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遠緊握著冬冬的手,看著他,道︰「不辛苦,我心甘情願。」
「我注意到了。」宋應天垂眼瞧著兩人交握的手,笑︰「你是個聰明人。」
「我今天來,是希望你同冬冬給個交代。」易遠直視著他︰「她需要知道真相。」
宋應天再牽扯嘴角︰「我想也是。」
冬冬不知他說什麼,轉過頭瞧他︰「你說什麼?」
「我說,他應該告訴你真相。」易遠緩緩道。
「什麼真相?」她不安的問。
「他為什麼要封住你耳朵的真相。」
冬冬有些瑟縮,可他握緊了她的手,「你別怕,我會同你一起的,生死一起。」
宋應天听了,只問︰「你真願意,與她生死一起?」
易遠將視線從冬冬身上,拉到了宋應天臉上︰「你知道我願意。」
宋應天瞧著他,又笑了,點點頭︰「那好吧,我告訴她。」
冬冬困惑的看著前方的少爺,和身旁的醫院,問︰「告訴我什麼?」
易遠瞧著她說︰「你的身世。」
她一驚,小臉刷白。
「沒事的,你問他,他會同你說清楚的。」
冬冬分唇緊抿,心微顫,可他是那般堅定,他厚實溫熱的大手傳來了力量,她吸了口氣,再吸了口氣,終于鼓起了勇氣,轉過頭,看著前方的少爺,啞聲開口問。
「少爺……我……我到底是很麼?我……是人嗎?還是……還是妖怪?」
宋應天看著她,淡淡一笑,只道︰「你當然是人。」
「可……可那天我……」她不安的開口,怯怯的說︰「我身上……我變得很奇怪……」
現在,他可真知道為何易遠會要求他要說出真相了。
宋應天看著那從小看到大的丫頭,道︰「冬冬,你那不奇怪,你會那樣,是因為你娘的關系。」
「我娘……是妖怪嗎?」她眼一暗,啞聲問。
「不,她不是。」宋應天瞧著她輕笑,說︰「她是龍女,洞庭的龍女。」
冬冬嚇了一跳,有些傻眼。「龍……龍女?」
「嗯,依照我祖師爺書里的記載,洞庭的龍君掌管這兒的萬物,但出于不同的界。你娘根本是不該到人界,可我外公與龍君有些交情,龍君極疼你娘這小孫女,三不五時就會偷跑過來島上玩,有一回遇見了一個受了重傷的男人,忍不住出手救了他。那個男人,便是你爹。」
「我爹?」冬冬睜大了眼,張口結舌的。
「你爹原是江湖中人,遭人陷害追殺,落于湖中,被你娘救了之後,兩人日久生情,便有了你。可龍君年事已高,天年已到,這洞庭不能一日無主,龍君一死,便要有人坐那大位,鎮壓無常。你五歲那年,龍君往生了,洞庭萬物皆需主,便找到了你,你娘為保你,便來求我封了你的耳,讓你听不見召喚,自願回去當主。」
「既是當主,又為何處處受限?」易遠問。
「這洞庭之主,可不是好當的。」宋應天瞧著他,道︰「洞庭在千年以前,是一大澤,有妖魔為患,龍君一族,因故來此,經人所求,便來鎮壓,將那妖魔制伏,封印拘在了水澤之下,並許諾世代龍君皆會在次壓陣,以交換其遺族在此大澤定居。」
易遠一震,月兌口便道︰「這不就同人柱一般?」
「是。」宋應天看著他,道︰「只是她們都活著,可承繼龍君之位者,終生不能離開這里,不能存于人界。」
冬冬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看到這,猛地清醒過來,忙問︰「所以,我娘沒死?」
「是。」宋應天瞧著她,直接道︰「你爹也沒死,他舍不得你娘,當年便向與她一起,是為了你,他才留在這里,他守著你,到你長大,直到你能自理自保之時,方拋下了一切去找她。」
冬冬壓著心口,含淚啞聲再問︰「所以,爹不是……不是因為被蛇咬而猝死的?」
「不是。」宋應天溫柔的看著她,道︰「他只是不能告訴你,他怕你會要求同他一起,可那兒不是人間,而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日子要過。」
冬冬又哭又笑,喜極而泣的忙問︰「他們在哪?我能見他們嗎?」
「可以。」宋應天瞧著她說︰「可見了,你便回不來了,你現在能這般當人,是因為我封了你的耳,讓你听不見召喚,但若你真到那界去見了他們,就只能承繼龍君的血脈,再不能到人界來。你要見,就只能如你爹一般,拋下一切,若是如此,你願意嗎?」
冬冬聞言一怔。
拋下一切,那不就是再不能回到這兒?再不能看見易遠?
