來到後棟,穿過一座有著假山造景的庭院,他們抵達了天字一號房的樓下。
伙計指著上頭的那間客房,「那就是天字一號房,姑娘需要我帶你上去嗎?」
她搖頭一笑,「就不勞煩小扮了。」
「好,那我就先退下了。」伙計說完,轉身便離開。
穆熙春沿著樓梯上到二樓,來到天字一號房前。
正想著是要先敲門,還是直接對著房里大喊「孫不凡,你給我滾出來受死!」
時,她忽然听見里面傳來低沉的嗚嗚聲。
那是後一警戒時所發出的聲音,它已經察覺到房門外有人了。
她想,後一一定會放她進去,可它是條狗,沒法替她開門。
「後一,是我。」
「齁!齁!齁!」
听見她的聲音,後一果然興奮極了。
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孫不凡是個混蛋,但後一是條好狗。
「齁!齁!」
後一不斷吠叫,並在房里來回折返地跑著,似乎是在提醒孫不凡門外有人。
這時,她听見里頭傳來他低啞的聲音。
「後一,你做什麼?誰在外面嗎?」
「齁!齁!齁!」它叫得十分急促而興奮。
「誰?是誰在外面?」
「……」她想回答他「是我」,但不知為何卻突然緊張起來。
穆熙春發不出聲音,只覺得心跳得好快,腦袋里想著待會兒見了他,她該怎麼罵他、怎麼修理他、怎麼讓他好看……
「齁!齁!」後一持續的吠叫著。
終于,里面傳來孫不凡的腳步聲,他朝著房門的方向而來,越走越近……
就在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穆熙春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
「咦?」打開房門,看見她站在外頭,孫不凡怔楞了一下。
「齁!」後一蹦跳了出來,捏在她身邊。
它心里有著難以形容的雀躍——雖然它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一大清早的就來到這里。
「怎麼是你?」孫不凡訝異地問。
「齁!」它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開口第一句就是這麼掃興的話。
什麼叫「怎麼是你」?難道他想看見的是別人嗎?真是蠢得天怒人怨!
穆熙春猛然回神,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我知道你希望站在你房門外的是攬月闊的姑娘。」她冷冷的說。
聞言,孫不凡一怔,「你在說什麼?什麼攬月閣的姑娘?」
他是去過攬月閣,可他跟里頭的姑娘毫無交集,更不會渴望看見她們任何一個人站在他房門外。
「那不重要。」穆熙春臉布寒霜,「你愛跟誰攪和都不關我的事。」
「嗚∼」後一感覺得到氣氛很不尋常。
穆熙春來此,不像是來探訪,倒像是來尋仇。
可怎麼會呢?那天孫不凡在暗宿救了她之後,他們還一起去陸大夫那兒取藥,途中雖然沒有說說笑笑的,但總算是有話可聊,氣氛也稱得上是溫馨融洽,怎麼今天卻……
「看來……」孫不凡也察覺事態不尋常,神情轉為嚴肅,「你似乎是來找架吵的。」
他話才說完,她已揚起手,重重的給了他一巴掌。
「喔嗚!」見狀,後一忍不住驚叫。
她掌他一耳光?!天啊,他干了什麼事讓她這麼生氣?是因為他去攬月閣嗎?但,不至于啊。他們八字都還沒一撇,她就算心里不高興,也不會因為這樣就來興師問罪。
這究竟是怎麼了……它都糊涂了。
未料她會突然賞自己一耳光,孫不凡無處閃避,就這麼捱了結實的一巴掌?!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吃耳光,心中感到惱火,卻又無法對她生氣。
「這是做什麼?」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冷靜,換了是別人,他不反手扁他個滿頭包才有鬼。
「你心知肚明。」穆熙春瞪視著他。
「我一點都不明白。」孫不凡直視著她,沉聲說道︰「你總得起這一巴掌給個解釋吧。」
她恨恨的瞪著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的他,「別以為你能欺天瞞地,老夫有眼,你做過的骯髒事是掩蓋不了的!」
孫不凡眉心一撐,微帶慍色。莫名其妙捱了一耳光已夠委屈,現在顯然還被栽贓莫須有的罪,他是流年不利?還是犯小人?
「骯髒事?」他目光一凝,「我做了什麼骯髒事?」
「少裝蒜。」她柳眉橫豎,怒目圓瞪,「為了得到我家的鋪子,你干了什麼,自個兒清楚得很!」
她此行目的已經達到——她罵了他,給了他一巴掌,現在她不想再跟他說話,也不想再看見他的臉。
轉過身子,她甩頭就要走。
「慢著!」孫不凡伸于摟住她的手臂,「把話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的!」她奮力的一甩,但沒能甩月兌他。
「齁!齁!」後一也上前咬著她的褲管不放。
她說得不清不楚,它也听得迷迷糊糊。她究竟是為了孫不凡干的哪件骯髒事,特地跑到這兒來掌他一耳光的?
