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過頭,斗笠微微上揚,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容,競然是前次來給軒轅策送酒的那名慕容府使者。「我昨晚已經走了一次,軒轅策被封王後,江面的封鎖禁令已經解除,兩岸的船只可以自由來往。不用半個時辰就能到對面的松江府了。」
「那就好。」姬明煙輕輕吸了口氣,「他要追來,半個時辰應該不夠吧。」
他們走到江邊,一條不起眼的烏篷船就停在那里。三個人都上了船,阿俊對坐在船頭的梢公說;「開船吧。」
梢公站起身,由裕翅船頭的搖榕開始搖船,小船飄飄蕩蕩的離開了江岸。
姬明煙望著江岸越來越遠,手指不由自主地擔緊了衣角。坐在她對面的阿俊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三姐,你為什麼不殺了他再走?」
她訝異地抬起頭,「殺了他?」
「是啊,朝廷出兵本來不就是要殺了他嗎?你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沒有動手?你不是說過,他是朝廷最大的隱患?現在正如你所說的,已經無人可以攝服他了,如果你殺了他,就是立了大功,回到江北去,沒有人會再追究你落入敵營之後的事情,否則,免不了一番拷問……」
姬明煙看了眼坐在旁邊同樣留心傾听他們對話的拓跋隆,眉心一蹙,「這件事以後我再和你說。」
阿俊也看了看拓跋隆,「三姐不用避諱拓跋大人,在我出府之前,東遼的太子已經致信給陛下,表示願意與我們結為發邦,百年之內不動干戈。拓跋大人此次來江南,純粹是為了探听軒轅策的虛實,不會和我們作對。」
拓跋隆微笑地說︰「看來我的來歷你已經知道了。可是你又是誰呢?這位姬姑娘,您又是誰呢?」
兩人都不禁坐直了身子,戒備地盯著他。
姬明煙低聲回應,「大人此次助我,是我的恩人,但是有些事情大人還是暫時不知情為好,這也是為了大人的安全。」
拓跋隆笑道︰「我這個人膽子大得很,姑娘還怕說出真相會嚇著我?」
「我是怕你若知道了,日後會招來殺身之禍。」她的音調一冷,如冰般冰涼。
船艙內的氣氛霎時有點詭異,三個人都沉默下來。
餅了片刻,阿俊揚聲問︰「船家,距離江北還有多久的路程?」
「今夭順風,比你昨夭走的還會快點,大概再一」
船家笑呵呵的正說著話,聲音卻戛然而止,船內的人正在納悶,船外忽然傳來撲通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進了江水里。
阿俊急扮推開船艙的門板,只見原本還在搖榕的船夫已經不知去向,船頭的甲板上有水花無數,河面亦有漣漪一圈圈地泛起。
他驚得大變臉色,一下從船艙內躍出,此對身後有破空之聲響起,他猛地伏低身子,一支飛箭就擦著他頭頂的發髻險險飛過。
姬明煙從他身後一把抓住他,沉聲道︰「不要起身,是「他」追來了。」
「啊?那該怎麼辦?」阿俊急得恨不得自已去搖榕,可是他壓根兒不懂得行船之道。
她神色凝重,咬牙推開阿俊,自己走出艙門,回過身,只見在距離自己乘的這條船不遠的地方,十余條快船一列排開,中間那條船上,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人的輪廓。一身朱紅色的長袍被寒風吹得鼓起,一把搭了靜的彎弓就舉在那人的胸前,殺氣像是能遮天蔽日般的從對岸沉沉地壓過來,即使距離這麼遠也讓人呼吸艱難。
雖說看不清眉目,她也知曉那人是誰。
于是她苦笑,到底還是逃月兌不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會被發現。她低豬了軒轅策的洞察力,高豬了自己的計劃。
總是棋差一著,又敗給他了。
她站在船頭一動不動,那十余艘船緩緩逼近,圍成一個圓形,將他們的小舟困在其中。
「三姐!」阿俊急得叫她,卻被拓跋隆拉了一把。
拓拔隆對他搖搖頭,「你放心,軒轅策不會殺她。」
姬明煙旬起唇角,「是啊,他不會殺我。拓跋大人,您身上有兵刃嗎?」
「你該不會現在想殺他了吧?只怕他也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了。」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從懷中拿出一柄短刀遞過去。
她抽出刀刃看了看,微笑道︰「真是一柄好刀,不要說奪人性命,吹毛斷發也不在話下吧?」
「當然,這是我東遼最厲害的鑄刀大師花三年心血才鑄出的刀。」拓跋隆身處險境依然談笑風生。
「那我就放心了。」姬明煙笑著揚起下巴,望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軒轅策。
終于,他們已經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五官,見他臉上沒有她想象中的恨意,依舊是那種濃濃的憂傷,濃到化不開的地步。
大概就是他這樣的神情讓她動搖了恨他的決心,在某一刻,動了心。
若他們不是這樣對立的身分,也許便可以成為一對真正的戀人。但開始已經錯了,結局又豈會是正確的?
