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四十分。
已過了上班供餐的尖峰時間,位于市區巷弄內的「幸運草咖啡屋」,此刻只有幾個客人。
穿著淡藍細紋名牌襯衫搭深藍色西褲的蕭子鳴,正坐在玻璃窗前喝著熱美式咖啡配起司貝果。
他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對面的自家診所。
「良心中醫診所」大大的橫面招牌就在他目光所及處,干淨的玻璃牆,設置利落的櫃台和候診區,明亮潔淨。
診所里已經亮起了燈光,櫃台小姐正在整理櫃內的雜物。
櫃台上的排診木盒里照著號碼井然有序地放著幾張健保卡,候診區里已經有幾個客人在等著了。
早上的門診九點才開始。
離開始看診還有十五分鐘。
身兼醫師和院長的蕭子鳴看了看表,時間還很充裕,他又咬下一口貝果,慢條斯理地咀嚼著。
八點五十五分,蕭子鳴喝下最後一口咖啡。
用餐結束,他單手拿著托盤,將空杯盤放到回收櫃,高大精瘦的身影踏出咖啡屋,準備走到對面診所。
驀地,診所旁邊通往樓上公寓的鐵門打開來,一抹像布袋似的頹廢身影以慢動作出現。
蕭子鳴稍微注意了一眼,嘴角一勾,露出笑意,腦海里驀地浮現一雙堅毅清澈的大眼楮。
他認得這個鄰居。三樓是她租住的公寓,她有個很爆笑的名字,叫做盧曉曉,就是很盧很番的意思。
盧曉曉是他的病患,打扮很奇特,發型很特別,聲音很細很嗲……還有,她擁有一雙漂亮的大眼楮,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里透著一抹令人無法忽視的堅毅。
那樣的一雙眼楮,讓他想起已過世的母親及妹妹。
捉回悠遠的思緒,蕭子鳴見盧曉曉拖著牛步進入診所內;她把健保卡放在櫃台上,像慢動作播放般地轉身,在候診區里找了張椅子,然後緩緩坐了下來。
她抱著月復部駝著背。
光看她那姿勢,蕭子鳴就知道,她又來拿調經止痛的藥。
走進診所內,蕭子鳴習慣性地跟大家打招呼,診所的工作人員和病患大都會微笑響應他,唯有盧曉曉,她低垂著頭抱著月復部,對他的出現無動于衷。
他帶著招牌微笑進入一樓診間,略做準備後,準時九點按下燈號。
一號病患走進診間,他親切問候,仔細把脈問診,然後開藥方,替病人針灸。
一個半小時,他看了七個病人,平均一個人有十五分鐘左右的看診時間,以看診的速度來說實在太慢。
但後頭等候的病人通常不會有意見,仍耐心等候。
只要來過「良心中醫診所」看過病的病患都知道,不管是蕭子鳴還是其他輪班的中醫師,都是很有良心的醫師,絕對不會為賺錢而囫圇吞棗似地隨便把把脈開開藥方,一定很細心很認真地替病患問診治療。
這就是「良心中醫診所」為何開在幽靜小巷弄內,又不看最夯的減肥門診,卻還能生存下去的原因。
因為這里靠的是良心醫術,而不是夸大的療效廣告。
叮。燈號顯示八號。
沒有略做休息,蕭子鳴繼續看診。
他敲著計算機,看著屏幕。
穿著寬松深色上衣搭黑色飛鼠褲的盧曉曉抬頭看了眼號碼,慢條斯理地起身,像老太婆一樣躬著身子走進診間。
蕭子鳴抬頭看著她,一雙濃眉輕輕蹙起。
每月月中,這位盧曉曉小姐就會來報到一次。
每回看診,他都是一再叮嚀又囑咐,要她準時服用藥粉,忌食生冷食物,生理期後必須回診,拿些調養和調經的藥粉持續服用。
如此一來,才能解決她的問題。
但,這位盧曉曉小姐,根本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每個月來看一次診,拿了七天的中藥,然後就神隱起來,等下個月又痛了才會出現。
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如此惡性循環……連他這個當醫師的都忍無可忍了。
她坐下來,微微抬頭對一臉鐵青的蕭子鳴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雙堅毅的大眼楮里透著一抹痛苦。
