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追總認為,他的個性其實一點也不像只鱉的。
這些年來,他之所以會大江南北地死追死咬著魂紙不放,著實是有著天大的苦衷。
而這苦衷,與貪不貪財有關。
人嘛,總都有點小缺點的,這當然無傷大雅,只是他這缺點也不是他自願求來的,全都是給人逼出來的,而他之所以會那麼貪財,這又與師門的師教息息相關。
說得簡單點,他今日之所以會要錢不要命,一個勁地全為了魂紙豁出去,這全都是他家師父害的。
說起他家師父,姓黃,單名金,因此自創的門派自然也叫黃金門,更因師父他老人家家底龐大,生性揮金如土又特愛四處散財,所以江湖上個個羨慕嫉妒恨的人們,更是在暗地里奉送了他個外號--
武林暴發戶。
身為暴發戶的徒兒之一,打莫追自小起,他就知道自家師尊他老人家非常非常的有錢,或者該說是有錢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偏偏他老人家還總是動不動就把師門里有三座金山這事給掛在嘴邊,三不五時就刺激一下他們這些徒兒脆弱的心弦,老是對他們說,那些家產在他身故了後,早晚都會是他們這些徒兒的。
雖然說,從沒人知道那三座金山究竟藏在師門里的哪個地方,但師父他老人家每年就是變出一箱又一箱的黃金來閃瞎他們的眼,佐證吹虛不假之余,還順道利誘他們這些心不甘情不願拜入門下的徒弟,為了那些龐大的家產刻苦習武天天努力向上!
有這一號月兌線月兌得從不自知的師父在,他們……能不努力嗎?
尤其是師父他,最常以言教不如身教這回事來教導他們。
例如,一堆子江湖中人在听到傳言,特意殺上他們師門來欲奪黃金時,家大業大金子多得能砸死人的師父大人,面對上門打劫的江湖匪徒,他一不挺身而出站在山門處捍衛家產保護幼徒,二不高金聘請保鏢來看門顧院兼打手,他只是笑咪咪地大掌一伸,將自家年幼的徒兒一個個跟下餃子似地,統統都扔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搶匪堆里去練身手。
雖然每回在他們被搶匪們砍得半死之余,師父他總是對他們說,當他們真正遭逢危險時,他定會伸出援手。可到頭來,他老人家那一雙戴滿了金戒總是反射著金光的富貴手,卻一次……也從沒對他們伸出來過。
那些年來,若不是最早進師門的大師兄和哀嘆連連的二師兄救得快,只怕他們這一班年幼的師弟師妹,早就全都成了那些匪徒的「搶」下亡魂了,哪里還有機會能安然活到長大成人?
偏偏他家師父老頭壓根就不懂得什麼叫樹大招風,更加不會明白什麼叫做人低調,三不五時就對江湖中人放放話,說他們黃金門是多麼的有錢有黃金,門中不但人人錦衣玉食,還住的都是金屋銀樓,搞得一天到晚都有搶匪上門搶劫!
就算日後能有錢,那也得要有命花呀。
為了小命著想,他們……他們能不焚膏繼晷、打落牙齒和血吞地在武藝上發憤圖強嗎?
都因那個天生似掉了良心,還年年都陷害他們樂此不疲的師尊大人,整座師門上下,習武之風不用人督促也興盛得跟大廟前的香火爐似的,尋常人需練上一、二十年才能突破武士階級,從來就不在他們的眼下,他們只知道,待在這座師門里,他們不會像那些亂世流離的百姓一般,活活被餓死或凍死,但卻很有可能會在某個明天被人登門給砍死。
或許就是源自于對那三座金山的怨恨,這一年年累積下來,他們從恨死了那三座金山,漸漸演變成了打死都不讓人給搶走的執著,尤其是在那一年,他們家師父大人公布了要想在日後繼承師門遺產,就得先通過個人資格考驗後,這怨念,更是直接達到了頂點。
手中握著白日自師父那邊抽來的玉牌,莫追作賊似的,當天大半夜里,就趁著夜色模進了四師姊月穹的房里準備與她共商大計。
「師姊,我……」
月穹頭回也不回,一手指著一旁,「來借解毒丹是吧?喏,在櫃上。」
他一怔,「師姊,到目前為止……有幾個人來向你借過解毒丹了?」這才頭一天而已哪。
「除了大師兄外,每個。」相煎何太急呀真是。
「每個?」大家都這麼急著陰人?
