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姐?」低沉的叫喚聲。
「嗯?」輕哼一聲,賀雨歌努力抄寫病歷資料。
「賀小姐?」怎麼沒理他?再叫一次。
「啥?」她的音調稍稍揚起,但還是沒抬頭,加快抄寫的動作,就怕又臨時被叫去做其他事了。
「賀小姐?」來人不厭其煩,又叫一次。
「有事快說,我的耳朵沒有聾。」賀雨歌終于停下手邊的工作,猛然抬起頭,看到一抹討好的弧度。
是那個該死的男人的特別助理!
「有什麼事嗎?」她瞪大眼,嘴角緊繃,滿月復警戒地看向站在櫃台前方的平實臉孔。
雖然眼前的人只是那個討厭鬼的下屬,但她實在沒辦法給他好臉色看。
有道是,什麼人養什麼鳥!
眼前這個相貌老實的特助在賀雨歌的眼皮底下,也像他難纏的老板一樣,高高在上、居心叵測了。
這幾天,她上班的時間幾乎都待在商曜日的病房。
那個男人要她像看護一樣,整天待在他的病房內,不能離開,但待在他身旁也沒什麼大事,做完例行性的量血壓、脈搏、打針之外,就是扶他上廁所、喝水、吃藥。
這樣的工作內容跟平時實在差太多,但她又無法違抗護士長的指示,只好拿著補習班發的講義,一邊讀書一邊上班。
奇怪的是,這樣不敬業的表現,他也沒生氣。
嘖!怪人。
「我辦公室還有事情要處理,沒辦法隨時都待在這……」
言征人雖然滿臉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是她不想听的。
她整個早上都待在商曜日的病房,才從那里出來半個小時,還想要她做什麼?
「所以?」賀雨歌略帶警戒地瞪著他。
「推我出去散步。整天都窩在病房里,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低沉嗓音從特助身後傳來。
「我還有事……」他真的把她當成他的私人看護嗎?听到商曜日理所當然的要求口氣,她心里的氣便悄悄噴發。
她略微起身,看著商曜曰那張倨傲嚴肅的臉龐,拒絕的話正要說出口……
「快去吧!這些文書資料,我們來做就好了。」
一只溫暖的手突然壓著她的肩膀,阻擋她說話,溫和悅耳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出來。
「咦?阿長……」賀雨歌委屈地看向突然冒出來的護士長。
「快去吧!」護士長露出慈母般的微笑,催促著不甘願的賀雨歌。
「喔!」沒辦法,賀雨歌只得從護理站里出來,走到大刺剌地坐在輪椅上,等人伺候的大爺身後。
「那就拜托你了。」言征人點頭微笑,便轉身離去。
賀雨歌點點頭,將輪椅推至樓梯間。
兩人杵在偌大的電梯里,氣氛很沉悶,坐在輪椅上的商曜日沒開口的意思,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讓賀雨歌很反感。
「大、總、裁,請問你想到哪邊散步?」賀雨歌語帶嘲諷地問起。
商曜日听到她挑釁的稱呼,沒說話,只是濃眉一挑,結實的手臂舉起,往爬滿藤蔓的庭院方向指去。
「喔!」舊院區?算他眼光好!
賀雨歌將輪椅推出走廊,慢慢走到舊院區的小院落。
在這里活動的病人大部分都是復健科的,活動量沒那麼大,特意用木板搭蓋的庭院,頭頂還架著幾條木制檔陽板,任藤蔓攀爬。陽光襯著細縫透射進長椅,微風徐徐吹來,感覺很舒服。
商曜日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臉上緊繃的線條突然松懈下來,看起來沒那麼嚴肅了。
站在他的斜後方,她默默打量著他。
他有著稜角分明的下顎,兩片薄唇總抿得死緊,挺直的鼻梁上有對炯炯有神的眼,睫毛很長,兩道黝黑的眉毛在在顯示這個男人的性格——飛揚跋扈、唯我獨尊。
他沒裹繃帶的肌膚是古銅色的,肌紋理路看來強健有力。媲美文藝復興時代的石雕,堪稱是藝術品。
雖然她討厭他,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好看的男人,加上他多金……的確是很優的伴侶人選。
他住院的這段期間,常有在別處服務的學姊借故繞過來,探望所謂的名人是否跟雜志上同個樣。
嘖!他還不是長了兩個眼楮、一個嘴巴,有什麼好看的?
