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良的事情還在曲醉雲的心頭盤繞糾纏的時候,那位太子殿下忽然又給她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
兩天後,沈錚忽然振人送來了一大箱的禮物,指名是送給曲醉雲的。
打開一看,里面除了金銀珠寶、古玩字畫之外,還有不少嶄新又好看的衣服,她不禁啞然失笑。這位太子殿下是在用這些方法討好她嗎?還是干脆就直接來下聘禮了?
「麻煩請轉告殿下,這些厚禮民女無功不受祿,實在不能要。」
但送禮來的人說道︰「太子說,這些東西曲小姐務必請收下,您若是不收,我們是不能括著回去的。」
曲醉雲嘆口氣。原本以為方少良就夠霸道了,沒想到還有個更不講理的沈錚。但自己若收下這些東西,豈不是默許太子的心意了?
她差人去找在府外忙碌的胡沖幫忙想一個萬全之策,他听說此事之後,先是驚訝,繼而也很為難。
「太子殿下我們無論如何是不能得罪的,兩年之後他親政,就是天府的皇帝,若是得罪了他,我們這酒坊和酒廠,日後就都別想做下去了。」
听了丫鬟轉述,她陷入兩難,但胡沖是自己的思人,她自然不能給他添麻煩。于是她對那送禮來的長德王府護衛說道︰「太子殿下送的禮太多、太雜,我這里實在是沒有地方放。更何祝太子厚思,我不應一人獨享,你稍等我一會兒。」
那護衛不解她的意思,但知道這女子是太子看中的人也不敢怠慢,她讓他等,護衛便只好等著。
曲醉雲將這人連禮物一起留在府中,卻獨自一人出府去了。過了一會兒,她領了一人回來,指著那打開的箱子問︰「這一箱物品,老板認為可以估多少銀子?」
護衛一驚,「曲小姐這是干什麼?」
她將手一攤,「我說自己這兒實在是沒有地方放,退回去又要為難你,我只好想個折衷的方法,把它們都變賣掉,換成現錢。」
那被她找來的竟是天府帝都中最大的典當行老板,老板看了看箱子中的物品,只掃了一眼,便驚慌說︰「姑娘,這些貨物都非尋常之物,我們店鋪小,只怕是收不起的。」
曲醉雲笑道︰「我也不要你照價折現,十成取二即可。」
「姑娘這些貨物……來歷情楚嗎?」
那老板並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太子送的,而護衛听了這話,卻勃然大怒道︰「放肆!這乃是太子殿下贈與曲小姐的禮物,有什麼來歷不清的?」
老板听了簡直驚破了膽,連忙說︰「原未是太子殿下所贈之物,那我們小店是萬萬不敢收的!」
曲醉雲安撫他,「老板不用害怕,這些東西就算是我寄存在你那里,幾時太子肯收回,我再以現錢交換,只是現在不便放在我這兒而己。你放心,太子殿下仁厚特人,怎麼會和你為難?但我現在急需現錢一用,這些就算是我的抵押物吧。」
老板猶豫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護衛在旁邊不耐煩地說道︰「好吧,既然如此,小姐請稍等,特我回去稟明太子殿下,若小姐執意要典當變賣這些禮物,也需太子殿下點頭才行。」
就等他這句話呢,曲醉雲立刻含笑回應,「那就有勞你了。」
那護衛匆匆回去,也不過剛過了半個時辰,外面就有車馬聲響,只見一行人也不和胡府的門房家丁打招呼,就筆直地闖了進來。
沈錚走在最前頭,一進院子就瞪著她說︰「你好大的膽子,我送你的東西你也敢賣?不怕被殺頭嗎?」
曲醉雲先是屈膝行禮,而後才起身道︰「殿下要送人禮物,卻不許人拒絕,如此強人所難的事情實在不該是一國儲君行事的作派。民女也是迫于無奈,才只得出此下策。既然殿下親自來了,民女想請殿下命人將這箱東西收回去吧。殿下富可敵國,自然看不上這區區小禮,若是覺得送出的東西收回有辱顏面,殿下可以拿出同等價值的銀子販濟天府需要救濟的百姓,還能博得一個仁愛之名,豈不更好?」
他皺著眉看了她好一陣,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句,「真是奇怪,還有女子不愛珠寶美衣的?」
听見這話,曲醉雲暗中苦笑。若是自己自幼就被當作女孩兒養,也像方苑霞和方麗瑤那樣有件新衣服就忙著攀比,可能她今天看到這箱子的東西也會兩眼放光。
但沈錚自言自語之後,忽而又看向她一一笑了,「不過,我就喜歡你的與眾不同。我曾立誓一定要找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看來就是你了!」
曲醉雲眼前一黑,心中暗叫不妙。這孩子怎麼就認定了自己,不肯松手了?竟比方少良還要難纏!