「蕭醫師……」尖細嬌嗲的聲音因為身體不適的關系顯得氣弱游絲,讓原本就充滿想象力的聲音更加戲劇性了。
「又痛了?」她才開個頭,蕭子鳴就冷冷搶白。
她癟著嘴,遞出健保卡,無力地點點頭,然後自動自發伸出右手放在桌上的黑色小枕頭上。
「我上次有跟妳說過,生理期前幾天最好避免吃生冷的食物,盡量不要喝冰飲,這些妳有注意嗎?」他連替她把脈都不想,將健保卡插進機器里,手指快速的敲著鍵盤。
對于不肯配合的病患,只有浪費時間。
她沒回答他的詢問,又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那藥粉呢?我開給妳的藥粉有沒有按時吃?一天四回,一次七日份,妳都有乖乖吃嗎?我記得我說過,藥粉吃完還得回診繼續調養,到底妳有沒有把我的話听進去?」
听是听了,但沒照做……她心虛地低垂著臉。
「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難怪妳又痛了。」他臉色一沉,目光精爍地看著她蒼白的小臉。
「下次……下次不敢了。」吶吶開口告饒。
「不會有下一次了,這是妳最後一次機會。」連續四個月,她每次都痛到受不了才來求診。
明明他開給她的藥可以有效讓月經順暢和止痛,只要她照著服用加上忌口,生理痛的癥狀一定能有所改善,然後持續調養,大概耐心花個二、三個月的時間,癥狀就會大大改善。
但她卻不听話,等生理期一過又故態復萌,不回診不服藥粉,冷飲照喝,生冷食物照吃。
哼!就算請名醫來醫她也沒用,這種不配合的病人,他不想收。
「好了,妳去拿藥,藥方就照上個月的開,下個月生理期來如果妳的疼痛還是沒有改善,請妳另找高明的醫師,恕我醫術不精,無法為妳解決病癥。」
兩分鐘,他只草草花了兩分鐘的時間,就想把盧曉曉趕出診間。
他伸手欲按下燈號,讓下一個病人進來。
盧曉曉飛快地抓住他修長好看的手。
「蕭醫師……我……真的,我發誓,這次一定乖乖听話。」盧曉曉臉色慘白復慘淡,她一臉歉疚地對上醫師那雙嚴厲的黑眸。
是她自己不對,不能怪醫師擺臉色給她看。
她發誓,這次她一定說到做到。
其實真的不是她反骨不听話,實在是她每次忙起來就忘記吃飯,別說是按時吃藥了,等到她肚子餓了,就隨便從冰箱拿出鮮女乃和冰飲狂飲。
然後,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
「發誓?好啊,妳發發看。」他眼神很冷,一點也不想跟她繼續攪和下去的樣子。
啥?還真的要發誓?!
「怎麼?不敢發誓?」那就滾。
他的手指已經踫在數字鍵上,欲往下按——
她急忙把他的手抓著一起抬高。
「我發誓。」她真的舉起手發起誓來,連他一起。「我盧曉曉如果沒乖乖吃藥,沒听蕭子鳴醫師的話,那就……」
「就怎樣?」他抽回手,可沒要跟她一起被懲罰。蕭子鳴高大的身軀往後靠著椅背,雙手抱在胸前,挑高一道濃眉等著她說出結果。「沒乖乖吃藥,沒听我的話,就遭天打雷劈?」
「那太恐怖了,不要吧。」她用力搖頭,可不想發毒誓咒死自己。
「走路被車撞?」他又說。
「不要,那太血腥。」她又搖頭。
「騎車摔倒?」
「摔倒會痛。」還是有理由。
「那麼睡覺從床上滾下來,這比較不痛了吧。」他冷冷一哼。
「還是會痛啊。」她再度否決他的提議。
「哪里痛?」
「。」她干笑兩聲。
蕭子鳴挑高一雙濃眉,撇撇嘴。「妳到底想怎樣?別耽誤時間,快把話說完。」
「就罰我……只要蕭醫師有門診的時間,我就來診所當義工,為期一個月。」她很忙的,絕對沒時間當義工。
也因為時間對她來說相當寶貴,所以她一定會遵守誓言。
「當義工?我還得付妳便當錢,我真吃虧。」虧她講得出來,蕭子鳴還真被她給打敗了。
他要義工干麼?掃地拖地板?診所有清潔工可以使喚,根本用不上她。
「便當錢我自己付。」她阿殺力地加上但書。
「那好,反正我這邊也滿缺苦力的。」既然說得如此堅定,那麼就別怪他發落清潔工作給她。「妳可以來打掃廁所,還得勤快地收垃圾,二樓倉庫有些堆置物都長蜘蛛網了,也該清一清……」
她說的是義工,不是清潔人員好嗎?!
