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沿著大皖山脈建城,以畜牧業為生,在這里大多是游牧民族,異族眾多,每個部落的民情風俗也都不同,而陌沙城可說是東北最大的城鎮。
這里以雲石建房,雖然比不上南方的雕梁畫棟,卻別有一種渾樸自然的味道。
唐家就位于陌沙城西邊的胡同里,佔地百坪,同樣的雲石建築,屋瓦卻是青磚瓦石,雖然有著歲月留下的斑駁,卻仍不失貴氣,白石鋪成的小道,小橋流水,園里種的不是花,而是藥材和蔬果,連樹上都結著未成熟的果子。
中間的主屋是主子們居住的,左右的小房子則是下人的通房,後院的院落是讓客人居住的客房,而蘇曼睩是唐家很重要的客人,並沒有住在後院,而是被安排在主屋。
剛好,就住在嚴非璽的隔壁。
這個安排讓碧落略有微詞,可小姐沒說話,她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心里卻有著擔憂。
自從那次被嚴非璽從樹林背回來後,小姐似乎不再排斥那人,有時還會跟嚴非璽說幾句話。
到陌沙城的路上,嚴非璽每到一個城鎮就會送小姐當地的小玩意兒,不然就買些小糕點,總之,就是極獻殷勤。
這詭異的情形讓碧落是愈看愈擔心,她實在怕小姐無法忘情,然後又再次受傷。
「碧落你怎麼了?怎麼站在那發呆?」蘇曼睩轉頭,就見碧落苦著臉站在門口。
「小姐……」碧落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蘇曼睩早已猜到碧落要說的話,她微微一笑。「放心,我有分寸。」她知道碧落是擔心嚴非璽,這幾天她是和嚴非璽走得過近了。
不是不想拒絕,只是無法抵抗他的溫柔。雖然心口總是一抽一抽地疼,可是她仍無法抗拒他。
是貪戀吧,讓她想再多享有他的關懷,即使那總會讓她想起以前的事,可等離開東北,她就再也不會見他了。
蘇曼睩對碧落說出她和蓮姨的約定。「別擔心,我答應過蓮姨,等回到南曦城,我會在一個月內招婿成親。」
「什麼?」碧落被這消息嚇到。「這麼匆忙,小姐答應夫人了?」
「嗯。」蘇曼睩笑了笑,平靜道︰「我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親了,至少得快點生個孩子繼承蘇家。」
「那嚴非璽……」
「離開陌沙城後,我跟他也不會有機會再見面。」蘇曼睩微笑,輕拍碧落的臉安撫拋。「再說他是唐家當家之一,既然要跟唐家做生意,總不能一直回避他吧。」
碧落明了地點頭,雖然心里還是擔心,不過既然小姐都這麼決定了,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不過她還是要強調,「小姐放心,碧落會保護你,絕不會讓嚴非璽再欺負你。」邊說邊張牙舞爪地晃著緊握的雙拳。
蘇曼睩被碧落逗笑了。
嚴非璽剛到門口就听見笑聲,然後就看到她的笑容——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這樣開心的笑。
美眸因笑容而明亮,彎彎的,像一池秋水,秀氣的小臉溫婉動人,讓人忍不住為這抹笑而駐足。
「在笑什麼?」站在門旁,嚴非璽忍不住問,心頭卻有點嫉妒那個叫碧落的丫鬟。顯然蘇曼睩的笑容是為她,因為他一出現,她的笑容就淡了,就像是他打擾了她。
這讓他感到不是滋味。對他的親近,她是不拒絕,還會跟他說話,可他感覺得出來,她的回應只是表面,淺淺的笑容,卻是讓人難以察覺的疏離。
樹林里的親吻她從不提起,就像從沒發生過一樣,她的態度是那般淡然,相較之下,嚴非璽卻覺得自己有點焦躁了。
他沒想過會親她……這是逾矩了。他只是想補償她,可沒想過踫她,雖然他是對她有——他承認這點。
不過他認為是因為太久沒女人的關系。想想,他似乎清心寡欲有一陣子了,當時那樣的氛圍下,她又用那樣的神情看他,粉色的唇瓣是那麼誘人,讓他壓抑不住沖動。
等理智回來後,他是有點後悔,又怕蘇曼睩會亂想,誰知道他多慮了,蘇曼睩比他鎮定多了。
想到這,嚴非璽就覺得胸悶。是男人的自尊作祟吧!想她當年對他是那般討好,現在卻是冷冷淡淡的,反而像他在討好她了。
沒辦法,誰教他心有虧欠呢。
嚴非璽在心里暗嘆,俊龐卻仍若無其事地噙著笑容,略微好奇地問,「什麼事讓你笑得這麼開心?」
「沒什麼。」蘇曼睩輕輕搖頭,反問他,「有事嗎?」
見她不說,嚴非璽也沒再多問,笑遒︰「今晚陌沙城有阿慕達,你要逛逛嗎?」阿慕達是東北特有的集市,半年一次,連續十天,在這十天里會有很多商隊從商路而來,販售在異域外族才有的物品。
蘇曼睩對阿慕達也略有耳聞,對這個特別的集市當然感興趣,只是……她有些疑惑地問嚴非璽,「你要陪我逛?」
「當然。」不然她想找誰陪,唐吟風嗎?
