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氣冷得讓人直打哆嗦,還是一堆人坐在咖啡館外享受著悠閑的冬日午後,或是獨自看報、或是情侶談情,隨意望去都自成一幅優雅名畫。
相較之下,像只蜜蜂嗡嗡嗡地在好幾間咖啡館中穿梭不停的鄒丹菱,簡直是存心來破壞這愜意畫面,完全格格不入,也特別引人注目。
欸,她也很想跟大家一樣坐下好好喝杯咖啡好不好?
鄒丹菱在心里哀嘆著,想歸想,偏偏自己有個喜歡將行程排得特別緊湊,彷佛生命已經在倒數計時,浪費一秒都該遭天譴的工作狂老板,昨天已經算是「網開一面」,賞了她購衣時間,接下來幾天她恐怕都得從頭到尾當足小苞班,咖啡館的營業時間也是她的工作時間,賞景喝咖啡?唉,她沒那個命呀!
不過,沒魚蝦也好。
離下個行程有半小時的空檔,老板派她來買咖啡,順便替自己帶一杯也不為過,回台灣還是能跟好友、同事吹噓一下,聊勝于無。
只不過老板對咖啡有他自己的獨特癖好,從咖啡豆產地到烘焙程度、甜度和女乃精濃度等等全都講究,讓她在台灣已經買到店家一見到她就能自動調配出完美比例,省去她不少口舌。
來到法國她可頭疼了,跑了好幾處才問到有賣多米尼加咖啡豆的店家,但是也不知道是自己英文解說不夠清楚,還是剛好踫到英文不夠好的店員,溝通了半天,對方干脆挑眉用法文問她,換她鴨子听雷,真是欲哭無淚。
「需要幫忙翻譯嗎?」
再熟悉不過的中文居然及時地由她身後傳來,鄒丹菱喜出望外,立刻笑臉回頭——
「是你?!」
她萬萬沒想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微笑男子,竟然就是昨天幫了她大忙的「恩人」。
同時她也發現,因為自己的「龜毛」,後頭已經排了長串人龍,還有人明擺著一臉不耐,讓她萬分尷尬。
「我幫你點吧!」
蘇亦耘向她說了聲,隨即便以流利法語代她和店家交談。
鄒丹菱當然一句也不懂,只能默默等到他幫忙點好的咖啡交到自己手上,才忍不住開口提出心中疑問。
「謝謝你的幫忙。」她沒忘了先道謝。「可是這里只有兩杯咖啡,那你自己呢?」
「我?才剛喝完。」讀出她眼中的茫然,蘇亦耘不嫌麻煩,繼續解釋︰「我是在對街喝完咖啡正要走,看見你走進這間店,買咖啡買到比手畫腳,才會好奇跟進來看看,剛好听見你在跟店員重述,就直接幫你點了。」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謝謝你一時好奇,又幫了我一次大忙。」
「舉手之勞。倒是你人在國外還這麼堅持口味,讓我都好奇想喝一口試試到底是什麼味道。」
「呵,堅持的人不是我,我是幫老板跑腿。」她苦笑。
「你老板那麼機車?」
「也不是啦,他只吩咐我來買咖啡,並沒有硬性規定要按他平常的口味,但是喝到不對胃口的咖啡他的冷臉會再降溫十度、做事更挑剔,所以咖啡等于我們老板的鎮靜劑,我不能隨便買,他喝了開心,我才能省心。」
「你是秘書?」看她點頭,蘇亦耘淡笑說︰「你老板真幸運,找到這麼一個貼心又盡職的女秘書。」
「希望他跟你的想法一致,那我明年就加薪有望了。」她可是由衷這麼想。
「可惜我現在不需要女秘書,不然我就高薪挖角,幫你美夢成真。」
「那就祝你早日飛黃騰達,到時候別忘了來挖角。」她半開玩笑地跟著附和。
「挖角之前要先知道你在哪間公司工作吧?有名片嗎?」他倒是有幾分認真。
「名片?有。」
看她拿著咖啡要翻皮包不方便,蘇亦耘紳士地主動接手幫她拿,讓她順利取出皮夾,從中抽出一張名片。
「一直忘了自我介紹。」她遞出名片,取回咖啡。「我叫鄒丹菱,來自台灣,還沒請教你貴姓大名?」
「貴姓大名?呵,問法還真隆重。」
他低頭看了一下名片,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快得旁人無從察覺的詫異,但也立即恢復平常神態。
「喜富食品我知道,我有朋友很喜歡吃你們的招牌聖代,連冬天都不錯過,很有發展潛力的公司。」他邊說邊取出皮夾,將名片放入。「我姓蘇,蘇亦耘,和你一樣來自台灣。不好意思,我沒名片。」