不過反正她絕對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于是盧曉曉閉著嘴沒反駁。
現在,她等著他大發慈悲幫她針灸,開給她讓月經順暢、能夠減緩經痛的藥方。
蕭子鳴抬頭瞥她一眼,看著她明明想抗議卻又強力隱忍的表情,心里不由得發噱。
他是個親切的醫師,但不愛開玩笑,跟病人聊天也是適可而止。
可這個盧曉曉卻讓他破了功,忍不住發起脾氣,還說了重話,甚至浪費時間開起玩笑來。
他之所以會特別關心她,全因為她有雙讓他感到無比熟悉的堅毅眼眸,讓他想起早逝的母親和妹妹。
他的母親有雙堅毅的大眼楮,對清苦的生活從來無怨尤;父親很早就離開人世,他跟妹妹由辛苦的母親一手拉拔長大。
妹妹蕭子璇遺傳了母親的大眼楮和好看的五官,個性一樣獨立堅毅。母親重病臥床時,他依稀記得,即使在生死交關、面臨病痛折磨時,母親依舊堅強過人,忍著痛苦含著笑……
他跟妹妹在父母親過世後被送往育幼院生活,妹妹卻在來年離開人世。
一連失去親人的打擊讓他幾乎喪志,失去活下去的動力,當時若不是育幼院院長女乃女乃悉心照顧他鼓勵他,他不會有今日的成就。
因為似曾相識的一雙眼,盧曉曉給他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讓他多花了心思注意;每次看她虛弱忍痛、抱著月復部臉色發白的樣子,他總是想起母親和妹妹,會莫名感到心疼……
心疼?
這是什麼怪情緒?
每回盧曉曉出現,混亂的情緒便會在胸臆間滾動,思念親人的情緒總悄悄淹沒了他。
他對身邊那些來來去去的美女從來不曾費心關注,卻對她……
甩開紛亂的一切,蕭子鳴回過神來,心忖還是趕快把藥方開好,讓她走人,避免他的同情心和異樣情緒繼續泛濫下去。
「妳出去等拿藥。」他抽出健保卡還給她。
「啊,可是你還沒幫我針灸……」
「今天不用。」他揮揮手,像趕蒼蠅那般。
她嘟著嘴。即便不太情願,但還是乖乖地拿著健保卡走出診間,乖乖等候護士唱名領藥。
***
拿了藥離開診所,盧曉曉回到診所樓上的公寓。
她所租下的這間公寓是一棟五層樓老建築。
一、二樓的產權歸「良心中醫診所」所有;三到五樓是一對已經退休多年的張姓夫婦的私人房產。
老夫婦住四樓和五樓,不過長年都待在上海跟著兒子住,偶爾才會返國小住幾天,空置的三樓則以便宜的租金租給了她。
這間公寓大約三十坪左右,三房兩廳,很寬敞,家具一應俱全。
平常,公寓只有她一個人獨居,寒暑假時曉俊會把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退掉,搬來跟她一起住,好省房租。
一年半來,他們姊弟倆成功地躲開了父親,截至目前為止過得還不錯。
而她身上所背負的債務也都還清了,現在每個月只需要負擔母親的醫療費和曉俊的大學學費;至于曉俊的生活費,則由他自己打工賺錢,不夠的話再由她贊助一些。
拖著腳步回到家,她先撕了包藥粉配開水服用。
然後,她取出熱水袋裝了一半的熱水和少許冷水,確定熱水袋溫度適中後,她拿著熱水袋回到房里,躺下床,把熱敷袋放在月復部,用熱敷來幫助止痛。
其實,她這種生理痛的情況應當吞個一、兩顆止痛藥就能解決,但誰叫她天生過敏體質,對西藥很敏感。
試了幾次後,她再也不敢亂服成藥,到診所拿藥也小心翼翼地跟醫師詢問再詢問。
但,不管如何小心,她服用西藥過敏的狀況並沒有多加改善,後來她只好求助中醫。
自家樓下就開了一間中醫診所,對她來說再方便不過了。
所以,從幾個月前開始,她便成了「良心中醫診所」的固定病患,每個月準時報到。
「這一次,真的要乖乖听話了,要不以後蕭醫師真不理我,拒絕幫我看診,還得搭車到別的地方找診所……」那還真是怪不方便的,很浪費她寶貴的時間。
所以,她發誓這回定要當個乖寶寶,要乖乖听話。
沒多久,月復部的疼痛和緩了些,昨晚沒睡多少的她頭昏昏的,全身無力懶洋洋。
她應該要起來趕工作才對,但她已沒有多少力氣,生理痛讓她全身虛弱,躺在床上舒服多了,服過中藥粉加上熱敷,讓她感覺疼痛逐漸遠去,睡意慢慢席卷而至。
闔著眼,她被睡意征服,身體和四肢逐漸放松開來。
又過了幾分鐘,她放在月復部的熱敷袋滑落床下,她翻過身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很快便睡沉了。