嚴非璽想一下,決定待會讓幾個管事找吟風敘一下舊。那小子離開那麼久,他管理的店鋪一定累積了不少帳務。
「怎麼,不想我陪你嗎?」俊龐仍是笑,只是那雙因笑容而微彎的茶眸似乎帶點不悅。
覺察到他的怒氣,蘇曼睩卻覺得莫名,不懂他為何不高興,畢竟他剛回到唐家,這里應該有人在等他回來吧。
她可沒忘記當年他是帶著蘭兒私奔的。
雖然她從沒問過他和蘭兒的事,不過當初他那麼喜歡蘭兒,還要納蘭兒為妾,最後還同蘭兒私奔,這樣的真情真意,她可是印象深刻。
既然他是唐家當家之一,在這里落地生根,蘭兒應也陪在他身邊吧,也許兩人早成親了。
蘇曼睩不是不知道他這些日子對她好是因為愧疚,他覺得對不起她,所以才修改合作條件,讓蘇家佔得那麼多利益,就是想到補她。
她根本不需要他捕補,那只讓她覺得虛偽。受過的傷要是能因補償而消失,她當年早讓嚴家消失以補償她的痛了。
可是她又為何要拒絕他的自以為是?這對她並沒有損失不是嗎?
她沉默地接受,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既然他想彌補,她就讓他彌補。她想看看,他能做到什麼地步。
至于樹林里發生的一切……蘇曼睩讓自己遺忘。他不也後悔了嗎?既然如此,那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反正離開陌沙城後,她和他就只是陌路人了。
「你想陪就陪吧。」她回得冷淡,也不問蘭兒的事。有什麼好問的呢?他都和蘭兒私奔了。
不管他和蘭兒是否已成親,那都不關她的事。貪戀不能太多,多了,就變奢求了。
今天是阿慕達的第五天,雖然是夜晚,可街道上燈火通明,陌沙城是熱鬧非凡。
在城里可看到許多異族人,異族姑娘大多是小襖短裙,身上戴著許多銀飾,明媚大方的模樣可說是城里的美景。
當然異族的商人也很多,他們販售少見的異域物品,或者似貨換貨。
這樣的景象讓蘇曼睩看得津津有味。當她看到一個人高馬大的紅發男人從身邊經過時,更是新奇地睜大眼。
那人真高,她好像才到他的腰而已。
紅發男人也注意到她,有點驚奇地嚷著,「嬌小的姑娘,你的衣服真漂亮。」他的口音有點奇特,不仔細听真會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沒想到紅發男人會跟她說話,蘇曼睩微驚。
她穿著粉白色的雙襟對胸襦裙,披著紅色披帛,繡著鎏金線的腰帶在腰際系成繁復的繩結,再別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香囊。
比起鮮艷亮眼的異族服飾,她這樣的南方打扮反而引人注目。
蘇曼睩眨了眨眼,听懂紅發男人的話,不禁露出笑容,「謝謝,你的頭發顏色也很漂亮。」
「噢……姑娘的笑容也很美。」紅發男人一臉驚嘆,從懷里拿出一支以紫琉璃做成的短笛。「來,這個送給美麗的姑娘。」
沒想到紅發男人會送東西給她,蘇曼睩嚇了跳,「不行,這東西太貴重了。」
「沒關系沒關系。」紅發男人硬是將東西塞進蘇曼睩手里。
蘇曼睩沒轍,只得收下,想了下,拿下別在腰上的香囊。「這個是回禮,里面是鼠尾草和金盞花及一些香料,可以寧靜心神,讓人好眠。」她伸出手,要將香囊給紅發男人,誰知途中卻被另一只手拿走了。
嚴非璽搶過香囊,俊龐陰沉沉的,顯然心情很不好。
剛剛看到她對紅發男人笑他就不高興了,沒想到她現在還要將香囊給人,這種東西是能隨便送人的嗎?
