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貝貝就讀的這所高中,並不像一般的貴族學校,它是公立學校,學生所來階層多樣,基本上,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居多。
離下班時間尚早,路上並不是很堵,開了大約四十分鐘,就己經到了目的地,靜靜的小公園,夕陽未落,滿園奔跑的小孩,愜意閑聊的老人,一切都顯得寧靜詳和。
優雅如豹的車子在濃郁的樹蔭下靜靜而止。
「打開。」
「是。」
清晰的螢幕從隱藏式的小櫃中自動翻出來,輕微的機器響聲之一,畫面中出現的,就是倪貝貝與保久川。
他們坐在公園的木制長椅上,已然是知天命年歲的保久川,還是那嚴肅得近乎苛刻的臉龐,為原野家服務了快三十年,私底下做了多少事情,他的面容,己經被黑暗粹煉得難以接近。
而倪貝貝,穿著校服,粉色的短袖衫衣,深藍的短裙,半長的學生襪套在可愛的女圭女圭鞋里面.頭垂得低低的,細碎的頭發被陽光打出深深淺淺的光圈,看不清楚容顏,似乎就是那般乖巧與听話。
上百萬的視訊設備,不但將他們的面容拍得清清楚楚,連聲音都清晰得猶如在旁。
「倪小姐,你不要害怕,我對你沒有任何的惡意。」律師就是這樣的一種角色,哪怕自己己經可以千刀萬剮,卻依然可以真誠地扮無辜,讓人相信,他就是正義的化身、和平的使者!
保久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面龐沒有一絲和善的線條,可是語氣卻絕對得讓人信服。
倪貝貝聲直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是原野老太爺派來的,我叫保久川,是一名律師。」遞上名片,「此次前來,是為了倪小姐。」
「……」
「對于老太爺,小姐應該還有印象吧。」看著小美人乖巧地點,他滿意地接著往下說,「倪小姐,你恨少爺嗎?」
倪貝貝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再度低下去。
畢竟還是太女敕了一點!任昊東修長的十指,淡淡地交叉,舒服地坐在那里,欣賞著保久川為他上演的戲劇。
「老太爺還是很關心小姐的,畢竟,算起來小姐還是老太爺的曾孫女,所以老太爺很為小姐擔憂!少爺的性格,小姐了解嗎?」
宮澤端偷偷地望了自己主子一眼,為他平靜的表情,而感到心里發毛。
「少爺對老太爺沒有絲毫親情可言,在新年酒會那晚,小姐也是親眼看到了,少爺完全不把老太爺放在眼里,而對小姐,只怕……」意味深長地停頓。
倪貝貝依然沒有抬頭。
銳利的眸子微閃,任昊東看到那只小狐狸的裙擺輕微地動了一下,原來……
不知道裙側的拳頭,此時握得有多緊?
「小姐還這麼年輕,就被迫留在少爺的身邊。如果少爺寵愛,那也罷了,可是,我們的少爺,根本就沒有心,一個連自己親生父親都可以親手殺掉的人,小姐在他身邊,豈不是與虎同眠?」
「小姐,想……離開少爺嗎?」
這句問話,終于換得倪貝貝抬頭,她望著那個語氣真誠的中年男子,眼神復雜。
似乎滿意于自己造成的效果,保久川點了點頭,「老太爺知道小姐不願意留在少爺身邊,如果小姐想要離開少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個,是殺掉他!」
倪貝貝瞪大眼楮,死死地盯著他.
