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門一開,他英姿颯爽的大步走來,看著坐在房里、恬靜做著女紅的蕭水青,黑眸閃過一抹光亮,「不是要你別等我了嗎?」
「爹留了幾匹好料子,我正想著要給你做幾件衣裳,一時沒注意到時辰。」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抬頭看著他,「你該累了吧?」
「是累了。」梁紫陽坐在床上,嘆了口氣,「了然那幾個和尚纏著我作詩唱小曲兒,喝了些酒。」
蕭水青連忙起身,替他將外衣給月兌下。
「以後別等我,累了就先歇著。」他低頭看著她盈滿柔情的水眸,「我什麼時候回來沒個準,難不成真要日日等我到天大白?!」
「還記得拜堂那日,你說的諾言嗎?你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她柔柔的看著他,「所以不管多晚,我都會等你,你沒回來,我也睡不著。」
梁紫陽側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我的娘子就是這麼討人喜歡!等我一會兒,等我一會兒!」
「相公?天冷。」蕭水青擔憂的在他身後叮嚀著,「起風了,你別僅著單衣就跑出去,小心著——」
梁紫陽不顧叫喚,像個孩子般赤著腳跑了出去,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只紙鳶,獻寶似的拿到了她的面前,「給你。」
她微驚的看著他手上那只色彩艷麗、栩栩如生的飛鳳紙鳶,對他甜甜一笑,「好漂亮!」
「就知道你會喜歡。」他一臉洋洋得意,「這幾日跟了然在船舫飲酒作樂,看隔壁船舫有人一時興起放紙鳶,突然想起你已好久沒玩了,所以就替你做了一只。」
她感動的看著他,看著紙鳶線條細致、調色生動,實在是件上品,「花了你不少時間吧?」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輕輕一吻,「不過幾日罷了。」
從小青梅竹馬,兩人早就認定了彼此,他是揚州最大布莊的二公子,從小天資聰慧、嘴巴甜,所以雖然是次子,卻深得祖父母的疼愛,出生富貴,又是家中的寶貝,自然脾氣就驕縱了些。但是水青知道他人不壞,只是才子風流,長得俊美,家境富裕,玩心重,未因娶了她為妻而有任何改變。
蕭水青是大家閨秀,深知出嫁從夫之理,所以夫君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不論是非對錯,從不抱怨一句,就因為如此的貼心,所以梁紫陽一直是真心愛她,只不過就是好玩,然而不管外頭的花花世界如何吸引著他,他終會回來,因為雖然嘴巴不說,但他心中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遠是她。
「改日我再陪你玩,明日要跟了然師父游湖,對了,記得提醒我一聲,一早還得上布莊去,真累!」躺在床上,他知道她刻意等著他是想與他多聊幾句,但是他真的累了,止不住的一陣睡意襲來,握著她的手,沒多久便夢周公去了。
她替他將被子拉好,看著他俊美的熟睡臉龐,不由輕聲一嘆。
這一嘆的情緒很復雜,從懂事開始,她唯一的期盼便是嫁與他為妻、和他朝夕相伴,滿心以為與他結發後,往後的日子便是一切幸福,卻萬萬沒料到生活並非如她當初所想。
他玩心重,白天在布莊忙著,晚上則跟著三五好友上船舫吟詩作樂,陪她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多希望自己能拋開禮教的束縛,與他四處游走,但終究她只能待在房里,讀聖賢書,養性存身,她知書達禮,侍奉公婆,有時卻覺得這樣好累,偏偏就連想跟夫君說句話,不等到三更半夜還無法如願。