他又說︰「明日我要過壽,就在長德王府辦酒宴,長德王妃還想請你們家去宴席上供酒,你就一起來吧。讓王妃再看看你,她對你印象不錯,而且我視她猶如生母,我若是想娶妃納妾,必然要她點頭才行。」
這口氣是坐實了要將她收為枕邊人了?!曲醉雲只好柔聲問道︰「殿下,您是不是還從未喜歡過一個女子?」
他眨眨眼,「怎麼沒有?你不就是了?」
她苦笑搖頭,「殿下錯了,殿下和我不過是一面之緣,興許是因為殿下以前未曾見過民女,所以產生幾分新鮮好奇,但這算不得是喜歡。殿下曾說過您心中所求之偶絕非尋常女子,可民女真的只是尋常女子,擔不起殿下的厚愛。更何祝……民女父母雙亡,沒有人為民女作主終身,且有不祥之運。」
沈錚忽然進出一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他的眼明亮亮的盯著她,「那天你說你要自己主自己的命,如今一說到嫁人,又推說父母不在什麼命不好的,你拉拉雜雜扯了這麼一堆,我只問你,是不是己經有心上人?」
曲醉雲一時語塞,猶豫著是要說真心話還是說謊話,但沈錚極其聰領,立刻便看破了一一
「你有心上人了?他在天府?」
她含糊地回答,「他……是雲疆人。」
「那就是不在天府了?」
「不住在天府。」兩個回答,都模稜兩可,似是而非。
他歪著頭,想了想,「那你準備嫁他嗎?」
再度語塞,她繼續語焉不詳,「他……他快要成親了。」
「那就是他要另娶別人了?」沈錚笑道,「那這樣的人你惦記什麼?」
「殿下沒有心許過他人,不會懂的。」她黯然低語。縱然在方少良面前故作剛強冷模,其實心早己被那個人牢牢佔據。此生許不了他一生一世的長相廝守,但心中自有他一生一世的位置,旁人再想取而代之,己經不可能了。
沈錚哼道︰「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難道你準備做他的妾嗎?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聊那個人。反正明日我過壽,你必須到場,否則我讓人拆了胡家酒坊的招牌!」
他這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宣告,令曲醉雲再次進退維谷。剛出虎穴,又臨探淵,本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怎麼會莫名招惹到這位太子殿下?
她不願意委身于方少良是因為她骨子里的傲氣使然,今生不想永遠依附方家之名,更不願做他的一房小妾。更何祝母親自縊,她的名聲也好听不到哪里去,怎麼可能拖累他?
但沈錚這個太子既是她得罪不起,又是她更不願意屈從的。縱然做個太子妃又怎樣?她己心有所屬,若是能隨意屈就,她又何必為了方少良的事糾結至今?唉,左右為難。
而胡沖晚問又親自來告訴她,次日要去長德王府赴宴的事情。
對于太子沈錚白天的駕臨,胡沖雖不知全貌,不過總能猜出一二。他試探地問她,「雲兒,當真不想侍奉太子嗎?」
她淡淡地笑著,「我出身低微,性子又好強,師父真認為我適合宮中生活?」
「做太子的寵妃,你的後半生便會榮華無盡。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太子雖然比你小些,但再過幾年也就成年了。而你到時候再想找如太子這樣的好依靠,可就難了。」
胡沖的一番話讓曲醉雲明白,縱使他特自己不薄,但歸根究底,他還是要為自己的利益考慮。她若做了太子的身邊人,對師父有莫大的好處,她若許逆了沈錚的意思,便如他白天所說的,胡家酒坊就要倒霉了。
師父必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極力勸說她答應下這樁親事。雖然他沒有明說那後一層的涵義,但以她的冰雪聰明,怎會猜不出這背後意思?
原來她一個孤苦女子,竟然也可以牽動旁人的興衰榮辱,該說是誠惶誠恐,榮耀加身?還是說她時運不濟,處處坎坷?
可對他人而言,太子確實是個想高攀也攀不上的好對象,師父這麼想也是為了她好……
忽然問,又想到方少良,他應該還留在天府沒有走吧?