這個微型的攝像機,真是物有所值,瞧瞧,連她臉蛋上蒼白的顏色,都可以拍得那麼清楚。
保久川離她越來越近,她甚至可以听到他呼吸的聲音,「小姐,你在少爺身邊,男人最沒有防備的瞬間,就是與女人上床的時候。而你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如果要殺他,非你不可。」
望進她清靈的眸子,低語︰「想想看,只要他一死,你就可以永遠地擺月兌他,忘掉過去,重新過你的生活。」
她不語,只是水眸變得更加澄透,沒有一絲閃動。
沉默在他們之間降臨,過了許久,一聲嘆息響起。
保久川是何等人?察顏觀色是他的看家本領,嘆了口氣,「我也知道小姐心地善良,可能做不到這個,那麼只有第二條路了。」
「這個世上,可以幫助小姐離開少爺的,只有老太爺一人。除了他,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到你,只要小姐答應老太爺一個條件,就可以達成願望。」靠得越來越近,聲線很低,「給老太爺一個真正的曾孫,為少爺生一個孩子,一命換一命,你就可以走了。」
倪貝貝抽了口氣,身子迅速地往後靠,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怎麼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如何?」
她咬牙,一直憋著的氣終于忍不住了,「保久先生,你在說自己主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們比他更卑劣?」
「什麼?」這個一直乖巧得如同小白兔的女孩,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日本大男子主義培養下的男人,不敢相信一個女人敢這樣跟他講話。
「他殺了自己的父親又如何?」冷冷一笑,望向那個男人,「對于一個想殺掉自己孫子的爺爺,這樣的家庭,弒父殺子可能就是家常便飯吧?你說他沒有人性,可是他至少不會掩飾自己,而你們呢?明明比他更卑劣,只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卻要裝出一副為我好的樣子,其實就是想利用我吧?」
「不是想利用我殺掉他,就是將我當成一個生子的工具,我看起來有那麼傻嗎?在我看來,留在他的身邊也好過與虎謀皮。」
她站起來,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她的時間,不是用來浪費在這些沒有感情的人身上。
「你竟然會幫他說話?」保久川冷冷一笑,偽善的面具再也掛不住了。「女人會幫一個男人,只有一個原因。」
「你愛上他了,是吧?」
欲走的腳步,突地凍住,她瞪著他,無語。
「愚蠢的女人!」他望著那精致的容顏,「愛上任昊東,簡直會比下地獄還要淒慘,你遲早有一天會明白的。到時候,你會恨不得此生再也沒有遇見過這個男人,你會願意用任何代價來離開他的身邊的。小姐,你覺得我的提議很齷齪,那是因為,你根本就不了解那個男人。」
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筆挺的西裝,「如果小姐想通了,隨時可以聯系我,我對你的承諾,永遠有效。」
一直到男人走得不見蹤影,倪貝貝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愛,那個男人說她愛任昊東?這怎麼可能?他什麼都不知懂,完全在那里胡說,她怎麼可能會愛上一個強暴她的男人?就算腦子有問題,也不可能!
不會的、不會的!
悅耳的手機的鈴聲響起來,一接通,男人特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過來。」
「什麼?」
手機那邊己經傳來斷線的聲音,她愣愣地瞪著它,仿佛被它咬了一口般。
「小姐。」遠處傳來熟悉的嗓音,抬頭,看到宮澤端站在車旁朝她有禮地微笑。
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那個男人,听到她與保久川的對話了!可是很快,緊張的心放松下來,不會的,他的車停在距離這里大概兩百公尺的地方,他不可能听到他們的對話。
沒事的,她輕喘了口氣,邁步朝車子走去。
宮澤端為她打開車門,她一抬眸,就看到穩穩坐在後座的冷峻男子,依然是酷愛的黑色衣物,前方小桌上擺放著超薄的筆電,厚厚的文件零散地放置在椅座上,他看著螢幕,並沒有理她。
此時的任昊東,就像一頭慵懶的猛虎,暫時收斂起殺戮的性子,平靜淡然。
「嗯,那個……」她在車門旁遲疑著,想到兩個好友還在等著她,如果她跟他走了,那麼好友怎麼辦?
