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非煙為了給成童一個充分認識錯誤、改過自新的機會,一回到成童的房子,就刻意捧著老院長送的幾圈蚊香,從成童面前緩步走過。
沒反應?她瞥眼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後、眼皮也沒有抬一下的成童,轉過身子,一揚眉,重重地跺了跺腳,引起他的注意力後,重新沿著書桌又走了一遭。
成童單手撫額,「你要坐過來?待會吧,時間也不早了,吃完晚餐後這張桌子的使用權就屬于你了。」他動手收拾了書桌上的筆電,和兩旁的一些文件、卷宗,站起來準備讓出座位。
杜非煙用肩膀把他頂了回去。
始料未及,手臂恰好甩在椅背上,成童悶哼一聲,杜非煙心下一驚,忙不迭地隨手把蚊香扔在書桌,抓過一只手臂使勁按揉,沒想到手指頭忙活了半天,前頭幽幽地飄來一句︰「撞到的,是另一只手。」真夠恬不知恥的,她奉獻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解釋。
杜非煙僵化了。
成童勇敢地捋起了虎須,「換只手,繼續揉嗎?」
手勁是大了點、疼了些,但看著像青蔥一樣縴細漂亮的手指,在努力為自己舒緩疼痛,再配著一臉倔強,卻難掩絲絲關懷的神情,簡直就是極品享受啊!
杜非煙默默地接過另一只手,在他指出的傷處放柔了力道,仔細揉弄,在某人舒服得要昏昏欲睡時,問︰「還疼不疼?」
成童搖頭,「一點都不疼了。」
「那就好。」杜非煙笑了,彎起紅唇,笑得甜甜美美,殺氣隱隱。
在成童有所警覺、采取防護措施前,她當機立斷兩指一掐,如願地听到了他猛然變重的喘息聲,她迅速後退到安全距離,笑著看他緊蹙的眉頭,「現在還疼嗎?」
成童咬牙反問︰「你說呢?」是他掉以輕心了,她再純善天真,卻也是一只披著狼皮的羊!
杜非煙退到了書房門口,「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這樣一點疼都吃不消?」她不屑地哼了聲,「當作道歉,這桌子晚上還是留給你用好了,免得你記恨我。」
「那可多謝你大人大量了。」成童在傷處隨意揉弄了幾下,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小妮子下手可真不知輕重,只怕連血痕都被掐出來了。
明眸里微微泄出一絲擔心,當眼角瞥見孤零零待在桌上、無人問津的蚊香時,些微的軟化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杜非煙退了回來,無視成童探尋的目光,拿了蚊香就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哼,誰教你不關心我,我為什麼要關心你!
成童苦笑著追上去,以他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她規規矩矩捧在胸前的東西,因為太過吃驚,反而不知如何發問,現在一看,這似乎才是某人心情抑郁的關鍵所在。
「客房床頭櫃下有電蚊香,你用不著……」
杜非煙高傲地一甩頭,「我樂意。」反正兩種驅蚊方式她都沒有使用經驗,用途類似,大概使用方法也差不多,何必多此一舉再去承他的情!
「你即使怨我,也沒必要趕盡殺絕吧?」成童無奈地嘆氣。
「我大人有大量,才不會做那麼沒品的事情,你少血口噴人!」
「是嗎?」成童擺明不信,「不是我看不起你,但是像你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待會兒點個火,只怕還沒點著蚊香,就先把我的屋子給燒了!不要用懷疑的眼神看我,我的房間地板通通采用原木,壁櫥、桌椅也是耐燒的檜木,屬于易燃物品。」
杜非煙很想理直氣壯地反唇相譏,可惜,她對自己還真的沒多少自信;恨恨地跺了跺腳,任由成童收走了蚊香,用電蚊香輕輕松松地打發了自己。
有氣無處發不是她的個性,所以她在接下來的一頓飯里雞蛋里挑骨頭,惡言惡語、口出無狀。
成童看開了,知道自己也不太能忍氣吞聲,如果跟這個大小姐起正面沖突,硬踫硬、寸步不讓,只會把兩人好不容易緩和的關系搞砸,于是向小V要了兩團棉花塞住耳朵,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致志地享用晚餐。
像是氣沉丹田、鼓足力氣打出一拳,卻偏偏落在一團棉花上,杜非煙越發郁悶了,又不想在氣勢上輸入一等,舉了筷子也擺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事實上卻食之無味,心情郁結。
天尚未全亮,灰蒙蒙的一片。
尚在夢中的杜非煙無意識地撓了撓了手臂,換了個姿勢,繼續跟周公喝茶聊天;但似乎越抓越癢,麻癢的地方也進一步擴散,她在被窩里越來越用力地蹭起身子,難過的感覺把她的睡意一點點地剝奪,無可奈何地掀開長睫,就著昏暗的光線,撩起睡衣衣擺,一顆顆丑惡的紅豆豆映入她的眼簾。
這是什麼鬼東西?
