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約五里處,名塘已駕著一輛空馬車等候。
樓永夜抱她下馬後道,「你坐車,讓名塘先送你回去。」
「那你呢?」為什麼他不跟她一起走?
「我有點事要處理,待會就會過去府上。」
「什麼事這麼緊急?」對于他的忽然離開,不祥預感又浮上。
「我晚點再告訴你。」
「好吧……」陸紛紛忽然覺得他好神秘,好多事都不能告訴她,還是因為他無法與她交心,才處處對她隱瞞?
見她面色忽然落寞,樓永夜連忙道,「別胡思亂想,我最晚傍晚前就會過去。」
他要將陳述齡等人引開,找機會滅了這心月復大患。
「你一定……」會過來嗎?
「爺!」名塘忽地出聲警示打斷了陸紛紛的不安提問,抓起車座上的劍,縱身躍來兩人身邊,將其中一把扔給樓永夜。
「該死!」樓永夜暗咒一聲,將陸紛紛擋在身後。
陸紛紛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見數道黑影自一旁的樹林竄出,手上似乎拿著利器,在陽光下閃動銀光,朝他們揮舞過來。
她嚇得小臉發白,不知該如何是好,護著她的兩人抽出利劍,丟掉劍鞘,迎上襲擊的殺手。
陳述齡讓他帶來的殺手迎戰兩人,自己則雙手抱胸,矗立一旁觀看。
這兩人曾殺掉他的兩名師弟,實力不容小覷,故他冷眼旁觀,試圖找出破綻。
犀利的眸忽地盯上了被兩人所保護的陸紛紛,面色隨之一變。
果然是被他們救走了!陳述齡恨恨的咬牙。
濃烈的殺氣連毫無武功的陸紛紛也察覺到了,她驚恐的朝凌厲視線望去,與陳述齡打照面時︰心里打了個突。
這個人……好眼熟……
胸口忽然像被大石狠狠撞擊。
她想起這個人了。
他就是綁架她的那個人!
陳述齡這次帶來的人實力一般,根本不是樓永夜等人的對手,但因為還要保護陸紛紛免受傷害,故仍是困戰了好一會時間,才讓眾人躺下。
「陳述齡!」樓永夜的長劍指向咬牙思考下一步的陳述齡,「過來,我跟你單挑!」
陳述齡早料到這些飯桶屬下打不贏樓永夜等人,但沒想到實力懸殊到這種垃步,這全因樓永夜身邊那個艷若桃花的小跟班幫忙的關系,若只是樓永夜一人,他相信可以支撐到找到武功弱點為止。
這跟班打哪出現的,他怎麼沒發現?
明明外型美艷又瘦弱,要不是有副寬肩,他還真會以為是個女人。孰知外型雖羸弱,但武功可不差,說不定光是他一個人,就可與他抗衡!
陳述齡恨恨的喊,「你害死我全家,光你一命不夠抵償!」
「陳知縣罪不致死,是他心虛、自知無顏見江東父老,才舉家自盡。他雖貪污做錯事,但他的羞恥心仍讓我佩服。」
「你胡扯!」陳述齡憤怒上前,「明明是你逼死我父親、我的家人,我要你在黃泉底下向我父親叩頭謝罪!」
「你真是是非分不清!」樓永夜懶得再多說。
「是他!」陸紛紛扯住樓永夜背後的衣裳,顫聲道,「是他綁架我的!」
這個人似乎跟「吳公子」有著深仇大恨,難道是因為這樣,他才綁架她的嗎?陸紛紛不由得如此猜測。
「對!就是我綁架你的,我要拿你當威脅樓永夜的籌碼,誰知這家伙好大的本事,竟有辦法從破廟中將你救走!」陳述齡咬牙切齒。
「樓永夜?」陸紛紛不解的眨眼。
「樓永夜就是我,我晚點再跟你說。」樓永夜低聲道。
陸紛紛更是糊涂了。
他是「樓永夜」,那「吳岳」呢?難道「吳岳」不是他的本名?還是說這個壞人弄錯他的本名?
