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孟朝歌提醒,律韜心里確實有數,自己縱容她穿男服、干預朝事,無異是在玩火,但是,從那一日起,他的心就像是被挖空了一樣,這兩年多來,沒有一天,他的日子不在悔恨之中渡過。
帶她看遍萬里河山,是要討她歡心,想看她那一抹似曾相識的熟悉,不忍那心死如灰,那會比殺了他更教人難受,他不是不怕飲鴆止渴的下場,但是,這咫尺相思,一直以來,其實比穿腸毒藥,更加煎熬他。
「二哥想什麼呢?」
終于肯喚一聲二哥了?
他啞然失笑,其實不是沒看穿她賣乖時,才會喊他一聲二哥,但是,這句膩喚無論幾次,听在他的耳里都極受用。
「你說呢?」
話落,他已經解開她發上的玉冠,一頭青絲如墨般飛披而落,煞是嬌美動人,教人難以自持。
「有人呢!」她噙起頑黠的笑,知道了這人擺明了想白日宣婬,含笑的眸光瞟了遠方一眼,幾名跟隨他們而來的護衛都在幾百尺之外,不遠亦不近,只要聲量大些,就能將人喚至,只是這原上之草約莫有三尺高,若沒有大風偃過,要看見匿躺在青草間的他們,不是一件易事。
「不敢?」他挑起劍眉,嗤笑道。
「下作的激將之法,二哥用了也不怕失了風範?」她回以冷嘲,卻已經大膽吻上了他的唇,頃刻被他翻覆在身下,兩人的唇舌追逐嬉戲,直至身軀交纏火熱,難分彼此的水乳交融。
她在他的身下,一次次地承迎他的灼熱,熨燙過她身子最嬌女敕的深處,一次又一次,逐漸失去控制的頻率,讓她身子泛過陣陣透骨的酥軟。
她弓起身子,縴臂緊圖住他的頸項,微眯的美眸,泛著絲絲水光,越過他的肩頭,從兩畔的綠草青青之間,看著頂上湛藍如寶石般璀璨的天。
她朝著天空,揚起了縴臂,張開手心。
仿佛她的手再抬高一點,就能踫觸到那一片澄藍如洗的天。
一直到很久以後,當他們如今之間的恩愛再不能追回,她都還是忘不掉這一日,這片天,以及與他如火的纏綿……
當他們一行人趕上去與在前方等待的車隊會合時,西方的天已經染上了霞紅,律韜與瓏兒才下馬,將手里的韁繩交給一旁的護衛,就見元濟低著頭趕過來,在主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來了?」律韜失笑,「這可不止相迎十里,百里都有了吧!」
「皇上可是有客人了?」瓏兒笑問。
這時,趕到她身旁的小滿見主子身上沾了些草屑,背上的錦布染著點點青汁,幸是靛色料子,看起來不大顯眼。
接著,她看到主子頸上一抹紅痕,在襟領交處若隱若現,她楞了半晌,大概猜到兩位主子剛才在草原上做了什麼,耳根子不禁微紅。
她覺得她家娘娘在那檔子事開竅了之後,大膽豪放得不知道羞怯是何物,自從除歲那夜與皇上合房之後,「芳菲殿」內的夜夜春色,教她們這些守在外間的宮婢奴才們听了都會臉紅心跳不已。
律韜攬過瓏兒縴細的膀子,側眸睨了小滿一眼之後,帶著瓏兒一起往車隊前方步去,他大概知道那婢子在心里對主子的揣測,他在心里覺得好笑,他的瓏兒是如此的特殊,豈是她一介小女子可以猜測得透呢?