殘余的睡意被嚇得一掃而空,她迅速月兌下衣物,在視力所及的範圍內,到處都是紅紅的一片,那些可惡的豆豆無孔不入,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她引以為傲的白女敕肌膚,某種恐懼猛然竄入她的心里,擊潰了她的心理防線,讓她不禁放聲大叫。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劃破了清晨欲褪不褪的暗色,也把成童從夢中拉了出來。
是非煙的聲音!
大腦在某一個瞬間完全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幾乎是慌不擇路地,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撞開了驚叫源頭的房門。
然後,伴隨著石破天驚的尖叫聲,成童的身體猛然僵硬如石,又在下一秒急轉過身。
杜非煙一邊慌忙拉過毯子包住全身,一邊仍不忘指責那個橫沖直撞的男人,「進別人的房間前,你不會敲門嗎?」不僅不敲門,還用蠻力撞門!這男人到底是想怎樣啊?容貌俊美、衣著得體,卻心胸狹窄、錙銖必較,還舉止魯莽,典型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那匆匆的一眼,說實話,除了了解到她赤果的事實,他根本沒看到其它的地方,也無從得知她安好與否,但是,她還有心情來討伐他,應該沒有大礙吧?
深吸了好幾口氣,成童才平復下心情,恢復淡然地道︰「下次我會注意。」
「沒有下次了!」他一點都不長記性,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犯相同的錯誤了。
「那我也希望杜小姐能戒掉清晨尖叫的習慣。」他適時背過了身。
成童一提及,暫時被忘卻的恐懼化成憤怒,一股腦兒又涌了上來;杜非煙拾起枕頭,一抬手,枕頭劃了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朝成童飛去。
「還不是你干的好事!」雖然她對為什麼會這樣不明就里,二十幾年來她過得平平順順、健健康康;但是自從遇上了這個冷酷的家伙,強人所難,硬逼著她穿劣質的衣服、吃劣質的食品、睡劣質的床,才會讓她嬌女敕的肌膚發出抗議,變得紅豆叢生。
成童微微側身,輕松地接下龐大的暗器,「什麼意思?」
杜非煙開燈,燈火通明中,在毛毯外的兩只手臂異常顯眼,紅豆遍布、密密麻麻;成童皺眉,疾步走到床沿,抓住她的手問道︰「怎麼會這樣?」
「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
杜非煙的語氣很沖,成童卻听出了隱藏在其中的恐懼;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除了手臂,其它地方還有嗎?」
杜非煙卻認定了他是罪魁禍首,賭氣對他的問話不理不睬。
「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不說,我就親自檢查了。」他輕聲細語地威脅,黑眸深濃。
「你敢!」
成童扯出一抹笑,「要不要打賭看看?」
他的笑容很淡,給人很淡定的感覺,杜非煙不得不相信他是一個言出必行的男人,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卻又不甘心在氣勢上輸給他。
用力地攥緊毛毯,杜非煙開始尋找一個逃亡路線。
成童看穿她的企圖,單手扣住她的雙手,不顧她的怒目而視、垂死掙扎,輕松地把她拖到了自己的面前,「很抱歉,你的不配合讓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空余的手果決地一扯,毛毯「刷」的一下滑開了。
「放開我!卑鄙、無恥、下流!」杜非煙用力掙扎,但男女天生的體力差異,讓她的反抗無疑是蚍蜉撼大樹,反把自己累得半死不活。
成童的注意力卻全集中在她的肌膚上,隨著目光的移動,眉頭越皺越緊。
「我警告你快放開我,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即使他是第一個瞧過她身子的男人,似乎沒必要忌諱太多,但如今,她卻逼不得已以最丑的姿態,向一個男人展示自己的身體,這對自尊、自傲到了極點的她來說,無異是一次狠絕的羞辱。
深深的屈辱,讓明知不可逃月兌的杜非煙更加劇烈地掙扎;長長的指甲,惡狠狠地掐向那像鐵鉗一樣,牢牢抓住她的手臂。
成童吃痛抬眼,眼前的女人眼楮發亮,亮得好像蘊滿了淚水,像極了多年以前,某個小公主充滿委屈、卻依舊倔強的性子,死活不肯道歉的神色,心好像被螞蟻咬了一口,麻痛感立刻蔓延了整顆心髒。
「快放開我!我討厭你,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男人!」
思緒終于從那滿布紅豆的肌膚拉了回來,也听清楚了杜非煙對他的辱罵,成童神色復雜,手下動作卻絲毫不怠慢,拉過毯于,把女人的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
「我不會放過你的!」杜非煙的威脅仍在繼續,雙手掙月兌出來,作出防衛的姿勢抱在胸前;成童嘆了口氣,只能後退一步,給她想要的安全感。
「是皮膚過敏嗎?」他問。
杜非煙自以為威懾力十足地眼風一掃,尚有濕意充盈其間,蒙蒙水氣,又是可憐、又是可愛,讓人恨不得一口吻上去,「我怎麼知道?」警報消除,但她還是不敢徹底放松,團起身子,抱著毯子倚著最遠處的床沿坐了下來。
成童半眯的黑眸里迅速地閃過一道精光,差點控制不住,沖上去把不受教的女人狠狠地揉進懷里,看她還敢不敢逃得遠遠的!