陸紛紛一頭霧水,但她還記得一件事——
「你胡說八道,吳公……樓公子不是從破廟救走我的,他是從小屋救走我的,他還殺了你的同伙!你、你是匪徒、是惡人!」
「什麼小屋?我一開始就把你綁在附近的破廟,而且這項行動只有我一人,沒有其他同伙,因為我當時的同伙都被他們兩個殺了!」陳述齡憤恨的目光狠瞪「殺人凶手」!
那兩名同伙是他的師弟,一起練武多年,曉得他要為父報仇,自願加入,誰知竟然死得那麼淒慘,其中一個還七孔流血而亡!
他現在不只要為家人報仇,還要為他的師弟們報仇!
「廢話少說!」樓永夜厲聲制止兩人的交談,提劍迎上,「你就親自去問問你父親,他自盡時,心里在想什麼吧!」
眼前刀光劍影閃爍,鐵器相觸的鏗鏘聲更讓陸紛紛嚇得全身抖顫。
名塘將她護在一旁,避免受到波及,目不轉楮盯緊戰況的他雖對主子的武功有極高的把握,但陳述齡是個曾使出偷襲、綁架奸計的小人,他還是得防著,成為主子背後的眼,預防遭受偷襲。
「那個請問……」
听到陸紛紛的切切詢問,名塘面露不耐的嘖了聲,轉過頭來。
他的敵視讓陸紛紛十分不舒服,她覺得她好像是腐爛的物品,不只礙眼,還發著臭。
「吳……樓公子,不會有事吧?」她瞧見他似乎受了點傷,但他們的打斗的動作太快,她幾乎看不清楚。
「哼,當然不會有事。」
名塘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陸紛紛多少安下點心。
「吳……他是吳公子還是樓公子?」
「主子姓樓。」
「那他為何告訴我他姓吳?」
「自然是防人之心。」名塘毫不在意她是否會受傷的直言。
「防人……防我嗎?」
「當然!」
「為什麼?我又不會害他,而且我是救了他的人呀!」陸紛紛不滿的嚷。
「那又如何,誰知你安什麼心。」
陸紛紛傻眼,他過于濃重的敵意,讓她很是不知所措。
忽然,她看見樓永夜因為手臂被劃了一刀而動作稍微遲緩,她不由得緊張的尖叫了聲。
「閉嘴!別害主子分心!」名塘低斥。
「但他受傷了……」陸紛紛怯懦的囁嚅。
「那一點傷,小事。」
受了傷還叫小事?陸紛紛不曉得這僕人心里怎麼想的。
「你要去幫他啊!你不是他的僕人嗎?」她推他。
「主子承諾一對一,我就不該插手。」他煩躁的甩開她的手。
「但是……」
「那是他跟主子的恩怨,外人別多管閑事!」
一句「外人」,讓陸紛紛倏地住口。
「你為什麼討厭我?」她不解。
名塘斜睨她一眼。
「我不認識你,應該沒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吧?」
「我不是討厭你,是看不起你!」他毫不掩飾嫌惡之意。
「為什麼?」看不起?好大的指控。
「一個對男人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是要教人如何看得起?」他輕蔑的冷哼。
一陣寒意上身,她下意識拉緊裘衣。
他會曉得這事,是樓永夜告訴他的嗎?
樓公子也是這麼想她的嗎?
