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雁行近乎苛刻自己的飲食習慣曾讓兩位美食主義的好友納悶,他們剛認識他時並非如此的嚴謹節制,從來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委屈自己的胃。
他的劇烈轉變是從二十五歲那年開始,可是從他口中卻問不出什麼,始終是兩人心中的謎。
慢慢的,他們適應了他的怪異,用了五年的時間,僅大概得知他的「自我虐待」是為了長壽,好完成亡父和自己的某個心願。
包夸張的,他連「低溫冷凍機」都準備妥當,並嚇囑身邊的人在他死前一刻放入機器里,日後科技發達能延長老弱軀殼的使用期限再行解凍。
「好吧!人在屋檐下,豈能不低頭,我認了。」好死不如賴活著,除了妥協,還有第二條路嗎?
夏弄潮無奈的表情逗得近年很少笑的男人發噱,笑得簡直比桃花還燦爛。
若說他和誰很像,應該是某個作古幾百年的男人,兩人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如出一撤。
「能見到你,真好……」他本來以為是這輩子都不可能達成的願望。
「咦!你說什麼」他是在跟她說話吧!
他搖了搖頭。「沒什麼,待會我先幫你輸入資料,存入指紋、聲紋和虹膜,這屋內的東西你都能任意使用。」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一直很想問他,因為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有點……懷念。
見鬼了,她還沒死,不需要細懷追憶。
「我欠你的。」他欠她的,是他窮其一生也還不了。
「你欠我的?」這白話听起來好深奧,而且他怎麼會語帶愧疚?
他但笑不語,只用不自覺的寵溺望著她,內心堆滿前所未有的滿足。
「對了,你打哪听來我的名字,我以前……呢!我的名氣應該還沒大到眾所皆知的地步吧!」她及時改口,不想穿越時空一事被知曉。
「一份儲存于電腦里的個人擋案,有你的生手事跡以及所有參與的實驗研究。」拒細靡遺,無一缺漏。
「我的個人擋案……」她微蹙眉。
「藍衍義教授整理成的手稿,他一字一句鍵入存擋。」非常完整的資料,讓人一目了然。
她當下驚訝地抽了口氣。「教授他……他還在嗎?」
「過世多年了。」長年抑郁,備受煎熬,直到死仍滿心愧疚。
「什麼?!」死……死了?
那她回去的希望不是成了泡影,原本她還打算到當年就讀的大學找人。
「對,到死都沒有放棄實驗研究。」
「那你和他的關系是……」教授背著師母在外偷生的私生子?她用常理推側。
夏弄潮並不曉得自己被分割線一分為二的一個回到南宋,一個到了未來,她只記得被時空機器傳送前的一切,因此對教授的兒子早已歸來的消息並不知情。
而師母的年紀早到了更年,不可能再生育,再看眼前的這個男子與當年失蹤的小豆子年歲相仿,她才有此推斷。
畢競從事研究發明的人是不會輕易將畢生心血公諸于世,除非是他信任,或是非常親近的人,否則很難得到第一手資訊。
「他是我父……他教過我,我是他的學生。」沒來由地,藍雁行隱瞞真實身分,下意識不想讓她知道他是誰。
「所以你曉得……那件事?」她說得不清不楚,但知情者了解她所指何事。
