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晉康將駱意晴軟禁起來,但因為她不停的拍打門板,他心疼她的手,怕她受傷,便不再將她鎖在寢臥里,整個院落她都能自由行走,只是身後多了兩名丫鬟、兩名高大威猛的侍從,亦步亦趨的跟著,可是,不能讓她步出大門。
她從葉兒口中知道他只簡單的對奴僕們下令要守好她,至于原因為何,沒人知道。反正主子怎麼交代,他們便怎麼做。
這些人中也只有葉兒會追問原因,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她怎麼開口?所以對葉兒的好奇,她無法滿足,只能以夫妻吵架帶過。
生活雖然依舊舒適,但她的心情已大不同,一連幾日的餐食,她都吃得極少,還是葉兒好說歹說,為了肚里的孩子著想,她才勉強多吃了些。
夜里,韓晉康沒再進他們的房間,听葉兒說,他睡在書房,天天忙到半夜才休息。
以兩人之間的默契,她知道要將韓家的綢布莊、還有靖織坊的事做好安排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完成,她一直都認為他像是有三頭六臂,才能管理韓家那麼大的產業,而今,還多了靖織坊,至少要花上近二十天的時間,方可將他手頭上的事做移交,然後,他就這麼守著她?!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時序邁入初冬,靖城四季分明,冬季極冷,呼出的氣息成了一團團白霧,樹梢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還沒下雪,人人都感到刺骨的冰寒,尤其是一對主子,不知怎麼了,明明韓晉康排開了所有的事,與駱意晴如影隨形,但兩人卻相敬如「冰」,連說上一句話,都會讓人感覺冷颼颼的。
沒有人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過去那一對恩愛非常的模範夫妻,隨著冬日的來臨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了孩子,駱意晴即使心情欠佳、胃口欠佳,也會逼自己吃下東西。
為了她及孩子,韓晉康要廚娘每日熬補湯給她補身。慶幸的是,她沒有因為跟他賭氣而不喝,如今已有近七個月身孕的她,氣色圓潤,小月復凸出,但身形仍然相當縴細。
此刻他站在亭台,神情黯然的凝睇她的身影。
很多時候,他與她就這樣相隔五、六步的距離,他則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想象著過去種種,想著她眼里曾有的決裂神情……
這段日子,他靜下心想了許多,這幾年他帶著濃濃的愧疚度日,幸運的能擁有重生的蘇巧兒,就因為失而復得,愛得更深。
現在要他放手,更難,更痛徹心扉。
但不放手,硬是揪著她不放,她不快樂,他也無法快樂……
跟在主子身邊的葉兒,邊走邊回頭,忍不住的替他說話。「主子,懷孕是要小心身子,但有必須要韓爺住到另一個院落那麼久嗎?連寢臥都不能進?你們是夫妻耶。」
主子沒說話,她受不了的又道︰「我親耳听到有一名管事替爺抱不平,爺卻將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說一切是他罪有應得、是他咎由自取,不許任何人碎嘴。」
駱意晴仍舊面無表情。
她扯扯面無表情的主子的袖子,「爺到底做錯什麼事?他不上青樓,連咱們駱家的生意也都攬起來做,前些日子一天睡不到幾個時辰,卻總趁著你熟睡時站在窗外靜靜凝睇著你。」
她真的很不忍啊!「主子,或許他真的做過什麼糊涂事讓你生氣,但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夫人不是說過夫妻要相互包容、體諒,才能長長久久,才能幸福?韓爺如此包容你,一切的過錯也該過去了,孩子也要一個爹啊!」
「夠了。」駱意晴淚眼模糊阻止她再說下去。
葉兒咬著下唇,這才發現自己又多話了。
回到寢臥後,駱意晴靜靜的坐了好一會兒,才要葉兒去請韓晉康進來。
其實在震驚,歇斯底里的哭叫過後,她一再而、再而三的回想那日滾滾洪流奔騰而下的天災造成多少死難,包括小親、茵茵還有許多忠僕,思前想後,她無法、也不能繼續留在韓晉康身邊,有另一個原因。
她沒有保護好第一個孩子,錯的不只他一人!如杜玉鸞所言,是她太單純,太天真,把人性想得太過美好,沒有半點防備心,才會讓娃兒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就連茵茵,如果沒去偏宅陪她,會平安長大,會看到如此美好的世界。
相較之下,她何其幸運的死而復生,還忘了過往記憶,快快樂樂的過了五年多,又再次得到韓晉康的深情與寵愛。
為此,她自責、愧疚,而這些情緒已轉化成重重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斷自問,她怎麼還有資格留在這里備受他的愛與呵護?!