但理智及時發生了作用,他想起她遭遇到的事情,冷淡的臉上浮現無法掩飾的擔心;微垂的眸光,恰好瞥見地上那已經被某個怒火中燒的女人,蹂躪得幾乎看不出原形的衣物,「是衣服的原因嗎?」
「我怎麼知道?」他有完沒完,她要是知道怎麼會這樣,一開始就會避免了,哪里還會落得這樣一個慘兮兮的地步?
雖然他能理解她的憤怒,但對著一個一問三不知的狀況,他實在有些無處下手。
而她誤解了他沉默的原因,有些氣急敗壞地撂下狠話︰「不管是什麼原因,你最好保證我能完好無損,如果我有什麼事,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好過的!」
成童沉下聲音︰「你不會有事的!」
「你以為說沒事就會沒事嗎?」杜非煙伸出手臂在成童面前晃,「都變成這樣了,我、我也希望沒事啊,最好只是虛驚一場,但可能嗎?」恐懼侵襲,浮現于驕傲美麗的臉上,再也無法遁形。
成童再次扣住她的手,杜非煙一驚,想收回已來不及;這個男人不會又想、又想……
但他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輕輕地給了她一個蜻蜓點水的吻,不帶絲毫或者捉弄,望著她的目光堅定,一字一頓地宣告︰「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那樣認真的神態,堅定真誠、無絲毫虛偽的目光;以及,從手腕處傳來的屬于男人的溫度和觸感。
杜非煙不知不覺中忘了掙扎,只曉得傻傻地望著他。
幽幽的嘆息,在她耳畔響起︰「一定沒事的,不要擔心了,唉,怎麼哭了呢?」成童一看就知道沒有經驗,一下子就被杜非煙的眼淚嚇得手足無措,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找來面紙給她擦眼淚。
哭了?杜非煙這才發覺臉上冰涼涼的,濕了一片。
從小到大,她一直堅信,幸福要靠自己爭取,眼淚是屬于弱者的,她永遠都不會用眼淚來宣告失敗,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能哭,一哭,就承認自己失敗了。
甚至面對著飯店包廂里那難堪的一幕,明知再不采取什麼措施,她真的會與雲哥哥失之交臂,再也無法獨佔他的溫柔和優秀,她也拚命仰著頭,強忍一陣陣連綿不絕、涌到喉嚨處的酸澀,硬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下來。
杜非煙的驕傲逼她不肯向任何人示弱。
可是現在,她竟然在一個討厭的男人面前,流淚了。
「怎麼越流越多?不要哭,沒事的,我猜大概只是皮膚過敏,不是多嚴重的病;我有一個朋友,主修皮膚科,名聲很好,享譽國內、外,他一定可以把你治好。」幾分鐘前表現淡定理智的成童,面對女人源源不絕的眼淚,陣腳大亂,俊美的臉上又是憐惜、又是無奈的神色。
在這個冷酷淡然到仿佛掌握一切的男人臉上,看到被自己逼得無可奈何、不知所措的模樣,她忽然感到一陣得意,讓她有點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出來,可是眼淚卻也越流越多。
成童對她的又哭又笑完全束手無策,「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就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即使面對價值上億的案子,他都照樣能做到面不改色,冷靜地作出最適合公司的決定;但一看到她的眼淚,他的大腦里裝的似乎全成了漿糊,只能重復單調的安慰。
杜非煙扯過成童的衣袖,不管三七二十一,鼻涕、眼淚通通往上抹。
「喂!」
她瞪他,展現梨花帶雨背後的女王本性,「你害我變得那麼丑,我只是弄髒你一件衣服,你已經得了這麼多的便宜,不要露出好像听到天方夜談一樣的表情!我說的難道沒有道理嗎?本來我還想把你告得傾家蕩產的!」
「有,有道理,天大的道理全給你佔盡了。」成童笑,他還是比較習慣杜大小姐元氣十足的模樣,那雙汪汪的淚眼幾乎令他心悸,「那我就先謝謝你的手下留情了。」
「這還差不多!」杜非煙持之以恆地污染那件質料很高級的上衣,哼!自己穿得那麼講究,卻把那種三流貨色的東西扔給她,而且這些衣服還是從那個孔可可的臥室里拿出來的,顯然是人家穿過、穿舊的東西!哼,她是商界大老杜凱勝的掌上明珠,可不是垃圾回收處!