「師父……我大表哥哪天回雲疆,和您說過嗎?」
胡沖看她一眼,「怎麼?你己經見過他了?那晚他來府中時,我曾問他要不要見你,他卻說不見,我還以為你們真的斷絕了往來。」
原來那晚是他「主動」不見她的?那在王府相遇時,為何又來招惹她?
她心中有些惱怒,急急問道︰「我只想知道他大概哪天會走?」
「還要再等幾日吧。據說他過來是還有事要和武王商議,應是兩國邊貿之事。你也知道你大舅舅掌管戶部,在雲疆舉足輕重。不過雲疆暫時還不想讓官方出面,所以委派他做中間人,先行和武王交涉,隨後再派朝廷命官商談細節。」
原來如此……可是,「我竟不知道他和武王很熟。」她說出心底的疑惑。
胡沖笑道︰「連你都不知道嗎?我也是那晚听他說的,據說是武王在六、七年前曾經身為使臣出訪過雲疆,並到你們方家作客過,所以兩人才結識的。」
六、七年前?曲醉雲努力回憶一一當時她還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平日多住在西府不常出未走動,這位武王幾時曾經到訪過東府,她自是沒有一點印象的。
那日在酒樓將他氣走後,本想安安靜靜地等到他離開,這段緣就算是真的到了盡頭。可是沈錚的步步緊逼讓她不得不改變想法。這次,大概要試著「與虎謀皮」才能救自己一命了……
武王府內,沈幕凌悠悠哉哉地端著茶杯,看著面前一臉凝重的方少良,笑道︰「看你表情這麼嚴梭,可見是在那個女人那踫了釘子。我還以為以你的手段,不會有搞不定的女人。」
「她不一樣。」他悶悶地看著茶葉在茶水中舒展開來,眉心緊璧,「她若是不跟我走,我就只有繼續賴在你這兒了。」
「好說,王府這麼大,難道還怕容不下你一人嗎?只是你也該想想對策才好。總是死等,那要等到幾時?我看她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只怕你不用強,她是不會屈從的。」
「用強?」方少良苦笑,「你以為我沒想過?只是這方法未免太下作,她若是執意不肯,我便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你不知道她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身上背了多少苦,如今立誓要從頭做人,誰也攔不住她的決心。」
沈慕凌笑道︰「听你這口氣,是真的沒招了?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方大少。我且問你,她心里有你嗎?」
方少良輕嘆口氣,「原本我以為是有的……雖然她扮作男兒在我家生活了十六年,但是憑我的直覺,她必然是心中有我,更何祝我主動表露心意之後,她雖然惱怒推拒,可並未真的表示對我憎惡……」
「欲拒還迎的女人的確麻煩。」沈慕凌挑眉,「燕冰當年是傻乎乎的,根本不知道我喜歡她,好在我作風強勢,逼得她不得不從了我,如今你看,我們倆不是過得也很好?」
「雲兒也並非是欲拒還迎,她只是被她娘禁錮久了,不信有人會真心疼惜她罷了……」他再嘆一聲,「但我不能沒完沒了地住在天府,和她繼續這樣耗下去。我家那里,我總要有所交代……」說著他又不悅地看向武王,「貴國那位小太子實在是讓人心煩,小小年紀還想和我搶雲兒嗎?」
沈慕凌一提到這事兒就笑得更愉悅了,「你不要笑人家,你自己是多少歲情賣初開動了心的?他如今十四歲,要說也不算是早了,天府中十五、六歲就當爹娘的人也有不少。他心比天高,難得看上一名女子,要說我不該不依從他,還應該盡全力幫他……
「王爺!」方少良急急叫道,「你這是要和我為敵嗎?」
武王哈哈大笑,「消消火氣,這佳人歸誰要看佳人自己的心意,你們三人都是倔脾氣,就看誰倔得過誰了。」
正說著,忽然有家丁來報,「王爺,有一位曲姑娘來訪,說要見方公子。」
屋內兩人都是一怔,沈慕凌拍桌笑道︰「說佳人,佳人便到了。她會主動來找你?可見有事相談,好微兆!你快去吧!」
被他這樣一說,方少良心中反而忐忑起來。也不知道雲兒那個一向躲著他走的丫頭,怎麼會主動跑來找他?
