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用完晚餐,瓷寧跟陳維武一同前往位置比較偏僻的停車場。
離開大街,轉進小巷子里,幾乎沒有路燈的暗巷看起來有幾分可怕。
他們並未持續交談,就算開口,他總是在談投資理財,而她則三句不離明天要來家里玩的小男孩。
兩人的談話完全沒有交集,還要裝出很感興趣的模樣,這讓她覺得很累。
瓷寧想說點對投資理財這件事的感想,只是,她對投資的認識,還停留在報紙上總是會寫到它,但那些版面通常被她直接忽略的程度。
「你有買股票或基金嗎?」陳維武問道。
「沒有,我不太會理財。」她誠實地回答,本來想補一句「我看到數字就頭痛」,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然後,她的思緒跟著不由自主的轉到「允曄跟我完全相反,對數字相當拿手」上頭。怎麼又想起他了?瓷寧深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把跟他相關的訊息輕輕推出腦海。
「所以你都把錢放在哪里?」
「定存。」
「玩股票會賺得比較快喔。」陳維武對她眨眨眼。
但也有可能賠得很慘。她心里這麼想著,但忍住沒有說出口,只給他一個不予置評的微笑。
接近停車場時,一道人影突然竄到他們面前,瓷寧察覺情況突然變得很不對勁,還來不及反應,便看見歹徒手里握著一把刀,目露凶光,面目猙獰。
歹徒的視線在瓷寧的皮包和陳維武手腕上的勞力士表上打轉。
「把錢統統交出來,快點!還有手表!」歹徒低喝,模樣緊張,握著利刀的手在空中揮動兩下,顯得不安又焦慮。「你們最好乖乖听話,要是敢動什麼歪腦筋,我會讓你們好看!」
瓷寧雙手發抖,乖乖把皮包交給歹徒。
當陳維武慢條斯理地月兌著手表時,歹徒不耐煩的將刀逼近,傷人的利器在他們面前幾公分左右揮動。
「快點!」歹徒咬牙低吼。
瓷寧心跳加快,手心狂冒汗,要不是她專注看著刀子揮動的方向,往後退閃,幸運的躲過,那把不長眼的刀子已連著好幾次直接往她身上招呼。
听見歹徒的威脅,陳維武嚇得手中的動作越發不靈活,歹徒見狀,越來越不耐煩,手中銳利的刀子最後干脆直接貼上瓷寧的臉頰。
「你再慢吞吞,我就毀了你女人的臉!」
當冰涼的刀刃貼上臉頰,瓷寧猛然一震,倒抽口冷氣,拼命壓抑想要尖叫的沖動,卻掩飾不了全身不斷顫抖的驚懼。
接著,所有事情像在一瞬間同時發生。
囂張的歹徒前一刻還面目猙獰地威脅著他們,下一秒突然氣焰全消,痛苦的哀號出聲。
當瓷寧回過神時,歹徒已經在幾步之外和一名身形有些眼熟的男人扭打起來。
「瓷寧,我們趕快趁現在離開。」陳維武抓住她的右上臂,催促她快點往停車場走。
瓷寧連看都沒有看陳維武一眼,只知道他似乎說了些什麼,但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眼前正與歹徒扭打的男人身上。
他是……
她屏住呼吸,聳肩甩開陳維武的手掌,不發一語的往那個男人的方向走去。甫接近,一陣濃濃的酒味立刻撲鼻而來。
真的是他!
認出了饒允曄,瓷寧瞪大雙眼,心口立刻縮緊。
他怎麼會在這里,還一身酒味?
最後,饒允曄看一眼被他打趴在地上的歹徒,腳步不穩地站起身。
當他一旋身,視線正巧撞進早就等在他身後的瓷寧眼中。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定定看著他。
他亦同。
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織成了一張網,在他們之間充滿令人窒息的張力,兩人的呼吸皆越來越快。
饒允曄直勾勾凝望著她,生怕呼吸稍微用力一點,她便會從眼前消失。
這是夢,還是現實?