想到其他人偷看他的心態,賀雨歌有點不是滋味,開始在心里月復誹他。
「看夠了沒?」他淡淡反問。
對于女人失神的注視,商曜日不知領教凡幾,如果不是坐在輪椅上,腳還打著石膏,讓他很不舒爽,可能還不會這麼不耐煩。
「噢!」一抬眼,與商曜日銳利黝黑的眸子對視,賀雨歌小臉一紅,趕緊詢問,「你的意思是我能把你放在這兒,回去工作?」
「不可以!」他悶悶拒絕。
賀雨歌悻悻然點頭。
沒想到她的工作這麼輕松,跟摔斷腿的富豪一起曬太陽,啥事都不用做。
早知有這段空檔,她應該把考試的筆記本帶在身上,還可以乘機復習。
听說他明天就要出院了,她的好日子應該就要結束了吧?
「你明天跟我一道出院。」商曜日曬了一會兒的太陽,陰郁的心情稍稍好轉,他才開口囑咐。
「啥?為什麼?」她以為他走了,她就可以回原單位了。
「我需要個人看護。」瞄了受傷的部位一眼,商曜日再看向她,以為依她的專業應該了解才是。
「你去找別人啊!或者找更專業的,我只是被分發到醫院實習的護校生。」僵了半天,賀雨歌才緩緩說出自己的職等。
「我只找信任的人。」他冷淡地宣布。
信任?他信任她?這、這、這……真從何說起啊?
賀雨歌倒抽一口氣,臉色發白。
她不敢相信听到的話,但現在不是質疑自己听力的疇候,只能勉強開口,「我只是實習的護校生……」
能力比她好的人應該比比皆是。
雖然她不是很願意講詆毀自己能力的話,但現在她不管了,只要能遠離這個討厭鬼,要她說什麼,她都願意!
「我只是要個照料我、協助我復健的護士,這份工作應該不難吧?」凝視著她反抗的神情,他皮笑肉不笑地表示。
「那又怎樣?應該有很多人想要這份工作,不一定要我吧?」她間接表示自己很不情願當他的看護。
「是沒錯,但我不想被無關緊要的女人盯著看。」商曜日銳利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仔細說明,「而且依你看我的眼神,應該會公事公辦,沒事不會盯著我的臉流口水。」
原來是要她當他的擋「蠅」板,抵擋徘徊不去的蜜蜂蒼蠅?
喔!也是啦!
別說外頭垂涎他的女人,光說結伴到護理站,乘機偷看他的學姊,她都覺得眼神恐怖了。
「可、可我不願意啊!」知道他被愛慕的眼神困擾著,她很高興,根本不想幫他的忙!
「如果你不來,你也別想在這間醫院實習了,因為根本沒這問醫院。」輕撫下顎,商曜日冷淡一笑。
「你,卑鄙!」她又懼又氣地瞪他。
她听多有錢人的手段,也不懷疑他會使其他手段逼她就範,到時跟著倒霉的人可就一卡車了。
想到醫院里那些對她很好的醫生跟學姊,她全身不禁打了個冷顫。
「這算贊美嗎?」他挑挑眉梢,心情無限好。
厚臉皮!她悶哼一聲,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嘴型清楚丟出三個字。
「不管怎麼說,我們是達成共識了?」沒理會她的沉默,他的眼底流露篤定的光芒。
「好啦!」賀雨歌沒好氣地答允,嘲諷的口氣更甚,「所有的事不都是你說了算嗎?大、總、裁。」
商曜日眉峰一皺,沒說話,銳利的眸光直直地射向她。
唔!好冷!溫暖的陽光灑在賀雨歌的屑上,卻沒有舒服的感覺。
商曜日不悅的情緒隨即傳遞到她的身上,她識時務地閉上嘴,沒膽繼續捋虎須,惹他不高興。
畢竟她目前在可以左右一間醫院營生的男人面前,還是當個忍辱負重的小綿羊,比較妥當吧!仗義執書的事就讓給其他更有權勢的人去做。
憂郁的星期一,醫院的大門口外,兩個穿著護士服的護士清麗小臉垮下來,一副生離死別的模樣。
「工作做完,趕快回來。」她們殷殷囑咐。
沒想到好友這麼得好野人的緣,被叫去做私人看護,萬一好野人看上她,要她當小三呢?