這樣下去,她對韓晉康的愛只會減少,怨懟增加,到最後兩人都不會幸福的,更甭提她肚子里那個無辜的小生命,唯有離開他,對大家都好。
「葉兒說你有話跟我說,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韓晉康走進房便道。
「是嗎?那你先說。」她沉靜的看著他。
「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不快樂,只要能讓你快樂,你想走、想做任何決定都可以。」他一臉誠摯的表示,但聲音沉啞得令她听來都感到心痛。「我只要知道你在哪里。當然,如果你願意留下來,生完孩子再離開,我絕不會出現在你的視線內,絕不靠近你,好嗎?」
如果委屈?!為什麼?他這樣會讓她更走不開身啊!她再度哽咽落淚。
他直覺得伸手想為她拭去淚水,但在察覺不對後,連忙放下。「對不起,」他重重吸了一口長氣,強抑下想擁她入懷的想望,「你想跟我說什麼?」
駱意晴搖頭。他都把選擇權交給她了,她還能說什麼?但有一件事,必須讓他明白。「上一次孩子沒了,不全是你的錯,所以我會留下來,至少讓你看到孩子,我再帶孩子離開。」
他滿懷感激,眼眶微紅,「謝謝你。」
接下來的日子,韓晉康信守諾言,總是離駱意晴一段距離,不曾出現在她視線內,自然也不曾逾矩。但每一日,他仍會盯著她的三餐用量及營養,他還要求大夫固定一段時日就得為她診脈,確認胎兒平安。
他更不忘提醒葉兒,每日要帶她到院子走走,日後生產才會順利,只是天氣寒冷,別忘替她多添些衣物披風。
于是,一個過去在商場上叱 風雲的韓晉康,現在成了一個只守在家里,遠遠望著妻子的孤獨男人。
直到這一日,韓府來了一個久違的老朋友。
「一切還好嗎?」側廳里,薛克德難掩憂心的看著消瘦許多的好友。
「好。」韓晉康苦笑,但眉頭糾結。
「好個頭!」他受不了的搖頭,「商場上都傳言韓晉康成了一個守妻奴,到底出了什麼事?在你成親當日,看到樣貌像蘇巧兒的駱意晴時,我就覺得詭譎、頭皮發麻,這段日子你我都忙,一南一北也難聚會,這會還不說清楚?」
韓晉康著好友。是啊,心中的苦,也只能對他說了。
于是,他娓娓道來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薛克德的表情卻很逗,甚至用一種他是不是瘋了的眼神瞪著他。
他搖頭嘆氣,「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說,聚寶盆的確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所以,當時韓家的家業紛紛倒地,最後只剩一家老店鋪,真的是因為聚寶盆破了才走壞運,但也好在韓晉康是真材實料,靠著一己之力,一手將韓家財富再掙回來。
「但我不懂,你對她的心,她沒感覺嗎?你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啊!」薛克德忍不住為好友抱不平。
「過去的傷痛需要時間治療,我只能等待。」這一點,他倒是看得開。
「我還是不懂,你走過這悲傷的幾年才等到一個奇跡,為什麼要抓著過去的悲傷不放,寧願當個不幸的人?」白白浪費時間。
「因為是我讓她不幸,所以沒有逼迫她的立場。」他喉頭像梗了東西似的,說出來的話變得干澀無比,「但是,我仍謝謝她願意留下來。」
也是,薛克德想了想。「我跟她談談,」一見好友搖頭,他卻直點頭,「有些話也許她不好跟你說,那麼,就由我來听吧。」在他看來,兩人明明都還深愛著對方,只要把心結打開,幸福並不遠。
韓晉康在好友的堅持下,也只能叫來葉兒,讓她帶他去找駱意晴。
小丫頭不改嗆辣個性,但對薛爺的認同顯然極高,一路往主子住的院落走去時,嘴巴還碎碎念,「對我家主子說話可得斟酌點,她懷了身孕,要是怎麼了,管你是不是爺的朋友,我是不會客氣的!還有,勸勸我家主子,像爺這樣的夫婿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別自找麻煩,把他推得遠遠的……」
冬季的天空灰蒙蒙的,駱意晴無精打采的坐在亭台,桌上放著針線活兒,她一雙眼眸就痴痴的瞪視著竹籃內已經完成了大半條的圍巾。
她原本是要織給未出生的孩兒,沒想到織著織著,竟織了一條大人用的。
「主子。」
葉兒輕喚一聲,她茫然抬頭看過去,就見一名似曾相識的男子,再定楮一看。身材魁梧但斯文的薛克德,她是有印象的,那是韓晉康唯一的摯友。
「薛公子。」她隨即起身。
「別忙,坐下,小心肚里的寶貝。」
她點頭再度坐下,看著他,想起大喜之日,他闖進洞房的事也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而已,怎麼一切都變了樣?
