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小羽和陪嫁的下人,蕭水青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悲傷。
梁夫人差劉嬤嬤拿了張字條,交代了一些事就走了。
看著手中的紙,蕭水青煩躁的猛搔頭,上頭的字對她而言就像鬼畫符似的,沒幾個看得懂。
反正劉嬤嬤說的,不過就是要做些女人家該會的活兒,洗衣、煮飯、打掃……
說實話,她還真沒做過,不過既然她打定主意不讓婆婆瞧不起,所以不管婆婆給她出什麼難題,她都要跟她拼了。
當梁紫陽回到家,最後在灶房找到正在跟灶爐的柴火拼命的蕭水青時,不由眉頭輕挑了下。
「你怎麼……」看著她一張臉像小花貓似的,雖然可笑,但是他卻完全笑不出來,「小羽和其他下人呢?」
「全回蕭府了。」她嘟著嘴,把手中的竹筒給丟到一旁,實在很不想承認自己連生火都做不好,「你家里連柴都欺負人,我都生了老半天了,只看到一堆煙,連一丁點火光都看不到。」
看著灶里的柴火有新有舊,梁紫陽蹲下來,將新柴挑起,「這些新柴還未全干,不好起火,拿起來就好。」
她專注的看著他的動作,原本想要大大抱怨一番,最後只是嘆了長長的一口氣,無精打采的說︰「我很沒用吧……」
他慢條斯理的掃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臉上掩不去的落寞,心不由一擰,「怎麼了?」
「連生火都不會啊。」蕭水青蹲累了,索性坐在地上。「沒想到婆婆還真是說對了,我是個沒用的媳婦!」
「天冷,地上又髒,你別坐——」
「不礙事,衣服髒了,洗就……」她突然頓住,「洗衣這檔事,好像也是我得做的?!」她從衣襟中掏出已經被她捏皺的紙,「幫我看一下,上頭寫了什麼。」
梁紫陽低下頭,認出紙上是娘親的字跡,他沉靜了一會兒,輕聲問道︰「這是娘給你的?」
她用力的點著頭,「我不好跟娘說我不識字,這上頭是不是說我還得洗衣服?
我認得這個水字……可是是什麼水?」
「……挑水。」
「挑水?!」她的眼楮轉了一圈,「你家沒水井嗎?」
他搖了下頭。
蕭水青猛然從地上爬起來,「生火這活我做不好,挑水應該還成!去哪里挑?
外頭那條小溪嗎?」
梁紫陽一把拉住了就要往外跑的她。
「快天黑了,我總得做好一件事。」她扭著身子要他放手。
「我叫望月小築的小廝來做,要不你就等小羽他們從蕭府回來。」
「他們不會回來了。」
他不解的輕挑了下眉。
「婆婆說,梁家不興用家奴這一套,所以要小羽他們回去了。」
聞言,梁紫陽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他從沒听娘提過這事,他突然想起今早出門時,娘親特別說要好好替他教媳婦……
看著蕭水青,他不由心生內疚,娶她只是單純的想要與她相守相對,寵她、愛她,盼她開心,沒料到她才進門沒幾天,卻得挽起衣袖做粗活,娘親雖是一番好意,但他實在無須娘親費心改造他的娘子成為大家閨秀。
他一把攬住她的腰,扶她站好,「別做了!我去向娘說,這些活兒,你不用干了。」
她驚訝的雙眼微睜,「她是你娘,你敢不听她的?!」
她很清楚梁紫陽不單是個大才子,更是個大孝子。
「不是不听她的。」他幽暗的目光定在她的臉上,「而是你嫁給我,不是要讓你吃苦的,縱使不興用家奴,但請個人幫你,這點應該還不成問題。若待在家里,對著娘親無聊,就每日陪我上望月小築吧!那里孩子多,你會跟他們處得來的。」
他的溫柔令她有點陶醉,她笑逐顏開的伸出手摟住了他。
雖然在婆婆那里受了氣,但夫君全心為她,她心滿意足了。
望月小築向來有教無類,縱使家境不好,但若真有心向學,梁紫陽也是欣然歡迎。
冬天過了,春天降臨大地,一片欣欣向榮。
別的夫子忙著收禮,但梁紫陽卻起了個大早,費心準備了雞鴨魚肉,要讓幾個環境不好的孩子帶回家去。
一大清早,蕭水青就跟著他來到望月小築,原本他擔心春日天氣多變,不想她出門怕她受涼,但是看她一臉哀求,最後只好心軟的由著她。