這樣一想,心火又生,單單污染一件上衣還不解恨,于是,所有的被單、枕頭……凡是觸手可及的一切東西,皆成了某女的泄憤對象,如果不是毯子還具有遮羞功能,恐怕也難以保全。
「對了,你、你要記得,幫我向院長請假,說我有事回家一趟。」她哭得狠了,帶了點喘,用一雙淚汪汪的眼凶狠地瞪著他,「還有,要言辭懇切地替我向小朋友道歉,不許忘了!」
成童瞧了一會,原來,無論一個女人多麼美麗、多麼驕傲、多麼固執,一旦哭起來、鬧起來,結果都只有一個;不過,那樣的她,月兌下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單純地表現自己的喜怒哀樂,就像一個天真未泯的孩子,很可愛、很令他心動。
但現在卻不是讓他感慨的時候,發現杜非煙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後,成童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房間。
他先撥通好友衛端的電話,他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皮膚科專家;衛端恰好受到邀請,正在香港為一個大明星進行全面的身體檢查,但是好友有難,義不容辭、天性爽直的衛端拍著胸脯答應了,當天就會搭私人飛機來為好友排憂解難。
接著,他撥通了寧雨錦的手機。
不出意料,等他三言兩語地敘述完杜非煙的近況後,劈頭就遭到了一連串的怒罵;在商界儼然成為一方巨霸的成童,卻不敢插嘴反駁,乖乖地听寧雨錦訓斥完畢。
「寧夫人,請問,非煙對什麼東西過敏?」
「你打電話來是問這個?」寧雨錦有些驚訝。
「對。」難道還會是專程找罵挨?也只有為了那個女人,他才會低聲下氣地討好她的媽媽;唉,愛情的魔力啊!
她果然沒有看錯人!寧雨錦一邊走入一家五星級酒店,一邊望了望那輛偷偷模模、鬼鬼祟祟跟了她一路,卻絲毫沒技術可言的黑色林肯,笑容浮到臉上,她又有了捉弄人的樂趣,「我們不是達成過協議,在我把非煙交給你的三個月里,我會對你們的交往采取不聞不問的措施?現在你打電話給我,不是明擺著違約嗎?」
「可是,這個是關于非煙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向協議方請教,即使對方不介意他違約,印象也會大打折扣;可是非煙的健康至上,身為她的母親,怎麼能把協議放在女兒之前?孰輕孰重,難道她分不清?
「我該說的都說了!成大少爺,我們之間簽下的是我女兒一生的歸屬問題,不能兒戲,如果你非要堅持,我也別無他法,今天我就會把非煙接回家。」她說得沒有絲毫轉園余地。
反正女兒的身體她最清楚不過,雖然這個現象只在嬰兒初期發生過,後來在他們嚴密的照顧下,再也沒有出現過︰但這充其量只是一個小問題,無關痛癢,更不會有什麼傷害。
成童氣結;寧雨錦更是干脆,確定他明白她的意思後,二話不說地掛了電話。
要得到她一手養大的女兒,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百煉成精,就讓某個想不勞而獲、竊取他人果實的男人好好琢磨去吧!
美目斜視三十度,某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已下了車,戴著一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故作自然地也走入了酒店;寧雨錦暗暗好笑,她和他同床共枕將近三十年,難道戴上一副墨鏡,她就會把他當作路人甲乙丙了?