雖然常常不自覺開車到她家樓下,捕捉她的生活片段,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近、這麼仔細地看著她了,好久、好久,恍若隔世……
陳維武看看瓷寧,又看看那個站得挺拔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說什麼,可以察覺他們之間有股難以介入的氣氛彌漫著。
饒允曄靜靜盯著瓷寧,片刻後,在她的驚呼聲中倏然倒下。
見狀,瓷寧立刻奔上前,伸出雙手想要接住他突然頹倒的高大身子,卻反被他身上的重量壓制,兩人一同倒向硬邦邦的地面。
身子左半邊傳來一陣輕微刺痛,使得瓷寧皺起眉頭。她的視線不經意往饒允曄一瞥,看見他的掌心有道血痕。
一定是剛剛跟歹徒發生扭打時弄傷的!想到他為了救她而受傷,她的心隨之揪緊。
「瓷寧!」陳維武這時才反應過來,趕緊奔至她身邊。
「請幫忙把他扶進我的車里。」她沒有看向陳維武,只想趕緊把人高馬大的饒允曄扶站起來。
「你要帶他回家?」陳維武瞪大雙眼,滿臉不能苟同地驚問。
「對。」瓷寧毫無一絲遲疑。
她根本無法拋下這樣的饒允曄不管,尤其他還為了她受傷!
他到底為了什麼,非喝得爛醉不可?因為工作不順利,還是女人?他交了新女朋友嗎?
听說他母親在他們離婚後積極介紹許多家世很好的女人給他,所以,他是和女朋友鬧得不愉快嗎?
猛然驚覺自己想到這些,瓷寧立刻緊緊閉上雙眼,命令自己不準再想。
他們已經離婚了,他跟誰交往是他的自由,已與她無關。
與她無關……這是事實,可是她心里卻因這個念頭而隱隱抽痛。
眼前這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如今竟然與她無關了……
「瓷寧,他是個陌生男人。」陳維武看著她,不斷強調道。
「他不只是個陌生男人。」她努力想撐起饒允曄,卻怎麼也做不到,累得滿頭大汗。
陳維武見狀,上前與她一起把那個男人扛上肩頭,然後往停車場走去。
把人放進她的車里後,陳維武不斷對她搖頭。「瓷寧,我知道他幫了我們一把,可是就算如此,你也不應該……」
「維武。」她打斷他的話,看著他那雙半是懊惱半是抗拒的眼楮,緩緩開口,「他不是陌生男人,他是我的……」
接著,瓷寧深吸口氣。
「前夫。」
三十多坪的主臥室里,兩年來從未再踏進這里的男人,正躺在床上,右手臂露在絲質被子外,掌心的傷已經被妥善包扎。
瓷寧坐在床沿,凝望著床上的饒允曄。
他的眼楮雖然閉著,但她知道那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犀利黑眸,但也是雙時時溫柔的望向家人的眼楮,那深情的注視更是能輕易便教人為之悴然心動……
見他似乎尚來有蘇醒的跡象,瓷寧不自覺深吸口氣,屏住氣息,抬起右手緩緩探向他剛毅的五官。
兩年了……
她在心里嘆口氣。
他是否跟她一樣,還會夢到兒子?看見她的時候,是否還會記起他們曾經失去的孩子?
曾經,當她把視線放在饒允曄身上時,仿佛就能看見滿身是血的兒子倒在她懷里的那一幕,那種痛,把她推向痛苦的萬丈深淵。
後來,她幾乎不敢看他,每看一次,椎心刺骨的痛便會化作千萬根細針,刺進她眼底,逼出滿眼淚水。
見她無法放下過世的兒子,饒允曄心里也很不好受,但他們都隱忍看不說,直到後來情況越來越糟,有一陣子,他們整整一個月沒有跟對方說上一句心里話,避免觸及彼此心中的傷口。
他們雖在彼此身邊,但兩顆心卻仿佛越來越遠,所以她向他提出離婚,他們不能一直待在傷痛里,停滯不前。
她作出這個心痛的決定後,他很快便同意了,但在她松了一口氣時,心痛與失落感又突然堆迭于心口……
瓷寧恍惚之際,饒允曄猛然睜開雙眼。
她嚇了一跳,欲抽回手,卻還是慢了一步,他迅速伸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強勢的將她的手拉到眼前細細打量。
幾乎馬上明白他這個動作背後的意義,見他困惑地皺起眉頭,瓷寧緩緩開口︰「受傷的人是你,不是我。」
聞言,饒允曄銳利的眼神緩和許多,露出凝望家人時的溫柔。
接看他濃眉一皺,受傷的掌松開她的手,直接探向她頰側。
他正在檢察她有無受傷……
瓷寧的心跳瞬問加速。
感覺他探來的手掌宛如帶著強大的電流,她用力咽了咽唾沫,清楚听見自己香咽的聲響與心跳聲。
他為什麼不顧一切沖過來救她?又為什麼如此擔心她有無受傷?會不會是……其實他對她還有一絲感情?
