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和冬冬在那兒一起吃了飯才走。
阿澪也上了桌,卻坐在離宋應天最遠的地方。
易遠記得,很久以前,他剛來這時,那女人可老實挑宋家少爺身邊的位置坐的,他知阿澪總想教宋應天放她出島。
據他所知,這女人幾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宋家少爺卻不曾動搖餅。
事隔多年,阿澪也不再貼著宋應天,餐桌上她一句沒吭過,瞧也不瞧那男人一眼,顯然已經放棄哄那家伙放她出島。
那一餐,很吊詭,雖然隔著整張長桌,無形的暗潮卻在那兩人之間來回。
吃完飯後,外頭已經暗了下來。
易遠和冬冬一起幫著收拾,臨走前卻經過天井時,看見阿澪敞開房門內的桌案上,擱了一琴,可那琴斷掉的弦,已讓人接上。
阿澪垂首瞧著那琴,完全沒注意到他與冬冬就在門口,當冬冬叫喚她時,她猛地抬首看來,蒼白的小臉沒有任何報請。
「阿澪,我和易遠要走了。」冬冬走上前,看著她,柔聲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下回帶來給你。」
阿澪冷冷的看著她,對她的善意,只開口道。
「愛情是這世上最虛幻的東西,無論他曾對你說過什麼山盟海誓,這男人終有一天會背棄你,不過沒關系,屆時你可以來找我,我會給你,那時你最想要的東西。」
易遠聞言,臉一冷,大步上前,沉聲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這事不會發生的。」
阿澪抬眼,直視著他,黑眸森冷。「一定會。」
「你慢慢等吧。」
他冷斥一聲,懶得再理這女人,易遠握住冬冬的手,轉身就走,「你別听他瞎說,我們走。」
冬冬沒看見他說話,只知阿澪的話惹惱了他,忙道︰「易遠,阿澪不是那意思,你別放心上。」
那女人就是那意思,不過他沒同她爭論,他知道爭論是沒有意義的,冬冬把那女人當成了朋友,而她對朋友是很忠心的,再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件事了,所以他只是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她,一字一句的承諾。
「我絕不會背棄你的。」
冬冬瞧著他,小手壓在他心口上,噙著笑說︰「我知道。」
雖然她話是這麼說,但他可以從她眼里看出,她並不真的知道,她只是不想他繼續生氣,所以試圖安撫她。
可他不惱她,他曉得要贏得她的信任,要她了解他的真心,需要時間。
易遠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終于冷靜了下來,他握住她壓在他心上的小手,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
她輕抽口氣,但沒有反抗,就那樣乖乖的待著。
她抱起來的感覺是那麼好,小小的,如此溫暖。
這兩天,仿佛整個世界的人都在反對兩人的婚事,教他始終心浮氣躁,整夜翻來覆去就怕她反悔,恨不能時時刻刻都守著她,直到現在這樣抱著她了,一顆浮動的心方安靜了下來。
可這平靜的感覺,就只一瞬,下一剎,身後傳來蘇小魅好氣又好笑的輕斥。
「臭小子,還沒成親呢,你搞什麼鬼?還不快把冬冬給放開!」
他不想放,他想抱著她拋下所有煩人的一切,騎著快馬遠走高飛。
可他猜她不會願意,蘇小魅著管家婆也不可能讓他這麼做,所以到頭來,他還是松開而來手,轉身面對那家伙。
「蘇爺。」冬冬發現他的存在,小臉羞的通紅,整個人幾乎都要縮到易遠身後去了。