「別人當夫子,你也當夫子。」看著梁紫陽忙碌的樣子,蕭水青坐在一旁沒動手幫忙,因為她啥都不懂,只會幫倒忙,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幾個門生送東西來,你卻又轉了個手,把東西給送出去。」
「天下皆知取之為取,而莫知與之為取。」看她皺起了眉頭,他不由一笑,「意思是,人們都認為只有獲取別人的東西才是收獲,卻不知道給予也是另一種收獲。望月小築里有些孩子的家境不是很好。」他微微一笑,「我能力有限,能幫的不多,唯一能做的只有這個。梁家向來人口簡單,這麼多食物也吃不完,索性送給他們,讓大伙都能吃頓佳肴,豈不是樂事一件?只是你出生富貴,怕你跟著我這個窮儒生,會吃不慣粗茶淡飯。」
「說什麼鬼話!」她不滿的睨了他一眼,「若怕吃苦,就不會嫁你了。」
他溫柔的看著她,「我跟娘親談過,家里手頭雖不寬裕,但再多請個人也不礙事,只是娘親話既說出,如覆水難收,所以小羽和蕭家那些下人是回不來的,我請娘親再替你物色個機靈的丫頭。」
「你疼我,我知道。」蕭水青起身,走到他身旁,側頭說道,「有沒有丫頭我不在意,只是雖然是你娘親,但我還是不得不說一句,她說梁家沒銀子養閑人,這話說錯了,別人我不敢說,但小羽才不是閑人,跟她比起來,我才像個沒用的閑人!」
他笑著伸出手摟著她,「我梁紫陽的妻子,怎麼會是閑人?」
她柔順的倒在他懷里,「說的也是!我爹說,我是大富又大貴的命,出世是來享福的,你看,雖然我身旁少了小羽,但你不也馬上派了個小家伙來幫我嗎?」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梁紫陽看到吃力的提著水桶走進來的小虎子。
外頭的梅樹已經染上了新綠,小虎子正細心的在澆水。
前些日子收留了這個孩子,原本只是想要讓可憐的他有個暫時的棲身之所,沒料到這孩子十分乖巧懂事,年紀雖小,卻自動自發的把能做的活兒都攬在身上,閑暇時還會跑來梁家幫忙,一點都不言苦,小小年紀如此勤奮,倒也難得。
雖然偶爾有門生經過,但蕭水青見梁紫陽沒有面露不妥,索性眷戀的依在他的懷中。
「以後就讓小虎子每天隨你回來,好不好?」她輕聲的問。
「好啊。」抱著她的手緊了緊,知道自己的娘子也有副好心腸,「你回頭記得跟娘說一聲,反正不過就多了個人,多副碗筷罷了。」
「是。」她笑著點了點頭,「我的夫君不單是個大才子,還是個大善人、活菩薩。」
听到她的贊美,他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他對那些虛名向來都不感興趣。
「我去幫幫小虎子。」她用力的吻了下他的臉頰,興匆匆的跑到了外頭。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他露出淺笑,卻沒來由的感到一絲內疚。
她本該有一個好生活,這些年來,他對平淡的生活甘之如飴,卻不忍她跟著一起過這樣粗茶淡飯的日子,雖說她並不介意,但他將她與娘親的沖突看在眼里,替她感到心疼的同時不免也心懷內疚。
站在皇覺寺內院,遠眺著遠方,梁紫陽不由得有些怔忡。
「想什麼?」趙念安的扇子輕擊了下桌面。
他微斂眼眸,輕聲喃道︰「和暖春風,流動綠意,遠山含黛,令人看得出了神。」
「好一個流動綠意,遠山含黛!」趙念安雙手背在身後,與他一同看著遠方,「我多希望也能跟你一樣有著這般閑情逸致。」
昨夜宮里派了公公來傳口諭,一早梁紫陽便來到皇覺寺等候趙念安。
此時梁紫陽不解的目光定在趙念安身上,問道︰「大哥有煩心事嗎?」
趙念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邊疆戰事告急,歷經酷寒,這場仗,初凡打得不容易啊!」
既為生死之交,這件事也始終懸在梁紫陽的心中,「大哥,放寬心吧,相信三弟,自有春回大地的一日!」
