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得要去的話,就去吧!」輕巧地發下話來,冬府里英明神武的長子無視雙親月兌落的下巴,自顧自地朝著疼愛的幼妹續道︰「反正你也是倔拗極了的性子……但是,不要忘記你的初衷。」
在某個程度上算是實際掌握冬府大權的長子,即使疼寵溺愛著自己的幼妹,也絕不允許她敷衍了事,更不容許她將自己的清白胡亂拿來作為武器。
冬舒戀笑著的臉龐有那麼細微地僵了一下。
「大哥……」她哪哪喚道。
英明神武的冬府長子露出一個和靄的微笑。「不要忘了,你是為了讓端烈小王爺娶你做王妃,才入青樓的啊!說起來,這也是一種很適合成為端烈王府里唯一的王妃所做的新娘修行……」
他笑咪咪地瞧她,歪著頭問︰「你說是嗎?舒戀妹妹。」
廳下跪著的少女,連指尖都僵住了。
她幾乎咬牙切齒地︰「舒戀會記得自己的初衷。謝過兄長成全妹子的一片心意。」
「要達成你的目標哦!」輕巧提醒幼妹的冬府長子,神態非常地悠然。
于是,冬舒戀當天就拎著離家出走用的小包包,在眾人淚光漣漣的送行之中,踏出冬府的門檻。
當一臉委屈、無辜可憐的冬舒戀出現在三千閣門前,姿態嬌滴滴卻速度飛快地直闖閣主房中、閉門落鎖深刻仔細地談過一刻鐘之後,她站在目瞪口呆的月映面前,小兔子般純良無害的眼里啪噠啪噠地掉著斗大的淚珠。
「你為什麼在這里?」月映呆問。
冬舒戀噎了一下,可憐無辜的表情呆滯了那麼一瞬間,然後才像是突然想起掰出來的理由一般,用力撲進月映懷里,放聲大哭。「小王爺不要我——」
「你不是很久以前就要他去回絕聖上的指婚嗎?」
哭聲窒了一下,復又揚起。「可是人家想要嫁給他……」
「那也不需要來青樓……」
「可是閣主答允人家了。」她的聲音悶悶地響著。
「戀戀,你是冬府的千金小姐,衣食無憂的,又何必……」
「映都不想念人家嗎?」冬舒戀話鋒一轉,濕潤的大眼楮楚楚可憐地望向月映,看著她的啞口無言。「人家好想念映……嗚哇……」
「不、不要哭啊……」
「我們都這麼久沒見了,映卻一見面就要趕走人家……」
「我、我沒有要趕你……」
「你明明就不想看到我!綁主也答應讓人家在這里待著了,映卻要趕走人家!你一點都不想念我……嗚嗚嗚……」
「我錯了。」三兩下就撐擋不住的月映臉色蒼白地認輸。「我、我也很想念戀戀啊,拜托你留下來吧!你如果真的這麼想嫁給小王爺的話,我也是可以幫忙……」她討饒的聲音忽然噎住。
從她懷里迅速抬頭的冬舒戀滿臉淚痕未干,眼眶里卻瞬間就干淨起來,半絲水氣也沒有;她朝月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顏,迷得月映頭暈目眩的,然後志得意滿地和月映手挽著手,朝著月映獨住的小房間走去。
達成既定目標之後,被拿來當作翹家理由的青年,從此被她扔到九霄雲外去,壓根兒不復記憶。
月映始終沒有弄明白,究竟令冬舒戀下定決心尋朵三千閣她的理由,到底是為了那青年,還是為了再見自己一面。
但她和冬舒戀,這一生都不曾再有分離。
雖然說是包袱款款追著摯友而來,但是冬舒戀畢竟年紀還太小,于是她跟月映兩個人以貼身雛兒的身分,跟隨在閣主艷娘左右,直到她們十五及笄,足以掛牌接客,中間足足有三年的時間。
早一步入閣的月映,因為一開始就被閣主選中、進而特別培養的緣故,因此是自己獨居一間小房的。等到冬舒戀來了,閣主更是直接下令讓她們住同一間房、睡同一張床,連妝?都共用了。
