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杜妙芙閉著眼,仔細听著旁邊的呼吸聲。
確定旁邊的人睡著了,她迅速睜開眼,小心翼翼地起身,雙腿放到地面,套上鞋子,慢動作地離開床鋪。
這是一間小客棧,他們踏入城鎮時已是晚上,要再趕七天的路才會到湘城,因此就找間客棧休息。
客棧里只剩兩間房,身為少爺的兩人當然不可能跟駕車的阿全同睡一間房,因此她和秦曜棠就入住比較大間的上房。
換句話說,她得跟秦曜棠同睡一張床。
得知這個消息時,杜妙芙得極力控制才沒讓臉變成一個囧字,她寧願跟阿全睡,也不想跟秦曜棠同處一室。
偏偏她不能這麼做,因為「兄弟」睡在一起是很正常的,因此即使心里再不願意,她還是別無選擇。
當下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把衰運帶過來了,怎麼想躲什麼就來什麼?她明明想離秦曜棠遠遠的,卻莫名地跟他有交集起來。
而且她一直看不透秦曜棠的意圖,只能一直戰戰兢兢地警戒著,可秦曜棠卻沒任何動作,也沒理會她,像是恢復原樣,視裴紹青于無物,徑自用膳梳洗,然後月兌下外衣上床,自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
面對這情形,杜妙芙該松口氣的,可她卻只覺得更詭異,防備的心一直無法放下,她不信秦曜棠真會這樣就放過她。
草草用了晚膳,將手巾沾濕擦臉,到客棧時已晚,根本無法沐浴,只能簡單地擦個臉,將手腳洗干淨。
雖然現在的天氣不炎熱,身上不會出多少汗,可對杜妙芙這個現代人而言,一天不洗澡真的很難過。
加上不是自己獨睡,她也不敢把纏在胸口的布條解下,可纏了一整天布條,連睡覺時也不能解開,讓她呼吸整個悶郁。
加上沒沐浴,也許是心理作用,讓她一直覺得身體發黏,很不舒服。再加上旁邊又躺著危險的人,讓她一直無法將心神松懈下來,完全無法入睡。
不行,她真的忍不下去了!
猶豫再三,她決定偷偷溜下床,確定秦曜棠睡熟了,她穿上外衣,將放下的頭發隨意綁起,輕輕地打開房門,踮起腳尖走出去,再將門輕輕關上。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一直屏住的呼吸終于放松,讓她緩緩吐口氣。
轉身步下樓,夜已深,她看到店小二支著頭坐在椅上打盹,她沒吵醒小二,走出客棧。
她記得剛剛進城時有經過一個地方,腳步快速往右邊的街道走,幽暗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家家戶戶都關緊大門,只有一個地方在夜晚時仍是熱鬧的。
杜妙芙停下腳步,前方有一座酒樓,紅燈籠高掛著,紅色的薄紗隨風飄揚,上頭的區額寫著「臨仙樓」三個字。
這麼晚,還能這麼熱鬧,杜妙芙當然知道這不是單純的酒樓,邁開腳步,她踏進門口。
一看到大廳的情景,她嘴角微微一抽。
除了穿著花枝招展朝她走過來的人外,大廳里沒有一個女人,杜妙芙當下愣住了。
她知道這是一間妓院,可是她沒想到……看著那些被客人親昵摟住的美少年,她的嘴角再一抽。
小倌館——這三個字她听過,卻沒想過自己真會遇到。
「唷!公子是新面孔,奴家從沒見過呢!公子是外地來的嗎?」
一看到新客人,老鴇熱情地貼過來,眼尖地發現杜妙芙身上的衣料都是極好的,一看就知是有錢的公子哥兒。
「奴家是貴嬤嬤,瞧公子長得氣宇軒昂,一定不是普通人,來來,公子怎麼稱呼呀?」貴嬤嬤尖著聲嚷著,豐腴的身體直往杜妙芙身上靠,刺鼻的香味讓杜妙芙皺眉。
她趕緊退開,忍住快打出的噴嚏,「貴嬤嬤,給我一間房,我要隱密點的。」她拿出一錠金子,「還有,讓人給我準備一桶熱水。」
一看到金子,貴嬤嬤立即眉開眼笑,趕緊拿走。「好好,沒問題,那公子想要誰伺候呢?你要清純的還是要浪一點的?我們臨仙樓應有盡有。」
「都不用,給我一間房就好,還有,不要讓人來打擾我。」語畢,再給一錠金子。
來小倌館不找小倌?這是什麼怪客人呀?不過銀子給得這麼大方,貴嬤嬤也不多問,反正有錢賺就好。
「好,沒問題,公子跟我走。」貴嬤嬤扭著臀,領著杜妙芙走進一間華麗的廂房。「公子等等呀,我馬上讓人送熱水過來,你要是臨時要個小倌伺候,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杜妙芙點頭,看著貴嬤嬤離開,她打量一下房間,俗麗的擺設讓她不苟同地搖頭,坐到椅上,為自己倒杯水。
洗完澡,吃個宵夜,然後再回去吧!
