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山才月兌掉身上的厚重衣物,準備就寢時,門上傳來敲門聲。
「誰?」
「我。」
連玉棠?
路大山有些訝異,畢竟連玉棠不曾這麼晚過來找他,他猜測必有重要的事情,故二話不說,直接拉開了門。
天寒地凍時候,她竟未著御寒長袍,路大山眉頭蹙緊,不悅她都來山寨這麼久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連忙將她拉入屋內。
「什麼事?」他回身在保暖的火爐內多增加幾塊炭火。
連玉棠走上前,忽然自背後抱住蹲在地上的他。
路大山似受到驚嚇般的全身僵直。
打從兩人因為路大嬸的計謀而有了夫妻之實後,彼此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張,就算她前幾日縫了一件人人稱道,保暖又好活動的衣服給他,也是為了「利誘」他放下山寨的一切,跟她雙宿雙飛,去過她所謂的正常生活。
此刻,她又突然主動示好,難不成又是為了山寨的事而來?
「你要干嘛?」他的嗓音僵硬,透著防衛。
「我覺得冷。」連玉棠將柔軟的小臉整個貼上厚實的背。
她感覺得出來他有所警覺,果然跟蘭姨說的一樣。
蘭姨勸告她不要一開始就想要他當下立斷,畢竟他在山寨生活了二十幾年,哪可能因她一面之詞,說解散就解散,要她如滴水穿石般,耐著性子一點一點穿透,最好教他離不開她,這樣說的話才有用。
除此以外,蘭姨還說,只要她能想出個方法讓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不靠搶劫就能為生,那麼,要他不當名山賊也是行的!
所以她必須雙管齊下,而第一步就是放段,與他示好,別老是想跟他硬著來。
男人本就是愛爭斗的動物,尤其路大山當了一輩子的硬漢,她若硬著來,他自然也會挺直腰桿與之決斗,唯有放段,軟語相勸,才是上策。
于是待癸水一結束,她就上門來找他,準備實行她的「解散馬平山寨」大業!
「是你房中的火爐不夠旺嗎?我去幫你添……」話尚未說完,軟軟的小嘴就貼上他的唇。「你……」
她吻得更深,將他的後話以小巧靈活的舌尖堵住,縴手搭上寬厚雙肩,滑向粗頸,踮著腳尖的粉軀貼上他,胸前的兩團柔軟抵上厚實的胸口,他的身子仿佛在剎那間成了一團火。
……
冬盡雪融。
驟聞平地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旱災才消,差點又發水災。
連玉棠窩在路大山的懷里,望著外頭的綿綿細雨,怔怔發愣。
既然平地的氣候已經恢復正常,那是該實行第二部計畫的時候了。
這一陣子以來,她晚上幾乎都依偎在路大山的懷里睡,儼然是一對貨真價實的夫妻,但對于路大山的求親,她卻是不曾應允,只說再看看再看看。
路大山不曉得她還要「再看看」到什麼時候!
都已經睡在一起那麼久了,寨里誰不知道他們的關系,拜個天地,辦個喜宴,不是天經地義?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姑娘家對名分如此不在意的,反而是他很不爽自己的地位不被承認!
說不定就是因為她未將他當成夫婿,所以就算晚上滾得再凶猛,在她身上還是找不到「柔順」兩字!
就連姑姑都嫁給範老爹,直接搬過去隔壁了,這女人到底還要「再看看」啥啊?
路大山將望著窗外細雨出神的女人翻過身來,臉埋進她的胸前,吸聞她淡雅似花的香氣,張嘴含入一顆小蓓蕾。
「大山。」
叫我相公!名不正言不順的他正鬧別扭,可就沒大男人氣概,只好將氣發泄在口中的乳蕊,吸吮得她細細喘氣。
「我想下山。」連玉棠道。
「下山?」他松開口中的美味。「想買啥?」
「不是去買東西……不過也可以這麼說。」
不是買又是買?她在打啥啞謎?
「你要做啥?」
「我想去漢璃城經營小生意。」
漢璃城是這一帶最富庶的城市,也是在旱災中,唯一一座未受到巨大影響的城市。
「做啥生意?」
「我想開個小飯館。」她最擅長煮食與設計衣服,不過這時代沒有縫紉機,光是一件背心就耗掉她一個月的時間,想想,還是開飯館比較容易上手。
「你煮飯給我們吃就好了。」他又埋首在胸口的軟女敕。
「我想賺錢。」
「我可有讓你缺過錢花用?」
「那是你搶來的錢。」她說了一個讓他瞬間跳起,面容暴怒的單字,「髒!」
這段時日,她明示暗示都做過,盡量不跟他在這方面正面沖突,可卻毫無功效。
她想她實在沒那個天分達成蘭姨的「小女人」資格,她的性子就是這麼烈,要靠滴水穿石,她真的沒那個耐性耗費那麼長久的時間。
「連玉棠!」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這些錢再髒,也是養活了你!」
還以為她終于不再提議要他解散山寨,是終于認清楚自己的處境,沒想到在她心里自始至終,都看不起他所擁有的一切!