喜歡膩著月映的冬舒戀自然是歡天喜地;但月映心里總是記掛著冬舒戀入三千閣來找她相會的理由——為了嫁予小王爺為正妃。
無論如何,她一心想要保住冬舒戀的清白。
入閣後一個月,冬舒戀同樣被閣主揀選為可栽培的女孩兒,因此從秋季的末尾開始,她們倆不只雛兒的伺候工作要做,也要學習許多日後成為十二金釵所應具備的應對進退、理事能力,生活變得非常忙碌。
然而成為閣主的貼身雛兒之後,自然會見到閣主許多私密之事,月映早熟,心里隱約明白閣主的身分來歷不單純,但是天真嬌貴的冬舒戀卻渾然未覺,好幾次直闖閣主內房之中,嚇出了月映一身冷汗。
為了保住冬舒戀的一條小命,她和冬舒戀說好,以後她負責內房的閣主起居伺候,冬舒戀就負責對外傳遞閣主的訊息命令,這樣分配之後,冬舒戀闖禍的機率就大幅地降低了。
但也許這小泵娘就是天生這麼神鬼不畏的性子,在與諸多來客應對進退、甚至其他姊妹的恩客言談之間,她堅持口徑一致,露出一臉嬌羞可人的模樣,用滿嗓子的柔軟呢說著︰「人家是為了讓端烈王爺喜歡,方入得這三千閣的。」
一個漂亮可人的小泵娘嬌嬌羞羞地說著心里話,或許已經很足夠讓人另眼相看;但若襯上這小泵娘背後權大勢大的身家背景,這麼一句告白就不能夠只是听過就算了。
一傳十、十傳百,在這三千閣之中,伺候著閣主艷娘的貼身雛兒,正是冬府的幼女,這麼一個身世清白尊貴的千金小姐,為了那個聲名風流、治軍殘忍的端烈王爺而入青樓學藝!
這麼一句傳言刮得比直達天際的龍卷風還盛還高還遠,有沒有驚動皇帝陛下來確認真偽,民間倒是不知道實情的,但是滿城的流言度過了一個冬季,在隔年的初春,還有些薄愛的溫度里,一個身姿偉岸的青年出現在清晨的三千閣前,那兩扇沉重的大門無聲無息地開啟。
守門的大漢低著頭,閉緊嘴巴不吭聲,而一身春裝、披著件短裘的閣主艷娘站在門內,淡漠的一眼瞥向那在小雨之中持傘而來的青年。
「……那還只是個孩子。」閣主淡聲言道,身子不側不退,站得直挺,就佇在門內。
青年倒是笑了,「……一小阿子這麼無法無天,顯見很欠管教。」
「縱是如此,也毋需勞動王爺。」閣主手勢平穩地撫過袖口的微折,言道︰「三千閣內自會管束,王爺就當是孩子不懂事,言論天真,听過便罷。」
「為了本王而入青樓,這樣發言狂妄的孩子日後能成為什麼樣的名妓,本王很感興趣。見上一面,應也無礙。」
「那孩子還沒有教過。」閣主的聲音平平淡淡,沒什麼起伏。「恐怕會沖撞了王爺,三千閣可擔不起王爺滔天怒火。」
「本王不會罰她的。」青年沉?的眸光定在閣主白皙的鎖骨,那肌膚凝透,盈蕩著一色的妖嬈。「……看在你的面子上,在那孩子正式掛牌之前,本王不會動她。」
沉默了一瞬,他忽然道︰「你應該信我……我從來沒有辜負過對你的承諾。」
綁主偏過頭去,低垂下來的臉龐看不清表情,而後才拂袖而去。「那孩子將要成為十二金釵的。莫毀了她。」
綁門悄無聲自地關閉起來。
持傘站在外頭的青年,始終沒有踏進三千閣。那小雨下了整天,綿綿密密的,像是精心織就的雪紡緞子,將天地籠罩得一片迷蒙。
從隔天起,那青年便開始出入三千閣。
若要入了三千閣的冬舒戀去回想當時在大街上初見小王爺招搖餅市,或是那天隔著重重人影,出現在晚宴上的小王爺長什麼樣子,她其實是沒有印象的。
只是那樣囂狂而肆意的姿態,著實讓她感到大開眼界似的驚奇。
在大街上隔得太遠,她對他的臉沒有概念,這可以理解;那麼,在冬府里同坐一桌,互相瞪眼的時候,總看得清楚、記得深刻了吧?
