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告訴我你忘了,我可是記得很清楚。」他輕哼,右手無意識地把玩原子筆。「你說,我這個經紀人只會阻礙旗下藝人的前途,他們想成為真正能夠呼風喚雨的大明星,而我是幫不了他們的。」
她咬牙不語。
「你不會真的忘了吧?」他挑眉。
她瞪他,很用力很用力地瞪他。
她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但她也記得,那夭是什麼樣的情況促使她說出那種話。
同樣是在六年前,在與他初次見面的幾個札拜後,她又來到他的經紀公司,在辦公室外,意外偷听到他和學姊的爭吵——
「他是好萊塢的制片,只要跟他上床,就有機會在他制作的電影軋一角,這樣說不定我就能在好萊塢出頭了……」
「你不就是想演電影嗎?我會讓你有機會演的,你相信我,給我時間,我會讓你演女主角!」
「可我等不及了!你-懂嗎?我知道只要你願意想辦法,一定能幫我拿到合適的角色,可我不想等了!」
學姊像潑婦似地大喊大叫,說實在的,她有點嚇到,在公眾面前素來以溫柔婉約形象示人的學姊,竟會那樣對自己的經紀人嗆聲。
「……信安哥,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演技差,歌聲也不怎麼樣,在這一行吃的就是青春飯、靠的就是我這張臉和身材!你說我還有幾年可以蹉跎?我現在就想成名,我要大紅大紫,紅遍全亞洲、全世界!」
「別這樣,曉霧,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別這樣糟蹋自已。」
他緩和語調勸學姊,可她不肯听,犀利的回話令她嚇一跳。
「我不覺得是糟蹋啊,只不過是陪男人睡覺而已,又不是沒睡過!」
「……你說什麼?」他仿佛也驚到了。
「你不會以為我到現在還是處女吧?」學姊冷笑。「我高中時就跟男朋友上床了,對外的清純形象只不過是我裝出來的,你說過,清純才會受那些宅男追捧。」
「跟男友上床那不一樣,那是兩情相悅。」
「對我來說沒差!反正都是把自已的身體給人用,那還不如給一個能讓我上位的男人……」一記清脆的耳光驀地劃破空氣。
「你……打我?!」學姊尖叫,「你居然敢打我!」
「我是要你清醒一點。」他嗓音冷冽。「你以為這樣出賣自已的身體就能換到演出的機會嗎?你知道那個制作人有多麼惡名昭彰嗎?他是出名的玩咖,專門玩弄女人的公子,你小心被他吃干抹淨結果什麼也換不到!」
「就算是那樣,我也要賭賭!說不定他會喜歡我呢,說不定他會對我的床上功夫很滿意……」
「溫曉霧,你一定要這麼賤嗎?」
「你說我賤。我要跟你解除合約!我不要你當我的經紀人了,你很本不能捧紅我,只會妨礙我!」
「曉霧……」
「走開,不要管我!」
最終,學姊還是拒絕听從他的勸誡,堅持和那個很有可能給她電影角色的制作人上床。
而他獨自去到一間酒館買醉,坐在吧台邊,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靜哨哨地來到他身邊,他瞥見她,劍眉擰結。
「你怎麼會在這兒?這里不是未成年的丫頭來的地方!」
她不理會他的斥責,跟酒保要了杯氣泡礦泉水,坐在他身邊慢慢地喝,好片刻才悠悠開口——
「大叔,你這樣不行。如果演藝圈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那樣,小咖藝人會為了上位,不惜跟任問有權有勢的人上床,那你遲早有一天會眾叛親離。」
他聞言,狠狠地瞪她。她不肯認輸,鼓起勇氣回視。
那夜,她就在那間安靜的小酒館里,陪他喝了整個晚上……
方雪雁凜神,收束迷蒙的思緒,望向面前的男人,他就像那夜一樣,嘲諷地朝她舉了舉杯。
「你學姊跟我解約後,公司陸陸續續有很多藝人都離開了,有的是被挖角,有的是自願跳槽。六年前你的預言完全正確,他們一個個都走了,就連我以為殲膽相照的好朋友,最後也擺了我一道。」他頓了頓,自嘲地撇撇攜。「眾叛親離,你說得沒錯,我很失敗。」
「我沒說你失敗!」她尖銳地反駁。
他聳聳肩。「無所謂,我不會介意的,這是事實。」
「我明明就不是那意思,不準你把我沒說過的話賴在我頭上!」她很憤慨,明眸燃燒焰光。
他奇怪地望她。「你在生什麼氣?」
對啊,她在氣什麼?