「其實我也猜你是從台灣來的,因為口音很有親切感。」她淺笑說。「沒名片沒關系,知道名字就好。看你的樣子不像是來工作,應該是度假或是求學吧?」
不知道為什麼,人在國外一听見對方和自己來自同一地方,莫名其妙便會感到特別親切、熟悉,加上對方接連幫了自己兩次忙,鄒丹菱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好感、少了幾分防備,甚至想多聊幾句,和他交個朋友。
「我……應該算是來療傷。」
蘇亦耘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和眼前女子談不上熟識,卻月兌口說出了自己隱藏在笑臉下的實情。
或許是因為眼前女子擁有一雙宛如明鏡般能映照人心的清澈瞳眸、笑起來比冬日太陽更令人感到溫暖的和氣笑臉,和一點都不矯揉造作的直率態度,讓他頗為欣賞,即使還算陌生,也不想用謊言應付。
「療傷……」這下尷尬了,自己找的話題,硬轉也不知道往哪兒轉,只好硬著頭皮往下問。「失戀嗎?」
「我這輩子還沒失戀過。」他可不是自大,只是陳述事實。「一個從小陪我到大的朋友走了,不想觸景傷情,就出來散散心。」
「你一定很難過吧?」
鄒丹菱可以體會,換成是和自己交情這麼深的朋友離開人世,她一定也會哭斷肝腸、傷心欲絕,望向他的眼神頓時多了無比憐憫。
「雖然很舍不得,不過你要看開一點,每個人都會走上那條路,只是遲早而已,逝者已矣,活著的你要振作精神,我想你朋友一定也不願意看見你為他那麼傷心——」
安慰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再熟悉不過的音樂鈴聲突然從鄒丹菱皮包里傳來。
「抱歉,我先接听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說完,立刻拿出手機,一看是董事長來電,頭皮瞬間一陣麻栗,因為在這之前自己真的和蘇亦耘聊到完全忘了她還在工作中。
「喂?……是,我剛剛買好……是,我現在立刻趕回去。」
鄒丹菱簡潔利落地結束通話,不只因為董事長本來就是省話一哥,更因為電話中上司不耐煩的口吻,已經很明顯地對她超沒效率的辦事態度十分不悅,連一秒都懶得跟她多說。
這情況下她再敢繼續模魚,接下來幾天都別想好過了。
「不好意思,我——」
「我知道,趕時間是嗎?」蘇亦耘體貼地接口說︰「去忙吧,有機會再聊。」
「謝謝,晚上我會把皮衣送還給你,到時候再聊。」
「嗯,晚上見。」
蘇亦耘說完揮揮手,瀟灑地轉身先行。
鄒丹菱凝望著他孤單背影,忽然覺得有些于心不忍,彷佛自己對這好人「用完即丟」,一點都不講道義,就連方才的真心安慰都像是隨口敷衍。
「蘇亦耘!」
听見鄒丹菱的呼喚,他停步轉身,想都沒想到她居然大膽地撞進他懷里,著實嚇了一跳。
「不要再傷心了,快點振作起來!」鄒丹菱一副哥兒們樣地緊抱他一下,邊說邊用力拍拍他的背。「雖然你少了一個好朋友,但是多了我這個新朋友,我陪你一起加油!晚上見。」
她說完立刻松手,轉身逃開。
沒錯,是用「逃」的。
擁抱一個僅見過兩次面的男人,這麼大膽的事她可從未做過,沖動過後根本沒勇氣看對方的表情與反應,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噗——」
蘇亦耘忍俊不禁,望著她的背影噗哧笑出。
瞧她跑得又急又快,旁人見了說不定以為她是揩了油就逃的變態狂,生怕被他這個「受害者」活逮痛扁一樣。
注視著她倉皇背影,他唇畔笑意更濃。
正因為感受到鄒丹菱對于擁抱他的舉動感覺有多尷尬、困窘,更加突顯她的安慰有多出自真心,縱然只有短短幾秒,那股體貼心意已經直達他心窩。
雖然僅是萍水相逢,這個女孩子給他的感覺卻是特別與眾不同,令他聯想到自己游學在外的妹妹,忍不住就想出手多幫幫她。
「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她肯定一時忘了,今晚還得見他吧?
目送鄒丹菱的身影飛速消逝在街角,蘇亦耘已經開始期待今晚她會以什麼樣的表情出現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