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雅苦笑。「怎能不轉換態度?哪個人肯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銀子?皇上呢,皇上怎麼說?」
「皇上說王爺提出這麼荒誕不經的案子,根本是不把百官看在眼底,火氣一來,罰王爺在家閉門思過。」
閉門思過對壢熙哪有用,他是個行動力比誰都強的人,決心要做的事必定要做到底,否則他怎麼會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溫室花房開了,軍隊練了,連籃球賽都進入最後的規劃……
看著謹言欲言又止的模樣,茵雅的頭一陣陣發痛,「說吧,王爺又惹出什麼大事?」
謹言嘆息說︰「王妃還真曉解王爺,半個月前,京城里外,處處張貼著王爺所擬的稅捐案子,在那個案子里,真正會造成影響的,只有富商和富官,三品以下、年薪不抵百兩的官員都不受波及。」
「在朝廷發現之前,新的稅捐制度已經成了百姓們日常最常談論的話題,許多人都在稱頌大皇于,說他仁民愛物,說他是真正把百姓當成子民的好王爺。盡避朝廷下了命令,揭去所有的布告,可此事在民間已經形成一股風潮,不管認得字不認得字,人人聚在一起,便是在議論此事。」
「文師父氣壞了,罵他不該蠻干,可王爺半點不在乎,說他不過是把格局做大,還說倘若王妃不回到他身邊,那個‘格局’怕是還要大上幾分。」
這家伙……不該告訴他那個「召公諫厲王止謗」的典故,更不該教會他那麼多古史,他是那麼會舉一反三的人物,還能不一樁樁、一件件發揮得淋灕盡致?
蠻干,他確確實實是在蠻干吶,這制度他們已經討論過,可他們不也說好,等他真正成了皇帝之後再來提嗎?
茵雅明白,壢熙缺乏耐心了,他想利用百姓來逼韋氏提前造反,想要利用百姓民意,逼著皇帝把太子之位傳予他,他還想讓皇帝明白,比起陸府,百姓的支持才是他入主東宮的最大勢力。
可這麼大的動作……太冒險……
大燕不是他口口聲聲說的那個民主時代,而是君權大過天的朝局呵,便是皇帝英明,心底明白他所提的全是為百姓謀福的好政策,也不敢冒險執行。
他這般橫沖直撞,就不擔心反傷自己?
「王爺豁出去了,雖然民間對王爺政策大力贊頌,雖然近日不斷有士紳賢民進京向皇帝呈萬萬言書,但是宮廷侍衛已進駐王府,王爺與皇上似乎形成水火不容的局面。」
茵雅苦苦一笑,宮廷侍衛怕也沒辦法拉動那頭強驢子吧。
「王爺若不是說了更嚇人的話,你怎會心急到此?王爺又出言恫嚇了你什麼?」
她遲疑半晌,才勉強出言。「王爺說,宮廷侍衛可以架著他去把陸茵芳給娶進王府大門,可沒辦法待在新房里,觀賞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倘若新婚隔日,王府傳出新娘不堪凌辱、自盡身亡,皇上的面子不曉得往哪里放。」
便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再怎麼說,她都是黃花閨女,王爺對她說這種話……謹言忍不住辦了雙頰。
茵雅真想捶人了,這哪里是皇帝的面子問題而已,他是一並連同皇帝為他花下的心思全撕爛啦,就不想想爹爹會怎地看待他,爹爹定會認為壢熙對陸家不屑一顧。
「王爺著實太任性。」
「何止任性,根本是恣意妄為到極點,文師父和公孫先生,還有府里一票幕僚全都氣得半死,支持王爺的,大概只剩下那些只听命于王爺的隱衛們。」
「近日,有幾個幕僚紛紛求去,王爺留也不留,還說︰‘我要的是能輔國的名臣將領,可不需要一票冬烘先生。’此言一出,氣得幾名先生,頭也不回走得義無反顧。若是讓皇後和九王爺知道這回事,肯定要暗地竊笑不已。」
說到最後,謹言口氣變得有幾分埋怨,端風皺眉與立羽互視一眼,是王爺性情改變,所以連跟在身邊的謹言,態度也變得不同一般?