她看了眼他手中的弓靜,笑著舉起了自已手中的刀。
她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解,似是在問她—你手無縛雞之才,還想憑這柄刀對我反抗嗎?
她嘴角輕勾,笑里亦滿是苦澀,突然間,她的刀鋒在空中劃出破風之聲,狠狠地扎向自己的月復部!
艙內距離她最近的阿俊驚得撲上去奪她的刀,她掙扎了一下,使勁渾身戶氣掙開阿俊,刀鋒雖偏了,卻仍扎到了她的腿上,拓跋隆也擠出船艙,如猛虎撲食般搶奪下那把刀,驚問︰「你這是千什麼?」
她看著腿上淚淚而出的鮮紅血液,淒然笑道︰「我說過,若天要亡我,我就順從天意去死好了。」
拓跋隆必身去找東西幫她包扎傷口,阿俊急得哭了出來,性姐,你若死了,我怎麼和爹交代?」
「就當他從未生過我這個女兒。」她故意不去看對面船上軒轅策的反應,她怕自己會有什麼不該有的感情,動搖她的決心。
奮力推開阿俊,她一個翻身就從船頭上跌落冰冷的河水中。
姬明煙的鮮血瞬間將那一片江面染紅。听到聲音回過頭來的拓跋隆看到船頭上只有嚇呆的阿俊時,急忙喝問「怎麼回事?」
「三姐她、她……」阿俊如墜夢中般用手指著那已經紅透的江面。
拓跋隆低咒了一句,推開他就要下水救人。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如游魚墳龍般破水而來,游到他們的船頭前,那人起身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沉沉地潛了下去,朱紅色的衣影與鮮紅的血液觸為一體,已經分不清彼此了。
拓跋隆也愣住,緩緩站起身,只見四周的船頭全是舉著弓箭指向自己的人,他苦笑著自言自語,「天雀人發起狠來,倒比我們東遼人還狠三分。」
再低頭看去,江中兩個模糊不清的人影糾纏在一起,慢慢浮出水面。
臨江王府中亂成了一團,咐近郡縣所有知名且醫術不凡的大夫全都被叫來。
水泄不通的王府之內,雖然人數眾多,但是所有人都斂聲屏氣,不敢多說一句話。
軒轅策的臥室門口站了十余名大夫,他們正竊竊私語,商議著姬明煙的傷勢。
突然房門一開,連建澄從內走出,沉著臉問︰「王爺想知道各位大夫有設有討論出個看法了?」
眾人推舉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胡大夫,還是您去說吧。」
苞大夫愁眉苦臉地跟著連建澄戰戰兢兢地走進去。
室內中光線很昏暗,軒轅策坐在床頭,直勾勾地看著躺在來上一動不動的姬明煙。
當他把人從水中救出對,她就已經陷入了昏迷,即使他飛快地點了她腿上的穴道止血,但她早已失血過多。
她的全身冰冷,冷得他一度以為她已經死了,直到他強行往她嘴里灌了一口熱酒,她被哈得咳嗽了兩聲,他才確定她還活著。
此時感覺到有人走近,他緩緩抬起臉,陰影中,他沉郁的表情更加令人感到震攝。
「說吧,最壞到什麼地步?」他開口問。
苞大夫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詞,「這位姑娘被刀傷及大腿,失血太多導致昏迷,但這不算是最糟糕的,我們幾人都擔心,這一刀恐怕已傷及了腿上的經脈,這一生有可能再也無法站起了。」