葉兒隨即送來茶水,但他直言有些話想跟她私下聊,駱意晴向葉兒點個頭,葉兒便靜靜退下。
「我跟晉康剛剛聊過了,他看來不太好。」他邊說邊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一邊觀察她的表情。
駱意晴眼眶微紅,卻無言。
「我知道那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她訝異的看著他,他點頭。「但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覺得身為他的摯友,我必須跟你說,然後,請你在听完這些事後,再決定要不要這個男人。」
她淚眼看著他,听他訴說近六年前,韓晉康就愛上當時的蘇巧兒,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直到她只剩下一口氣時,他徹徹底底的明白了,卻也來不及了。隨後的五年,他沒有任何女人,但老天爺又把她送回來給他,慶幸的是,她失憶了,對他的愛卻沒有消失,很快的愛上他,但她義父、義母卻不願將她的一生交給他。
于是,他發揮商人本色,挖了個坑,施了恩,成功的贏得她。
「什麼?!」听到這里,她是震驚的。
「我相信,對駱意晴而言,她嫁給晉康是幸福的,但變成蘇巧兒卻不是,因為她的心傷痕累累,但當年痛到椎心斷腸的人,絕不只有蘇巧兒。」
「我知道……」她哽咽不已,「我也知道他並非全然的無動于衷,但孩子何其無辜?是我的疏忽、他的沉默,讓孩子連來人世的機會都沒有,我怎麼可以像沒事樣的在這里備受呵護,我沒有資格過得這麼幸福!」
原來!薛克德總算明白問題的痴結點。
說來了是好友倒霉,駱意晴那時候沒有想起過去,偏偏就在懷孕時記起過往,依他的經驗,孕婦愛胡思亂想、鑽牛角尖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與低能無異。
于是,他耐著性子跟她說︰「如果,是當年那孩子回頭來當你的孩子呢?那未免也太可憐了,一連兩次選擇你當娘,結果,你全辜負肚里孩子對你的信心、期待和堅持,因為孩子也一連兩次選擇了晉康當爹啊!」
她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天啊,她從沒想過這一點。
「我知道你感到自責,晉康也是,他始終認為是他沒事先警告你,才讓杜玉鸞有機可乘,當你心死,要求離開,他因為不放手,只得逼你搬到偏宅,所以,你的死,他認為罪魁禍首就是他。」
「老實說,這幾年起起落落,他心里的那道傷口又深又長,從不曾結痂,也是因為他跟你一樣,覺得自己已經喪失幸福的資格,所以他會再次成親,我的震驚是你難以想象的……」
她的眼淚叮咚直落,從不知他的自責也那麼深。
「用你的心來看他,過去已是過去,未來的幸福,你的、他的、還有你們的孩子,取決在你,懂嗎?」
這一連幾句話猶如醍醐灌頂,將她點醒了!