「誰都不想著了道呀。」她擱下手中的毛筆,一手撐著下頷問︰「你找我有別的事?」
莫追只遲疑了一會兒,很快就決定豁出去。
「嗯,我想與你聯手。」
「聯手?」月穹頗訝異地揚高了兩眉,「這算不算是作弊?」
「師父他老人家可沒說不許。」天生就愛投機取巧的莫追微笑地提醒她,「你忘啦,本門門規是啥?」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兩手一拍,「這不是擺明了叫咱們盡情使壞嗎?」
「嗯,說的也是……」月穹不禁要深究起師父大人這麼做的本意,「小八,你說老頭他這回……」
「肯定是在玩咱們。」
「那他……」
「肯定又是為了激怒大師兄。」
「大師兄他……」
「肯定又不把師父的小手段給放在眼里。」說來說去,師父他老人家會突然想出什麼競爭繼承遺產資格這把戲,就是為了他家那個一心向往佛門的大師兄,所以又再次拖累了他們這些命苦的師弟師妹。
月穹揉了揉泛疼的額際,「若是師父這回鬧得太大,大師兄他絕對會出手的……」別說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要是真太過分,佛也有火,而惹怒大師兄的下場即是,到時八成又會死的死、傷的傷。
莫追欲哭無淚,「師父他已經鬧大了……」沒見今早才剛宣布完,每個人看向他人的目光,都像防賊似的防備著每個人嗎?」
「有這麼沮喪嗎?」她好笑地問︰「還是說,你舍得放棄師父的遺產?」
哼哼,放棄遺產?
開什麼玩笑,這些年來,他們既流血更流汗還常常流淚的咬牙關起門來內斗……全是為了啥呀?不就為了那三座閃閃發亮,更是他們護了十來年的金山嗎?要他拱手讓給別人?沒門!
他信誓旦旦,「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棄!」他年少青春的時光,全都葬送在守護那三座金山上頭了,這時才要他退出?把他的青春還來再說!
心有戚戚焉的月穹點點頭,「我也是。」
「那……」他瞥她一眼,別有深意的眸光流轉著。
「我抽中了二師兄。」月穹很爽快地掏出懷中所抽中的玉牌,「你呢?」
他也亮出他的,「五師兄。」
「我這輩子是不可能打得過二師兄的,因此我的任務非得智取不可。」月穹老早就想好了,她好奇地以肘撞撞他,「你呢,師父私底下給了你什麼任務?」
想起那個讓他哭笑不得的任務內容,莫追就很想剁了自個兒抽簽的手指。
「小八?」她不解地看著他五顏六色紛呈的苦瓜臉。
莫追拉過她的眉頭,低聲在她耳邊附上幾句,並成功地看她差點掉了下巴。
「老五要是知道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月穹扶上下巴,滿眼同情地看向他。
「會把我分尸吧。」他很有自覺,老早就把他的下場傍想好了。
她拍拍他的腦袋瓜,「你保重。」
「你呢?師父希望你對二師兄做什麼?」
月穹也不窩藏著,靠在他的耳邊大方地與他分享。
冷汗自他的額際滑下,「二師兄到時絕對會宰了你……」
「你不說我不說不就結了?」她處變不驚地睞他一眼,「既是聯盟了,那就誰也別扯誰的後腿啊。」
他撫著下巴思索,「師姊,你說其他人會不會……也在私底下結成了聯盟?」
「很難說。」最重要的是,誰知道誰抽中了誰?可不是人人都像他們這般敢勇于冒險的。
莫追邊頭邊嘆息,「我想在今日之後,咱們門里應該不會再有誰信任誰,而是人人都得小心提防著彼此了。」
她聳聳肩,「甭管那些,反正咱倆的目標不沖突,合作為先。」
「我先幫你擺平老五吧。」她想了想,總覺得以容易那一條筋的性子來看,先達成莫追的任務應是比較簡單。
「那二師兄呢?」那可是座大山哪,她就不擔心?
「不急。」月穹微微揚起唇角,看似胸有成竹,「二師兄他這人謹慎又多疑,我有得是耐心同他慢慢耗。」
于是在那年……
「小八,我要宰了你--」
某日清晨,以五師兄容易的怒吼聲為開戰號角,在莫追頭一個成功地達成遺產任務,在容易的**上寫上「小八到此一游」後,整座黃金門展開了為期長達一年,水深火熱、你來我往、不擇手段的師門關門大內斗。
一年後,在最終期限來臨的那一日,全師門的人都被集中到了議事殿上交付任務,而一抵達大殿,眾人便目瞪口呆地看著沒了頭毛、眉毛、手毛、腳毛、寒毛的二師兄蓬萊。
全身上下一毛不存、光可監人的蓬萊,恨恨地瞪著這一票也不知哪個才是凶手的師弟師妹,氣抖地在嘴邊咬牙低喃。
「我千防我萬防,我日防我夜防……我萬萬沒料到,居然是挑在最後一日才下手!」
月穹靠在莫追的身旁低聲輕笑。
「嘿嘿,我千忍我萬忍,我忍忍忍,甚至忍到差點忘了有這回事,到頭來,我終于給它忍到了!」
莫追一手掩著臉,實不忍心再看向那位光溜溜的二師兄,他目光朝旁一瞥,數了數殿上的人數,忽地頓了頓。
「大師兄怎沒來?」
月穹伸了伸懶腰,「八成火氣正旺著呢。」
他一臉詫異,「大師兄被得手了?」這不可能吧?哪位勇者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好像是。」
他忍不住要問︰「抽中大師兄的人……任務是什麼?」
隨著莫追的話音落下,殿上的眾人也好奇地看向月穹,而月穹則是直接將問題踢給全身光得可以發亮的二師兄蓬萊。
收到他們眼底疑問後,蓬萊模了模涼颼颼的腦袋,朝他們重重嘆了口氣。
「……你們不如直接問大師兄被拿走了什麼。」
「被拿走了什麼?」他們紛紛靠上前。
「清白。」他是听師父這祥說的。
「?!」
那個一心遁入佛門,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和尚的大師兄,被……玷污了清白?