「上車。」
他的聲音,算是輕的了,但卻讓她後脊升起寒意,不敢再多說什麼,趕緊上車。
車子穩穩地上路之後,清靈的水眸偷偷地打量著那個沉默的男人,他好像沒有在注意她,小心翼翼地從包包里模出手機,悄悄地打了封簡訊傳給好友!很抱歉,她辜負了她們的美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讓她們等待下去。
身旁的男人突然抬起頭,她來不及收回手機,被抓了個正著,僵在那里,不敢說話。
任昊東淡淡地掃過她,望向宮澤端,「倫敦的股市最近有些波動。」
「關總裁最近幾個月留在台灣。」意味深長地望了倪貝貝一眼,接著往下說︰「不過短期的波動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
「盯緊一點,不要讓Tony撿到便宜。」
「是。」
軍火大梟Tony楊一直對倫敦這塊大餅虎視耽耽,不過有關宸極在那邊,他一點機會都沒有。現在趁著關宸極來了台灣,他就伺機而動了。可是怎麼可能讓他動起來呢?先不說關總裁是何等不凡之人,作為他的至交,任昊東也不會讓Tony亂來。
「前面路口停車。」任昊東合上筆電。
「是。」
五分鐘後,漂亮的Maybach絕塵而去,徒留下司機還有宮澤端站在原地,張口結舌。
車上的人,吃驚不比他們小。
一直到開了很長一段路後,倪貝貝才勉強回過神,「嗯,那個……」她小心地看了看專注開車的男人,猶豫著要不要問出口。
「說。」沒有分神理她,任昊東望了望後視鏡,再度切換行道,已然是接近七點時分,交通還是很糟糕,性能極佳的車子此時卻慢得像烏龜爬。
倪貝貝以為他會發脾氣,可是,他的表情看來,好像沒有心情不好耶。
「我們,要去哪里?」她其實還想問,為什麼有司機不用,他少主要親自開車?還把宮澤他們趕下去?
現在,這輛車里只有他與她,她的心,不知道為什麼跳得讓她有點負荷不了?
「想吃什麼?」沒有理她的問題,男人淡淡地發問。
「啊?」
「晚餐。」
這意思,是說要跟她一起吃晚餐?他們不回家去嗎?這個驚嚇可不小,倪貝貝非常確定自己承受不起,「回家吃就好。」
她無法想象跟任昊東去餐廳或者任何一個不是那里的地方吃東西,這種感覺好怪,尤其是任昊東可不像是那種會陪女人用餐的人。
「生日?」前面紅燈,他慢慢地停了下來,望了她一眼。
臉蛋,突然變得通紅。如果說之前已經覺得心跳不對,那麼現在,她有一種缺氧窒息的感覺。他、他竟然知道?就算心里明白,十有八九是宮澤端說的,可是她還是覺得驚奇。
畢竟往年她生日,他從來都不會理的,如果不是出生證明上面有寫,她可能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出生的都不知道。
今天他居然……
「去哪里吃?」再度問︰「不想去,就……回家。」聲音倏地低了幾分。
他的眼神告訴她,回家可能不是吃飯那麼簡單,已解情事的她,感覺臉頰像是要燒起來,不敢看他,只好低下頭去,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生平第一次,在他面前覺得有了些勇氣。
也許,是他今天的態度太好,也許,生日總是給人平常沒有的奇跡。這一刻,她竟然不怎麼怕他了。
「是不是,哪里,都可以?」
「嗯。」
她抬頭,望向他,臉蛋紅紅,聲音軟軟的,「我們去夜市,好不好?」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她不明白的神色,然後,抬指將GPS關掉,油門一催,車子再度啟動。
倪貝貝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與任昊東走在夜市里。
耳邊,是新鮮熱活的吵雜聲,鼻翼,是各色美食小吃的香味,可是身邊卻是這樣一個冷峻的男子。
怎麼想,怎麼都不對,望著他稱不上俊美的側面,突然想到,這其實是她第一次這般仔細地打量他。
以前就是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在他面前,她都是習慣性地低著頭,即便後來他們如此親密,她依舊不敢細細打量,不過今天一向冷漠的他,似乎少了些許的疏離,多了點她不明白的東西。
可是任昊東依然是任昊東,就算置身在人群擁擠的夜市里,就算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穿著隨意、台語國語交雜不清的人,他卻絲毫不受影響,似乎這個世界干擾不到他,而他卻在任何地方都那麼自然。
淡淡地、冷冷地,與眾人拉開距離。
他們似乎是來吃東西的。
有幾分哀怨地望著前面那個大步走的男人,肚子好餓,可是他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打算,也不會走慢一點。
留戀的目光望著自己最喜歡的那家鹵肉飯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終于食欲暫時戰勝恐俱,她快步上前,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角,「我們……吃東西,好不好?"