雖然,他們從小習的是詩書禮教,被教授的是仁民愛物的大道理,但是,在男女歡愛這方面,他們被教導要放開了身心去享受,在他們宮里的宮女們,個個都早已被安排,隨時都能夠讓主子召幸侍寢,是以,他們初嘗雲雨的年紀都極早,但是,那從來就無關愛情。
相較于對歡愛毫不保留的放縱,他們心里的感情卻幾近病態的內斂,就怕被人認清了所愛,在權力傾軋的斗爭之下,下場只會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是朕的客人,來看你的。」
他笑牽她的手,走過隨扈們讓開的夾道,走到一群身穿戎裝的將士面前,他們一個個站得肅正挺直,只有站在他們最前方的將軍,一刻也站不住,來回的踱步,直至見到他們信步而至,立刻大步迎上來。
青陽的心騰騰的顫著,他的眼里只能看見瓏兒,看著她的目光從律韜的臉上挪開,朝他這方向望過來。
那波光流瀲的一瞬,讓青陽心里激動,一時忘情的要撲抱上來,就在近瓏兒身前時,被律韜給一腳踢開。
「六弟,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律韜的嗓音陰沉至極點,一時倒行的血氣讓他胸口悶痛,臉色略白,但他很快捺了下來,不教人察覺。
「呃……」青陽一時不察,被踢飛了幾尺遠,他捂著被狠踢的肚月復,狼狽地爬起來,慶幸他家二哥的內力沒有以前深厚,要不這一腳只怕要讓他在榻上歇好幾天,「沒忘啊!二哥,只是……人家、人家皇嫂都沒說話了,你怎麼就一腳招呼過來了?」
瓏兒听律韜喊他「六弟」,大概就知道他的身份,從她進宮之後,就沒見過這位皇子,但听義父說過,當年大皇子狼子野心,領著三皇子造反,很早以前就在先帝的授權之下,讓四皇子領兵掃下,廢為庶人之後,貶至了西北邊荒,由奴人看領圈禁。
五皇子不到三歲就早夭,最小的六皇子青陽,當年與四皇子最要好,義父形容當年的六殿下,簡直就是四殿下豢養的玩火,不是當年的睿王爺欺負弟弟,而是他這位弟弟樂得要寶、要無賴,逗自己的哥哥開心。
但也因為這位殿下的性子,讓他成了睿王爺最掛心的人,在當年與律韜奪嫡,斗得水火不容時,也決計不讓這位弟弟涉入危險之中,哪怕情況再危急,都要保他周全無虞。
如今看來,改朝換代之後,他倒是與新帝相處得極好。
對于這一點,瓏兒心略沉,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感受。
「疼嗎?」瓏兒仗著自己一身男裝,倒也不避諱,走上前朝他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疼,太疼了!」青陽逮到機會,緊捉住她的手不放,一張算得上是端正好看的臉很沒形象的大皺起來,「我家的二哥太狠了,四……二嫂,有這樣一個狠心哥哥,我是不是太可憐了?」
瓏兒噗哧一聲,被他逗笑了,這青陽的眉目有五六分似律韜,看著一張如此神似律韜的臉龐簡直是無恥的裝可憐,讓她不由得笑得雙肩顫動。
律韜撇開了臉,望向草原盡頭,來個眼不見為淨,心里想的跟瓏兒是同一件事,不過,她覺得有趣,他則是深感可恥到極點。
「二……二嫂?」怎麼听他說可憐,竟然笑得那麼開心?青陽悶了。
「他無心的,到大營之後,我讓人給送推拿藥酒過去,讓人給你揉揉,瘀血散了,痛好得快。」
說完,她沁著淺笑,不自覺地伸手模他的頭,打量他一身勁颯的戎裝,逸出一句呢哺︰「青哥兒。」
這天外飛來的一句話,讓兩個男人都為之顫動,律韜回過頭瞪著她,眼神仿佛看著洪水猛獸,驚疑之中,卻又帶著迷戀不舍。
律韜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竟然連開口都不敢,她不記六弟的名字青陽,卻下意識地喚出「青哥兒」,有時候,他覺得這人說不定很多事情是記得的,不過把他忘得一干二淨而已。
而青陽先是一楞,然後緩慢咧開了笑,「有二嫂這句話,青哥兒就算定被二哥打斷腿,都不疼了。」