「他……那個人剛才說什麼他將我放在破廟,沒有其他同伙,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她殷殷想得到個答案。
「我不便說明。」
「為何?」雖然名塘的語氣極其不耐,她還是鐵了心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少煩我!」
一抹紅光入眼,她驚愕瞪視,以為又是樓永夜哪受了傷,還好是陳述齡被打倒在地,而她所看見的紅光,是從他胸口汩汩涌出的鮮血。
「我本想饒你一命,但你屢屢偷襲,欲置我于死地,我不得不下手讓你們一家團聚。」樓永夜手上的刀子正要揮下,陸紛紛立刻推開名塘向前。
「等等!」她大喊。
「紛紛?」樓永夜納悶轉頭。
「你……」陸紛紛走上前來,顫抖望著臉色灰白,已離死期不遠的陳述齡。「你在小屋當真沒有同伙?」
「哼……」即使死期將近,陳述齡仍力持最後的尊嚴,滿臉輕蔑,「你看到了誰?大胡子、俊美少年、還是……咳……任何一個人?那或許都是……樓永夜假扮的,他……他會易容術……」陳述齡一口氣喘不上來,身子陡地劇顫,沒一會就無了聲息。
「呀!」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死人,尤其陳述齡因死不瞑目,雙眸瞪得老大,陸紛紛被那死後仍充滿怨恨的可怕目光嚇得轉過頭去,雙手捂臉。
「沒事了。」樓永夜輕輕將害怕的她摟入懷中。
「那個人……那個人到底是誰?」陸紛紛抬起恐懼的小臉問。
「我算是他的仇家。」樓永夜低嘆了口氣。
若陳述齡不苦苦相逼,千方百計欲置他于死地,又挾持陸紛紛意圖威脅,池實在想替陳家留個後。
一切只能說是他咎由自取吧。
「仇家?」陸紛紛自掌心抬起頭來。
「我們回去吧,一切在見到你父母時,自然會解釋分明。」
「老爺!夫人!小姐回來了呀!」玉珠踉踉蹌蹌的跑進主屋內室,正親自伺候妻子喝藥的陸金廣吃驚的起身。
「你說什麼?」吳氏費力起身,「小姐回來了?」
「是啊!」玉珠點頭,「跟那個……那個男人回來了。」
「那個野男人!」陸金廣憤怒的大吼。「他們人在哪?」
「他們……」
「爹、娘!」陸紛紛跨過門坎,朝著父母直奔而來。「不孝女回來了。」
「還知道自己不孝!」陸金廣又氣又急的眼淚浮在眼眶,「竟敢作出私逃的丑事,這教我們以後怎麼做人?」
「爹!」陸紛紛不管父親的怒氣,直接撲入寬大的懷里,「您別生氣,女兒回來了!」
「你……」這女兒真是生來克他的,這樣一個撒嬌,竟讓他一時之間忘了怎麼罵人了。
「快過來給娘看看!」吳氏招手。
陸紛紛立刻放開父親,來到母親床前。
「娘,您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不好?」陸紛紛握著母親的手心疼的問。
「還不是擔心你擔心到病倒了!」陸金廣生氣的說。
「娘,是女兒不孝,女兒……」她咬唇愧疚的低下頭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激動掉淚的吳氏輕拍女兒的手,「是娘不好,明知你不喜歡許舉人,還硬要你嫁,娘根本是重蹈你外婆的覆轍,打著為你好的旗幟,硬要你听話,是娘不對。」
一旁的陸金廣聞言,臉色大變,心頭有無限怒氣無處發,干脆發在隨後進來的男人身上。
「臭小子,敢誘拐我女兒,我非把你揪上官府不可!」陸金廣說著,大手就要提上樓永夜的領子。
「爹,不要!」陸紛紛急慌慌的奔來阻止,撲通一聲,雙膝落地。「女兒已經跟了他,你若揪他入官府,萬一有什麼不測,女兒就要成寡婦了!」
陸金廣聞言一時頭昏,一旁的玉珠連忙將他扶著。
樓永夜拱手一揖,「岳丈……」
「別叫我岳丈!」陸金廣橫眉豎目,「我可沒承認你。」
「在下只想詢問,若要迎娶令嬡,需要什麼條件?」
「我只要個官,就算縣令也行!怎麼,你該不會想現在奮發圖強,用功讀書,去求取功名吧?我看你費個十年、二十年,讀到白發蒼蒼,看混不混得到一個秀才!」陸金廣絲毫不掩輕視。
「若只是這樣的簡單要求,那好辦。」相較于陸金廣的一臉輕蔑,樓永夜可是老神在在,像是成竹在胸。
瞧這小子口氣狂妄的!陸金廣嘴角不屑往下。
「什麼好辦,你是要我女兒等幾年才能等到你功成名就來迎娶……」忽然一塊圓形的物品擋住了他的視線。「別擋著我……」才揮走,那東西又擋在前頭,「就叫你別……」
「請陸老爺仔細看上頭的文字。」
陸金廣不情不願的將擋他視線的物品一把搶過,瞇起老花眼仔細觀看。
那是一塊象牙腰牌,橢圓形狀,上有圓孔,系著結帶,圓孔周圍繞有雲紋,下有浮雕錦雉,背面則刻有「監察御史」四個大篆。
「監察御史。」陸金廣不耐的隨意翻了翻,「什麼東……監察御史?」他凜然瞠目。「這……這腰牌誰的?」
「不巧正是在下的。」樓永夜不卑不亢道。
「見到監察御史,還不下跪?」一旁的名塘面露不悅道。
「原來……原來是監察御史……」陸金廣的氣焰頓時收起,舌頭抖得難以成語,「小的……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這就給您跪了……」
「陸老爺請勿多禮。」樓永夜單手撐住陸老爺龐大的身軀,「前陣子下官過劫,有幸得令嬡相救,方能保住一條小命,說來,陸老爺一家可是在下的大恩人!」
「別……別這麼說……」陸老爺肥肉抖動的臉龐看不出是在哭還是在笑。
這監察御史或許不是什麼一品大官,卻擁有審判、彈劾官員的各項整肅權力,其奏章可直達御前,他人不得拆視的哪!