「最後一件事,他並不希望我說,但我認為你是當事人,應該知道。」
薛克德定定的看著她,想著這女人也不知積了多少善緣,才能擁有這奇遇,只是過程辛苦了些。
「晉康為了你這名眾人眼中的妾,不惜用家傳的聚寶盆來請求上天,只為了讓你起死回生,所以,你應該知道你在他心里的重量了。」
她怔愣住了,至于薛克德何時走,她不知道……
薛克德回頭去見了韓晉康,將兩人的對話跟他說了,他只是沉默。
兩人共享了晚餐,薛克德見他心不在焉、不時回頭,像是盼著駱意晴能否想通了原諒他,但她始終沒有出現。
此時,天空飄下了瑞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韓晉康喃喃說著。
「給她時間,她會明白的。」薛克德只能這麼安慰。
想多留幾天陪陪失意的好友,不過,晉康看得出來家庭圓滿的他其實歸心似箭,尤其兒子特別黏他,他擔心妻子搞不定小壯丁。
于是韓晉康要好友離開,他相信時間會給答案的,只要他耐心等待,再等待。
在送走薛克德後,他來到院落外的一株老樹下,透過窗戶,望向寢室。
葉兒正以鐵熨溫了床,小心的伺候主子上床,再放下垂簾。
「好好睡,主子。」然後離開。
屋內燭火微亮,暖爐也熱烘烘的,帶著許多心緒上床的駱意晴沒注意到,在雪花紛飛的窗外,韓晉康靜靜佇立,他不覺冬夜的寒冷,一雙深情的黑眸定定的看著在重重垂簾下根本看不見她清晰的五官。
不知過了多久,燭火已殘,床上的被褥陡地落了地。
他安安靜靜的走入寢臥,小心拉開垂簾,撿起地上的被褥,輕輕的為她蓋上,卻怕他身上的冰涼寒了室內的溫暖,不敢多作停留,他快步走出,將門帶上。
此刻,天已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雪花仍隨著冷風旋轉飄落。
雪花落下了一陣又一陣,天氣一日比一日冷,但也因此,美麗的院落閣樓成了一片銀白世界。
寢室內,駱意晴坐在窗前,一手撫著肚子暗忖︰等娃兒出世,就能看看這漂亮的景致,而且,若真如薛克德所言,多好,她跟第一個孩子再續前緣,就如韓晉康與重生的她再次結褵,這份情緣實屬難得。
而原本千瘡百孔的心,在這幾日時間靜靜流逝下,也在她反復思及薛克德的話後豁然開朗,奇異地、慢慢地修補起來。
她突然很想韓晉康,然而一連幾日,她搜尋著他卻不見他的身影!
這段日子兩人雖然沒踫面,但葉兒總會多嘴的聊起他的事,所以她一直都知道織坊的大小事,他已全權交由管事去辦,若遇上一些貴客硬要他出面商談,該筆生意他便不要了。
所以他應該沒有出門。她突然感到不安起來。出了什麼事?偏偏愛說話的人,這幾天口風倒挺緊的,連提到他都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刻意讓她喚到眼前的葉兒,發現她不敢對上她的眼,「你有什麼事瞞著我?而且是事關爺的?」
葉兒看天、看地,瞄瞄主子的身後,又瞄瞄她的左右,就是不敢看她,只是用力搖頭。開玩笑!爺可是撂了狠話,要是誰敢多話,就回家吃自己耶!
「你不說,我生氣了。」她難得繃起一張嬌顏,那氣勢可是挺嚇人的。
葉兒很掙扎。主子說話算話,但爺也是啊……在見主子真的眼冒火後,她投降了。「好啦,其實爺不舒服很久了,因為他在冷死人不償命的那一夜,也就是下初雪的當夜站在寢臥外,天寒地凍的看了主子一整夜,同時染上風寒。」
她一怔,「這不是快半個月了嗎?他沒看大夫?!」她急切的問。
「看了,但不知怎地,一向身子硬朗的爺就是好不了──」葉兒說了這句,突然停頓了下來,皺著眉,像是決定要全豁出去似的,又開口,「其實是爺不乖,吃了藥就該休息嘛,可每到晚上,他就拖著病體,又到主子的房外看你,這一看,像木頭人似的,靜靜的站立好幾個時辰,就這麼重復的感染風寒,身子才好不了,連大夫都忍不住鼓起勇氣叨念爺,要他珍愛自己的身子。」
駱意晴眼微紅。傻瓜!他真是大傻瓜!