看著桌上的紙鳶,她總告訴自己該滿足,畢竟他心里還是有她,只是他才貌雙全又風流倜儻,總有閑情游覽湖光山色,卻少有時間陪伴她,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他卻渾然未覺。
罷了、罷了,她搖著頭,為免自己再胡思亂想,她將燭火吹熄,放好紙鳶,躺到他的身旁。
雖然是在睡夢中,他的手依然自然的環住了她,她側著頭,目不轉楮的凝望著他,久久移不開視線……
西湖,一年四季都可令人流連忘返,湖邊畫舫如雲,笙歌匝地,梁紫陽跟著了然和尚上了艘游船,船頭擺了張方桌,上頭早已備妥好酒好茶,還有冰糖蓮藕、糖炒栗子和瓜子油果等滿滿一桌。
「這船家還真機靈,知道和尚我吃素。」了然和尚大方的坐了下來,吃了口冰糖蓮藕,「托你的福,和尚才能有此享受。」
梁紫陽爽朗一笑,了然和尚是他的至交好友,雖然身在佛門,卻寄情山水,常跟他一起吟詩論文,日子過得逍遙自得。
月明風清、天空地淨,幾個樂手吹著笛,他一時興起也跟著吹起口哨,聲音嘹亮奔放。
「真不知你哪來的好心情。」當一曲方休,了然和尚喝了口茶,看著另一頭的船舫,「別告訴我,你沒注意到那邊那位姑娘,她的眼神犀利,看來對你頗有情意。這是第幾曰了?她日曰來此盯著你這潘安瞧,心頭必定是想這呆頭鵝怎麼也不過來說上幾句,暗罵你不解風情吧!」
梁紫陽不以為然的將嘴一撇,「我梁紫陽向來風流但不下流,愛玩歸愛玩,但是家中有妻子,這點分寸還是有的,隨便她怎麼瞧,但本公子對她沒興趣。」
「真沒興趣?」了然取笑,「和尚看她長得挺美。」
「凡夫俗子的容貌不過是一層皮相,你是個和尚,難道連這點道理都沒參透嗎?」
了然和尚大笑,「我就說你比我這個禿驢有慧根,看來佛經還看了不少。」
「看是看得不少,但是六根未淨,跳月兌不了三界外。」他懶懶的揚了揚唇角,「所以佛經看得再多也是枉然。」
「確實是枉然,而且你何止六根未淨,跳月兌不了三界外。」他的目光落到了梁紫陽的身後,「根本就是還有塵緣未了。」
了然打趣的聲音令梁紫陽微飯了下眉,一側身,就看那船肪竟放下了一條小船,載著那位艷麗佳人,來到了他的船舫旁。
她爽朗的態度倒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他斟了一大杯酒,帶著興味看著那名女子登船,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誰?」
他仰頭喝了一大口,懶懶的掃了她一眼,「你又是誰?」
「膽子不小。」她的雙眼閃著光亮,「難道你沒听聞太平公主來西湖游憩嗎?」
梁紫陽早看出她衣著華麗,絕非平常人家,倒沒料到她的來頭還真不小。
听說這個刁蠻公主令當今聖上傷透了腦筋,不單行事驃悍,就連婚事也自有主見,聖上替她指了幾個駙馬都不滿意,最後竟然還跟皇上賭氣,帶了一行宮女、太監,循水路來到揚州游山玩水。
「原來是公主。」他重重放下杯子,瞄著太平公主,態度依然沒有半點奉迎的熱情,連行禮都懶,只淡淡的說了句,「幸會。」
他高傲的態度令太平公主的眉毛微挑,「你不怕我乃」
梁紫陽聳了聳肩,也回得直接,「我又沒犯什麼罪,有什麼好怕的?」
他才貌雙全,又是家中的寶貝,走到哪里都被奉為上賓,養成了他驕恣的性子,縱使面前是高高在上的皇親權貴,他的態度也沒一絲一毫的改變。
「你這人倒有趣!」公主竟然也沒生氣,只是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這酒還算香醇,但跟宮里的比起來——差得遠了!」
「這是當然,普通酒罷了。」他看杯子空了,意興闌珊的回道。
「酒是普通,但人不普通。」太平公主對他側頭一笑,「梁紫陽,對吧?」
「正是在下。」
她不解的看著他一臉平靜,「本宮知道你的名姓,你不驚訝?」