「好好的,干什麼咒自己斷腿呢?」她沒好氣地搖頭,話才說完,已經被律韜從身後攬住縴腰,強硬地鎖進他的懷抱里,她側抬起美眸,不解地看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放開,青哥兒在看著。」
她嬌嗓微沉,不悅之中帶著一絲命令的語氣,律韜一楞,臉色難看至極,修長的臂膀仍是執拗地圖住她的縴腰不放,從她冷淡的表情與語氣之中,難以想象就在不久之前,才與他恩愛纏綿過。
「二哥,放開。」瓏兒每一個字句,都道得極緩也沉,不知為何,在她的心里,就是不願青陽見到她與律韜摟摟抱抱的親熱情景。
听她喊皇上「二哥」,青陽微吃了一驚,就在不敢置信之中,看著他家二哥雖然一臉糾結得近乎猙獰,但還是緩慢地將手臂給放開,後退了兩步,別眸望向了遠處,藉以平緩一腔挫敗的怒氣。
但律韜終究是修習帝王心術的人,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回過頭,看著她微笑傾听青陽訴說這草原風光,說百里之外,卻是沙漠雲雲……
剛才,她的神情與語氣,就像是烙鐵般,讓他覺得被燙痛,卻也因為深烙在他的腦海里,久久不去。
或許,他該听朝歌的勸告,不該再掉以輕心了。
他不該再心存僥幸,因為,剛才仿若當年的景況,讓他警覺意識到,當這人恢復所有記憶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徹底失去她的時候!
他苦澀地笑嘆了口氣,眸色哀傷地瞅著她玉琢似的側顏。
終于,他認命了。
她的失憶,對他而言,是幸,哪怕這幸事里,埋葬掉的,是他這一生最刻骨銘心的摯愛。
之後,由青陽領親軍帶頭,引著儀仗隊伍前行,因為已經耽誤了時辰,所以在行進的速度上比先前更快了些,但是在寬敞的皇輦中卻仍舊是四平八穩,絲毫不覺路途的顛簸。
輦中,燻著沉暖的乳香,輕煙裊裊,寂靜地伴著二人的一路無語。
律韜在燈火之下,就著幾案,看了近一個時辰的折子,終于擱下手,背靠上軟墊,閉起略感酸澀的眼眸,運氣調息。
這時,佔坐在輦中另一畔的瓏兒也擱下手里的文稿,她提議修書,雖說另有目的,但絕對不能只是流于名目,總要做出一點實績,她不插手評選編撰,但律韜並不反對讓她閱讀這些文人大家們的手稿。
她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起身坐到他身邊,抬起縴手,輕揉他一邊額角,笑道︰「生氣了?」
律韜听到動靜,知道她走過來,當她坐到他的身旁,為他揉額時,他泛起淺笑,睜開眼眸,心下笑嘆她倒是難得,竟然肯主動過來攀話?不枉他這些年來沒少哄她開心。
「哪里舍得?」他知道她所指的是剛才在草原上的事,淡笑搖頭,深沉的眸色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
「那就是氣了,只是舍不得找瓏兒撒氣罷了!」
「也知道朕心疼你啊?」他笑了,大掌一擒,將她整個人反抱在懷里,她似是自知理虧,倒也乖順,靜偎在他胸膛上,縴手按在他圈住她縴腰的長臂上,玉指把玩扯著他的袖角。
瓏兒當然知道理虧,事後再回想,她被自己的言行給嚇出背上一層冷汗,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膽大包天,竟然以為自己可以命令得了皇帝。
她當然知道律韜寵她疼她,但是,自古以來,被帝王寵愛過的後妃多如天上繁星,能得好下場的,又能有幾人?
「皇上,臣妾不瞎不聾啊!」既是能看能听,他也從不掩飾對她的好,她自然是知道的了。
律韜被她的話逗得大笑,實在愛煞她說話慧黠的神采,挪了下姿勢,讓她順勢將頭枕在他的腿上,斂著眼眸,凝視著她目光上抬的嬌顏。
瓏兒看著他噙在唇畔的笑痕慢慢淡了去,終至只剩下一片沉凝看著她,既不怒,亦不喜,充滿打量意味的目光,仿佛看的人並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