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斜靠在陽台的矮牆邊,展名睿嘴里叼著一根菸,雙臂慵懶的交疊在胸前,神情顯得有些疲憊。
最近家中又來電了,說是要替他安排相親的事,天知道他有多麼厭倦這件事,好像這個世界不戀愛、不結婚的人,一個個就像怪物似的!
煩躁的吐出一口菸後,他眸光不經意地瞥向對面「芳鄰」的屋牆,發現每天在下午七點過後,屋里就會準時亮起的電燈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被點亮。
而這已經是第六天了……
又望了一眼黑漆漆的鄰窗,他深深抽了一口菸,然後皺起眉頭。
那個家伙,不會為了省錢,干脆連電燈也不開了吧?
自從那天跟著她上了一趟大賣場,首次見識到一個女人精打細算的功夫後,他對她既是贊賞又是佩服。
托她的福,那日以後的一周內,在他供肉供菜,她供廚藝之下,天天都有熱騰騰的三餐等著他享用,大大免去了他出門覓食的麻煩與繁瑣,他甚至美好的以為,直到他離開這座社區之前,她一直會是他的私人廚子。
沒想到好景不長,美味家常菜吃到了第七天,廚子卻跑得不見人影,害得他又過起餐餐方便面、天天面包的悲慘日子。
慢慢捻熄了最後一根香菸,他正打算轉身進屋,卻在這個時候听見寧靜的社區外傳來一陣由遠至近的機車引擎聲。
是她?
他默不作聲,看著她在公寓騎樓旁停好她那一輛又破又舊的小綿羊,然後用盡吃女乃的力氣,抓起放在機車腳踏墊上的兩大袋家庭代工零件,接著拖著疲憊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騎樓大門。
不一時,寂靜的公寓內響起一串沉重的腳步聲與塑膠袋沙沙拖地的刺耳雜音,那聲音听起來相當疲憊的樣子,一步拖著一步,好像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似的,讓人听了直皺眉頭。
最後,那道腳步聲停在四樓玄關處,透過一道相隔的大門,他似乎可以看見一個雙肩下垂,滿臉疲倦,努力在視線不佳的幽暗環境中尋找大門鑰匙的縴細身影。
由于這一棟公寓十分老舊,除了外觀已經十分斑駁外,他記得樓內的景觀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樓梯間的照明設備,老是斷電不說,偶爾還會鬧脾氣,時亮時不亮的,讓人為之氣結。
當初若不是方亞達那家伙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這一座社區不但離市區近,尤其優美的寧靜環境最適合讓他轉換心情,卻又不失寫作的靈感,他也不會特地請方亞達替他在這一棟公寓租下一間房子。
想到這兒,他突然發現,門外的動靜似乎已經停頓很久了,而在這一段期間,他似乎沒听見對門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更甚的是,他至此再也沒听見任何聲響……
不會吧?難道是樓梯間太暗,她一時找不到大門鑰匙?
心念至此,他一個挺身,帶著疑惑來到對門的騎樓大門,當他緩緩拾階而上,來到她所居住的樓梯間轉角後,赫然撞見她就在自己的家門口,整個人呈大字型趴躺在兩大包的塑膠袋間,完全陷入沉沉的昏睡當中。
早晨的陽光,柔和而明亮,正透過窗子射進屋來。
在松軟的大床上安睡了一晚的何如詩慵懶而滿足地伸了伸懶腰,接著,她翻轉了一個身,抱著一顆又大又寬又溫暖的抱枕,繼續賴床。
「你還不起來嗎?」
「唔嗯……」她愛困的回答,「再給我五分鐘。」
「太陽曬了。」
「嗯?」在聲聲的催促之下,她努力想睜開沉重的眼皮,但窗外刺眼的陽光讓她怎樣就是睜不開雙眼。
「你到底是幾百年沒睡飽了?」
咦?哪來的聲音?
「哇塞,平常看還不覺得有什麼,近距離一看,原來你的眼袋這麼深喔?」還有她那一對黑眼圈,都深到快跟她的下巴Say hello了!
這麼毒舌,一定不是樂樂,那……
察覺不對勁的何如詩猛一抬頭,一張以十倍格放的俊臉,就這麼大剌剌的橫放在她眼前。
「醒了?」他看著她,「睡得還舒服嗎?」
置……置留權?
「早安。」他先是向她打了一聲招呼,接著,他藏住了一個笑容,神秘的問︰「既然你已經醒了,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隨著他暗示的眸光睇去,她發現自己就像個八爪章魚怪一樣,整個人死命攀抱在他身上不說,尤其是她那一雙毫無羞恥心的大腿,現下還牢牢環扣在人家的腰臀上,密貼得沒有一絲縫隙!