她模著肚皮,晚餐時她根本食不下咽,只是草草扒幾口飯而已,現在一放松,就覺得餓了。
杜妙芙喝著茶,等著人送熱水過來,卻不知道自她離開客棧後,就有人一直跟在她身後。
當那人看到她走進臨仙樓時,訝異地挑起眉。
知道裴紹青對他別有心思是一回事,可真看到裴紹青進小倌館,又是另一回事。
畢竟之前從來沒見過裴紹青玩男人,而現在一離開家,半夜卻偷偷模模地溜出客棧,來到小倌館。
秦曜棠坐在屋頂上,透過掀開的屋瓦,從洞口里打量著喝茶的裴紹青。對裴紹青的喜好,他倒沒任何感覺,只要裴紹青沒動到他身上就好。
不過剛剛老鴇的話卻讓他听得一清二楚,裴紹青沒叫小倌伺候?來小倌館沒找小倌,那他到小倌館干嘛?
正疑惑著,門口正好有人敲門。
「公子,熱水送來了。」兩名小廝將浴桶搬進,往里頭倒滿熱水。
「半個時辰後幫我送來一些膳食。」打賞些碎銀,杜妙芙開口吩咐。
「是的,謝謝公子打賞。」兩名小廝彎身道謝,關上房門。
杜妙芙伸手撥了一下熱水,剛好的水溫讓她露出笑容,伸手解開發帶,她攏了攏長發。
放下的長發讓小巧的臉更顯清秀,而這模樣秦曜棠在客棧里早看過,也不以為意,畢竟在他眼中,裴紹青本來就是沒吃過苦的大少爺,看來有些文弱也是正常的。
杜妙芙月兌下外衫,將月兌下的衣服放到椅上,秦曜棠對看男人沐浴也沒興趣,既然裴紹青是來小倌館尋歡,那也沒啥好看的。
伸手準備蓋上屋瓦離開,卻見月兌下單衣的裴紹青胸口竟纏著布條,秦曜棠的動作霎時一頓。
裴紹青胸口什麼時候受傷的?不對!秦曜棠皺眉,瞪著裴紹青的胸口,而裴紹青正將布條解開,一圈又一圈,隨著那露出的肌膚,他眼里的錯愕也隨即加深。
直到看到那對飽滿的酥胸,秦曜棠生平頭一次驚愕了。
這……怎麼會?
「討厭,纏得太緊,都紅了。」杜妙芙踏進浴桶。
溫熱的水液讓她舒服地吐口氣,將頭發打濕,她放松身子,背靠著浴桶,肩膀放松,將頭往後仰,然後……身子定住了。
屋頂上頭有個洞,透過洞口,她看到一張臉——
她的心髒頓時縮緊,眼眸緩緩瞠大,和那個偷窺的人愣愣互看著。
然後——
「啊啊啊——」
尖銳的叫聲沒有引來任何人,小倌館里的人早已習以為常,把這叫聲當作快活時的聲音。
而害人尖叫的始作俑者早已從窗戶進入廂房,冷沉的俊龐淡漠,凌厲的黑眸緊盯著杜妙芙。
杜妙芙縮在浴桶里,慌亂間只來得及扯來衣衫蓋住自己,根本沒機會爬出浴桶。
「你還看?還不轉過身去!」瞪什麼瞪呀!她都沒說他這個偷窺了,偷看人洗澡,變態!
秦曜棠沒說話,不過倒是背過身。
杜妙芙趕緊爬出浴桶,外衫濕了,她只得快速地套上單衣,然後爬上床,拿被子包住自己。
抬頭,卻見秦曜棠早已轉過身,「你、你什麼時候轉身的?我沒叫你轉身,你怎麼可以自己轉身?」可惡,沒想到冰塊男竟這麼色!
杜妙芙漲紅臉,想到自己不只女兒身暴露了,還被看光光了,整個虧到極點。
「你跟蹤我!」她怒目指控。而且還像個變態在屋頂上偷窺!