烏黑的眸子,帶著水氣,有著幾分可憐幾分單純,就這般望著他。
真是只小狐狸。
不知道為什麼,他腦中突然想起她一臉嚴肅地對著那個男人,「他殺了自己的父親又如何?對于一個想殺掉自己孫子的爺爺,這樣的家庭,弒父殺子可能就是家常便飯吧?你說他沒有人性,可是他至少不會掩飾自己,而你們呢?明明比他更卑劣,只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卻要裝出一副為我好的樣子,其實就是想利用我吧?」
傻女孩,真是傻女孩!明明算是聰明絕頂,可是為什麼又傻得這般徹底?可是她這樣的傻,卻又讓他心里泛起陣陣刺痛,這種刺痛,他越來越熟悉、越來越了解,一種,他不想要的了解。
輕輕點頭,應允了她。
她笑了,那個熟悉的笑容,讓他呼吸輕微一窒,狹長的眸子閉了閉,再次睜開,還是那張燦爛的臉蛋。
在他面前,一向低調的女孩,今天竟然可以笑得如此不設防,所以說,真是傻啊,一點點這麼小的甜頭.就可以開心得跟什麼一樣。
「是不是吃什麼都可以?」
「嗯。」
漂亮的眼楮,像是有螢火蟲在一閃一閃.手挽上他的手臂,「那去吃鹵肉飯吧。」
他漆黑的眼瞳,低下來,望著那只扶在他臂間的縴白小手。
「對、對不起。」她嚇得連忙放開,暗自罵自己太過得意忘形,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可是男人就這樣轉身走了,沒有冷斥、沒有瞪視,反而是她,受驚了。
鹵肉飯、各色小菜、藥炖排骨、蚵仔面線……,只要來到夜市,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只怕胃裝不下,不怕吃不飽。
她本來以為跟任昊東一起,她會吃得非常不自在,就如同這十幾年來的每一個與他一同用餐的日子般,她咽下的,都是不知滋味。
可是今天她卻吃得很滿足、很開心,平常吃起來只是不錯的食物,今天到嘴里竟然覺得格外美味。
她的胃口不算大,不可能將所有點的東西都吃光,不過基本上都差不多了,連湯汁都喝了好幾口,撫了撫有點硬硬的胃,她今天真是吃太多了,有點撐。
抬眸,望向那個舉著筷子,眉頭緊皺的男人,他吃得很慢,並且吃相非常斯文,有時候良好的教養,在這種細微的地方,可以著得清清楚楚。
雖說來夜市吃東西,就要大口吃、大口吞,可是他那種有禮的吃法,卻讓她覺得真的很帥。
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她端著碗,假裝喝湯,從碗沿上偷偷地望著他。
他,肯定沒有怎麼吃過這麼平民化的東西,不過說實話,看他吃東西,算不上什麼享受,他只是單純地吃而己,食物的美味與否,好像與他無關。
是了,這個人就是強烈地散發出一種與世隔絕的氣息,誰也靠近不了他。
熱燙的湯汁,喝起來口感還是很好的,台灣的夜市,依然是記憶中的味道。只是身邊坐的人,卻早己改變。
「昊東,以後也要陪我來這里吃東西喔。」
「昊東,愛玉冰真的好好吃呢,你嘗嘗?討厭,不要那麼酷嘛,笑一笑,多帥。」
「昊東……昊東……」
溫柔的聲音,甜甜的似乎還在耳邊,可是……望著對面那一個清靈乖巧的女孩,他手里的杓子捏得很緊、很緊,不能原諒。永遠都不能原諒!