「對、對不起!」她以最快的速度開他。
他不以為忤,仍是單手支著肘,朝她淡淡一笑。
「欸,不對啊。」猛然察覺不對勁的她,伸手指向他的鼻尖,訝愕一問︰「你、你怎麼會在我家?」
他慵懶的打了個呵欠,順便挖了個眼屎,回道︰「昨晚下班時,你在你家大門口前睡死了。」
他瞥覷了她一眼,「順便更正你一下,這里是我家。」
「啊?」聞言,她驚訝的跳下床,頓時之間,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對不起,昨晚我沒對你做出什麼失禮的事吧?」
他搖頭。
這時,窗外已是一片明亮的日光,她愣愣地看了看,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只見她急惶惶地轉過頭去,追問仍躺在床上一臉閑適的他。
「剛過十點鐘了。」他指了指牆上的鐘。
「我的天哪,完了完了……」她抱著一頭亂發,不斷在房間內繞圈子。
見她一副慌亂無措的模樣,他忍不住暗嘆了一口氣,問道︰「最近你似乎很忙?」
成天都經常見不著人影的。
「嗯,有點忙。」她在床邊找到昨天打回來的那兩大袋塑膠袋後,便盤腿坐了下來,手腳俐落的開始忙碌起來。
「喂,你在干嘛?」他皺眉看向她。
「做家庭代工啊。」她頭也不抬的回道。
「小姐,你才剛睡醒,連眼屎都還沒挖耶!」就這麼急著想賺錢了嗎?
「我跟代工廠說好了,這些貨中午就要交的,現在只剩下不到幾個小時了,如果沒按時交貨,以後我就接不到單子了。」
他無語的看著她,發現她眼眶下有些許黑影,不禁又抬頭看了看她,將目光鎖在她顯得有些灰色黯淡的小臉上。
于是他建議,「不如先吃點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不是嗎?」
他走下床去,拍了拍她的小腦袋,交代道︰「等我換件衣服,我們一起出門吃早餐?」
「我哪有時間吃早餐啊?」忙都忙不過來了,「不如你幫我帶一份回來好了,我要女乃茶跟蛋餅就好。」
聞言,他皺著眉,在她面前蹲坐下來。
「你這樣的生活很不健康喔,該吃早餐時就要好好的吃,不是嗎?」
她沒回答,仍是專注于手中的工作。
「你……是不是有需要?」他突然一問。
她怔怔的抬頭,「咦?」
「我發現你最近都不寫作了,而且經常一大早就出門,直到三更半夜才回家。」他頗為好奇的問︰「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哎喲,你干嘛這麼關注我啦?想追我喔?」她干笑了幾聲,故意敷衍了幾句。
他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等待著她的下文。
見狀,她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接著,雙肩一垂,用著一副頗有大江東去的口吻,囁嚅以回,「那是因為……我看開啦!反正我文筆差,寫稿慢,又沒梗,投稿也是屢投屢退,天生就不是寫作的料,就不再作白日夢了,還是找份穩當的職業,腳踏實地的卡實在啦!」
「所以你打算放棄成為一位小說家了?」
「嗯。」
「不覺得可惜嗎?」他又問。
事實上,前些日子澎湖的家中剛來電,說她那一向嗜賭如命的父親,不但敗光了所有家產,還盜領走了母親所有存在銀行里的積蓄,就連母親鎖在家中抽屜的會錢也一並取走,最後還來個腳底抹油,跑得不見人影了。
現在,債主紛紛追到家里來討債了,逼著她母親與姊姊們索討一筆鉅額,母親無奈,只好求助于她。
身為家中一員的她,自然責無旁貸,在迫不得已之下,只有暫且先放棄最喜歡的寫作,開始四處打工,努力替父親還清債務。
只是,這些難以說出口的理由,她又怎好對旁人說個明白?
「不會可惜啦,那樣不切實際的幻想,早一點清醒過來也是好的,反正我天生就不是吃這一行當的人。」
這時,她手機響了起來,看見手機的來電顯示後,她急急與電話另一頭的人對話。
「喂,媽,什麼事啊?您說什麼?他們那一幫人又來砸店舖了?可是我前幾天不是才匯了十萬塊給他們……媽,好了,您別哭,我馬上就回家,等我回家再說吧。」
說完,她拎起兩大袋塑膠代工材料,匆匆向他道別後,急火火地回到對門的出租公寓去了。
望著她焦急而匆促離開的身影,這時的展名睿,暗自下了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