沉睡中,時間一分一秒的快速流逝。
牆上的立體數字鐘指著六。
盧曉曉已經睡了足足七個半鐘頭,卻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
她真的是太累了,加上生理期間缺鐵造成貧血以及生理痛折磨的關系,才會讓她一躺下去就睡得好沉。
驀地,公寓里的室內電話響了起來。
略顯尖銳刺耳的鈴聲劃破公寓里的一片寂靜。
盧曉曉翻身躺平,花了幾秒鐘才醒過來,全身無力地從床上爬起來。
她頭昏昏地循聲走出一片昏暗沒開燈的客廳,伸手打開桌燈,胡亂地在工作桌上翻找無線電話。
「喂……」
「姊!」
「曉俊?怎麼了?今天不用打工嗎?」這時間應當是弟弟到日本料理店打工的時間啊。
「姊,事情不好了,爸找到我了!」盧曉俊語氣里帶著強烈的懼意。
盧曉曉感覺自己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他怎麼會找到你?你在哪里?被爸纏住了嗎?」她原本就不太紅潤的臉色瞬間刷白。
「爸突然來我打工的餐廳找人,還大呼大叫,我一見苗頭不對,趕快閃了。」
「所以,你逃掉了?」
「沒有。暫時危機還沒解除,我先躲起來了。」他一看見父親,直覺反應就是逃。
可父親馬上跟了出來,對他緊追不舍。
他在餐廳附近的巷子里來回穿梭,好不容易才甩開父親的跟蹤,現在人在某間店旁的暗巷躲著。
「你躲好,一定要躲好,千萬別被爸遇上,我馬上去找你。」一年半前,為了躲開父親,盧曉俊先休了學搬離學校宿舍,直到半年前才參加轉學考考上現在這所學校繼續學業。
而她,也搬離原來的租住處遷居到這里來,母親則從原本的療養院換到台中的療養院繼續養病,遠離父親。
這一年半來,他們姊弟倆成功躲開父親,不再跟那個魔鬼有所瓜葛牽連,日子過得順利平安。
他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順順利利過下去。
可老天似乎打定主意不讓他們姊弟好過,日子才平靜過了一年多啊,現在又……
「姊,妳不能過來,萬一被爸遇上了怎辦?」盧曉俊趕忙阻止。「爸既然能找上我打工的地方,想必也知道我就在這附近就讀,大概連我住的地方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姊,我打電話給妳是想通知妳一聲,等我擺月兌爸之後,我會到妳那邊避風頭。」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盧曉曉拿著話機的手微微顫抖著,她六神無主,不知該過去接應弟弟,還是留在家里等待。
「沒什麼好不放心的。這里我很熟,等天色再暗一點就可以離開了。」盧曉俊天生樂觀。
「那……好吧,我晚上不會出門,我等你過來。」
「姊,妳先去吃晚餐,妳不能又不按時吃飯,萬一胃痛了怎辦?」
「可是……」
「姊,順便幫我外帶一份晚餐,我盡量快點趕過去,到時候再跟妳商量對策。」
「好、好,我知道了。」相較于盧曉俊的樂觀,盧曉曉可不認為事情可以輕松避過。「我會帶手機出門買飯,有事一定要隨時聯絡我,知道嗎?」
「我知道,不說了喔。」盧曉俊先掛了電話。
盧曉曉跌坐在工作椅上,一臉無助。
她應當要趕緊想想辦法,可現下慌亂的她根本無法靜下來思考對策,只能等曉俊過來。
拿著錢包和手機,她頂著蒼白臉色出門。
她不能跑太遠,就到附近的自助餐店隨便帶兩個便當好了。
***
蕭子鳴剛結束下午的門診,拿著車鑰匙離開診所。
走出診所外,發現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
他回頭進診所拿了把黑傘,再度走到外頭時,正巧遇上盧曉曉。
她一樣是白天時寬松得像布袋的穿著,一頭短卷發比白天看見時更亂,像鳥窩一樣。
她低著頭打開一樓鐵門走出來,沒有帶傘,手里抓著一個可愛的小布包和一支手機。
「嗨……」蕭子鳴想說既然遇上了,禮貌上還是打聲招呼。
結果她卻充耳不聞,將他當空氣般徹底忽視,急急忙忙連頭都懶得抬地從他面前走過去。
他舉高的手僵在半空中兩秒鐘後,頹然又尷尬地垂下。
記仇嗎?