即使二十四小時對她進行貼身跟蹤也沒有,想不通她為什麼要跟他分居,就哪邊涼快哪邊去!不要妄想她會突然回心轉意。
寧某人的心,堅若盤石。
流淚是一種發泄。
從奢華舒適的別墅流落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小鎮,她大概也稱得上是名符其實的「落難公主」,雖然這邊精彩愉快的生活,暫時壓抑了她的心情,但身上的紅豆仿佛一個導火線,一下子點燃了長久在她心里積郁的不滿,劈哩啪啦地燃燒了起來。
她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父親對她百依百順,何時讓她這麼難受過!
而那個成童,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對她愛理不理、強人所難;現在更是變本加厲,明明只喜歡孔可可,對她討厭得要死,還硬要用兩個布女圭女圭把她困在小鎮,又不好好待她,只曉得整天怎麼跟她作對、違逆她的心意就對了。
自雲哥哥與成媛相親那一天起,不如意的事就接踵而來,驕傲的她,拚命壓抑著那些負面的情緒,得不到宣泄,那些情緒在體內積累、膨脹,叫囂著要釋放。
幸好,在成童堅定溫柔的目光下,她終于放棄堅持,哭了出來。
淚水帶走了憂傷和煩惱;哭得累了,一身輕的她放任自己沉入了夢鄉。
成童無聲無息地進了房間,看到女人毫不設防的甜美睡顏,因為寧雨錦一番話而升起的怒火匆然就淡了,他仔細地替她拉好被角,又抽了一張面紙,輕輕地拭去小臉上殘余的淚水。
正要轉身離開,一絲輕輕的夢囈飄入了他的耳里︰「媽咪,我只要雲哥哥……」
前一秒還溫柔無限的表情瞬間僵硬。
微微頓了頓,成童猛然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房間,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狠狠地搖醒她、親吻她、擁抱她、佔有她,讓她的眼里、心里,通通只有他一個人。
所以,他沒有听見她的後一句夢囈。
「我錯了嗎……媽咪……我好像喜歡上別人了……」那個人,一點也不好,不會好好哄她、也不會寵她,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把她氣得七竅生煙;可是她的心卻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完美無缺的黑眸里,偶爾現出一絲溫柔的漣漪,她就會臉紅心跳個半天。
成童,我討厭你,但我喜歡你!水女敕的唇角悄悄地彎了起來。
三個小時後,衛端借用成童駐扎在當地的私人直升機到達小鎮。
當然,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他把飛機停在了小鎮的後方;深知成童的為人,衛端不期待他會感恩戴德地來親自迎接,下了飛機,就直接從後方進入了成童的小洋房;他來過幾次,算得上熱門熟路,不一會兒,就在二樓的書房找到了目標。
衛端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在成童的對面坐了下來,「大少爺,是誰病了?竟然可以讓你擔心得忘了工作?」眸光戲謔地瞥過置于一旁、無人理睬的筆電。
成童不理他,站起來疾步邁出書房;衛端討了個沒趣,只能模模鼻子跟上去。
成童讓衛端在門外等候,只身先走入客房。
杜非煙已醒來,一邊用毯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邊猶不肯放過那些布條狀的衣物,簡直把它當成殺父仇人似的,不把它搗成粉碎誓不甘休。
听到開門聲,反射性地,她兩只手急忙交叉護住胸口。
成童只是淡淡地瞧著她下意識的警戒行為,和那強行壓抑、卻還是有幾絲流露出來的無助恐慌,「醒了就好。」
雖然她的淚讓他心痛,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流淚的她比較可愛;她一擦干眼淚,就像月兌下外衣,露出了滿身的刺,會刺傷那些想要接近她的人。
「還有,我再饑不擇食,也不會對一個病患下手,你不必這麼緊張。」
杜非煙低著頭一聲不吭。
他當她默認了。
這次,成童是真的誤會她了,她再不知好歹,心里卻也明白,昨天他扯下她的毛毯完全是出于擔心,她介意的也並非身體被看,而是這樣丑的身體,一絲不落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而且,相處這樣久來,他從來安份守己,沒什麼逾距的行為;當然,她是打死也不會承認,她其實有那麼一點點期待,他不要那麼安份守己的……