猛地放下餐具,起身,「走吧。」
「咦,可是你都沒有吃完……」他轉身就走,沒有理她。
倪貝貝望著滿桌的食物,心疼不已,不知道可不可以打包?好多都沒有踫過呢,她真不應該點那麼多的。
再抬頭,看見男人越走越遠,完全沒有要等她的意思,咬了咬唇,形勢比人強,還是追了上去。
炎熱的夏天,在夜幕降臨後來到河邊,一邊吹著舒爽的風,一邊散散步,該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情啊,前提是,男人不要一直都冷淡無表情的話。
倪貝貝柔順地跟在他的身後,慢慢地走著。
夏夜的微風,帶走了白天的熾熱,吹得行人笑臉無雙,來來往往的,以情侶居多,畢竟,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景致,與心愛的人一同漫步,該是多麼甜蜜的事情啊。
她注意到,來往的行人,不論男女老幼,都注視著前面那個默默走著的男人。是啊,任昊東不論走在哪里,都是人群中注目的焦點。她相信,如果不是他那麼酷的話,只怕早已有無數的女生上前搭訕了。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前面的男人停了下來,望著燈光照耀下水波粼粼的河面,慢慢地轉過頭,望向她,「過來。」
她猶豫著,不敢上前。
而他,並沒有再開口催促,只需一個眼神,就可以讓她跑上去。
溫暖的大掌,一把握住了她的縴細,她的心瘋狂地跳了起來,小手在他的掌心有些微微地發抖。
手牽著手,是她從來都沒有想象過會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就如同一起逛夜市、一起吃小吃,她是連作夢都不會夢到的。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肌膚硬硬的,並不光滑,摩擦到她細女敕的皮膚,帶來刺刺的感覺。
這麼危險的男人,這麼讓人害怕,手里掌握著無數人性命的男人,此時此刻握著她,竟然讓她覺得,很……安心。
「生日願望是什麼?」
她望著他,傻傻地,似乎,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嗯?」挑眉,掃了她一眼。
生日……願望嗎?六歲開始,每年一個人度過的生日,她都許願,自己可以早一點長大,可以早一日離開他!認識向芙雅和姚水晶後,有她們陪著,生日沒有那麼寂寞,可是她仍然在心里暗暗許願,一定要離開他。
所以,她的生日願望,從來都是,離開他。
可是,今年,她的願望,是……
是什麼呢?她不是早就想好了嗎?她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逃離他,徹底地擺月兌他的控制,與他從此陌路。
可是為什麼,會猶豫了?為什麼會如此遲疑?似乎在自己心里,並不是,並不是真的那麼想要離開他。
好像,就這樣與他站在河邊,手牽著手,幸福就不再遙不可及。
她怎麼了?難道她也有那種所謂的處女情節,對第一個佔有自己的男人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還是,她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她明明……明明是恨著他的呀。
至少在他問她的這一刻之前,她還是非常確定的,可是現在她這般猶豫又是為何?
望著她烏黑的眼珠,他的眼神是何等銳利,那里面的掙扎之色一眼看穿。
低頭,逼近。
「喜歡上我了,嗯?」
淡淡的紅彩別上她的水頰,她的眼眸變得濕潤,呼吸加快。
「喜歡嗎?」越逼越近,近到她可以細數他眼睫毛的數目,這個距離太危險!她心慌得後退,卻發現,手被握住,退不了。
垂下眼皮,不敢看他那仿佛可以看穿人心的眼楮,可是有什麼用呢?她的臉蛋越來越紅,她的心跳越來越大聲,一臉的不知所措。
這樣一個少女,平日里一言不發、低調乖巧,可是卻可以背著他努力成長,可以在朋友面前笑得開朗燦爛,可以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小小年紀,將心機玩得純熟。
卻在他面前,如此不懂得掩飾自己,還要再問什麼?
輕聲一笑,「原來是真的喜歡。」聲音低低沉沉,如同琴擦,撫過人的心弦,引來動人的回音。
她失措地抬眸望他,他的眼里有著了然,有著明白,更有著她看不懂的復雜。他知道了?