她默然不做聲。
「滾離我的房間。」
她淡道︰「這是我的房間。」
「這個家所有的一切都是髒錢堆積起來的,你有辦法就走出去,靠自己的雙手!不要賴在這里!」
她聞言,默默起身,將衣物穿好然後走了出去。
他快被她氣炸了!
坐在床沿的他火大地耙著未束松散在肩上的黑發。
她嫌他的錢髒,不就表示同樣嫌他的人髒?
無怪乎死都不願跟他成親!
既嫌棄,又何必跟著他!
這女人怎麼這麼難搞?
怒氣滿點的拳頭上石牆,牆壁立刻凹了一個大洞。
過了不知多久,他的怒氣稍微平復,想自衣櫃拿出外衣穿上時,才想起這不是他的房。
他悚然一驚。
他將她趕出她的房間,那她此刻人呢?
他急拉開房門,果然看到她就站在前方不遠的空地上,頭發、衣服都被雨打濕了。
春雨清冷,寒風陣陣,嬌小的身軀簌簌顫抖著,卻十分倔強地不肯彎下背脊。
可恨的女人!
可惡的女人!
個性那麼強要死啊!
他冒雨走了過去,氣得牙癢癢,「進屋。」
「那已不是我的房。」細致的嗓音顫抖著,他幾乎听不清楚她說了啥。
「你非要跟我對著干?」
「我希望我將來托付的對象是個好人!」
又來了!
她果然從不曾放棄改變他主意的初衷!
「要真看不起山賊,就滾!」
「我不是看不起,而是不希望我將來的子孫也只能當賊!」
「混賬!」若她不是他的女人,他早一刀劈死她!「這麼有個性就給我滾,別站在我的土地上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
她抬首睨了他一眼,那既虛弱又堅定的模樣,讓他莫名心驚。
然後,她舉步。
他悶著胸,咬牙不阻止。
她會妥協的!他篤定。
一旦離開他的羽翼保護,她連下山都沒辦法!
然而她卻是踩著一步又一步的堅定步伐,冒著雨走出他的家,走向山寨大門,倔強的背影有著不肯妥協的氣勢。
「開門!」她揚首對著位于上方了望台的範小四命令。
範小四困惑地望著被雨淋得濕透的她,再以眼神詢問後方十步遠,怒氣奔騰到隔著雨幕都能讓範小四背脊發寒的路大山。
這對到現在還不肯正名的「夫妻」該不會又吵架了吧?
每次一吵架就驚天動地,難不成離家出走的戲碼又要再次上演?
「沒有頭目的指示,我不能開門讓你出寨。」上次他被罵得臭頭,這次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來賭。
「是你頭目叫我滾的!」
那一定是氣話啊!
這女的一定是故意的,如此驕縱任性,偏偏頭目凶悍嚇人,就是在這女的面前弱得跟綿羊沒兩樣!
「不管如何,不行就是不行!」她能在頭目面前耍性子,是因為頭目喜歡她,但他範小四可不買賬!