「原來他是監察御史!」吳氏訝異的扯扯怔愣中的陸紛紛,「這事你早說,就不用私奔啦!」
「呃……」陸紛紛轉過頭來,一臉茫然。
「該不會你也不知情?」吳氏詫異的問。
她搖搖頭,「我也是這會才知情。」
她回答時,眼一直望著他。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的驚喜!
他是個官,不是個芝麻小小官,而是附有極大權力,可彈劾高官的監察御史?
她這才明白他跟陳述齡之間的恩怨,說什麼害陳家舉家自殺,必也是陳家等人做了壞事,被樓永夜彈劾舉發,才會找上門來報仇的吧。
「陸老爺需不需要由皇上指婚,給您一個大面子?」樓永夜心存故意道。
「不不不不不用!」陸金廣頭搖得像博浪鼓,須臾,想到自個兒即將是人家的丈人了,干啥還唯唯諾諾的?「我女兒有眼光,哈哈哈!」大掌熱絡的拍上樓永夜的背,「我以後就是御史丈人了!」
陸金廣笑看周圍,其他家僕立即一臉諂媚的笑。
「恭喜老爺,賀喜夫人,恭喜小姐,恭喜姑爺……」僕人們的祝賀聲不絕于耳,與剛才齊對樓永夜發出的敵意,天差地別。
「好啦好啦,你就趕快找一天來提親,不然兩人都私奔過了,這對我女兒名聲可不好!」陸金廣捻著眉道。
「永夜這幾日就會請媒婆過來提親。」
「永夜?」陸金廣一臉納悶,「什麼永夜?」
「在下姓樓名永夜。」
「你不是姓吳?」他沒有老到記憶力也跟著視力減退了吧?
「實在是因為在下的身份特殊,那時才隱姓埋名,還請岳丈見諒。」樓永夜拱手一揖。
「這麼說來,你那時會受傷……」
「也是因為之前彈劾貪官污吏種下的禍根。」
陸金廣五官扭曲。「禍根……這……這會不會危害到我們?」
「請放心,這事我已經解決了。」
「那就好,那就好。」陸金廣這才舒心。
樓永夜望向坐在母親床側的陸紛紛,心想她這會應想與多日不見的父母談心,而他也得速速將成親一事辦妥,以免再耽誤工作,故道︰「若岳丈不介意,女婿想去辦理有關于提親所需的禮品,暫先告辭。」
「好好好,快去快去!」陸金廣愉快揮手。
樓永夜一走,陸紛紛忽爾想起自己已許了他人一事,著慌對吳氏耳語道,「我若嫁樓公子,那許舉人那邊怎麼解決?」
吳氏白了她一眼,「現在才想到,會不會太晚了?」
陸紛紛羞愧的低下頭。
「你跟許舉人的婚事早就作罷了。」吳氏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明。
原來陸紛紛與家丁私奔一事,不知是哪個下人嘴巴不牢,竟傳到許家去了,許舉人的母親因此勃然大怒,氣沖沖的上門來質問,陸金廣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又是賠罪又是賠銀兩的,最終,許母還是決定將這門親事作罷。
「還好你私奔的對象也是個官,否則咱家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啦!」吳氏故意取笑女兒。
陸紛紛紅了雙頰,難為情的別過頭去,忽地又覺得不對。
「娘,您說我私奔?」
「是啊!」吳氏點頭。
「誰跟您說我私奔的?」
她沒告訴任何人她欲私奔一事,本打算找到地方安住時才寫家書報平安的,怎麼母親的態度會如此斬釘截鐵,好像掌握了他們私奔的證據?