在王府大門口見到曲醉雲時,方少良反而放下心了,因為她看起來比自己還局促不安。
「有事?」他故意面無表情,且看她要說什麼。
「太子殿下剛剛振人給我送了箱東西。」她小聲說道,「我想退卻退不回去。後來總算想了個法子,把他逼得自己來拿走那些東西,可是他要我明日去他那里陪他過壽……」
方少良暗中將拳頭一握,表情依舊,但話里的嘲諷之意頗深,「好啊,果然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不知道我走之前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日後方家的生意也要仰賴于你了,還望你不計前嫌才好。」
曲醉雲望著他,「若我說我幫不上方家,會不會讓你很失望?」
「你該不會想婉拒人家太子爺吧?」他心里很高興,表面卻不動聲色,「我勸你一句,太子這門姻緣也算是上天往定,你得罪了他,不僅害己也害人。」
「方家就算不靠著天府太子爺,也不會垮的,我這哪里害人了。」曲醉雲反駁道。
方少良一笑,「我說你害的人當然不是指方家,而是指胡沖。你不肯嫁,可有想過會給他添多大的麻煩?」
她咬咬唇,「所以我這里有個點子,可以一了百了地斷了他的念頭,只是要請大表哥配合一下。」
「我?」方少良挑眉,「我能幫到你什麼?」
「明日煩請你陪我去一趟長德王府,不用你說什麼,只要人到就好。」
「你該不會是想借我之手斷了他的念頭吧?可是……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他猜問著。
「可以使胡家免遭太子責難,胡家平安,與方家的生意就平安。」
他笑道︰「你這話說得看似有理,其實又無理。你自己給胡家惹了麻煩,讓方家來收抬爛攤子?」見她快把自己的唇給咬破,他忍不住心疼,話鋒一轉,「好,我可以幫你這個忙,但是……我只問我眼前能得什麼好處?」
「眼前……」她一怔,對視上他熾熱的眼,頓時明白了,她尷尬地說︰「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你心里明白。」他故意不說情楚,偏要她來說答案。
曲醉雲發了個狠,將手指接緊,摳住手心,「你不是就想要一夕之歡嗎?你離開天府之前,我答應你就是!」
方少良見她一副慷慨赴義的樣子,心里難免有怒氣積郁,她真以為自己和她糾纏這些日子,便是為了「一夕之歡」嗎?
「好啊,既然你這樣『慷慨』,我就『卻之不恭』了。」他將萬千惱怒壓在心底,表面上裝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明日你在胡家等我,我陪你去長德王府。只是你若利用完我就又跑掉,可別怪我把胡沖那個濫好人出賣給太子,就說是他唆使我去騙太子殿下的。」
「你!」曲醉雲知道自己今日是與虎謀皮來著,只是若說是「與狐謀皮」則更為恰當。這方少良比太子還難纏百倍,只不過她知道他早晚要回雲疆去的,所以只得先藉由他將眼前難關度過。至于日後……罷了,大不了離開天府,再出走一次就是了。
既然方少良己經答應,她便不想再久留,告辭後便要轉身離開,他還悠悠地囑咐著,「雲兒,記得明日打扮得美一些,只是別再穿我那件舊衣服了。」
她听得面紅耳赤,卻一步也不敢停,走得飛快。
當他晃晃悠悠地回到後面武王的書房時,沈慕凌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奇地問︰「看你這神色,似是有好事了?」
「還不知算好算壞……」他笑答。不過這丫頭總算有個把柄捏在他手心里了,她許下的承諾,他自然會讓她非履行不可!