好恐怖!賀雨歌不會答應吧?孫方儀和溫秋琳兩人憂心忡忡。
「拜!快回去。」賀雨歌沉著臉,站在豪華房車外,左手拎著一小包行李,右手對好友揮揮手,才鑽進名車里。
孫方儀和溫秋琳對著昂貴的加長型房車揮揮手,眼巴巴地看著賀雨歌跟商曜日離去。
受了傷,身上綁著繃帶,左腳還打著石膏的商曜日坐在她的對面,但他沒空抬頭,只見他英挺的鼻梁上掛著一副金框眼鏡,埋首在一份又一份的公文里,神情嚴謹,仔細鑽研著。
原本一肚子氣的賀雨歌,看到才出院,就忙著工作的商曜日,眉頭都皺起來了,她相信他的確需要專業的護士在他的身旁。
「你的傷還沒好,應該要多休息。」基于職責,她忍不住提醒。
「我沒事。」瞄她一眼,他繼續工作。
休息了一個禮拜,需要他處理的事多如山,目前在他眼前的這些,都是最緊急的,不看不行。
更別提放在書房里的,這也是言征人沒陪在他身旁的原因。
言征人需要去處理一些必須他出席的事。
「可是……」她還想再多說些什麼。
「我說我沒事!」商曜日不耐煩的口氣再度上場。
她是沒看到他面前的公文海嗎?既然她常戲稱他「大總裁」,也該知道靠他吃飯的人很多,他必須知道跟處理的事更多……在醫院多躺一天都是浪費,一個禮拜已是他的極限了。
「好吧!」算她多事!賀雨歌悶悶地閉上嘴。
還算寬敞的密閉空間里,氣氛突然沉悶下來,生悶氣的賀雨歌垂下頭,不想看他。
商曜日迅速翻完幾份卷宗,便闔上眼,做短暫的休息。
賀雨歌斜瞄了休息的男人一眼,心里威覺氣憤,他不理她的建議,身旁又何必擺個看護?把她當擺飾嗎?
「你帶的東西就這點?」休息夠了,商曜日再睜開眼,精銳的目光射向放在賀雨歌腳邊的行李袋。
「大部分的時間都穿制服,應該夠了。」原本不想理他,但想一想,他暫時是她的老板,她應該要以更成熟的態度面對,便硬著氣,輕聲解釋。
商曜日將她別扭的表情看在眼底,淡淡表示,「我家不是醫院。」
「我會換便服。」她僵硬地說明。
他原想再說些什麼,不過才剛出院,並不適宜有太多的勞累;另外,會在醫院待一個禮拜,除了皮肉傷之外,也是有腦震蕩的現象,他如果像以往那般,毫不客氣地使用大腦,他的腦袋也會「嗶嗶啵啵」地發出抗議。
也罷,就暫時這樣好了,不妥當的部分,他會見機修正。
當司機把車子駛入商家在郊外的豪宅,商曜日的特助早隨著女管家,站在大門列隊歡迎了。
女管家跟僕人忙著照料男主人,隨他回來的護士就由言征人招呼。
「這是你的房間。」言征人友善地微笑,善盡臨時佣人的職責,把賀雨歌帶到雅致的客房。
「我只是來這里工作的,不需要住得這麼好吧?」賀雨歌杵在門口,愣愣地環視著以粉紅與白色基調布置的優雅客房,不知該不該踏入室內。
「總裁說你住客房。」言征人簡單地回應。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有其他問題,請直接找商曜日,不要跟他問太多,那是沒用的。
兩個人,一個站在門外,一個踏進室內,左顧右盼。
這是間極為女性化的臥室,如果她姊姊還在世,說不定她早就來參觀過,甚至住過……
想到這里,賀雨歌趕緊搖頭,極力把攀親帶故的想法趕出去。
徐家的人從來沒認真承認過她,更別說把她當一家人,她也只在徐家祖宅待過一個夏天——
她以為爸爸帶她回「家」,肯定會好好疼她,她要當個乖小孩的夏天,她跟商曜日相遇的夏天……
名為「姊姊」的人從來沒正眼瞧過她,更別提跟她說話,她怎麼可能會來這兒作客?真是傻了。
「咳!晚餐七點開始。」看賀雨歌陷入沉思,言征人輕咳一聲,淡淡提醒她吃飯時間。
「知道了,謝謝。」小臉一紅,她趕緊應聲。
「還有,商先生對你很特別,你知道吧?」言征人在離去前,還是開口提點被帶回來的小護士。
「啥?」賀雨歌傻眼,盯著杵在門外的那張側臉。
「真的很特別,他很少在一個女人身上花這麼多的心思……」他回頭,直視才年滿十八歲的大女孩。
她默默看著他,不知該怎麼回答。
「為了他的身體著想,請讓他多休息。」言征人微微一笑,並沒有注視著賀雨歌,他的眼神迷蒙,似乎在直視遠方,「你知道他現在不該這麼忙,除了你,我已想不出有誰可以勸住他了。」
如果有其他僕佣路過,也不會注意到有一門之隔的兩人正在交談。
「你誤會了!我應該沒有這麼大的魅力……」房內的賀雨歌趕緊解釋,但也附和言征人給予的提示,「不過基于職責,我會盡力的。」
見已達到目的,言征人輕輕點頭,火速離去。
他的老板不會喜歡他多說話的。