以往,謹言怎會這般批評主子?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不僅要慎選朋友,還得慎選主子才成。
重重吸氣,茵雅穩下心思,把臉埋進掌心,閉目細想,久久不發一語。
她告訴自己不要急、不要慌,慢慢地、一點一點厘清楚,她會知道壢熙在想什麼。
首先,壢熙敢這般張揚,是否代表他已經有了萬全準備?他寧願做出讓皇後和九皇子竊笑之事,是否意謂著,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
沒錯,認真細想,壢熙雖然步步險棋,卻也步步向韋氏、向皇帝進逼。
筆帝憤怒、百官反彈,表面上,壢熙似乎是吃了大虧,在入主東宮這件事情上頭,給自己使下絆子。可事實上呢,一條尚未執行的政策,便讓他贏得人心、贏得三品以下官員的支持,再加上他因為此事被拘禁在家,民間會怎麼傳?他們會說︰為了百姓,他們的王爺勇于對抗皇權。
縱然朝廷中,是三品以上的官員掌權掌勢,可壢熙這個舉動,將會讓他名聲大盛,不管是皇帝或任何官員,未來想反對他、毀謗他的,都得先考慮到自己的名譽。
拔況這波後續影響尚未出來呢,挾著民意,他日,那些反對他成為太子的官員,說不定為了自己的官譽,還要回過頭來大力支持他。再說得遠了,日後稱帝,壢熙所推動的各項政策,定能得到百姓的大力支持。
所以壢熙能夠想得這麼遠、這麼通透,眼前的狀況定然已在他掌握之內,如果是這樣,她略略安心……
張開眼,茵雅問︰「文師父讓你來找我,是不是已經做出決定?」
茵雅能猜得出這個決定,壢熙做得那麼狠絕,誰能不投降?
只是,這樣是對的嗎,假使茵芳知道是自己姊姊的緣故,心情會怎樣?會不會變成若干年前的陸茵雅,滿心恨、滿月復怨,做出無數讓自己都鄙視的不智行為?
雖然從小兩姊妹就不親,可她不願意這般傷害自己的妹妹。
「皇上和文師父商量過了,要王妃回熙雅小築,待王爺迎娶陸茵芳,便讓王爺回熙雅小築見王妃。」
筆帝和文師父商量過了?她該不該贊美壢熙高招?萬萬想不到吧,皇帝本以為可以用她的命控制壢熙,沒想到竟被壢熙反控,身為至高無上的皇帝,眼下不知是何滋味?
茵雅垂首不語,她不知該怎麼辦,一方面,她感動于壢熙的一夫一妻︰永生永世,一方面,為了他的未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冒這個風險。
她扭緊十指,不確定問︰「王爺本性純善,應該不會殺害無辜的茵芳吧?」
她話問出口,卻半點把握都沒有。
立羽望謹言一眼,回答道︰「逼急了,誰知道?王爺曾是領百萬大軍的將軍,戰場上殺人如麻,難道那些敵人當中,沒有無辜的受害者?」
端風也不贊成王妃就這麼潛逃,當日的情況是不得不,身為男子,他能理解王爺。
「王妃,與其在此擔心王爺的恣意妄為,您不如回到王爺身邊,在王爺走偏道時,提醒他一把。眼下,能說得動王爺的人,怕是只有王妃了。」
謹言走到茵雅面前,雙膝跪地,茵雅一慌,連忙要將她扶起,謹言堅決搖頭。
「王妃認定王爺不會殺害無辜之人,那是因為您沒看見王爺語出恐嚇時的陰鷥模樣,沒看見這段日子王爺的膽大妄為。謹言不敢妄斷結果,但我真的認為王爺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
「眼前這朝局就像沒咬破的小籠包,不知里面是葷是素,事事未見真章,人人謹言慎行,便是膽大妄為的九皇子也收斂不少,王爺真的沒有冒險的本錢。」