太子沈錚今天過完壽,就十五歲了。按照他和武王沈幕凌的約定,原本十四歲他就可以搬到宮中去住,但因為皇宮正在忙于修葺,以迎接他十六歲的親政大典,所以他還是暫時留在長德王府。
可能因為是他親政前的最後一次過壽,所以長德王府將這一次壽宴看得很重。不僅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到了,連海外諸國也派了使臣前來送禮敬賀。
沈錚一直在期特這一天的到來,因為天府這些年一直是沈慕凌獨攬大權,所有人都圍著沈慕凌轉,如今終于是他說了就算的時候。再過一年,他就是江山之主,而看著眼前的賓客如雲,想象著不久之後眾人跪伏在他面前那山呼梅嘯的「萬歲萬萬歲」,他就興奮得想要跳起來。
「太子即將成人,凡事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了。」今天長德王妃特意親自幫他穿衣,那是一件明黃色繡銀邊滾雲紋龍身的太子服,極為隆重,腰上的飾物雖然只有一件簡簡單單的玉佩,但卻是天府皇室的祖傳之物一一一塊鏤空雕刻,有九條龍的青田玉佩。
凡是掛此物者,不是太子,即是天子。
這塊玉佩原本一直留在皇宮之中,今日長德王妃將其親手掛在沈錚的腰上,笑道︰「這是武王昨天命人送過來的,武王說,太子要成人了,這是王室的象征,太子有它陪伴,當記得自己的榮耀和責任。」
一听到沈慕凌之名,沈錚就不高興,撇著嘴說︰「這東西原本是被扣在他手里的吧?現在物歸原主了,還要嘮嘮叨叨,真討厭。」
長德王妃扶著他的肩膀,認真地說道︰「殿下不管听了旁人多少閑言碎語,你自己心中應該有個情楚明白。武王雖然是大權獨攬,但他的確不是殿下心中認為的奸按逆臣,否則他若是想奪了殿下的江山,早就可以奪了,你看這朝中誰敢對他說個『不』字?」
「他這才是拉攏人心呢。」沈錚不滿地喊道︰「人人都當他是輔政之臣,認為是他救了我們岌岌可危的天府江山,所以他才好堂而皇之地侵佔我的權力!」
「殿下!」長德王妃將臉一沉,「殿下這樣說真是讓我無言以對。這些年殿下在我身邊,我也和殿下講了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如今看來都是白講了。若殿下如此任性,是非黑白不分,那我們的天府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真是不敢想。」
長德王妃對沈錚一直是和風細雨,今日突然說了重話,敬她如母的沈錚,不由得心口抨抨直跳,垂手肅立,小聲說道︰「嬸婆,我錯了,您別生氣。」
她看著他,長嘆一聲便走了。
沈錚去前廳時,心情還是沒有好轉起來,身邊人來來往往地和他說著話,他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旁人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但見他情緒不高,也就漸漸地不敢主動來搭話了。這位太子殿下的性格偏激,眾人都是知道的,所以也就不敢來招惹他。
直到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幽幽地響起一一「滿座賓客如雲,太子殿下倒像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寂寞,是大家的禮物送得不得心嗎?」
沈錚一抬頭,只見曲醉雲笑盈盈地站在面前,四周張燈結彩,映著她一身湖藍色的長裙飄飄欲仙,眉目如畫,真是少見的仙子之色。
他霍然高興起來,伸手去拉她,「你怎麼才來?還當你不來了。」
「殿下相邀,民女當然要來了。」曲醉雲今日看起來神情氣爽,笑容可掬,不經意似的將手中的一個匣子舉到他面前,避開他的手,「送太子殿下的小小賀禮,不成敬意,請太子笑納。」
「是什麼?」沈錚接過那小匣子,對于別人的賀禮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倒是她的這一份,他格外看重。
「九五之尊。」她一笑,將匣子蓋打開。
這里面是一個青銅制的酒搏,因上面有九條盤龍,紋飾一共五層,故取名「九五之尊」,「這是民女的師父特意請人打造的,就為了博殿下一笑。」
沈錚笑道︰「胡沖是個聰明人,你來送禮我就笑了,若是他來送,那我可不希罕。」
「殿下收下就好。」曲醉雲淡笑道,「師父今日還特意為殿下備了一壺『萬年春』,是他從雲疆帶來的皇家御酒。只有一小壺,是專奉殿下的。」
太子回頭對在旁邊伺候的侍女交代了聲,「去拿兩個杯子過來,我要和曲姑娘同飲。」
「酒,民女就不敢陪飲了,可與殿下同享萬年春的人,當是身分尊貴的大家千金。」
她的推拒讓沈錚很不高興,皺著眉說︰「今天怎麼所有人都和我過不去?」
曲醉雲眨著眼,「哦?殿下今天心情不好嗎?還有誰敢惹殿下不快?」
他沉默一會兒,忽然抬頭道︰「我問你啊,你覺得沈慕凌是好人嗎?」