方雪雁霎時啞然,就連她自己也無法厘清胸臆間這股復雜的清緒從何而來,憤怒、惆悵,抑或是酸楚?
她不明白,只覺得胸口悶得幾乎透不過氣。
「我……我當然生氣啊!你要我怎麼不生氣?」她為自己找到氣憤的理由。「你才剛剛簽約成為我的經紀人,居然說自己失敗?我是誰?我可是方雪雁,台灣當紅的時尚女神,我會讓你失敗?你有了我,只會大大地成功!」
她對他激烈地嗆聲,就像當年的學姊一樣,可他的反應卻跟當年完全不一樣,他沒發火,反倒笑了,撫看額頭,很無奈似地笑看。
「你笑什麼?」她莫名其妙。
他搖搖頭,好一會兒才止住笑,湛眸深邃地望著她。「你真是……怎麼說呢?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
「怎樣?」她沒好氣地回哈。
「不論是胖是瘦,你對自已總是這麼有信心。」他溫聲長語,這話與其說是調侃听來卻更像是某種欣賞與贊許。
她倏地心跳加速,粉頰奇異地發燙。「你……錯了,才不是那樣呢。」她才不是對自已有信心。
她嗓音細微,他沒听清。
「你說什麼?」
「我說……」她咬咬唇,忽地又惱了,橫填他一眼,霍然起身,雙手一拍。「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我要搬來這里。」
「什麼?!」他駭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朝他詭異地微笑。「你听見了,從今夭開始,我要住在這里,在這間房子,跟你和凱凱……對了,還有小七,我們四個一起住。」
「你瘋了嗎?!」
隔天,杜信安到電視台找一位相熟的導演。
兩人認識差不多十年了,從他入經紀人這行便一直保持密切的聯系,他旗下好幾個藝人跟這個導演合作過,魚幫水、水幫魚,相互提攜。
原本導演見了他總要稱兄道弟一番,不時約他去喝酒K歌,但自從數個月前他公司宣布倒閉後,便沒再和他通過消息,上回在電視台偶然踫見,導演還裝忙閃人。
人清冷暖,杜信安看得很透澈,他並不意外,這回前來拜訪,也沒預期對方會對自己多熱絡。
果然,導演見他來訪,原本還在跟某位美女助理聊天打屁,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個重要會議要開,急看收拾桌上的文件資料。
「信安,真不好意思,現在沒空跟你多聊,我趕著開會。」
杜信安攔住他,笑道。「導演,我听說你最近接了部新戲,是講大老婆跟小三斗爭的故事。」
「是啊,沒錯,我現在就是要去開這個會。」
「我是來幫我的演員談合作的。」
「嘎?還有人跟著你喔,我以為你退出這行了。」
「本來是想退出的,不過前幾天想想,還是重操舊業好了。」
「是喔。」導演皺皺眉,以為他是要幫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接洽。「這可就難辦了,我這部戲的配角差不多都選定了,你知道,都快開拍了,趕看接檔,演員檔期都得先敲好。」
「我明白,所以我才……」
「就這樣,我先走了。」導演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急著閃人,走了兩步,仿佛覺得自己太冷淡,有點良心不安,又回過頭敷衍地丟下一句。「以後有機會我會幫你留意的。」
以後有機會,那就是沒機會嘍。
杜信安冷笑。他很明白這個圈子有多殘酷無情,人人都是踩著別人往上爬,道義兩個字是狗屁。
「可是導演,你這部戲不是還缺女主角嗎?」他好整以暇地揚嗓。
「你從哪里听說的?」導演皺眉,頓了頓,歪歪嘴。「我知道你走投無路了,信安,不過再怎麼樣我也不可能讓新人來演女主角啊!說實在的,你沒這麼天真吧?不錯,我們以前是有點交情,可你不能拿這個當作討價還價的籌碼,這圈子沒有誰欠誰的……」