「是的,時空穿越,你來自二十年前的台灣。」他直接挑明,不讓她費心猜側。
夏弄潮驚愕地瞪著他。「難怪你能一眼認出我是誰,原來教授真的把全部的過程告訴你。」
她就覺得奇怪,這個年代的人怎會認識她。
「不,我是先認出你的鈦合金手環。」他直言不諱。
「喔!手環……」她看了看銀環,不免感慨在心,全是這只手環害了她。「對了,瞧我夠迷糊的,一直忘了問你的名字。」
「艾瑞克。」他說出自已的英文名字。
「好吧。艾瑞克,很高興與你相識,雖然在我的年代你還是個流著鼻涕的小表。」
看著眼前散發陽剛氣息的男人,夏弄潮不否認他十分有魅力,以前的她專注于研究,眼前的雄性生物還是她出生至今第一個用正眼看的男人,但顧及現實問題,她可不敢動心。
因為她還要「回家」,等到她回到二十年前,這個迷人的男人可是國小生呢。
他輕笑。「我從小就是知書達禮的小紳士,不是鼻涕蟲。」
她打了個哈欠,揉揉酸澀的眼皮。「希望你還是對女孩子體貼的紳士,沒染上惡習,我困了,可以提供我一張安睡的床嗎?」
見她連走都走不穩,跌跌撞撞的一臉倦意,藍雁行上前攙扶。「從這邊,我的臥室在這里。」
那是一道米色的門,一打開,什麼也沒有,就像一間空房。
但是在他一聲指令下,海洋風的天花板降下海藍色的大床、床櫃、椅子、休閑桌等,家具一一就定位,立即形成舒適美觀臥室。
不過累得快睜不開眼的夏弄潮無心驚嘆,鞋子一月兌,便以大字形往柔軟床鋪趴躺,渾圓俏臀曲線玲瓏,呈現誘人美感。
大概真的累翻了,她一沾枕便睡著了,小小的鼾聲從口鼻發出,悄然進入夢鄉。
「好好睡,弄潮姊姊,換我來守護你。」
不,是弄潮。
望著甜然睡顏,五年來頭一回有安心感覺的藍雁行眸色轉深,無法自己地微微顫抖著,他還是難以置信自己牽桂不已的人兒就在面前。
曾經,他千扁瘦小,流落古代旁徨無助,她尋覓而來用最真誠的關懷將他納入羽翼保護,讓他不再害怕恐懼,回歸頑皮本性。
現在,她是那麼嬌小,嬌弱得仿佛是易碎的瓷女圭女圭,令人想用心疼惜。
藍雁行猶記得手中的柔軟觸感,抱起她的那一刻,柔馥身軀瞬間飄來沁鼻幽香,他為之失神的喟嘆,空蕩蕩的心被滿足填上。
他知道那不是愧疚,而是愛。
他愛上二十年不見的弄潮姊姊。
西湖湖畔的夫妻冢留下令人不解的疑團,它為什麼沒有尸骨,連陪葬品,或是牛皮紙張也不留,足夠容納雙人並躺的棺木里,只有用油布包上一層又一層的鈦合金手環。
她死了嗎?
歷經幾百年的歲月,她當然死了,不可能存活于世。
前往祭拜的藍雁行不斷地在心里想著,她是死于當時所中的劇毒,還是被救活了,與牟府當家成了親,做了對恩愛夫妻。
他查過大宋所有正史與野史,並無夏弄潮的名字,顯示她並未以現代人的智慧做任何改變。
那麼他倆後來去了哪?為何只有一座空墳,他們忘了要給他一個交代嗎?
「是生是死,難道我不應該知道嗎?」
望著玻璃上自已的倒影,藍雁行難掩心中的悲痛,喉頭苦澀地回憶過往。
當年他從南宋回到現代對,原本就不太穩定的時空機器因為承載兩次的來回,能量超過負荷,因此他一抵到實驗室不久便發生大爆炸。
首當其沖的他受傷最重,頭部受到擊撞,古腦受傷,產生一段記憶斷層。
所以他忘了曾喊過二叔的牟靜言,以及危在旦夕的弄潮姊姊。
事隔多年,他一直為迷離的夢所困,仿佛身歷其境,每每驚得一身冷汗的醒來。
他不曾告訴任何一人他作了身在古代的夢,當成是自己的秘密,因為連他都覺得荒誕的夢,誰會當真呢!