不只孫不凡想知道,它也想弄明白。
看他們一人一狗都揪著自己,穆熙春氣急敗壞地低喊,「快放手!」
「穆熙春。」孫不凡神情凝肅,「我孫不凡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打耳刮子,我告訴你,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給我一個交代。」
看他一派光明磊落,仿佛對得起天地良心,真的什麼都沒做過的樣子,她既氣憤又難過。
她……她是真的曾經相信他是個好人呀!
「孫不凡,你糟蹋了我對你的信任,曾經有那麼幾次,我真的相信你是個有高尚品格的人,可是你沒有!」她的唇瓣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眼眶里也閃著幽怨的淚光。
穆熙春的話教他一怔。
她曾經相信他,即使他是一個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她家鋪子的人?知道自己曾經被她接受且信任,他心里有說不上來的喜悅。
可為什麼現在沒了?他又做了什麼毀滅了她對他那一點點的好感及信任?
「穆熙春,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如此憤怒?」他濃眉一糾,口吻真誠,「算我求你,請你告訴我。」
听見他那真誠的語氣,再迎上他那澄澈堅定的眼眸,穆熙春的心一震。
他真的不知道嗎?他是在做戲?還是她誤會了他?
不,不會的,姜延秀是他的人,他不會不知道姜延秀都干了起一什麼勾當。
「齁!齁!」
後一朝她吠了兩聲,兩只眼楮直勾勾的望著她,努力的表達出「我也想知道」的心情。
穆熙春看著它,「後一,我喜歡你,但是你有個壞透了的主人。」
听見她對著後一說自己是個壞透了的主人,孫不凡實在不服氣。
他懊惱的振了她的手臂一下,語帶質問︰「穆熙春,你到底在指控我什麼?」
「李牧已經全都告訴我了,你不必再裝傻。」她咬牙切齒地說著,「你讓姜延秀慫恿李牧對我下藥,騙他說只要我成了他的人,便會放棄穆家面館、乖乖嫁人,一切都是你的陰謀詭計,都、是、你!」
「喔嗚!」後一驚呼著。
事情絕不是這樣,它可以為孫不凡作證,他絕不是那種陰險狡詐的人。
可惜,它說的是狗話,穆熙春一個字都听不懂。
「你到底在說什麼?」孫不凡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他命姜延秀去從心思李牧,讓李牧對她下藥?這是哪門子的推理?在她心里,他是那種為達日的,不擇手段的人?
他若真要耍手段,她家的店早就關門大吉了,哪有她在這兒對他大呼小叫,甚至賞他耳光的余地?
「若我真的做過那樣的事,又何必沖進暗宿救你,好讓李牧回頭來指控我?」他懊惱地問。
「那是你的雙面手法。」穆熙春說︰「人是你,鬼也是你,你利用了李牧對我的痴心,你——」
「穆、熙、春。」他沉聲打斷了她,語氣略顯激動,「你可以當我是混蛋、壞蛋,但不要以為我是蠢蛋、笨蛋。」
迎上他隱隱竄著怒焰的眼楮,她心頭一顫。
「你所指控的事,若真是我所做的,我只要一路的做鬼,何必當人?」他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否能保有清白,你最終嫁了何人,與我何干?不管你是情非得已還是心甘情願嫁給李牧,我只要等著你將鋪子雙手奉上便可,又何須出手相救?何苦討你歡心,要你信任?」
「……」听著他這番話,她不自覺的顫抖著。
是啊,細想之下,他確實沒必要拐個彎做這種多余的事。
他不是笨蛋,他知道什麼對他最為有利,他喔不,她怎能相信他的鬼話連篇?!
「夠了,我不想再听你說什麼。」她倔強的瞪著他,「總之,我家的鋪子不會賣,你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說罷,她奮力的甩開他的手,轉身便往樓梯跑。
孫不凡本能的追上,在樓梯口拉住了她。
當他拉住她的同時,她激烈的反抗掙扎,腳下卻不慎一個踩空,整個人頓時往後一仰。
眼見她就要摔下樓梯,孫不凡想也不想的一把抱住她、護著她。
就這樣,兩人纏成一團肉球似的滾下樓梯。
穆熙春腦袋里一片空白,只感覺自己在墜落。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疼。
直到砰的一響,她停止了下墜。
後一見兩人從三樓滾到一樓,趕緊撲了過來查看著。
「齁!齁!」它焦急的叫著,「齁!齁!齁!」
它的吠聲讓穆熙春回過神來。睜開眼楮,她發現自己跌在孫不凡身上,而孫不凡……在底下成了她的肉墊,已經昏了過去。
他以肉身保護了她,毫不猶豫。
怎麼會?他怎麼願意為她奮不顧身?
「孫孫不凡?」她坐了起來,拍拍他的臉頰試著想喚醒他。
但他,動也不動。
「齁!」後一一扭過來,用頭贈著他的身體,「齁!齁!」
而就在它醋著他的時候,穆熙春看見他頭部底下漫出鮮紅色的液體來——
「老天……孫不凡?!」
那是血!他的後腦勺撞到了花園邊的低矮壘石,此時已鮮血汩汩。
「救命啊!快來人!快來幫忙!」
她放聲大叫,驚急又懊悔的淚水在瞬間迷蒙了她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