「導演,你是不是誤會了?」杜信安以一個手勢阻止對方滔滔不絕的叨念。「我沒要你賣人情給我,我是來公平跟你談合作的。」
「你想公平跟我談合作?」導演一聲冷嗤,藏不住輕蔑。「我說信安,你腦子沒問題吧?」
「你看我像是有問題的樣子嗎?」杜信安朗笑。「我是認真的,導演,我今天是代表我的演員來跟你談女主角這個角色。」
「呿!哪個新人這麼膽大包天,以為自己一出道就能演女主角?」
「是我。」一道清雅的女聲輕輕揚起。
誰啊?導演火大地轉頭,朝聲音的來處望去,這一看,他細小的雙眼忽地睜得老大。
一個身材窈窕的美女倚在辦公室門邊,飄逸的短裙下露出細致修長的玉腿,唇角微彎,似笑非笑,顧盼之間,風情萬種。
「這不是雪雁嗎?」導演如川劇變臉,一下子眉開眼笑,巴巴地迎上去。「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來之前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導演,你嫌棄我嗎?」她淡淡地問。
「嫌棄?怎麼會?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你剛剛說,新人沒資格演女主角。」
「對啊,我剛是這麼說……」導演修地住口,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他身後的杜信安,這才恍然大悟。「信安說的演員就是你?!」
「沒錯。」方雪雁笑容清冽。「他就是我新簽的經紀人。」
這可糟了!瞧他方才都跟杜信安說了些什麼?
導演自悔不已,轉頭忙看跟以前的老朋友陪笑。「哎呀,信安,你可別誤會,我們老交情了,你應該很明白我的個性吧?我這人就是說話急了點,沒惡意的。」
「我知道你沒惡意。」杜信安笑笑,伸手拍拍導演的肩,虛與委蛇這一套他也很擅長。「就是一點誤會嘛,別放在心上。」
「是啊,千萬別放心上。」導演朝助理比個手勢,要她馬上送兩杯咖啡來招待客人,一面親自拉了張椅子,按捺方雪雁坐下。
「雪雁啊,我剛說的話你別放心上,別的新人我不敢說,對你我們可是相當有信心的!憑你現在的人氣,加上以前在學校戲劇季又得過獎,你的第一部戲肯定是萬眾矚目。話說你今天肯來,意思應該是答應演我們這部戲了對吧?這戲是我們電視台打算用來搶佔新時段
的年度大戲,上頭很認真的,說如果是你來演,一定要把女主角留給你。你看過企劃案沒?女主角就是男主角的正牌大老婆……」
「我不想演那個角色。」方雪雁打斷他,搖了搖蔥指,那舉動,好俏皮又好嫵媚。
導演不禁失神,幾秒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可信安不是說你要演女主角嗎?」
「我要演的,是另一個。」
「另一個?」導演驚愕。「你是說你要演小三?」
「對。」她盈笑額首。「我想演那個為了報復男主角夫婦,以保母的身分混進他們家里,誘拐小孩、搶人老公的小三。」
「你不會吧?」導演不可置信。「那可是個壞女人。」
「我覺得是個很有挑戰性的角色。」
「這不好吧?會傷你形象的,你可是粉絲心目中的女神,怎麼能在螢光幕上使壞?」
「我就想演這個角色。」
「可是……」
「導演,你放心,我會演到讓觀眾都服氣的,讓他們對這角色又恨又愛。」說著,方雪雁嫣然淺笑,眼波流媚。「而且為了確保我能演好保母這角色,我已經開始實習了。」
「你「實習」?」導演听不懂。「怎麼實習?」
「你可以問我經紀人。」她輕巧地把難題丟給另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