蘇小魅笑看著她,只道︰「船到了,三嬸在碼頭等著了,走吧。」
他聞言,只牽握著冬冬的手,和白露與蘇小魅一起離開了這里。
上了船之後不久,冬冬與白露進了船篷坐下,他和蘇小魅立在船頭,忽然听見島上傳來悠揚琴音。
那一曲樂,淡淡悠悠,吸水如風,極美。
教人難以想象,是那如冰霜飛雪的妖女所彈奏出來,可島上就一人有琴,雖然方才,她還明明像是對那琴不屑一顧,但如今卻已彈奏了起來,彈著那男人特意為她修好的弦。
然後,他領悟過來,忽然了解。
彬許,這十幾年來,宋家少爺並不是光拘著她而已。
「那女人究竟是妖是鬼?」這問題,還未及細想,已月兌口。
姓蘇的看著前方幽幽白露,眼也不眨的道︰「她非妖,亦非鬼,是個巫女,活了已千年的巫女。」
他一愣,瞧著蘇小魅,輕斥︰「听你瞎說,人怎麼可能活上千年?」
那男人自嘲一笑︰「是啊,人怎麼可能活上千年?又如何能夠長年不老?還能像蜥蜴一般斷尾再生?」
易遠瞪著他,一時無言,他想在斥他瞎說,卻也知那女人真非常人。
「啊澪真是千年女巫?」半晌,他忍不住再問。
蘇小魅只裂開嘴,笑著道︰「是啊,她是妖怪們的大補丸,吃了她就能活血增力氣,所以宋應天才拘著她,為她在鬼島內外布下陣法,省得她被妖怪給抓去吃了。」
他直瞪著這男人開玩笑似的說著這些事,也不知說真的還說假的,可這回他沒傻到再多問,他清楚曉得若這家伙不想說,那他是不可能從他嘴里扳出個什麼來的。
大喜那日,應天堂張燈結彩的,堂外擠滿了看戲的人潮。
冬冬好幾天前,就被帶到了應天堂待嫁,出嫁那一天,在白露與蘇小魅的安排下,宋家夫婦充當了她娘家的長輩,送著她出了門。
冬冬坐在喜車上,心情既緊張又忐忑。
一路上,她雖听不見人聲,可卻能感覺到那種緊張的氣氛。
她其實不是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那一天的,只記得白露和宋夫人大清早就讓人為她備了洗澡水,讓她淨身,又一起替她梳了發,上了胭脂,她們甚至拿來一件大紅嫁衣讓她穿上。
因為緊張,她完全忘了問那是從哪來的,就只任她們妝點自己,然後被塞了一把扇子,送上了喜車,然後一路進了城,穿過了大半座城。
喜車停下來時,天色已黃昏,那一瞬間,陪著送親的白露忙踫觸她的小手,「冬冬,扇子,你得遮住自己的臉。」
冬冬見了,方想起她剛才再三交代過這兒的習俗,趕緊依照習俗舉起團扇,遮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一陣冷風襲來,她知有人掀開了車簾。
剎那間,她突然害怕起來。
她听不見聲音,看不見車外的景物,她所能僅見的,就是她一身的紅裙,和握緊團扇的手,與露出裙擺的丁點繡花鞋尖。
一切都是如此虛幻不真實。
她甚至不知道穿在腳上的這雙繡花鞋是哪兒來的,她從來不曾有過繡花鞋。
那一剎,驚慌上了心,她听不見,也瞧不見,莫名的恐懼攫住了她,眼前遮住一切的扇忽然教她喘不過氣來,即便白露說過得在交拜之後,入了洞房方可卻扇,她卻仍慌得想挪開扇,瞧清一切。
可就在這時,一只大手覆住了她揪緊喜裙的小手。
她一怔,低垂下眼,看見那只手。
那大手沒有急著抓握,沒有匆忙的拉著她下車,只是輕輕的覆著她因為太過緊張,用力到發白的小手,那只手有些黑,比她的手要大上快一倍,指月復與虎口,都長著繭,手背上還有一道被燙傷又愈合的舊疤。
那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少爺該有的手,可她認識的少爺,卻有個人,有著這樣的一只手。
那大手十分厚實,且無比溫暖。
她知道,那是他。
他沒有催促她,只等著。