她起身就要出房門,但葉兒馬上攔阻她,「主子,你別去,這事兒,在日後你也別跟爺提是我說的,爺有交代全府的人誰也不許跟你說他生病的事。」
她喉頭一酸,「為什麼不可以說?」
「主子有孕,他染了風寒傳染給你,因為他不希望你知道後去看他,爺真的好愛、好愛你啊。」
他到底在想什麼?!駱意晴眼眶盈淚。他真傻,只在乎她跟孩子,他自己的身子就無所謂了?
因為她執意要去看他,葉兒沒轍,見外頭雪花又再飄落了,只得替主子披上麾袍,再撐把傘,小心的扶著她走過院落,穿過回廊,來到一處精致院落,也就是爺近日來屈身的地方,而屋內的燈火仍亮著。
主僕走過清過積雪的路,來到門口,葉兒收了傘,再扶著主子小心跨過門檻,走進廳堂後,為主子解下袍子,再往里面走就是爺的寢臥,丫鬟輕聲的敲了敲門。
門未開,她們已听到里面傳出的咳嗽聲。
接著,小廝開了門,一看到駱意晴,驚愕到都忘了要行禮,待回神時,她示意他走出房外,小心的關上門,走到方廳。
「爺的情形如何?喝過藥了嗎?有沒有好一點?」
「只能說還好,因為爺一到晚上就會──呃──但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昏昏睡睡的,昨天好一點,但今天又發燒,藥服了,就看爺安不安分了。」小廝說得吞吞吐吐、語意含糊,因為他邊說還得邊偷瞪夫人身後的葉兒。不是說不能讓夫人知道的嗎?!
她看見他的不悅,忙為葉兒緩頰,「是我逼她說的,我也會跟爺說,你們可以先離開了。」
「咦?!」這一驚愕聲同時來自小廝跟葉兒。
「我來照顧他。」她說著,就轉身要往房間去。
「不、不成啊,主子有交代,對不對?葉兒。」小廝可急了,連忙阻止。
葉兒更急著追上前,「不行啦!」
駱意晴語氣堅定的看著兩人,「我說行就行,這段日子,我身子溫補得極好,不會有事的,如果有需要,我會叫你們,讓開!」
不讓成嗎?兩人互看一眼,只得左右讓開,看著她走進去,將門給關上。
屋里很舒適,放置了幾個暖爐,然而明明很溫暖,感覺卻很落寞,而躺臥在床上的男人看來分外的憔悴,她站在床邊凝睇,心都擰疼了。
「對不起……」他喃聲囈語,「對不起……巧兒……對不起……意晴……」
韓晉康額頭上還冒著冷汗,神志不清,卻重復說著最深的歉意。
她眼眶含淚,回頭看了小廝留在桌上的銅盆跟毛巾,連忙走過去,擰了毛巾,回到床邊,輕輕的為他拭去額上及兩頰的汗珠。
好好一個人怎麼會弄成這樣?!
「巧兒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將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我……好嗎?我會以生命來愛你……我會讓你感到……幸福,只求你再一次的信任……」他斷斷續續的又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她坐在床緣,晶瑩淚珠一滴一滴落下,冷敷的動作也沒停過,她衣不解帶的照顧,他則昏昏沉沉的說了好多對她的愧疚,就這麼過了一晚,直到他退了燒,安穩的熟睡。
天剛泛魚肚白,韓晉康即緩緩的睜開眼眸,他坐起身來,身子酸疼,視線也有些模糊,然後他看到她。
淌著燭淚的殘火忽暗忽明的照著趴在桌上的駱意晴。
還是不敢置信,他搖頭,再看向她。她還在,沒有消失!
他怔怔的看著她眼眸下方的黑眼圈,還有眉宇開的疲累。她徹夜沒睡?!