「我早已注意到公主打量了我數日,所以有關我的事,公主該是打听得七七八八,知道我的名姓有何好驚訝,不一定公主連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已經查得清清楚楚,知道得比我還詳盡。」
「有趣……你真的有趣!」太平公主在他四周打轉,看不出一絲女兒家該有的嬌態,「你比那些看了我就嚇得有如驚弓之鳥的家伙有趣多了。」
「公主的意思是,要我對你心懷戒懼嗎?」他聳了聳肩,「我戲看了不少,應該演得出來。」
她忍不住大笑,「這倒不用你偽裝,怕便怕,不怕便不怕!本宮知道你是布莊的二公子,家里有一結發妻子,據聞你的妻子溫柔恬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深受公婆喜愛。」
他的妻子確是如此甜美懂事,他雙眼閃著光亮,「不是據聞,而是確是如此。」
太平公主皺起了眉頭,「听來不過就是個無趣的女人,無法跟著你游山玩水,不覺得相對無言嗎?」
「不會啊!」梁紫陽露出得意的神情,「我娘子在我眼中就如同雨後藍天的彩虹,純淨卻亮眼。」
太平公主皺起了眉頭,听他如此贊美另一個女人,心頭覺得怪不舒服的。
「你的娘子像彩虹,那本宮呢?」她不服氣的問,「我又像什麼?」
「公主想像什麼就是什麼。」他根本不想花心思應付她,「公主高高在上,也不好與個平民女子相提並論。」
「你娘子確實無法與本宮相提並論!」她沒有听出他平淡語氣下的諷刺,逕自對他伸出手,「拿來!」
梁紫陽輕挑了下眉,不明白她想要什麼。
「你做的紙鳶。」
她注意梁紫陽已經數日,他日日都會登上這艘船舫,前幾日她跟宮女們放起紙鳶,一個轉身便注意到他提筆作畫,在昨日完成了一只紙鳶,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她也看得出那是只色彩鮮艷的彩鳳,便自傲的認為這東西是她的了。
「我送人了。」
太平公主瞬間臉色大變,「送人?!你好大的膽子!」
梁紫陽一臉莫名其妙,他把自己做的東西拿去送人,何來好大的膽子?!又不偷不搶。
「給本宮拿回來!」她滿臉不悅的命令道。
「東西送了出去,怎麼有拿回來的道理?」
「我不管!」太平公主蠻橫的說,「那是本宮的東西!」
這女人真是煩,原本該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被她一鬧,什麼玩賞的心情都沒了。
「若真有能耐,公主自個兒去討。」他懶得理會她,掉頭就想走。
她不客氣的一把拉住他,環繞在她身邊的人,哪個不是誠惶誠恐的怕惹怒她,一個個極盡所能的曲意奉承,除了他——
「本宮要你的東西,是看得起你!」
「多謝公主抬愛。」他依然不以為然。「但我無福消受。」
太平公主看著他,從來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這樣放肆,原本氣憤的臉卻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梁紫陽這不矯揉造作的性子,真對她的眼。
「本宮不單要你的紙鳶,還要你當本宮的駙馬,隨本宮回京。」
這女人真是不講理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要不是看周遭的人多,他真不想理會她。
「公主,我已經娶妻了。」
「這有何難?叫你娘子將你讓出來便成!」
梁紫陽諷刺的一揚眉,他可是個人,豈能說讓便讓,他懶得再多說,「隨你吧,你若真能讓我娘子點頭同意與我仳離,我就娶你。」
他與水青結發,承諾了恩愛永不移,雖然玩性重,但是卻從未想過與她分開的一日,他比任何人都有把握娘子的心意與他相通,所以根本不擔心水青會點頭將他拱手讓人。
「好,本宮自會去找她。但是紙鳶,你給了誰?」
「公主不是很行嗎?」他懶懶的拉回自己的手,「自己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