「你做什麼?」蘇曼睩皺眉看他,要拿回香囊。
嚴非璽卻將手舉高,仗著身高不讓她拿。
「嚴非璽!」搶不過他,蘇曼睩有點惱了。
嚴非璽不理她,扯下自己身上的南蠻玉玦丟給紅發男人,「喏,這是玉笛的回禮。」說完,粗魯地拉著蘇曼睩走了。
「等等,你怎麼可以這樣……嚴非璽!放手!」沒想到他會做這麼失禮的事,蘇曼睩生氣地低嚷,想甩開他的手,可他卻抓得很緊。「嚴非璽……你抓得我手很痛!」
听到她說手痛,嚴非璽趕緊停下,松開手勁,可她的手腕已經紅了。
蘇曼睩抽回手,不悅地揉著手腕,美眸瞪著他。「你干什麼搶走我的香囊,那是我要送人的東西。」
「哼,我送你那麼多東西也沒看你回過禮,怎麼那個人送你一個破笛你就回禮了?」而且還對那人笑。他送她那麼多小東西,也沒見她對他那樣笑過。
要不是看她真的喜歡那個琉璃紫笛,他會直接將那笛子丟還給紅發男人。
可惡,害他浪費一塊玉玦。
他譏誚的口氣也讓蘇曼睩不高興了。「我沒有要你送我東西,你要送得不甘不願,可以不必送。」
不想再跟他說話,蘇曼睩轉身就走。
他又不是這個意思,送她東西他當然心甘情願,他只是、只是……
嚴非璽心里懊惱,他就是看不過她對那家伙笑,還送他香囊……她知不知道在東北送男人香囊代表什麼呀!
他連忙追上去。「蘇曼睩,你別亂走,小心迷路了。」他抓住她的手,卻又被她甩開。
「走開,我要去跟人道歉。」蘇曼睩突然停下來,朝他攤開手心。「香囊還給我。」
「不要!」嚴非璽將香囊收進懷里。「我都給他南蠻玉玦當回禮了,那塊玉玦絕對比你這個香囊值錢……」該死,說錯話了。
可來不及了,蘇曼睩徹底怒了。
「真不好意思,讓嚴公子損失一塊玉玦,公子可以告訴曼睩那塊玉玦值多少,曼睩會賠給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曼睩卻不想听他說話。「還是公子嫌銀子太俗氣,那沒關系,那是塊南蠻玉玦吧,放心,我會賠一塊給你。」語畢,她甩袖轉身繼續往前走。
「曼睩!」嚴非璽抓住她,不讓她離開。
「放手!」她激動地低嚷,卻掙不出他的手勁。
「你能不能先听我說……」
「我不想听!」
「該死的!那家伙有什麼好?你又不認識他,送什麼香囊?你知不知道送香囊代表什麼?你就寧可把香囊送別人,也不肯送給我嗎?」
「我有送給你,是你自己當初不屑地把它丟在地上!」蘇曼睩回吼,話一出口,兩人立即愣住。
蘇曼睩咬唇,察覺自己說了什麼,她狼狽地轉開眼。
嚴非璽愣愣地看著她,腦中隱約想起……當年,她羞澀地送他一個紫色的繡竹香囊,說里面有她配置的香料,佩戴在身上可提神醒腦,對身體極有好處,而他直接拍掉她手里的香囊,說這種不值錢的破玩意他不需要。
該死!他當初怎能說出這種混帳話!
嚴非璽後悔莫及,張了張口,他想道歉,可是想到以前他對她的傷害不只這個,僅僅一個道歉又怎足夠?