視線再往下,看著她已然凸起的肚子就抵在桌子下方,他頓時清醒過來,很快的輕手輕腳下了床,緩步走到她身邊,原想將她抱到床上好好的睡,沒想到他甫踫觸到她,她便驚醒,他急急的放開手,屏息的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卻沒說話。
驀地,他轉身就往房門口走,可他身上連件外袍也沒穿。
「你要去哪里?」她連忙起身喚住他,一邊去拿他的衣袍。
韓晉康停下腳步,但頭也不回,「我不能跟你這麼近,外頭冷,你在這里好好睡一覺──」
話甫說完,「一件溫暖外衣已披在他肩上,他胸口一暖,眼眶幾乎要泛淚。曾幾何時,這樣的溫柔變得如此難得,而他竟因她變得如此脆弱?!
「既知外頭寒冷,你去哪里?傷寒未愈不是?快回床上躺好。」
他深吸口氣轉過身來,卻是將身上的外袍穿回她身上,「那你快回去,別待在這里。」雖然他好想問她為什麼會來?為什麼願意守候著他?她肯原諒他了嗎?
她欲言又止,但一想到他需要休息,她只能點點頭,只是走了幾步,她身後卻沒半動靜,她不由得再轉過身,果真見到他仍杵在原地,「怎麼不上床躺著?」
他沉著嗓音道︰「我好像有幾天都沒看到你,所以──」
「即使是背影,也想多看幾眼嗎?」她眼眶驀地一紅。
被她洞悉想法,他感到狼狽,但黑眸卻掩飾不了對幸福的卑微渴望。「是,但這是我的報應,因為我已喪失幸福的資格。」他苦澀的說。
她搖頭,雖然從薛克德那里得知他為何不能得到幸福,但她還是開口問︰「為什麼沒有資格幸福?」
「沒有你就沒有幸福。」他黑眸里有著深深的凝盼。
駱意晴哽咽,必須更用力的呼吸,才能止住盈眶的熱淚泛流。
這六年來,他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生活?她為他感到好心痛。
「別哭,這些話我不該說,我讓你難過了,你快回去,別留在這里太久。」說是這麼說,但黑眸里的渴望太強,深情太濃,他好想擁抱她。
她搖搖頭,眼眶里的熱淚撲簌簌的滾落。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以手背溫柔的為她輕拭淚水,「我還是像當年那樣壞,總是讓你哭,」他神情淒苦,「也許,我真的該離開你。」
她心底酸澀,只是搖頭,淚水因而崩落得更凶,「你離得開我?」
「離不開也得離,我只在乎你快不快樂?你不快樂,一切都是枉然。」他話說得痛楚卻真摯。
她听了淚如雨下,喉頭酸澀,想起薛克德曾說的話──
<當年痛到椎心斷腸的人,絕不只有蘇巧兒……>
她深深的凝睇著他,其實她嗔恨的心緒早已隨著他的體貼、包容逐日漸少,有些事在經過磨難後,更見真情,過去求不到的幸福,他現在拱手奉上,要他一人獨受煎熬,她怎麼忍心?!
何況他們還有孩子。她一瞬也不瞬的凝著他,「其實,是我讓憤怒、憎恨還有悲傷佔據我的心,是我將你推得遠遠的,拒絕你有心的補償,我們之間,錯的不只有你,我也有錯。」
韓晉康一怔,絕望的心燃起了一絲絲的希望之火。
「我的心里仍然很在乎你,我想老天爺讓我重生,讓我跟你還能共同擁有一個小生命,絕不是要我緊抓著過去的事不放。」對一個願意改過的人,沒有什麼不可以原諒的,這點,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太多的自責讓她無法釋懷。
她淚水盈眶的繼續說︰「我知道,我也願意相信,一旦我放下了,我的幸福跟你的幸福、還有孩子的幸福都將是唾手可得,是不是?」
他又驚又喜的看著她,內心充滿著感動,「是!因為我會以幸福來做補償,讓你跟孩子的未來只有喜樂!」
駱意晴深情凝望,不再保留。他們走了好長好長一段坎坷情路,藏在心底的深刻情懷早已滿溢,她不該再折磨彼此了。
他亦深深的望進她眼里,「我真的、真的好想擁抱你,可是我的風寒──」
她微笑的主動上前,主動依偎。
韓晉康收緊了雙臂,緊緊擁抱懷里的人兒。
終于!終于她回到他身邊,而且真正的,連她的心都回來了,他的幸福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