「讓她走!」怒嗓低沉,在範小四耳里卻好像他人就在他旁邊發號施令一樣的清晰。
老大命令,他自然得遵從。
範小四開了門。
誰都看得出來連玉棠的舉步維艱,縴瘦的身軀仿佛隨時會倒下。
果然一出了大門,人就昏倒在泥濘里。
「玉棠!」路大山急沖了過去。
範小四望著路大山著急地抱起她往自家方向沖,眉頭不禁深鎖。
他從沒想過,昔日那個自山上摔下來大難不死的柔弱女孩,竟然會對路大山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力。
馬平山寨說不定會毀在她手上。
他莫名地有著這樣的不祥預感。
連玉棠發了足足一周的高燒,這段期間,人幾乎不曾清醒,蒼白的唇若動,都是囈語著想離開山寨的願望。
「讓我走……」她痛苦地出聲,「我不要……不要用血換來的錢……」
負責照顧她的人是安以孟,每當她听到這話,就會十分無措地望向立于牆邊,冷峻著張比冬天還要凍人的臉的路大山。
「頭目……玉棠姐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假裝一臉無知地問。
不太會說謊的她,問得結結巴巴。
也還好她平日給人的感覺就是憨憨呆呆的,所以也不會惹人起疑。
路大山沉著未回應的臉,轉身走出去。
安以孟輕聲溜到門口,左右探望,這時蘭姨走了進來,關上門。
她將煎好的藥擱置一旁放涼,然後與安以孟一同協力扶起連玉棠。
「你差點把命玩掉了!」蘭姨口中的憐惜多過責備。
連玉棠虛弱地張眼。
她其實已經清醒,只是仍假裝昏迷。
「我要讓他看到我的決心。」她氣若游絲道。
蘭姨拿過湯藥,舀了匙在嘴邊吹涼,「你打算何時‘恢復意識’?」
「等他有下一步行動的時候。」連玉棠張口喝進苦澀的藥汁。
「可是……」安以孟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蘭姨問。
「我覺得頭目有點可憐耶,就好像我生在貧苦人家,後又被擄來當山賊的妻子,這都是天注定的啊!頭目也是,他就是出生在山賊家,自然只能當山賊!」
「沒有這回事。」連玉棠捂著嘴,咳了數聲後才道,「若是真有心,要推翻現狀沒有不可能!」
就好似她也是出生在貧苦人家,從小不知什麼叫吃飽,然而一旦給了她機會,她就死命地往上爬,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也大大改善家中的環境,即使她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殯,卻不是死得毫無價值!
對于路大山,她是用了心機,讓他對她的感情一天一天地加深,她再利用自己的命賭了這一把。
成與不成,就看他有多愛她了。
她喜愛他,但她不想未來的日子只要一听到響箭聲響起,就充滿對被搶劫的人的愧疚,就算她未參與過任何搶劫,但是路大山是她的男人,他的罪就等同于她的,更別說她的吃穿都是從無辜百姓中得來。
將來,她與他的孩子絕對不會「繼承衣缽」,照安以孟所言,只能當個山賊頭子!
連玉棠的語氣雖柔弱但堅定,可安以孟仍惴惴。
範小四老愛說女人家懂什麼,她的意見從不被采用,路大山是頭目,比範小四更霸氣、更殘忍,他怎麼可能會听連玉棠的意見,解散了山寨呢!
這根本是白日夢嘛!
她心里未抱有任何希望,但也沒勇氣提出反辯。
玉棠姐的個子明明未比她高多少,可有時她會有種玉棠姐長得很高大的錯覺,就好像頭目一樣的氣勢凌人。
房門突然被拉開,還在喝藥的連玉棠來不及躺下,只好裝作剛清醒般的迎上一臉驚愕的路大山。
他快速地走來,滿腔欲訴話語在出口剎那頓止。
他躊躇的當頭,她收回視線,低首喝著苦藥。
約喝了一半,她輕推開,「我想休息。」
她的語氣乏弱,扯得他心痛。
「你想下山便走吧。」他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錢袋,放置她身旁,「等你好了再送你下山,看你要做啥都隨便你!」他決定依她的意。
目的相悖的兩人始終是兩條平行線,若是注定不能相守,就只能放她走。
他不想看她不快樂,不想看到她老是用自己的性命與他相抗衡!
她玩得起,他可不想玩!
她淡瞥了錢袋一眼,「錢……是搶來的?」
「廢話!」
「那我不要。」
屋內氣氛一時凝滯。
「你不要?」路大山爆吼。
「我不要……搶來的錢……髒……」她又說了關鍵性的字眼。
「連玉棠,你……」他重重咬牙,「好,隨便你!」甩手離開。
「怎麼辦?頭目生氣了!」安以孟快嚇死了。
只有蘭姨老神在在地倒了杯水給連玉棠漱口,再遞給她塊甜糖,好化掉苦味。
「他何時不生氣?」連玉棠虛喘了口氣,「再看看吧!還有得耗!」只要他稍微有轉圜,他們之間就有希望。
她並不想放棄這段感情,她希望于他共過一生!
預期中的長期抗戰在第三天就有了轉折。
路大山又丟了一包錢袋給她。
「我不……」
「這是我獵殺野獸換來的錢!」他幾乎氣得快跳腳,「這下你總不會再說它髒了吧?」
她這才發現他身上有不少新傷。
難不成他又上山與猛獸搏斗?
她咬唇,既心疼又開心。
她知道她有能耐改變他。
因為他愛她。
真愛她!
「我還想要一個人。」
「你不說我也會給。」他轉頭,「蘭姨,你跟她一起走!」
原來他早就決定在她身邊安個人照顧她?
這個個性粗蠻,脾氣暴躁的男人,其實也有心細如發的時候。
「謝謝。」她輕聲道。
他不要她的謝謝,他要的是其他,但她永遠不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