她一下子冷了下來,卻感覺到他握緊了她的手。
冬冬轉過頭,只見身旁的男人,深情的看著她,說︰「你若想見,我陪你。」
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他也同她一起,他听見少爺所說了。
若要見,那是要拋下這兒的一切,爹就拋下了她,寧拋下她,也要與娘一起,他卻願意為她,拋下這人間,一塊兒去那不知所蹤之處。
這男人……這男人……
冬冬望著他,抬手撫著他的臉,淚又上眼,然後她揚起了嘴角,笑了。
「不,我不見,不見了。」她含淚笑看著他,然後轉過頭,望著少爺,道︰「我要與阿遠一起,一起相守,一塊到老。」
「你確定?」宋應天問。
「是的。」她轉向易遠,瞧著他,微笑︰「我確定,我只要知道他們還好,還活得好,那就夠了。」
易遠後頭一哽,凝望著她,將手與她緊握。
宋應天瞧著,笑了,道︰「如此,那好,就這樣了。」
易遠聞言,只抹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冬冬,天冷了,你去為少爺熬鍋湯號碼?」
冬冬微笑點頭,「好。」
說著,她轉身便去了廚房。
易遠一直等到她走出去了,才看著前方那男人,問︰「既然她娘已經回去,那些龍族,為何又來找冬冬?」
宋應天扯著嘴角,只道︰「龍族所存之空間界,是依靠龍君,方能存在,與人相安無事。龍君若不在,那空間界便會銷毀與無形,他們便會失去生存之處,對他們來說,若能多一個龍女,當然是多一個好。所以,他們才要殺你,殺了你,冬冬再此界便再無留戀,便容易受其族召喚。」
「你知道?」他一怔,挑眉。
「雷風是鬼頭刀,是我外公的刀。」宋應天瞅著他,說︰「那刀能斬空劃界,在兩界之間斬出一條路來,每個月,他能挑一天的子時,來這兒一個時辰,同我下棋。昨夜,他知我回來了,便已來過。」
易遠又一愣,再問︰「你為何不讓冬冬知道?」
「因為很危險,當年的龍君為不讓龍族與人類相爭,以陣法隔出一界,人界與龍界,其實是處于同一處,只是在不同的樓層,有點像是,我們這兒是一樓,他們那兒是二樓,可這一樓與二樓,卻是同時重疊存在于同一層,只是我們感覺不到他們,他們也難以察覺我們,而每到子時,那層阻隔兩邊的界限,就會如同紙一般的薄。」
他說著,瞧著易遠,道︰「在鬼島,尤其如此,她若子時在此,封印貶被削弱,她很容易就會被召喚,被拉到那一界去。」
易遠一愣,這才知,那一天,他竟是被拉到了那兒去,所以才遇見了她爹,見著了她娘。
宋應天說的話,教他忽然領悟另一件事——
她爹娘,一直住在鬼島上,就在這個地方,他們住在合理,這間屋里,不同的空間,同一處地方。
「冬冬來時,她娘,見得著她嗎?」易遠啞聲問。
宋應天瞧著他,淡淡一笑,沒正面回答,只再道︰「她是龍君,是洞庭大澤之主。」
那就是了。
那女人能從另一處,見得著冬冬,所以宋應天才讓她上島,才讓她每隔一陣便送豆腐來。
易遠啞然無聲,好半晌,才能再問︰「若然她娘天年到了,冬冬她……」
宋應天知他擔心什麼,只再道︰「龍族命長,很長,冬冬只要封印不解,便能一直當人,便會如人一般生老病死,若她封印不解,輪不到她的。」
易遠听了,這方為她松了口氣。