漸漸的,饒允曄的眼神恢復原本的冷硬銳利,雙唇緊閉,不發一語。
那個雜碎拿刀逼向她的臉竟不是夢?想到她差點受傷,他心底涌起一股想回頭找那兩個男人狠狠揍上一頓的沖動。
「謝謝你救了我。」瓷寧強忍住月兌序的心跳節奏,表面上力持鎮定,對他揚起一道淺淺的微笑。
望看她發自內心深處的溫暖笑意,饒允曄感覺胸口一陣熱血上沖。
自從兒子過世後,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他笑得像個天使,那時的她像活在眼淚里,無時無刻充滿悲傷。
光是想著這些,饒允曄的心便一陣揪疼。
她應該是永遠快快樂樂的!
而現在,她又能夠這樣笑了,不管是由于什麼原因,他都感謝老天爺,讓這樣溫暖的微笑重新回到她臉上。
「你為什麼喝得這麼醉?」瓷寧屏住呼吸,在心里躊躇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開口問。
饒允曄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看著她。
「是工作上的事?」瓷寧又問,從他看來毫無情緒的眼神里,她讀不出她想要知道的訊息。
她知道,如果饒允曄想,總是可以把情緒密不透風的包裹住,這一點讓他在商場上無往不利。
他依舊不說話,望著她時的眼神平靜無波。
「應該不是因為我吧?」
她給他一個輕松的微笑,原想讓氣氛稍微緩和一點,未料此話一出口,周遭的空氣竟像是瞬間凝結。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下意識緊張地咽了咽唾沫。
饒允曄放在被子下的左掌猛然握緊。
見她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他眉心聚攏,又隨即松聞,速度之快,連面前的她也來不及察覺。
「與你無關。」他終于開口說話,直覺不想讓她發現一切的緣由均來自于她。
沒想到話才出口,立刻看見她臉色驟變。
瓷寧的心瞬間揪緊,臉上一片熱燙。
听見他親口說出「與你無關」,竟讓她覺得像被人狠甩了一巴掌,難堪的感覺陡然浮上心頭,幾乎將她淹沒。
是啊,他們都已經離婚,他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已經離異的女人而喝得爛醉?
是她太抬舉自己,瓷寧的喉嚨突然一陣干澀。
「抱歉……」她說不下去,眼神左右游移,就是不敢再往他看去,倉卒的站起身退離他身邊。「如果你願意,今晚可以在這里休息,我不會再進來。」
猛然察覺自己的話已傷了她,饒允曄迅速坐起身,顧不得手上的傷,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著急的解釋。
「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可以,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能夠收回剛剛那句蠢話。
他望向她的視線里充滿擔憂與懊悔。
瓷寧甫轉過頭,立刻被他炯亮的眸光摟住,一顆心不受控制的跳得飛快。
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直覺想抽回手,未料卻反被他握得更緊,仿佛他相當在意她內心的感受。
直到察覺他的緊張,她一顆紛亂的心才緩緩平復,他說的其實也是事實,他們早已毫無關聯,是她太過在乎他說的話了……
「瓷寧?」見她沒有說話,他是起兩道濃眉。「我的意思是……」
「沒關系,你說得對。」她緩緩抽回手,給他一個客套的疏遠微笑。「的確與我無關。」
饒允曄直瞅著她,唇抿得死緊。
不,全都不對!他失言了,他根本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