晚上九點半,商曜日坐在檜木書桌後頭,仔細審視著年度財務報表。
明早要跟財務部的主管開會,得有確切的數據,才能跟業務部門的主管設定目標,所以他今天非得把這份文件看完。
正當他專注在眼前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誰?」他冷淡詢問。
「是我,賀雨歌。」清脆稚女敕的嗓音從門外隱約傳來。
「自己進來。」停下手邊的工作,他抬頭看向房門的方向。
「商先生,你應該休息了。」托盤上擺著藥、白開水跟牛女乃,進入書房後,賀雨歌微笑地表示。
托盤上的東西,好像都是他應該吃的東西。
兩眼隨意瞄過那杯乳白色液體,商曜日挑挑眉峰,眼底有明確的厭惡,「我現在很好。」
他語氣堅定,眉宇間擺明了不喜歡別人把他當病人看。
「你才剛出院,維持規律的生活很重要。」賀雨歌嘆口氣,對他的任性與頑固曉以大義。
她的神情好像在對小孩子說教,口氣里充滿包容與無奈。
「我事情做完就去睡。」他把視線移回電腦螢幕前,對賀雨歌說的話沒有放在心上。
「你不照我的話做,又何必聘我回來?難道醫護人員也跟土地公一樣,在家里擺一個,就萬事大吉?你身上的病痛也會自然消失?」賀雨歌皺起眉頭,有點生氣了。
那個特助跟她說什麼話?他對她很特別?
這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對她昀專業建議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放在心上,自己當醫生,哪里叫特別?
這個叫「大爺錢多多,喜歡當好人,路上遇到流浪狗,撿兩只回家養。」她就是走運,被他撿回家養的流浪狗。
「如果能這樣,就太好了。」他漫不經心地應答,沒把她的質問听進耳。
她負氣地走到他的面前,托盤用力一擺,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兩眼對著他,跟他大眼瞪小眼。
商曜日沒回答,兩顆黝黑的眼與她對看。
賀雨歌抿著紅唇,固執地與他杠上。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投降,拿下掛在鼻梁的眼鏡,揉揉眼皮,「把開水跟藥給我。」
「好。」賀雨歌咧開嘴,唇邊有輕微的弧度。
商曜日雖然是個很壞的病人,不願配合,但有讓步,願意服下醫生開的藥,就算有進步了。
他皺著眉,把藥丸塞進嘴里,喝口水,頭一仰,喉間咕嚕一聲,便把藥吞下。
「牛女乃幫助睡眠。」賀雨歌不死心,把牛女乃端到他的眼前。
「牛女乃既然泡了,不要浪費,你喝吧!我睡前只喝酒。」他用冷淡的眼神瞄她一眼。
「是你受傷了!不是我受傷。」賀雨歌有點哭笑不得。
「如果要我早點睡,你就拿酒來!」盯著乳白色的液體,他的黑眸閃過一絲殺氣。
什麼態度?喝牛女乃像要他的命?
「好吧!」她妥協了。
賀雨歌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轉過身,咚咚地往外跑,沒一分鐘,威士忌就被她端進來了。
怎那麼快?商曜日挑挑眉。
他知道擺設酒類的櫃子跟書房還有點距離。
「你早就準備好了。」他的口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我問過管家,你愛喝什麼。」她聳肩,沒否認自己做過功課。
「那杯牛女乃你得喝。」心里藏著一股悶氣,他狠狠瞪著愛講道理的小護士。
「我喝了,你就喝?」賀雨歌反問。
「好!」只要做到這頑固丫頭要求的事,讓她不羅唆,退出書房,他就可以繼續做自己的事。
「好,我喝。」賀雨歌隨即把那杯牛女乃喝下。
商曜日也沒有食言,立即把助眠用的威士忌喝光光。
「我先回房了。」看他把酒吞下,賀雨歌也二話不說,腳步過分輕盈地退出書房。
原本坐在辦公桌後頭的商曜日,眼皮卻越來越沉重,困意似乎跟著襲上
……奇怪,他怎麼想睡?
「呵——」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決定起身,到隔壁的臥室小眯一下,再起來看文件。
有休息過,精神會比較好。
但這個夜晚,他頭一沾枕之後,就再也沒有醒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