「你是裴紹青?」不理會她的瞪視,秦曜棠只想搞清所有事。
「廢話!」杜妙芙白他一眼,「我從小就被娘當男孩養長大,至于原因……」她瞟他,哼了哼。「不用我解釋,你也應該知道吧?」
秦曜棠大概可以猜到大夫人的心思,無非就是為了地位和裴家財富,只是他真的沒想過裴紹青竟是女人。
這件事實讓他愕然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看著秦曜棠驚愕的神情,杜妙芙磨牙,她仍在生氣。「你!跟蹤我干嘛?」
「誰教你半夜偷偷模模的……」
「那不代表你可以跟蹤我!而且還偷看我洗澡!」她怒嚷,氣得打斷他的話。「竟然偷看男人洗澡,秦曜棠你這變態!」
秦曜棠不懂「變態」是什麼,可仍是下意識回道︰「你又不是男人……」
呃,憤怒的眼神讓他驚覺自己回了什麼,俊龐閃過一抹尷尬。
裴紹青是女的,他看了她的身體……不只,在客棧時他們還同睡一張床——秦曜棠霎時頭痛了。
這下該如何是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也不符合他的個性,即使他一開始並不知道裴紹青是女的,可他確實是佔了她的便宜。
「我會負責的。」良久,秦曜棠吐出這句。
「啊?」負責?負啥責?杜妙芙眨眼,見他從愕然恢復成淡漠,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似的。
「我回去會跟裴叔說的。」
「等等!」杜妙芙覺得不對勁了。「你要跟我爹說什麼?說我是女兒身的事?」
「嗯!」秦曜棠點頭。「還有我看了你的身體,以及跟你睡同一張床……」
「等等等等!」她有不好的預感,聲音微微發顫。「你說的負責該不會是指娶我吧?」
「嗯!」
「我不要!」杜妙芙激動地嚷著,只差沒嚇得跳起來了。「我才不要嫁給你!死也不要!」
她才不是瘋了或傻了,干嘛嫁給他?
激烈的拒絕讓秦曜棠蹙眉,她的嫌棄太過明顯,即使他也不願娶她,可被這麼直接拒絕,他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再說,你不是有蝶兒這個未婚妻嗎?你要拋棄蝶兒嗎?哦!不對,你是想享齊人之福嗎?」杜妙芙瞪圓眼,很是鄙視。「看你一副清高樣,原來是個下流無恥的!」
秦曜棠額角微抽,任誰被這麼辱罵都不會無動于衷的,只是看著這麼伶牙俐齒的裴紹青,黑眸卻是微閃。
「你不是喜歡我嗎?」
「啊?誰喜歡你呀!」這男的會不會太自戀啊?
對她送來的白眼視而不見,秦曜棠平淡地開口︰「我記得裴紹青是喜歡我的。」
「那是裴紹青又不是……」呃……杜妙芙噤聲,對上敏銳的黑眸,她心口一抽。夭壽,差點被套話。
「我是指,那是墜馬前的裴紹青,墜馬後的我想開了。」她硬凹,揚起下巴。「秦曜棠,現在的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勸你別再那麼自以為是。」
「沒想到墜個馬,你的口齒倒也伶俐不少。」而且罵人罵得非常順,完全不帶任何髒字。
「是呀!」杜妙芙笑眯眼,贊同地點頭。「看來墜馬摔到頭真是件好事呢!」
秦曜棠微眯眸,踏步走向床榻。
見他靠近,杜妙芙警覺地往後縮。「喂!你要干嘛?」該不會惱羞成怒想動手打她吧?
秦曜棠伸手扣住她的下巴,俊龐靠近她,手指撫過她的臉龐輪廓,杜妙芙想躲開,卻敵不過他的力道。
她只能瞪眼,壓下心頭的懼意,怒目瞪他。
他要敢打她,她就咬死他!