「你留了張紙條在桌上,就寫著你跟那小子約了十五元宵夜,好平安市集的櫻花樹下見,你當晚人就下落不明,你老爹再蠢也看得出你私奔去啦!」陸金廣替妻子回道。
「紙條?在哪?」陸金廣眼神指示,一旁的玉珠來到梳妝台上,打開一只精美的漆木小盒,拿出那張紙條,交給陸紛紛。
陸紛紛看著紙條上頭,用指沾上眉墨勉強寫出來的丑陋字跡,的確是出于她手,但這紙條應該在樓永夜那兒,怎麼會跑到她房間去了?
「小姐,您那晚忽然就跟人私奔去了,奴婢可是緊張得要死,一整晚都在找尋您的蹤影,沒得安歇哪!」玉珠忍不住抱怨道,「要私奔也不說一聲,要不是隔日發現這張紙條,哪曉得是這回事。」
「隔日……發現這張紙條?」陸紛紛詫異的問。
「是啊!」玉珠點頭,「我前一晚都沒看到,忽然,它就這樣出現了,莫非,小姐曾經回來過?整理行李什麼的?」
陸紛紛搖搖頭,「我回來怎麼可能沒讓你們發現。」
「也是……」玉珠偏頭望著陸紛紛充滿困惑的神色,「小姐,這紙條有什麼不對嗎?」
「沒。」陸紛紛收起紙條。「我這一路趕回來,有點累了,我想先回房休息。」
「玉珠,你快送小姐回房休息。」陸金廣忙吩咐。「再去交代廚房準備點營養的膳食給小姐補一補。」
「是的,老爺。」玉珠扶持陸紛紛一邊的胳膊,「小姐,我們走吧。」
夜深人靜,陸家人都已安歇,只有陸紛紛睡不著,點著燭火,坐在桌前,端詳著手中的紙條。
很多事,在她深思熟慮過後,慢慢浮現疑點。
陳述齡死前說的話,她當是胡說八道,未放在心上,當然也不會因此對樓永夜起了質疑,但這會,她卻不由得困惑,到底那個大胡子,是誰?
陳述齡說他的同伙早就被殺,他將她劫到破廟後,就被人所救,是一個他不知曉的人將她帶到小屋,而他很明白的暗示這個人就是樓永夜。
但那個人明明是個嗓子沙啞,對她很壞,常凶她、威脅她,只給她硬饅頭跟清水喝,讓她懼怕不已的大胡子。
樓永夜說,那是陳述齡的同黨,但陳述齡否認。
陳述齡說,樓永夜會易容術。
而本該在樓永夜那的紙條,卻出現在她的房中,可見是有人拿過來的,而且是隔天就拿了過來。
隔天……那時大胡子人還活著,他是綁架她三天後才被樓永夜殺了,救了她出來的。
就算陳述齡說的是謊話,那為什麼樓永夜要將這張紙條放在她房中,讓眾人以為他們私奔了,可事實上,她是被劫了!
他是知情的嗎?
一開始就知情的嗎?