「請王妃為王爺考量。」端風在謹言身邊跪了下來。
「這段日子,立羽和端風夜不成寐,如今王爺身邊的隱衛稱得上高手的,不過謹言與端風二人,為王妃之事,王爺惱怒謹言,不肯讓她隨侍身邊,而端風又隨王妃出走,若是在此時,皇後暗使手段,已失去武功的王爺,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上回的紅凝香之事,可一不可再,萬望王妃替王爺著想。」說著,立羽也跪在她身前。
茵雅看著眼前忠心耿耿的他們,眉心糾結……
壢熙盯著跪在眼前的丁嵐和劍月,久久不發一言。
丁嵐是文師父替他找的新隱衛,年紀很輕,是個十七、八歲的小泵娘,武功還不算上乘,但他每次交辦的事,總能做得滴水不漏,是個極細心的人物。
劍月是壢熙很久之前收下的隱衛,擅長易容、埋伏,听謹言說,劍月曾經埋伏在太子儇熙身邊長達五年之久。那段日子,壢熙埋在儇熙身邊的人一一被查出,唯有劍月始終沒有被發現。
「謹言去了哪里?」他對著丁嵐問。
「一離開王府,她便在京域里繞了幾圈,之後往出城方向行去,丁嵐武藝不及謹言,跟兩炷香工夫後,便失去蹤影。」
懊個謹言,肯定早就發現自己被盯梢,無所謂,只要確定她出城、確定她去尋回雅雅,就沒問題。
他對著丁嵐,輕輕一笑,用隱衛來盯隱衛,這種事,只有他做得出來。
「熙雅小築那里怎樣了?」
「吳總管、方總管已經遵照王爺的吩咐,一切布置妥當,王爺要的東西,也依著圖像,裁制完畢。」
「皇宮里有沒有傳出什麼消息?」
「皇後那邊異常安靜,听說清華宮里時時傳出誦經梵音。」
肉食動物什麼時候改吃素了?是裝模作樣,還是覺得自己已經控制不了壅熙,灰心喪志,決定當個好女人?隨便,反正皇後從來都不是他的目標,至于壅熙,也是普普而已,那人好高騖遠,雖有心計卻不難對付,他認為真正難應付的,是韋家那位尚未浮上台面的頭頭。
「九皇子呢?」
「九皇子動作頻仍,近日經常進出韋應東的家。」
「韋應東啊……」他轉頭,視線對上劍月。「初塵呢?他已經做好取代的誰嗎?」
韋應東是禁衛軍統領,手下有幾千名禁衛軍,當初壢熙練兵,對付的便是他們這群人。
不過拿到文師父的人皮面具之後,讓他心生一計,他讓初塵在暗地里模仿韋應東的言行,偷取他的軍印,在最關鍵時刻,綁了韋應東取代他成為禁衛軍統領。
到時,宮里有007團團保護,再讓禁衛軍直搗韋府,自己人逮自己人,場面肯定精彩得很。
爆變嘛,搶的就是先機,失卻此番先機,韋氏大計難成。
至于皇帝那邊,他還等著呢,等皇帝把計劃晾到自己眼前,估算沒錯的話,應該快了,文師父這幾日內應該會找他詳談,他不介意同文師父詳談啦,不過先決要件是——把他的雅雅送回來再講。
「是,只待王爺一聲令下。」
「很好。」他滿意點頭。「單霧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不過有飛鴿傳信,已經確定韋立邦確實率了二十萬大軍往京城方向開拔。」
「皇上那邊,有無新動靜?」
「已秘密派出欽差大人到軍中頒旨。」
筆帝怎麼會下這麼一招險棋?「倘若韋立邦不肯領軍返回邊疆呢?」壢熙自言自語。
「皇帝另外對清豐侯李牧子以及陸因政下了聖旨,不日,兩位將軍便會領軍回京。」
筆帝的意思是想打場硬戰?沒錯,韋立邦敢帶兵回朝,造反這念頭絕對不是他單一人的想法,恐怕軍中有不少人想趁此叛變,替自己謀個好前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