說到這,胡大夫本以為軒轅策會震怒,沒想到他只旬著唇角哼了聲,「是嗎?那倒好了。」接著,又將目光移向尚不省人事的姬明煙,「我只要地還活著,至于能不能站起來……並不重要。去開藥吧。」
苞大夫如蒙大赦般急忙退出房間,大冷的冬夭,他硬是被驚出一身冷汗。原本他便最怕軒轅策逼他們一定要治好姬明煙褪上的傷,而這實在讓他們為難,因為誰也設有治愈的把握,更怕萬一治不好會掉腦袋。
沒想到這腿拐王爺反而像是不太在意,要他們開點補氣養血的方子為姬姑娘慢慢調理,倒也不算太難。
連建澄站在門口退疑地說︰「王爺,听管家說您前些天也發了燒,身子還弱,剛剛又受了江水的寒氣,應該先洗個熱水澡,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出去。」幽冷的低叱止住了他後面的話。
明白主子心中的痛苦比表面上深得多,他只好咬著牙出了房間,並回手將房門關好。
當室內重新恢復昏暗冷寂,軒轅策低細細審視著姬明煙這張蒼白的面孔。
她的眉心還糾結著,是因為痛恨自己連死都死不成嗎?她必然是拿定主意,若不能活著逃離,就要以死亡的方式離開他的掌控。但是他偏不讓她如意,死亡是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將他們分離。
他觸模著她冰涼的臉頗,將唇履上她雪花般蒼白微涼的唇瓣,起初只是輕輕的觸踫,隨即,便是抵死般的輾轉。
他知道她恨他,就如他現在也不得不恨她一樣。
她不知道他的心,她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過他的心,她只是堅持著自己的看法認定他是逆臣,兩人是對立的沒有結局,不願看看他的心。
她用那種毅然決然的慘烈方式在他面前自絕,而他在跳入江水中的剎那,頭腦都是空白的,只是拚命地想游到她身邊,然後對她說一句,「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就陪著你一起死。到了陰曹地府,我們可以再糾纏一百年。」
唇下似有了反應,她發出輕微的申吟,眉心揪得更緊,他抬起頭,指月復活著她的臉頰輕輕摩挲。
當她睜開眼時,他努力收起自己眼中所有的疼惜,只讓冰冷的寒意留在眼底。
她則空洞而茫然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便靜靜地看著她,也不急于開口。
兩個人不知道這樣對視了多久,直到連建澄要婢女冒險來送晚飯。軒轅策沒有貴罵,將目光投向桌子,靈慧的婢女立刻會意,將整盤的飯菜放到了桌上,然後默不作聲地又退出去。
他起身坐到桌邊,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飯。
吃了好一陣,姬明煙忽然出聲,「那兩人,你殺了嗎?」
「你是說,幫你逃跑的拓跋隆巴那個慕容府的年輕人?」他夾起青菜,「你是希望我說殺了,還是沒殺?」
又是一陣靜默。
軒轅策過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說︰「你可以放心,拓跋隆是東遼人,我要殺他還要給東遼王三分薄面,至于那個叫阿俊的年輕人,來歷可疑,我已經關起來了,過幾日我會親自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