在成童眼里的警戒行為,只是她下意識的害羞表現而已;可惜某個因為自小就遺落了一顆心,導致閱女經驗寥寥可數的成童,自然眼拙得分辨不出。
他似乎沒有看見那些被某個破壞力超強的家伙,破壞到慘不忍睹的床上用品,也沒有看到她的心緒變化,扭過頭對門外的人說︰「衛端,她醒了,你替她看看吧!」
「誰?」她抬頭。
「一個很有權威的醫生。」
隨著回答,門已打開,走出一個滿臉胡子、頭發披散,活像流浪漢的粗獷男人;他咧著嘴,笑容燦爛,不同于某個面部表情匱乏,好像肌肉萎縮的男人。
眸光瞥見非煙,就自來熟地打起招呼︰「你一定是孔可可吧?與小童青梅竹馬的戀人!久仰大名,我可不是說客套話,小童很重隱私,能進入他的地盤的,一定只有你了。」
還直接用一塊毛毯包著了事,難道是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在屋里干了什麼好事?但這的確不失為一種好方法,情火上涌,隨時隨地,卻還要被礙眼的衣服破壞情趣,豈不是大煞風景!他也應該借鑒才對。
熱情地伸出手,想與能馴服某個高傲自大男的偉大國民英雄套近乎。
杜非煙卻不伸手,抬頭用力狠瞪成童︰成童嘆了口氣道︰「衛端,正事要緊,你看看她,她的皮膚過敏好像很嚴重。」
衛端是一個責任感極強的人,一听果然正了顏色,「孔小姐,請給我看一下你皮膚過敏的地方。」說著,就自然地去扯女人的毛毯,在他眼里,杜非煙已成了病人,再無男女之分。
杜非煙自然不依,卻不等她出聲反抗,一道淡淡的男性嗓音,已說出了她的要求,「衛端,我知道你沒有邪念,但人家畢竟是女孩子,你就退讓一步吧!」成童又轉過頭對杜非煙道︰「把手臂露出來,讓醫生看看,才能對癥下藥。」
他的口氣,簡直像在哄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嘛!
杜非煙不滿,但當她看見男人的眼楮時,卻又呆呆地說不出任何話來;深邃的眼神,帶著一種讓人不能不信服的力量。
「可以嗎?只是一只手臂。」
衛端不滿了,「小童,明人不說暗話,你別跟我裝蒜!她是不是女孩子我們姑且不討論,但我可不相信她會介意在你面前寬衣解帶。」都上了床了,真的介意還會讓他看個手?「我更不用說了,我是一個醫生,至少在這一刻,我只是一個醫生,沒有性別。」一只手,無異于冰山一角,怎能判斷病癥?
何況,最討厭欠人人情的成童,親自出馬請他來,她的病癥一定非同一般,他當然要仔細又仔細,不能輕下判斷。
成童睨他,唇角略略露出一絲譏嘲笑意,輕描淡寫、雲淡風輕,「衛端,幾月不見,你的自尊心倒是見長啊!醫術不行,知道要掩飾一下?」
道行顯然遠遠落後于成童的男人,立刻中了激將法,「我說不過你,干脆直接用行動證明好了,你看我行不行?」變魔術似的,他從隨身攜帶的醫藥箱里,取出一些古古怪怪的醫療設備,對著杜非煙一吆喝︰「把手拿來!」
杜非煙雖然很討厭他胡言亂語、毀她清白,也討厭他那種對她頤指氣使的態度,更討厭他將她誤認成孔可可!為什麼她孔可可的面還沒見著,就要大把、大把地吃她的醋?這教她情何以堪!但是全身麻癢確實不好受,微微掙扎了一會,她就伸出了手。
衛端垂下頭,疏懶的男人一瞬間像是換了一個人,表情認真嚴肅,仔細詢問了發作的時間,和最近的生活飲食習慣,斜挑的眼角,慢慢地透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不會吧?」
「怎麼了?」成童與杜非煙異口同聲。
衛端自言自語︰「還是檢查仔細一點再說。」說完,開始用那些古古怪怪的設備,在杜非煙手上擺擺弄弄,神色也越發奇怪,嘴巴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杜非煙神色也越發不安。
在衛端停下動作要宣布檢查結果時,成童拉住他,「我們到外面說。」
「為什麼?」
問得好!他不是一向自詡為悲天憫人的聖醫嗎?怎麼會最基本的道理也不懂?她的皮膚病那麼嚴重,讓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神醫也東手無策,要是把這種壞消息跟病人直說,病人怎麼能承受得了?
當然,對著越發不安的杜非煙,他不能那麼解釋,只好用力一拉,「跟我出來。」企圖用武力逼迫衛端就範。
仕非煙卻看出了端倪,她強自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靜如常,但她顫抖的嗓音卻出賣了她︰「不用出去,我有權知道自己的病情。」
成童只能懊惱地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