「武王?」她訝異地想了想,「民女來貴國不久,不好對武王做判斷,只知道他在朝中名聲甚好……」
「這才可惡啊!」沈錚生氣地說︰「他憑什麼名聲好?他霸佔著我家的江山,把我當個架空的傀儡太子,結果天下人都說他的好……」
他嘮嘮叨叨的,只因這番話平日也不能對外人說,而曲醉雲是從外國來的,所以他今晚就一口氣對她傾吐個痛快。
「我小時候,人人都說他好,學文要從他的文學起,學武要從他的弓用起,連我父皇以前都教導我要听他的話,因為他是什麼股肱之臣……」
曲醉雲听著他的抱怨,先是驚訝,而後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笑意,「殿下看來真的很不喜歡武王。」
「沒錯!」
「那殿下親政之後,是不是要想辦法殺了武王?」
沈錚一震,沉默片刻,「那倒不至于……反正我得削了他的權。」
「武王最大的罪名是什麼呢?」
「他……大權獨攬,目無君主!這罪名還不夠?」
「他曾忤逆過陛下的聖旨?」
「嗯……那倒沒有。」
「他曾經殘害忠良?」
「嗯……還沒听說。」
「那他曾經魚肉百姓?」
「……」沈錚沒話說了。
曲醉雲再笑道︰「日後這天府都是殿下的江山了,殿下想讓誰生誰死,都由殿下作主,只是這名目……還要能服眾啊。」
他瞪她一眼,「我明白了,你就是在變著花樣的為他說好話。」
「民女和武王不熟,也只是那天宴席上和宴席後見了兩面,又沒有利害關系,何至于為他說什麼好話?只是民女覺得殿下討厭他的理由有些牽強,所以提醒殿下想清楚,究竟在您心中,他的罪名是什麼?」
沈錚低下頭,用腳尖踢一腳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嘟嚷著,「我就是討厭他,憑什麼事事都做得那麼好,還人人都夸獎他?」
「殿下心中一定是想做一個超越武王的大英雄、大豪杰,甚至是天府有史以來最厲害的英明聖主。」曲醉雲的話讓沈錚頻頻點頭。「但……殿下心中也不是討厭武王,而是嫉妒他。」
「什麼?」沈錚一驚,生氣地提出反駁,「誰嫉妒他了?他有什麼可值得我嫉妒的?」
「殿下怎麼不是嫉妒他?他樣樣都做得那麼好,還得到天府上下一致的崇敬,殿下挑不出他的毛病來,可還是要挑,這不是雞蛋里挑骨頭嗎?」
他更加生氣了,「你懂什麼?」
「是,民女不懂,民女實在是不懂殿下的心,否則……」
「否則什麼?」
「否則民女會以為殿下其實心里是敬慕武王的,只是嘴上不願意承認罷了。」
太子的眉心己經擰成了一個死結,他瞪著地面看了好一陣子,才抬頭看向曲醉雲,「真奇怪……你才認得我兩日,好像就能看到我心里去似的。」
嫉妒武王……這才是他的心結所在吧?一直嫉妒武王光彩照人,高高在上,讓父皇和朝臣們敬仰和倚重。他心中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他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其實很想以這個叔叔為榮的。
沈慕凌一一他英明神武,無所不能,武能安邦,文能抬國。他是抬世賢臣,是征戰虎將,他太能干了,能干到不得不讓自己這個太子從崇拜變成嫉妒,因為他不希望看著自己的光環被人掩蓋掉,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叔叔。
再看了一眼曲醉雲一一這女人真玄妙,竟然能看出他那別人都猜不透的心。這是命中注定老天賜給他的知己……
「明日我讓武王答應我封你為側妃!」他突然變得開心起來,這是他過壽後要完成的第一件大事。
曲醉雲嚇了一跳,忙道︰「殿下誤會了……民女真的不想高攀。民女今日是代師父給殿下送壽禮的,送完就走了,況且……況且……」
她支支吾吾地正在措詞,一道人影己慢慢悠悠地晃了過未,開口問她道︰「雲兒,你說要送禮給殿下,怎麼送到現在還沒送完?殿下貴人事忙,哪里能讓你這樣煩擾?」
她長出一口氣,心中恨道︰這人一直在旁邊看熱鬧,居然看到現在才現身!
沈錚困惑地舉目看去一一那長身玉立、俊顏透著幾分幽寒之意的男子,不是在武王那里見過的方少良嗎?他想了想,記起方少良和曲醉雲是親戚,便說道︰「你是她的表兄吧?」
「暫時是,以後……就說不準了。」方少良暖昧地看著曲醉雲,「雲兒,早知道這王府中到處都種著桂花,我就不該同意你過來。」
「啊?有桂花嗎?」她一驚,四下環顧,看到廊下的確種著一排桂花樹,她下意識地又往旁邊站了站。
「桂花怎麼了?」沈錚不解地問。
方少良嘆氣道︰「她自小不知道怎麼的,一到秋天聞到桂花香就會開始不停的打噴嚏、流眼淚,到最後頭暈腦脹好幾天都下不了地。好在今天沒有風,否則她就不能踏踏實實地站在這里和殿下您說話了。」
曲醉雲怔住,「你……你怎麼知道我有這個病的?」
方少良望著她,「雲兒,你在我家住了十六年,你有什麼生活習性是我不知道的?原未西府廊下種著的那一排桂花樹,後來為何會替換成松柏,你就沒想過是為什麼?」
她呆呆地說︰「我以為是那年說話得罪了你,所以你故意羞辱我……」原來竟是為了她的病?