因為上午他訓了她,所以她不高興了?
撇撇嘴,蕭子鳴也懶得跟她計較,跟在她身後緩步瀟灑地走出巷子。
他晚上約了美女共進晚餐,晚餐後還訂了房,打算共度一夜。
今晚會有一場美妙又銷魂的約會,他的身體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抒解,明天又可神清氣爽地面對新的開始。
美女、浪漫晚餐、激情的夜晚等著他,他應該要保持愉快心情去赴約才是,可前頭那抹行色匆匆的黑色身影卻教他很不是滋味又難免擔心起來。
他其實不用太在意她。
她臉色蒼白、走路有氣無力都是她家的事,該說的他都說了,也開了好藥方給她,接下來得靠她自己調養身體,跟他不再有關系。
可他的心思還是落在她身上。
當她走到巷子口突然停下腳步,往轉角蹲下去時,他根本不該馬上追上去,在她面前蹲下來,用一臉擔憂的目光問她︰「妳又痛了嗎?」
盧曉曉猛然抬頭,沒料到會遇見蕭子鳴。
她那雙總透著堅毅、連忍受生理痛都顯現勇敢的眼眸,此時此刻卻盛滿無助又恐懼的淚。
蕭子鳴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不再堅強的眸子蒙上一層恐懼和脆弱,再度讓他記起母親和妹妹蕭子璇躺在病床上與死神搏斗時的畫面。
那令人難受的畫面與她重迭起來,讓他心頭劃過不舍和揪疼。
「蕭醫師……」她想冷靜下來,卻徒勞無功。
才走一小段路,她就腿軟沮喪地蹲在路邊,恐懼地低泣起來。
他緊張地抓著她單薄的肩膀,大手微微顫抖起來。「痛到都掉眼淚了?我看妳得去大醫院做詳盡的檢查,或許並非生理痛那麼簡單,有可能是子宮或卵巢有其它疾病。」
母親因卵巢癌病逝,病發前曾經像她一樣承受著疼痛。
蕭子鳴無法對她坐視不管,因為那雙讓他感到熟悉且心疼的大眼楮,因為她總孤單一人,身邊似乎沒人能照料她。
盧曉曉搖著頭。她不是因無法忍痛而哭泣,而是因為恐懼和擔心。「蕭醫師,我有吃藥,我現在不太痛了……」
她搖著頭。
「不痛?那眼淚是怎麼一回事?」還逞強?真怕到他診所當免錢義工嗎?
他並非惡霸之人,她若不肯履行誓言,他也沒轍,不會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非逼她到診所當義工不可。
盧曉曉抬手迅速抹去眼淚,支支吾吾吐露︰「真的不是生理痛,是因為家里的事情……我心里擔心……」
她擔心曉俊的安危。
就怕父親找到曉俊後,一怒之下出手打他。
父親有幾次毆打母親的記錄,雖然沒對她和弟弟動過手,但他們姊弟倆心知肚明,真把父親惹毛了,遲早要承受一頓毒打。
「需要幫忙嗎?」
雖知別人的家務事最好別插手,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心頭的憂心忡忡,毫不考慮地就想對她伸出援手。
盧曉曉怔怔地看著他,沒料到他竟會不假思索地開口要幫忙。
「不、不用了,我可以解決……」家丑不可外揚,她不想多對外人說。「對不起,
我趕時間,我得去買便當。」
說完,她撐起無力的雙腿連忙起身,拐個彎走出巷子。
蕭子鳴也站了起來,他瞇著眼望著那慌忙走離的身影。
她拒絕他的幫忙,應當是自己能處理妥當才是,他壓根不需要再為她擔心什麼。
他們之間只是醫師和病患的關系。
除此之外,頂多還多了個鄰居的淺薄關系而已,即便她總讓他想起母親和妹妹,挑起他心里的保護欲,可畢竟他們並不熟,真要插手管她的家務事,實在太過牽強。
蕭子鳴強自壓抑下對她的特別感覺,一轉身,往與她不同方向的停車場走去。
他看看表,離七點的約會只剩四十分鐘,再不去取車趕赴約,恐怕會遲到。
甩甩頭,把盧曉曉的身影拋至腦後,蕭子鳴迎著微涼的晚風向前走,跟盧曉曉的距離越拉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