宋應天笑了笑,閉上眼輕撥了一下琴弦,側耳傾听那輕輕回響于室內的音,問︰「你說,這音會不會太高了?我老覺得這根弦音太高,怎麼調,就調不對音。」
早習慣這男人忽然轉變話題,易遠瞧著眼前這男人,只道︰「我對琴沒有研究。」
「是嗎?」宋應天遺憾又笑,輕嘆口氣,道︰「可惜了這琴,我看,這回事修不好了。」
雖這麼說著,他大手仍在那琴上,按著那根琴弦,輕輕又再撥了一次。
這之中,他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方才冬冬提到阿澪時,這男人表現得像是一點也不在意,好像那女人走了,也沒有什麼,可易遠注意到,他的手從方才到現在,就一直撫著那琴弦。
那琴音,幽幽再響,回蕩于一室。
易遠瞧著那撥著琴弦的男人,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漲了嘴,道︰「阿澪她……雖然解了冬冬的封印,可也救了她,冬冬同我說,她解了封印之後,就悔了。若阿澪沒割傷了雙手,以血畫陣,沒拖上那一時,我必也來不及趕上。」
男人聞言,睜開了眼,瞅著他。
易遠直視著他,坦承道︰「我以前很不喜歡她,可或許,她其實也沒那麼糟。」
「是嗎?」男人垂下了眼,唇邊的笑,看來竟透著些苦。
「她糟不糟,也不是我說了算,如果你都不知,那我更不可能知曉了。」
說著,易遠起身,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他再停下腳步,又回頭看著那個盤腿撫琴的男人,開口道。
「我不懂琴,可你既已修復至此,若將其棄之,它便永遠都是這般了。若然還有不舍,再試,又何妨?」
宋應天一愣,忽而又笑,喃喃低語。
「是啊,再試,又何妨……又何妨……」
然後,他便抱著那琴轉過身去,繼續看著門外那在空中翻飛的片片飛雪,一邊撥弄著琴弦,一邊細細的側耳傾听。
見他又陷入自己的世界,易遠不再多說,只是離開了那間房,到廚房去幫冬冬的忙。
那琴的琴音,斷斷續續的輕響著,零落的響,一聲,又一聲,一回又一回,跟著不知過了多久,那零落的琴音忽而連在了一塊兒,串成了一首曲。
那曲很熟,是阿澪彈過的那首。
當他走出廚房去幫忙挑水時,只看見門外森林之後,不知何時,白霧又再攏聚,圍繞鬼島。
他愣看著那迷霧,清楚曉得,那被迫的迷魂陣,就在方才那短短瞬間,已重新被布了起來。
那男人回來三天了,三逃詡沒重布那陣,這會兒,倒又再布上了。
不知為何,他竟覺得他知道宋應天這是為了什麼。
看來,那什麼都不在乎的少爺,可還真有在乎的時候呢。
知道那無所不能的家伙也會同他一樣鬧別扭,不知為何教他感覺好了些。
他輕笑著提著水入了屋,冬冬端著湯碗,迎上前來,舀了一調羹,吹涼了送到他嘴邊。
「阿遠,這湯你嘗嘗。」
他張開嘴,喝下她送到嘴邊的熱湯,讓那溫潤的湯汁如喉暖胃。
「好喝嗎?會不會味不夠?」
「好喝。」他溫柔的笑看著她,「不會,這味很好。」
她見了,露出羞怯但開心的笑,又舀了一調羹給他︰「我加了些姜,你多喝些,暖暖身子。」
「這湯不是要給宋應天的?」他好笑的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