真的是那個號稱開武以來史上最強、眾列國從無敵手,就連原國斷皇爺也從不在他眼下的大師兄被得手了?
仿佛已可听到喪鐘正被聲聲敲響的眾人,登時心如擂鼓地明了咽口水,顏顏地問。
「師父……他人呢?」
蓬萊的臉黑得與鍋底無異,「已經下山逃命去了……」
片刻沉寂過後,大殿上登時一片兵荒馬亂,人人都蒼白著臉急于逃生。
「那個不講道義的臭老頭,居然又丟下我們就先逃了?」
「別擋路、別擋路……」
「我一點都不想死在這!」
「我苦我冤啊,我是無辜的……」
「誰理你?閃邊去!」
「快快快……」
乍然一聲轟然巨響,一根約有兩人環抱粗的石柱,石破天驚地自天頂上飛來砸破了議事殿殿頂,就這麼直直地豎插在大殿上,震懾住了殿上眾人的腳步之余,亦將大殿上唯二的出口給封死了。
冰寒至極的氣息自殿上的另一處緩緩傳來。
緊咬著牙關拚命打顫的眾人,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大殿地板迅速被凍上一層霜花,當殿門被大師兄推開時,眾人的兩腳更是被冰凍在原地不得動彈。
殿上霎時靜得連根針掉下的聲音都听得見,眾人皆屏住了氣息,恐懼地看向他們素來優雅穩重的大師兄,他那……腫得跟兩條臘腸似的唇,以及頸間紅得泛紫似被狗啃過的齒痕……
不一會兒,眾人的目光詭異地頓了一下,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全都徐徐集中至他的腰部以下。
不會真的……連清白都沒了吧?
陰沉的語調,宛如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寒風,低低在大殿上響起。
「是誰?」
眾人汗如雨下,「不、不知道……」
躺在床上听師門秘史的某人相公,好奇萬分地趴在莫追的胸前追問。
「後來呢?」
莫追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後來……包括師父在內,所有人全集體在師門中躺了半年。」
容止听了不禁咋咋舌,這也太凶殘了吧?
她家娘子師門排行第八,都還只是相級初階而已,那個擺平了整座師門的大師兄……他的武功造詣到底有多高啊?
「大師兄有抓到凶手嗎?」比較關心這一點的她,兩眼好不閃閃發亮。
莫追鄙視地瞥她一眼,「誰會嫌命太短去承認啊?」要換作是他,就算是做了他也打死都不說!
「那……」她曖昧地轉轉眼眸,手指在他的胸前畫著圈圈。
「放心吧,據二師兄事後說,大師兄的貞操是保住了,就是便宜被佔光了而已。」他幸災樂禍笑得像只狐狸似的,「不過大師兄被人破了色戒,這輩子是當不成和尚了。」
容止想了想,很快就想通了一點,她略帶遲疑地道。
「你師父他……」
他沒好氣,「死前還樂不可支地拿這事嘲笑我大師兄呢。」拈虎須這回事,他家那個老頭子向來就是樂此不疲,從來都不管會不會城門失火殃及他們這些無辜的小魚小蝦。
她含笑地問︰「你師父其實很疼愛他吧?」
「那還用說?」莫追無奈地仰天長嘆,「就是手法古怪了點,次次都要拖我們下水當墊背……」什麼繼承師門遺產的資格?呿,他老人家其實就單純只是不想讓大師兄當和尚去而已,卻偏要整出這麼一出名目來,搞得整個師門上下雞飛狗跳。
容止拍了拍他額頭,為免他又開始沉靦于往事自悲自憐,她轉移注意力地問。
「方才咱們研究到哪兒了?」都說好要把四師姊的小黃書都給統統練過一遍了。
「唔……」莫追側過身子,伸手取來擱在床邊的小黃書,翻了翻後,他指著上頭的精采圖解,「這頁。不過……這姿勢似乎有點離諳。」四師姊她私底下真有找人演練過嗎?這姿勢會不會鬧出人命來呀?
容止挑了挑黛眉,「繼續挑戰?」
莫追瞄瞄那張高難度圖示,再瞧瞧她那高揚的嘴角,然後,他果斷地將書本往床下一扔,像只惡狼似地撲向她。
「相公有命,娘子不敢不從……」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