「曼睩我……」
「非璽!」一個驚喜的聲音打斷他的話。
听到這聲音,嚴非璽頓時緊張了,擔心地看著蘇曼睩。
一名穿著短襖羅裙的姑娘來到嚴非璽面前,「沒想到會在這看到你,我本來還想到唐家找你呢。」
蘇曼睩冷眼看著眼前的姑娘,唇畔微不可見地揚起輕嘲。
嚴非璽心里滿是無奈。怎麼這麼巧,這時候蘭兒卻出現了。他勉強扯出笑容。「蘭兒,好些日子不見了。」
水蘭兒噘嘴瞪他,帶著薄怒地嬌嗔。「你離開陌沙城後都沒給我寫過信,要不是我遇到你,我都不知道你回陌沙城了。」
嚴非璽只能干笑,眼楮著急地看著蘇曼睩。
水蘭兒這才發現蘇曼睩的存在。
看到嚴非璽身邊竟有個姑娘,她原是不高興的,可當她看到蘇曼睩時卻愣住了。
「你……」
蘇曼睩彎起笑容,聲音輕輕柔柔的。「許久不見了,蘭兒姑娘。」她當然見過她。
當年水蘭兒曾到嚴家,跪著求她接納她,讓她進門,別阻止她和嚴非璽在一起。
啊,她還說會尊敬她這個姊姊,絕對不會跟她爭寵,會跟她一同伺候丈夫。
現在想來真不可思議,她當年怎會忍受這些,默默承受羞辱,咬牙吞忍而不吭聲。
她笑,眼底卻覆著霜寒。
「曼睩……」她這模樣讓嚴非璽看得心驚,仍握著縴細手腕的手掌不禁用力。
蘇曼睩淡淡地望向他,朝他微笑,使勁地抽出手。
「曼睩!」嚴非璽想抓回她的手,她卻往後退,不讓他踫到自己。
「不打擾你們相聚了,放心,我不會迷路的。」蘇曼睩盈盈笑著,還能朝水蘭兒禮貌地輕點頭,悠然地轉身。
嚴非璽瞪著她,他要讓她就這麼離開,那他就真該死了。
他大步上前,伸手抱住她。
「別踫我!」他一踫她,蘇曼睩立即失去冷靜,她激動地掙扎,掄起拳頭捶打他。
她恨他!恨他!
恨他對她的殘忍無惰,恨他對她的棄若敝屣,恨他給予她的一切羞辱,他將她的自尊驕傲全部搗毀。
即使過了兩年,即使告訴自己就算他和水蘭兒成親也與她無關,反正……他們遲早會形同陌路。
可是,真的看到水蘭兒,她才發現自己想得太天真。
那些痛一直深藏在心里,一針針,一刀刀,割剜她的心,想忘不能忘,水蘭兒的出現讓她心里的痛苦瞬間涌出。
「滾!別用你的手踫我!」蘇曼睩徹底失去理智,她不再冷靜,沉浸在過去的傷痛里。
嚴非璽抿著薄唇,無視她的反抗,野蠻地將她抱起扛在肩上。
「嚴非璽,你做什麼!」蘇曼睩怒喊。
他們的動作早引來周遭人的圍觀,水蘭兒更是傻在一旁。
「放開我!嚴非璽!」蘇曼睩踢著雙腿,用力捶打他的肩,幾乎是尖叫了。「你這混蛋!快放開我!」
嚴非璽根本不理她,朝水蘭兒道︰「蘭兒,我先走了。」隨即扛著怒咒的蘇曼睩離開。
嚴非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蘇曼睩扛進唐家開的客棧,要了一間上房後,扛著人進房間。
蘇曼睩不再吵鬧掙扎,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她安靜地趴在他肩上,略微凌亂的烏發遮住小臉。
嚴非璽將她放到床上,自己則蹲跪在她身前,輕輕撥開垂落的青絲,溫柔地抬起小臉。
「對不起。」他輕聲開口。
她垂落的眼睫輕顫。
「我知道這道歉來得太遲,也不足以補償我以前對你做的事……我那時心里全是恨,只想報復嚴家,報復老頭,明知你是無辜的,可因為老頭對你的疼愛,所以我也把你列入報復里。」嚴非璽在心里輕嘆,將所有的事實都說出來。
「我和蘭兒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當年說要納她為妾是假的。我是有為她贖身,可沒有私奔……蘭兒跟我娘一樣是南夷人,我將她帶到東北,讓她回到南夷,我沒有娶她,我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報復嚴家。」蘇曼睩開口,幽黯的眼眸輕揚,望著他。「而我,是其中的犧牲品,是這樣嗎?」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後嚴非璽只能化為一句歉語。當年的他個性偏激,加上年少沖動,做了不少錯事。他不後悔對嚴家的報復,卻後悔傷害了她。
他的道歉彌補不了什麼,蘇曼睩早知道他恨嚴家,也知道嚴家里頭的恩怨情仇,可她沒想到水蘭兒的事竟是假的。
當年最讓她難堪的事竟是假的?