直到他二十四歲那年出了嚴重車禍,主治醫生死馬當活馬的采實驗階段的催眠回溯法進行臨床實驗,企圖喚醒他的滲意識好增強求生意志。
等他從深層昏迷中睜開眼楮時,便什麼都想起來,並向瞞了他十幾年的父親求證,獲得證實。
棒了一年,內疚不已的父親死于邑郁成疾,他臨終前緊緊握住他的手,並將時空機器的制造圖及研究內容交到他手中,一再囑咐他務必尋回被他所害的學生,給予他所能給的補償。
「咦!你不是崇尚自然飲食,怎麼天才一亮就喝起咖啡,不怕胃太受刺激嗎?」他的背影看起來好……孤獨,像被世界遺棄了。
睡眠飽足的夏弄潮顯得神清氣爽,臉色也因充足的休息變得紅潤,仿佛鮮女敕多汁的水蜜桃,粉女敕粉女敕的令人垂誕。
她穿著簡單,一件貼身小可愛,外面是短抽無扣的罩衫,衣服下擺在肚臍眼處打了結,是熱褲,一雙夾腳拖,洋溢著青春無敵的嬌俏模樣。
但是最引人泣目的是她脂粉末施的素淨小臉,彎彎柳眉下瓖著水汪汪大眼,生動地眨著慧結,像是會說話似的,鼻子有點塌,但反而更可愛,玫瑰花辮般的唇閃著蜂蜜色澤,水亮中透出自然血色。
尤其是她過肩的烏亮長發,宛如抹過油一般,柔膩光滑,不綁不編的披散在腦後。
「我喝的咖啡沒有咖啡……」回過頭,本想笑著道聲早安的藍雁行驀地神色一征,略微失神地盯著沐浴陽光下的人兒。
天使。
啊上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字眼。
「哇!吃得清淡,喝得節制,顯然你睡得也不多,這樣的養生法會不會太自虐了,人生在世不過百年,千麼要活得這麼辛苦。」他的人生像在修練,還是苦行僧那種。
「以後不會了。」他不需要長命百歲了,因為他找到她了。
夏弄潮沒听出他話中的釋然,只當他終于想通了,不再堅持乏味的日子。「很好,那麼從現在起,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光從飲食下手不見得有好的身體,保持身心愉快才無病痛。」
「受教了,你小小年紀挺愛說大道理。」他促狹地打趣。
臉頰微紅,她知道自己被取笑了。「以出生日期來算,我好歹比你年長幾歲,叫聲弄潮姊姊來听听。我會模模你的頭,說聲好乖。」
「弄潮姊姊?」他失笑,心中卻也浮現感慨。「人的成視諶是以見識心態劉論,而不是早生晚生,有些人活到七、八十歲還是幼稚得像個孩子。」
「希望你這句話不是沖著我說,否則我會非常傷心。」她故意皺起眉,做出被他的話刺傷的逗趣表情。
他笑了笑,拉下擋光板,不讓她被太陽硒傷。「餓了吧,要不要吃早餐!」
「不會是昨天那種讓人超反胃的食物吧!」吃一次就怕了,不敢領教第二次。
「你會喜歡的。」他語帶玄機。
當「正常」的蛋拼、三明治、熱豆漿出現在半圓弧的餐桌上,夏弄潮有說不出的感動,差點熱淚盈眶地抱著他大叫,謝了,偉大的神!
「這樣吃吃吃,我一定會吃成神豬。」她嘴上說著打趣話,兩手已左右開弓喂食自已。
「你再多二十公斤也不嫌胖,你太瘦了。」回想昨天抱她時的重量,他認真的說。
「這是我听過最好的贊美,你有天分,繼續努力,等我七老八十,滿臉皺紋時,別忘了稱贊我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使活到七老八十也一樣。
那時他們還在彼此身邊嗎?他暗忖。「如果你耳沒背,人沒失奢,我會考慮。」
「詛咒我晚年淒涼,你這人很狠心。」真該問問他父母,怎麼養出一個這麼不可愛的孩子。
「你吃慢點,不趕時間。」見她狼吞虎咽,藍雁行不假思素地伸手擦拭她嘴邊的美乃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