其實也是沒有的。
因為臉上被妝畫得那麼濃艷,眼睫處胭彩層層堆疊,不習慣化妝的冬舒戀根本只感覺視野里有一大半是陰雲密布似的低暗,然後接近地面處才微微透出一點光來。
在這種狀況下,原本就心不在焉的她只記得要趕緊推掉這門婚事、哄走那個自動送上門來、難搞定又不易親近的王爺,然後她才能快快從後門溜出府去,讓月映欣賞一下她難得的正式穿戴。
兩次見面都印象淺薄,再加上冬舒戀根本被家里人疼寵得天不怕地不怕,一個陌生的王爺哪里能被她看在眼里,心里對于成為皇族的一分子沒有任何興趣的冬舒戀,就算面前是當今皇帝親臨,她恐怕還是裝得乖巧可人的模樣將對方哄騙過去就好了。
也因此,對于制造流言、增添流言的趣味性這件事,冬舒戀做來順手至極,沒有一點猶豫或忌。
她甚至玩耍得極為開心,還會在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大伙兒關上閣門休息之後,抱著枕頭鑽到月映的被子里去,兩個女孩子窩在床上,由她歡天喜地地跟負責內務的月映說睡前故事。
月映被她鬧得好氣又好笑,總是鬧騰到近天明才睡去。
已經被冬舒戀遺忘得毫無現實感的端烈王爺,由于從來沒見他出現在三千閣,因此冬舒戀十分有恃無恐,簡直把這個活生生的大男人當成天橋下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角色一樣隨意地揉捏編造,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這虛構的男人會從流言中走出來,站到她面前來向她討債。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入春後的某一天,還在眾人剛要起身梳洗的準備時間里,一身冷麗的閣主帶了個青年來到偏房門前,敲響了門板。在發上纏著當季花卉的冬舒戀離門口比較近,又沒什麼防心,當下便蹦蹦跳跳地去應門,那張脂粉未施的臉龐粉女敕女敕的,還沾著一點花汁,她拉開了門板,第一眼就看見閣主,立時笑得燦爛地揉進她懷里去撒嬌,還把綁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遞到她面前去討救兵。
綁主似笑非笑地瞧著懷里的小泵娘,然後捻著她綁成一束的長發,轉而塞到身後的青年手上。
這麼一動作,冬舒戀才看見了站在閣主身後一步遠的青年。
第一眼,冬舒戀就感到渾身汗毛直豎,心跳得飛快,兩頰浮上紅暈。
她目光怔怔的,一瞬也無法從那青年臉上移開。
那並不是戀情的預兆,更近似一種本能上的警戒感。
「你是閣里新進的護衛嗎?不可以亂動閣里的姑娘哦!」張牙舞爪似地,一身雪白里衣裹著就來應門的冬舒戀,像是一只豎起渾身皮毛來威嚇對方的小貓一樣,露著尖牙先下手為強地警告。
被威脅的青年從嘴角勾起一個笑來。「你就是冬姑娘?」
乍听之下沒什麼問題的稱呼,但個頭小小的冬舒戀硬是听出了其中刻意咬字不清的隱約字詞——「冬瓜姑娘」。
她生起氣來。「我可是要成為十二金釵的姑娘!不許你胡喊!」
「瞧著這樣既沒姿色、又沒有身材、連回話都不曉得怎麼回……你真以為十二金釵這麼好當?」青年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專挑她的痛處講。
「我還有三年才及笄!一定會成為人人爭求的好女人,到時你就不要來跪我!」門內的小泵娘個頭小小,氣勢卻極為高昂,一點也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