「是我稟明老太太,給你換了的。」方少良苦笑著搖頭,「每年一到桂花飄香的季節,你的眼楮鼻子就紅得像只小兔子,我怎麼敢讓那些花再圍著你?還有東府一進門的那沿路花卉,這幾年都換成了松柏、柳樹、槐樹,為此又花了不少銀子。唉,你都沒有為此謝過我。」
她怎麼會知道?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些事。哪怕是他對她糾纏不休的時候,也沒有和她講過啊。
看她這副驚詫惶惑的樣子,方少良更笑道︰「罷了,我為你做過的好事太多,也不圖你感思回報,反正你心中也從來沒有我……」
曲醉雲睫羽一眨,垂下眼睫輕嘆道︰「你怎知我沒有……」
「有嗎?」方少良目光閃爍,「好啊,我就問你最簡單的,你知不知道我的生辰?」
「壬辰年四月初十。」每年這日子臨近,東府的人就開始為他忙括,然後過壽那天,親朋好友都會趕來賀壽,想不記住也難。
方少良點點頭,「你的生辰是四月初一,我們只差九天。那你可知我最喜歡讀什麼書?」
「《山梅經》和《墨子》。」因兩人年紀差了六歲,所以從未在一起讀過書,但在學堂中,曾經見過他讀書時所寫的關于這兩部書的心得筆記,就放在先生的書櫃里,她悄悄拿出來反復讀過好幾遍,己經能倒背如流了。
方少良一笑,「但你最愛讀的是《詩經》。」他偷偷去學堂看過她幾次,老師不在時,曾見她偷偷默寫過《詩經》中的文字,可見極是鐘愛。不讓她有須臾的停頓,他再追問道︰「你知道我最討厭哪位古人嗎?」
曲醉雲輕輕念出那名字,「陸游。」
因他曾冷笑著對別人說︰「陸游若真心喜歡唐婉,當日就不該遵從母命休妻,縱使他大節無差,總是失之情義,這個人我很不喜歡。」
他那樣討厭陸游,是因為陸游辜負了唐婉,所以縱然旁人以為他不過是個冷情寡性的人,但是在她眼中,知道他一定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她對他的了解之深,讓本來是隨口逗弄的方少良也暗自吃驚,當然,除了吃驚之外,更多的是驚喜。
這丫頭……不枉他對她用心多年,果然是個知己。忍不住挽過她的手,旁若無人的小聲問︰「你對我知之甚深,卻為何不知道我心中最喜歡的人是誰?」
她耳熱臉紅,嘟嚷道︰「你心里喜歡誰你又沒說過,我怎麼會知道?」
「就會裝糊徐的丫頭!」他恨恨地罵了一句,拉著她作勢要走。
沈錚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此刻開口阻攔,「方公子,麻煩請放開手,曲姑娘是我選定的側妃了,我不許別的男人對她無禮。」
在場忽然一片安靜,很多人本來就在偷偷留意他們這邊的動靜。沈錚今天年滿十五歲,當著眾人的面,親口許諾曲醉雲要做他的側妃,這可是天大的捎息,哪有不側耳傾听的?
她還未說話,方少良卻一笑道︰「殿下一定是搞錯了,我們家雲兒雖好,但總不能一女許二夫吧?她臉皮薄,禁不起逗弄,請殿下不要再和她說笑了。」
「一女許二夫?什麼意思?」沈錚盯著她,示意讓她解釋。
曲醉雲咬唇看著方少良,一副嬌羞難訴的樣子,他望著她,亦是情深脈脈。
到底還是方少良回應,「實不相瞞,雲兒和我自小青梅竹馬,又是表兄妹,本來己經訂了親,可惜我姑媽去世後,她和家里鬧了些脾氣,所以才跑到天府來。我此番來天府,便是接她回去成親的。」
沈錚震驚地瞪著曲醉雲,「他說的都是實話?」
曲醉雲微微點頭,回道︰「殿下現在應該知道,民女之前為何一直婉拒殿下的好意吧?」
他的臉色極為難看,只覺得周圍人的目光都拋了過來,他咬牙切齒地說︰「既然早己許了婚約,之前為何不明說?」
「殿下滿腔熱忱,民女實在不好說得太過強硬……」她配合著方少良演戲,但這戲中己經有真有假了。真的是她對方少良的情有獨鐘,以及對沈錚的心生歉意;假的是她和方少良的故作親密,和此刻的羞澀矜持。
但是……不知怎麼的,這真真假假似乎漸漸模糊了界線,變得分不情了。
被方少良抓住的手,在不知不覺中十指交握,在人前,他們竟可以做到如此親密,毫不避諱周圍人的目光,這……是不是不小心超出了底線?