斃惚中,她能看見他的臉浮現在腦海,看見他張開的嘴,對她說。
別怕。
看著他穩定的大手,她能瞧見他溫柔的眼。
不怕。
她幾乎像是听見了他的聲,可她當然是沒听過他的聲的,她听不見,但那聲回響,如此清楚,在心中回蕩。
迸亂的心,莫名的安定了下來,暖暖的,她松開了揪緊喜裙的手。
那只大手至此,方輕輕的攏握住了她的手。
她讓他領著下了車,又讓他領著進了門,讓他示意她在該行禮的時候行禮,讓他在交拜後領她入了房。
然後,他終于輕輕握住她持扇的手,往旁挪開,除卻了遮住她容顏的扇。
至此,她方才瞧見了他。
大紅雙燭在桌上燃著,照亮一室,也照亮了眼前的男人。
他垂眼凝望著她,抬手輕撫她的容顏。
他的手好暖,那麼暖。
冬冬屏息的仰望著他,看見他開了口。
「你好美。」
莫名的羞,涌上心頭,染紅雙頰。
他把她手中的扇取走,擱到一旁桌上,拎起酒壺,在一對讓荷葉相擁抱的白玉杯中倒了酒。
白玉杯雕刻精美,形似洞庭荷花,花瓣片片幾能透光,他將酒平均分倒在其中,方將其拿起,遞了一只杯給她。
這是合苞酒,白露同她說過了,喝了酒,她與他便是夫妻了。
冬冬臉紅心跳的接過了手,才要湊到唇邊,他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她微訝瞧著他,一時間,還以為他反悔了,豈料他輕拉著她持酒的手,來到了他自個兒唇邊,張嘴緩緩輕啜了一口。
冬冬臉更紅,他已將自己手中那杯,遞到她唇邊。
她羞澀的張開了嘴,讓他把酒杯微傾,喂她喝酒。
這酒入口即順,微甜,還帶著花香,入了喉卻又在月復中熱辣了起來,讓心跳更快。
「這就是合苞酒?」因為緊張,她開口詢問。
他沒答,只凝望著她,就著她手中的杯,再喝一口。
她以為他想她再喝,才要張嘴再喝一口,他卻在這時將手中的酒杯從她唇邊收回,擱到了桌上。冬冬又是一愣,才抬眼,他已垂首俯身,吻住了她的小嘴。
苞著,她只覺一股香甜暖流入了口,那是酒。被他溫熱的酒,他更羞,卻不由自主的咽下了那酒。
他伸舌舌忝吻著那如露水般懸在她唇上的酒珠子,看著她粉頰紅如胭脂,方稍稍退開,撫著她熱燙的小臉,告訴她。
「是的,這就是合苞酒。」
冬冬羞怯的垂下眼,又抬起,悄聲再問︰「所以,我們是夫妻了?」
他黑眸微暗,緩緩說︰「還不是。」
「不是?」白露明明說了,喝了合苞酒就是了。她困惑的看著他,問︰「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還得洞房。」他嘴角噙著笑,說。
這句,教紅霞又上了雙頰。
「噢。」冬冬又羞又窘,輕輕應了一聲,只道︰「我知道,我沒忘,我只是以為我們……已經……」
卑到後來,她臉紅的再說不出口,不由得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他伸出手,抬起她含羞帶怯的小臉,問︰「你替我解衣,好不好?」
解衣?
她眨了眨眼,領悟過來。
「噢……好……」
這是她本來就應該做的事,冬冬被他一提醒,忙面河邡赤的上前伸手替他寬衣解帶,可一雙小手卻因為緊張而虛軟,腰帶因為寬大,結也簡單,她試了幾次才解開,但衣內的衣帶卻細而長,她解了好久,才解開一個,等她替他褪下外衣,手心已緊張的微微出汗。
因為已入冬,他這新郎官的喜衣也比較一般厚重,外衣一月兌,她便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包圍著她。
要解衣帶,她必須站得更近,近得連他身上的味都鑽鼻入心,冬冬低頭垂眼,害羞的繼續替他寬衣,只感覺到自己心跳跳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