渾身像是被抽掉力氣一般,手腳變得軟綿綿地。
他摟她入懷,薄唇印上她的,淡淡的一吻,沒有往日那激狂的似乎要將人吞噬入肚的狠勁,沒有濃濃的恨意,什麼都沒有,只是淡淡的,唇踫唇,淺酌,微醉。
卻好像,不是吻在唇上,而是吻入心扉。
一吻既罷,他抵在她的唇邊,喃喃地低語︰「如果,你不是他的女兒,該有多好……」
她的心,突然因為這句話,而痛了起來,就像是有人,用世上最鈍的刀,一下一下,拉鋸式地割著,總是不會出血,卻那麼疼,疼得全身都要緊縮起來。
眼淚,就這樣掉出來,直直地掉到他的唇上,滾燙、酸澀。
他像是被她的眼淚驚到般,猛地放開她,她哭泣的臉,跟另外一張淚流滿面的臉重合了,一字一句地說著︰「昊東,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眼瞳,猛地縮緊。
不能再猶像了!他的世界,不需要一種稱之為溫情的雜西;他的世界,只需要有恨,便可支撐!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前走。
她的心,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又酸又甜、又苦又澀,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他的吻,印入了她的心髒,在里面深深地烙了一下,痛著卻又滿溢。
他那句帶著酸楚的話語,一筆一劃,都是用針刺進她的皮膚,穿過她的血液,一直到心里最深的那處,最柔軟的那處。
他要帶她去哪里?無所謂了,這一秒鐘,她發現,哪怕他就這樣帶著她走到地獄,她也是甘願的。
深夜的墓園,死寂,並且冰冷。
順著修整的平齊干淨的石階往上爬,兩邊都是往生者最後沉睡的地方,城市的光,在此地似乎也失去了照明的作用。
天空,是一片深深的藍色,高大的長青柏,靜崢地佇立著,守護著這片人類最後的歸屬地。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帶著她來到這里,也不知道,此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那只就連開車,也沒有放開她的大手,給了她無數的溫暖與勇氣,哪怕到了這種常人感到害怕的地方,她依然,覺得無畏。
不知道爬了多久,一直到氣喘,終于登上了最高的地方。
原來人類的階級,除了在生的時候,死後依然這般保存著,她默默地望著這頂端的土地,只有一座墳墓,在青翠的綠樹下,安靜地沉寂。
他拉著她往墳墓走去,越走越近,然後,她的眼眸倏地瞪大,這是……倪若雲之墓。
精致的石碑之上,只是簡單地刻了這幾個字,沒有生平、沒有記年、沒有落款。
那綻放著溫柔笑容的女人,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淺淺而笑,清純,而又甜美,這個容顏……
時光,突然失去了作用。倪貝貝傻傻地站在那里,記憶里那已經模糊的容顏,此時慢慢地清楚拼湊。
「……媽……媽媽……」一直到喊出來,她才發現自己哭了。
眼淚一顆接著一顆瘋狂地掉落,望著母親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泣難自禁。
原來,不是不在乎,而是真的沒有能力,沒有辦法去在乎。
當初那個小小的女孩,連自己生存的能力都沒有,父母意外過世之後,她就被送到了孤兒院,就連自己父母最終所葬之地,她都不知道,
長大了,她學會了打听,可是,無果!畢竟,她年紀尚小,也沒有人脈,更不能連累朋友,一天天,她讓自己去淡忘。
今天才發現,根本不是己經忘記,而是這道傷深埋在心底了。
他將她帶到了母親的墳前。
手,已經被松開,她慢慢地走上前,撫著那依然光鮮亮麗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還是那麼溫柔、那麼美麗,在最燦爛的年華逝去,她的容貌保持在最美、最光鮮的二十三歲。
「嗚,媽媽……媽媽……」跪了下來,泣不成聲,「我是……貝貝,你最喜歡的貝貝……」
記憶里的母親,總喜歡親著她的臉蛋,叫她︰寶貝、寶貝,我的貝貝。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硬咽著,抽氣,轉頭尋找那個男子。
他遠遠地站在那里,黑色的衣物,融入四周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天生屬于這暗夜一般。
「謝……謝謝你。」
感謝他帶她來到這里,感謝他圓了她長久以來的夢想,也謝謝他對母親的這份情意。這片墓地維護得非常好,一看就知道是有請人專門打理的。
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月光在他的臉龐上投下陰影,看不清楚表情。
沉默,一下子降臨到他們中間,在這片沒有聲音,也不可能有聲音的地方,他們沉默了。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漆黑的夜里,響起他的聲音,「走。」
她扶著石碑,慢慢地站起來,膝蓋好痛,看來在這里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好想問,她的父親在哪里,可是她不敢。也許做人不能太貪心,她今天見到了媽媽,已經是生日的奇跡了,總有一天,她能夠見到爸爸的。
與母親道別,他們沒有順著來的路走,他帶著她往另外一邊走去,越走越偏、越走越遠,走得她覺得非常不對勁,這是下山的路,沒有錯,可是為什麼給人這麼荒涼、這麼恐怖的感覺呢?
一直走到山腳下,她才發現這里是一片很貧瘠的墓地,雜草叢生,與上面那井井有條的墓地形成截然的對比。
這也是座孤墳,卻連塊墓碑都沒有。
他停下來,定定地望著那里,「知道那是誰嗎?」
她突然呼吸困難起來,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惡意地逼近,「路放,你應該知道是誰。」
心,突然沉入冰冷的大海……原來,天堂到地獄的路,並不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