她越想頭越痛,腦子好脹,十分煩悶。
事情的真相到底為何?她怎麼也理不出頭緒來。
就在她抱著頭發愁時,前院有人無聲無息接近,輕巧的打開大門,坐在前廳想事情的她,驚愕的發現樓永夜的到來。
即使心頭滿月復疑雲,一瞧見他的臉,她就忍不住微笑了。
「這麼晚還沒睡,是料到我會來?」樓永夜玩笑道。
「不。」她下意識將手上的紙條攏入袖里,「我沒料到你會來……我……睡不著。」
「怎麼了?」他上前,坐在她身邊的凳子上,輕執起她的手,憐愛的合入掌心。「想到成親的事開心的睡不著?」
「才不是!」她嬌羞一笑。「你好過分,把我蒙在鼓里這麼久,你早說清楚你的身份,我就不用厚著臉皮、不顧女兒家的名節,提議跟你私逃了。」
樓永夜定定望著嬌嗔的美麗臉龐,「這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的身份特殊,我必須保護自己,為防再遭不測,只好隱瞞身份。」
「你那時是為何會受傷?」陸紛紛好奇的問。
「那個時候是……」樓永夜將他過劫的情景輕描淡寫的概述,他說礙雲淡風輕,陸紛紛卻是听得心驚膽顫。
「這種事……常發生嗎?」
「難免。」他笑著捏捏擔憂的小臉,「怕了?覺得嫁錯人了?」
「我當然怕,怕你的生命遭受到危險,萬一……萬一……」她說不出那個「死」字,就怕開口,一語成讖。
「放心,我武功高強,要死也沒那麼容易。」
「為什麼你會有這麼強的武功呢?」
樓永夜眸色一暗,「這要從我小時候說起……」他淡淡的說起他的過往。
樓永夜原是出身大戶人家,財力與陸家相當。
他的父親娶了五名妻妾,其中一名與他人通奸,再加上樓家財富傲人,這對奸夫婬婦竟因此心生歹念,與地方惡吏合謀,編了莫須有的罪名將樓家財產全數充公,樓老爺被打入大牢,抑郁而終,樓母帶著稚兒投靠舅父後不久,也跟著丈夫去了。
樓母過世之前就一直殷殷叮囑兒子,一定要為父親報仇,樓永夜將母親的遺書謹記在心,拜師學藝,習得高深武功,也因此當過一陣子的義俠,卻發現這樣能救的人有限,于是他改考取功名,進士及第,後官拜監察御史,第一個彈劾的就是當年栽贓父親的惡吏,將當年的仇人全部問罪,始作俑者,也就是那對奸夫婬婦直接當庭問斬,不僅為父親報仇,還替他雪冤。
原來他曾有如此辛苦的過去……陸紛紛心疼的反手握住他的。
「我一直以為,我這生不會成家,想不到竟在你這落葉歸根。」
「為什麼?」陸紛紛不解的問。
「我曾有個未婚妻……」
聞言,陸紛紛臉色一變,「你有未婚妻了?」
「我『曾』有個未婚妻,听清楚,是過去式的了。」
「是嗎?」陸紛紛這才松了口氣,「那為什麼是過去式?她怎麼了?該不會……」死了吧?
「她在我家出事的時候,就跟我解除婚約了。」
陸紛紛打抱不平,「她怎麼可以如此無情無義?」
「是怕受到拖累,這也怪不得她。」雖說,他表面裝作諒解,心底卻因此一直有個疙瘩在,那疙瘩在暗中影響了他,再加上三姨娘紅杏出牆,讓他對于女人,難以信任。
「若我是你,一定無法諒解並原諒的!」在最困苦的時候受到拋棄,不是在他的傷口上再插上一刀嗎?怎麼有人可以加此狠心?她難以置信。
他笑了笑,「都過去了。」
「嗯……」她勉為其難點頭。
「累不累,要不要上床歇息了?」
一听到敏感的關鍵詞,小臉不由得微紅,「你要……陪我?」
「那我得在丫鬟起床前離開。」尤其是玉珠。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記得嗎?你受重傷,我把你帶回來的第一個晚上,為了溫暖你,我上床跟你睡在一塊兒,當時閃過我心底的想法就是這個,尤其一定……」
「要在玉珠起床前起來!」兩人異口同聲,不約而同相視而笑。
「你家玉珠管你管得很嚴。」
「她天生是個唆小老頭。」陸紛紛皺了皺可愛小鼻,「我爹對她有過恩情,所以只要是我爹交代的事,她誓死達成。」
「是個忠心的僕人。」
「可不是。」陸紛紛難掩倦意的打了個呵欠。
「歇息吧。」樓永夜牽著她的手走向內室。
她萬般柔情的坐在床沿,等著他緩緩卸下她身上的衣物。
他輕柔的解開腰帶,以及左胸上的盤扣,手伸入衣領內,將衣裳推落肩頭,他傾身正要親吻紅唇時,忽然有樣物事隨著下墜的衣袖而掉落在地。
他好奇的彎身撿起,陸紛紛直到他攤開紙條,才想起是她原先擱在袖子里頭的紙條。
發現撿起的是什麼時,樓永夜臉色微變。
抬頭看到陸紛紛緊張不安的神色,他曉得,她心有困惑,只是選擇不說、不問。