看出她眼里的意圖,秦曜棠玩味地勾唇。「要不是這張臉跟裴紹青一模一樣,我真會以為你是另一個人。」性情改變過大,讓他不得不懷疑,可是卻又找不到破綻。
「怎麼?覺得裴紹青對你的愛意沒了,就失落了,不是滋味了?」明知此時此刻最好不要挑釁他,杜妙芙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面對她的嘲諷,秦曜棠沒有惱怒,只是像是發現什麼,俊眉輕揚。「怎麼你自己也叫自己裴紹青?」
呃……
「因為我是重生過後的裴紹青,以前的裴紹青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了。」她亂掰,卻又掰得很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呵!」秦曜棠笑了。
笑什麼?杜妙芙瞪他。
他放開她的下巴,手指卷住泛濕的發,將烏發掬到鼻前,黑眸盯著她。
「現在的你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我是不相信一個人會突然間心性大變的,所以……」
「所以什麼?」杜妙芙屏氣問道。
「所以別讓我發現你的秘密,也別讓我發現你對裴家有害,否則……」他頓住不語,僅勾起唇角,俊美又迫人。
杜妙芙的寒毛整個豎起來,他沒把話說盡,可她卻明白他的意思,踫觸到他的逆鱗絕對不是好事。
「我是裴家人,哪會害裴家?」小臉微微發白,卻仍倔硬,挺直背脊,不被他的氣勢壓下去。
「最好是這樣。」松開指尖的烏絲,他輕撫過她的臉,門口響起小廝的聲音。
「公子,你的膳食送來了。」
「吃完就乖乖回客棧。」他低語,無聲地從窗戶離開。
秦曜棠一離開,杜妙芙立即癱軟,從指尖到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怎麼也止不住。
好可怕!
姓秦的就跟她想的一樣可怕,這樣的人她招惹不起,可是她卻知道自己逃不了。
她,被他盯上了!
轆轆車聲在官道上響起,而馬車里卻是寂靜無聲。
杜妙芙仍是坐在角落,抱著曲起的雙腿,看著車窗外的風景發呆。
秦曜棠捧著書卷,自若地翻著書頁,偶爾喝口茶,平心靜氣地,仍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杜妙芙瞄他一眼,眉頭微皺,心頭盡是說不出的郁悶,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控制在對方的五指山里,逃不開、躲不了,只有悶聲挨打的份。
這讓她的情緒整個惡劣,可卻又找不到發泄的出口,只能悶在心里,胸口整個郁結。
怨恨的視線太過明顯,秦曜棠不禁覺得好笑,抬眸望去,杜妙芙迅速別開眼,望向窗外,卻不知自己的動作只是欲蓋彌彰。
秦曜棠彎起嘴角,開口打破沉默,「食盒里有點心。」
杜妙芙不理會,當作沒听到。
秦曜棠也不在意她的態度,親自打開食盒,里頭放置著精致的甜食,隱隱飄散著香味。
「你早膳沒用,餓了就吃吧!犯不著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他說著,隨即又專注于手上的書卷。
杜妙芙仍是沉默,可甜食的香味卻引誘著她,口水分泌,早餐沒吃,她確實有點餓。
再瞄秦曜棠一眼,見他翻著書卷,她咬了咬唇,想想也對,她干嘛要因為他而餓肚子,這受罪的還不是自己嗎?
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她咬一口,濃濃的杏仁香充斥口中,綿軟的口感口齒留香。
「我記得你不是不敢吃杏仁嗎?」秦曜棠突然開口,黑眸盯著她。
杜妙芙睨他一眼,將剩下的糕點放進口中,嚼了幾下,然後挑了挑眉。
「從沒把我放在眼里的秦少爺何時知道我愛吃什麼、不敢吃什麼了?」哼,她就不信向來忽視裴紹青的他會知道裴紹青的喜好。
「也是。」被拆穿了,秦曜棠也不羞惱,反而伸手抹去她嘴角沾到的糕屑,然後放到嘴中。
「味道不錯。」他評語,然後低頭繼續翻書。
杜妙芙卻因他的動作而驚愣,尤其看到他吃掉指尖的糕屑時,心頭莫名地一顫。
她趕緊別開眼,卻揮不去心頭的異樣,腦中一直閃著他方才的親密舉動,讓她的心緒難以平靜。
這不是情人之間才會做的事嗎?而且秦曜棠哪里是會做這種溫柔舉止的人?
可是,他確確實實做了!
她的嘴角還能感覺到他手指的熱度,那熱度蔓延著,讓她的耳根隱隱發燙。
察覺到自己的慌亂,杜妙芙趕緊收斂浮躁的心神。
這一定是他的詭計,想讓她亂了心思,一定是!
杜妙芙,別中計了!
壓下心慌,她告訴自己,別輕易被秦曜棠的一舉一動影響,這個人太危險了,她一定要小心戒備!
握緊拳,杜妙芙用力告誡自己,卻不知一雙黑眸將她的一切神情都看進眼里。
深沉的眸光輕輕掠過,好看的唇角悄悄地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