「我也盼著好消息,可是三弟那性子。」趙念安一嘆,「有時真拿他沒辦法!」
梁紫陽神色一正,「三弟闖禍了嗎?」
「闖禍倒是沒有,只是兩軍還未開戰,就跟西夏回鵲部落的首領潘羅定了生死約。」
「潘羅?!」梁紫陽微驚。
「是啊。」趙念安覺得頭疼,「你應該也沒料到這個庶出、年幼被送進汴京與我們三兄弟共學的小子,現在竟然一手掌握了回鵲部落的大權,他與三弟昔日同窗,如今竟走到兵戎相見的一日。」
梁紫陽沉默了一會兒,眉頭輕蹙,「戰場本無情,縱是舊識,今日也是各為其主,敵國之人,勢不並存,只是生死約是怎麼回事?」
「潘羅向來自傲,咱們的三弟也不遑多讓,大軍還未開戰,便邀潘羅一聚,潘羅膽子也大,就這麼單刀赴會,兩人先禮後兵,三弟承諾月內必攻下回鶻部落,不然按軍法斬處。」
梁紫陽睜大了眼,「縱使天寒地凍,大軍停滯不前,戰局暫無轉機,三弟也不該如此莽撞!」
「是啊,他是不該。」趙念安嘆了口氣,「初凡以話相激,看潘羅是否會沉不住氣,只是這步棋下得太險,一個月後……三弟或潘羅,其中一個一定會拿項上人頭來見。」
雖然趙念安一臉平靜,但是梁紫陽心里明白,他同自己一樣憂心。
「只可惜我一介儒生,對兵法一竅不通,對于此事,我使不上力。」
趙念安忍不住笑了出來,「帶兵打仗我是從沒指望過你,我只想收你為天子門生,翰林大學士,立朝堂之上,輔佐我便成。」
若是以往,梁紫陽一定四兩撥千斤,一笑置之,但今日——
「若皇上真需要我,我就听皇上的安排。」
趙念安有些詫異,但神色隨即一正,「朕可不給反悔的余地。」
「紫陽明白。」
趙念安笑得開懷,「三弟的生死約讓人心焦,你的讓步倒令我心頭暢快了些!是什麼改變了你的主意?」
梁紫陽嘴角一揚,「瞞不過大哥,我向來不樂于過著受人注目的日子,今日出仕,有部分原因是為了我娘子。」
趙念安露出趣味的神情,「願聞其詳。」
「她像極了我夢中的女子,但又有些不同,或許容貌相似,但性子……不管如何,我鐘情于她,舍不得她跟著我過苦日子,娘親認為梁家向來不寬裕,不興用家奴,但水青在蕭府時的生活,富裕無缺、自由無憂,我想讓她自在些,又不想忤逆娘親,思前想後,出仕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說到底,原來是舍不得妻子受苦,沒想到大才子遇到紅粉佳人,也只能成為繞指柔。
「能得一讓你生死與共、無怨付出的佳人,你倒令我有些羨慕了。只是……弟妹與師母相處得如何?」
「相敬如賓。」
簡單的四個字透露了不少玄機,趙念安輕挑了下眉,「看來依然有些問題。」
「娘親是規矩守禮的大家閨秀,水青行事向來豪爽,難免有歧見。」
趙念安沉默的打量了梁紫陽一會兒,「雖然你不說,但心中多少有些擔憂吧?」
「娘親畢竟含辛茹苦將我撫養成人,我並不想家里的兩個女人起沖突,只是水青的性子太過直接,娘若總妄想改變她,只怕將來爭執不斷……不過再怎麼說,這些也不過是關上家門的小事罷了,不勞大哥煩心。」
「你不覺得你娘子就像梅花嗎?」
梁紫陽微斂下眼,思索了一會兒,「看似柔弱,卻有一身傲骨。」
趙念安一笑,「沒錯,梅花看似柔弱,卻有一身傲骨,所以能敵冬寒。你娘子的真性情,你該是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相信她早晚能融化師母的心。」
「謝謝大哥的贈言。」听聞這番話,梁紫陽糾結許久的心事終于舒坦了些。
「只是我也勸大哥一句,帝王治理天下,雖首重德政,但殺戮有時卻也是不得已為之。派三弟與潘羅兵戎相見,縱使大哥不樂見,但事已至此,沒了後路,只有心不亂,才能入定,不喪信念,自有佳音。大哥,你也如同勸我的一般,放寬心吧!」
趙念安思忖良久,笑了笑,「好一句心不亂,才能入定,其中道理雖明白,但下決心卻非易事。不過你說的確實有理,既是不得不為之,也只能放寬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