她看向方少良,心底的那一絲茫然被他專往的目光牽引一一一瞬間她醒悟了!他是在藉此向她傳情達意,而她的這出戲雖是作假,情卻是真的不能再真。
想抽回的手被他握得更緊,旁人那竊竊私語的聲音和詭異好奇的眼神也變得模糊,這個地方她陌生得全然沒有安全感,卻因為有他在身邊而沒有任何的恐懼。
「事己了,就走吧。」方少良俏聲說道,握著她的手,將還在茫然中的她拖向院門。
忽然問,沈錚在後面喊了一句,「曲醉雲!你可知道拒絕我是什麼下場?我是太子!是日後天府的皇帝,你若是跟了我,很有可能是天府的皇後!」
曲醉雲知道自己今天也算是把沈錚氣到了。這孩子的心氣那麼高,哪里受過這樣的折辱?但是……
她緩緩轉身,輕輕下拜,「殿下請息怒,縱然民女一生孤苦貧困,但……民女唯一可以為自己作主的,便是選定我心中的那個人,至于那人究竟是誰,在許多年前,民女就己經知道答案了。」
方少良的嘴角揚起一道很美的弧度,拉著她,趾高氣揚地離開長德王府。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情勢過于拘謹,讓曲醉雲在離開這里的一剎那,驀然被幽涼的秋風吹得身子瑟縮了一下。
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環臂將她抱住,「冷了?是去武王府,還是送你回胡家?」
曲醉雲低著頭,不敢正視他的眼,「今天……真是多謝你了。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失約……」
方少良忽然硬生生地托起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曲醉雲,你可以不跟我回雲疆,你可以不領我這些年對你所付出的那些情,甚至也可以拒絕嫁給我,但是我告訴你,我方少良要你不是只為了你的身子!否則在雲疆時,你早就己經是我的女人了。」
她一震,緩緩上移的眸子凝在他嚴梭的表情上一一在方家,他若是有這樣的表情,幾乎所有人都要嗓若寒蟬,不敢出聲了。因為這代表他真的是非常非常生氣。
不知怎地,她伸出手,觸踫他緊繃的臉頰,一點點的摩擎過去,直到他忍無可忍的抓住她的手,問道︰「你想說什麼?」
「恨我嗎?」她倏然問他,看到他眉心的皺痕,又說︰「是不是特別後悔自己表錯了情?」
他的眉心皺得更深,吐出兩個字,「不悔!」
她再一顫,將臉埋在他的胸前,「那……為何你像是怕得了我的身?」
方少良的手臂放在她的腰上一緊,聲音壓下一一「你若是連身體內的那顆心都給我,我就要!」
她在心底無聲輕嘆。這個人……難道以為她真的沒有把心給了他嗎?若沒有,怎麼會對他的事情,樣樣皆知?
若是……就這樣做了他的女人呢?她忍不住又偷偷瞥他一眼。此處距離雲疆如此遙遠,再不用去看府內人的眼神,她現下己經是重新括過一次了,怎麼依然還不敢說出心意呢?
就是喜歡他!就想讓人知道她心中是有他的!況且他對她又是這樣情深意重,這世上還能再有哪個男子能做到對她這樣一心一意?
「少良……」她思忖著,猶豫著,不知不覺叫出他的名字。
她第一次喚他的名,讓他不禁狂喜,差點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又不敢開口打破她的沉思。
「不如……」她緩緩啟唇,深深地凝視他,「我們就在這里……成親吧。」
方少良以為自己听錯了,一瞬間喉頭梗住,竟沒有立刻答出話來。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干人從王府中涌出,當先一人是名太監,看著站在府門外的兩人,面無表情地高聲說道︰「傳太子口諭︰雲疆人方少良,限其在一日之內遠速離開天府,永不許再入我境!」
兩人一怔,不由得同時暗中苦笑一一這位太子是真的生氣了,但這道口諭又不得不認真正視。
曲醉雲更是陷入一個巨大的難題之中。俏若方少良真的被驅逐出境,那她……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