蘇曼睩不禁覺得好笑,看著嚴非璽,她朝他道︰「你知道水蘭兒曾到嚴家下跪求我讓她進門嗎?」看到他驚訝的神情,她輕扯唇瓣。
「看來你不知道。」烏眸泛著嘲諷,她再道︰「那你知道當我拿到休書的時候,二夫人和你那些姨娘以及你的那些妹妹,當晚就趕我和碧落離開嚴家,不許我和碧落帶走一分一毫……包括我帶到嚴家的嫁妝。」說到這,她恍然大悟,「哎,你怎麼會知道呢?你已經和水蘭兒私奔了……哦,不對,不是私奔,你是帶她離開了。不過你不知道沒關系,我可以告訴你。」
她笑,一字一句輕輕地道,「那天是元宵夜,外頭好熱鬧,我和碧落被趕出嚴家的時候,一群人圍著看熱鬧,他們對我指指點點,有人同情我,有人笑我,碧落氣得都哭了,她對嚴家破口大罵,叫圍觀的人走開,而我,就這樣站著,忍受所有侮辱。」
「我不知道……」嚴非璽訝異輕喃,她的話讓他听得心都痛了。
「對,你不知道。」蘇曼睩附和他,小臉似嘲似笑。「所以你也不知道最後是你最恨的爹親趕走那些圍觀的人,他對我道歉,說他對不起我。他將我帶到嚴家的嫁妝還我,讓人送我回南曦城,回蘇家……因為他這麼做,所以我只讓爹爹吞掉嚴家在南方的商鋪,而沒有毀掉嚴家。」
像想到什麼,蘇曼睩突然笑出聲,「真好笑,你因為恨他,所以對我殘忍,最後卻是你最恨的人給了我一絲溫情……你知道嗎?我不恨嚴家的任何人,我也不恨水蘭兒,可是——我恨你。」最後三個字她說得極輕,卻極堅定。
嚴非璽重重一震。他知道她恨他。她怎能不恨他?當年他那樣無情地待她,她恨他是應該的。
可真的親耳听到她說恨,嚴非璽卻發現自己無法承認,心頭竟然狠狠抽疼。
「我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是因為愧疚,你想補償我。呵。」蘇曼睩嗤笑,發紅的眼沒有一滴淚——她的淚早在那一個月里就流光了。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彌補,可是既然你想彌補,那我就成全你。我等著看,看你能彌補到什麼地步,等你彌補完了,我們就誰也不欠誰,從此以後再沒有任何干系。」
誰也不欠誰?再也沒有任何干系?
她說得這般決絕,這般堅定,讓嚴非璽听了心口慌亂。
為什麼听她這麼說,他卻一點也不感到高興,心里反而焦躁不堪,像有什麼壓著他的心?
對,他是想彌補她,可、可他不想跟她再也不相欠,再也沒有任何干系。
「如果我說不只是彌補呢?」嚴非璽沖口而出,「如果我說我對你動了心呢?」
話一出口,不只蘇曼睩愣住,他也是。
動心?他,對她動了心?
嚴非璽怔怔地看著她,他眼里的她脆弱卻又堅強——不,她向來是堅毅強軔的,那抹脆弱是他給她的。
她眼里的傷痛是因他而起,而他的心為她疼痛……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心就一直為她疼著。
他以為是歉疚,不認為自己動心。
或許是男人的劣根性,輕易得到的總是不屑一顧,可再相見,她卻不再像從前,讓他驚訝好奇。
他不由自主地注意她,無法忍受她的漠視,他故意招惹她,想要她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後……他看到她的傷,她的痛,他開始為她心疼,開始為她不舍,開始恨自己以前做的一切。
他告訴自己,因為愧疚,他要彌償她。
可這只是借口,不只是補償而已……他真正想要的是……
注視著那雙烏眸,他想要她如當年那般,用愛慕的眼神望著他,而不是冰冷,不是漠然。
指尖輕輕撫上她臉上的淚痣,她的眼圈泛紅,卻沒有流一滴淚……她從來沒在他面前流過淚。
這讓他心痛。
「不是補償。」不是,從來不是。「如果只是想補償你,我不會一直出現在你面前;如果只是想補償你,我的心就不會因為你而痛;如果僅僅只是想補償你,我就不會想把你抱在懷里,祈求你在我面前落淚。」
嚴非璽輕然嘆息,厭受著她的顫抖,輕輕地吻著淚痣。「曼睩……」低低的聲音宛如喚著寵愛的可人兒。
輕吻落在小臉上,小心疼惜地,就怕嚇著了她。「曼睩,我不只是彌補而已……」他的唇輕輕落在顫抖的唇瓣。
「曼睩,我對你動了心,我……愛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