是他疏忽,忘了先差名塘將這紙條毀尸滅跡,才讓她有了起疑的機會。
她選擇不問,是怕兩人之間生變吧。
但他清楚,就算不問,這事也會成為她心中的疙瘩,而在無形之中,影響了兩人之間的信任與情感。
他有過這樣的經驗,他明白。
「問吧。」他淡道,「你一定很納悶為什麼這該在我手上的紙條,會出現在這里,是吧?」
「不,我……」她害怕的別過頭去,「我不問,那不重要,不需要問。」
她愛他、深愛著他,所以不敢問,怕問出的真相超乎她的想象,她難以承受,所以,她不要問。
「那個大胡子,是我。」他殘酷的說出真相。
背對著他的姑娘渾身僵直了。
原來當事實真相被說出口時,比在心頭揣想更令人震驚並難以接受。
「陳述齡將你綁到破廟後,我就把你救走了,山上小屋沒有他的同伙,只有我。」
「為什麼……」嬌嗓發顫,淚水涌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對她凶、對她吼,毫不留情的對待她,連伙食都苛刻,好像他真的是萬惡的綁匪,只想從她身上榨出銀兩來,他甚至威脅過殺死她!
「我對你有質疑。」
「質疑?」她轉過頭來,水眸寫滿悲憤與不解。
「就像你現在對我的質疑一樣,我對你亦有質疑,故我決定找到答案。」
「那跟欺負我有什麼關系?」
「我不是欺負你,我在測試你。」
她搖頭,無法理解他的話。
「你善意要溫暖我的事,被我所曲解,我以為……」他暗吸了口氣,艱困的道,「你是容易對男人投懷送抱的女人。」
麗眸難以置信的瞪大,「你一直是這麼想我的?」他果然看不起她!她猜得沒錯!
所以名塘才會對她如此蔑視,而他則故意折磨她……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不懂這麼做的目的!
「所以我才用了一些手段,想知道你是否會愛上大胡子。」他眸色痛苦的道。
「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對我那麼差勁的人……」
「那很難說!」他快速的打斷她,「我看過太多例子,女人即使飽受欺負,但只要男人偶爾對她溫柔體貼一下,她的心就會倒向他,認為男人也有溫柔之處,若是男人再加個可歌可泣的故事,愛上對方更是大有人在。」
「所以,你在喂了我數天硬饅頭後,忽然給我一只鴨腿,就是基于這樣的理論?」
「對。」
也就是說,他是想測試她對他的感情夠不夠堅定……不!他本來就懷疑她人盡可夫了不是?所以他根本是在羞辱她,他故意設了一個局,等著她愛上別人,然後再盡情的嘲笑她的!
「你……」她生氣的舉手拍打他的胸口,「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你知不知道我那幾天是怎麼過來的?尤其當你……當大胡子威脅我要取你生命時,我連作夢都夢到你因此死了,我好害伯!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他太過分!他徹徹底底傷透了她的心!
「我知道。」他不反抗,任由她打。
「結果那個大胡子竟然是你!」她生氣的低吼,「你騙我、不相信我,還欺負我,我卻是對你死心場地,只想跟你在一起,連父母都不要了,你卻這樣對我……」她悲痛不已的哭倒在床褥上。
「紛紛……」
「不要踫我!」她揮開握上藕臂的大手,「為什麼要告訴我真相?我裝做不知道,你為什麼不也就假裝無視?說開來對我們會比較好嗎?」
「我不希望你心中有疙瘩!」
「不!」淚眸恨恨抬起,「你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你說出真相,只是想減輕罪惡感,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好自私!你根本不在乎我!」為什麼不干脆瞞她一輩子?就算她偶有不安,也會自行想辦法排解的呀!
他根本見不得她好過吧?
說不定他跟名塘一樣討厭、輕視她,所以才故意這樣玩弄她!
她的哭聲引來丫鬟,看到樓永夜出現在屋中已讓她們嚇一跳,陸紛紛哭得慘絕人寰,更是讓她們錯愕。
「發生什麼事了?」玉珠急問。
「跟爹說,我不嫁了!我死也不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