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哼。
女人是水做的,哭就像呼吸一樣,想流淚就流淚,沒那麼復雜。
所以,哭不代表絕對的感動,也不代表絕對的喜怒哀樂,有時候純粹想試看看淚腺有沒有壞掉罷了。
客官們以為男人抱了女人,說了句道歉的話,她滑下晶瑩的淚珠,這就代表感動嗎?代表原諒他了,還抱著他大腿說「你真體貼」嗎?!
錯!
當然不是!
褚頌元突然這樣莫名其妙抱住黎俐,說了句觸動她心弦的鳥話。黎俐感動不感動是一回事,要不要哭也是她家的事,重點是,她有「創傷壓力癥候群」,識相的話就離她遠一點,別再來騷擾她,否則就別怪她連自己都控制不住——
黎俐推開他、舉高手,清脆地賞了他一巴掌,當「啪」的一聲響徹雲霄時,她猛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居然打了他?!
哎呀,真控制不住了?
只能說被氣暈了,否則還能怎麼解釋?
她甩著陣陣麻痛的手心,竟比被賞巴掌的人還要狼狽。她這一掌的力道不可小覷,人家看起來卻不痛不癢。
雖有一丁點不好意思,但是說實在話,黎俐竟覺得有些過癮,胸口悶氣至少消了一半。
別說她自己意想不到,連被打的褚頌元也是一臉震驚。
他笑看著她,有驚訝、有難解,還有好奇。「這——」
她挺胸抬下巴,打斷他的話,狠勁可是百分之百。「你活該,我不會跟你道歉的!」
黎俐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我沒有要你跟我道歉。」褚頌元揉揉臉頰,這經驗可真難得。「學妹的手勁倒挺不錯的,打桌球一定很合適。」
黎俐臉一紅,那嬌羞的俏模樣,讓褚頌元的眸光炯亮,嘴角提起玩味的弧度。
褚頌元覺得稍微寬心了。
這樣很好,面對一個憤怒的女人總比冷漠的女人有希望多了,黎黎的確需要發泄情緒的管道,更何況他這一巴掌也是罪有應得。
「還痛快嗎?」他奉上右臉。「需要買一送一嗎?」
他這麼大方,反而讓黎俐覺得下手會不會太重了?
她牙一咬。「哼,我只是想告訴你,過去的事不用再談了,以免讓不知情的人過度聯想。」
自省遍自省,該說的事,她選是要說得清清楚楚。
戶外的寒風吹著,她雙手環抱著自己,不知是因為真的冷還是心里的慌,她開始發抖。
過去的事不能談,現在的事談不得,她和他之間也算是亂得可以了,不過沒關系,更正錯誤永遠不晚,明後天離開這里後,她又會是一條好漢!
褚頌元發現她顫抖的肩膀,皺起眉頭。他一年到頭都是襯衫、牛仔褲,實在沒有外套可以月兌下來英雄救美。
「你要進屋去嗎?」他眉一挑,敞開雙臂。
「或是我抱著你取暖也可以。」
這下換黎俐皺眉瞪人了。
人真的會改變?還是她以前對學長其實還沒有足夠了解?曾幾何時,學長也變成肉麻當有趣的男人了?
「不需要,反正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只是要提醒你,不用把過去的交情掛在嘴上。」
雖然她亟欲撇清關系,但褚頌元一點困擾也沒有,對兩人的發展,他已有了篤定的想法。
褚頌元點頭,倒是答應得很爽快。「也是,過去的事過去了,我們可以制造新的回憶。」
他挪動位置到迎風處,成了高大且純天然的屏障幫她擋風。
黎俐見到他的舉動,不由得感慨,不管從前還是現在,這點他總是很體貼的……
不不不!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
她嗤之以鼻。「憎恨彼此的回憶?那倒不必了,我的心眼小,舊恨放不久!」
她這句話說得又酸又刺。這實在怨不了她,任何女人和她一樣被莫名其妙推上「戰場」,生氣是免不了的。
褚頌元也明白她話中帶刺的真正涵義,他苦笑,這是事實,所以也只能悶著挨。
回顧前幾小時發生的事,他心跳會加快,會很焦躁,但這些她不會知道。她可能很怨,或許也會害怕,而他卻是百分之百的恐懼……
「的確是,不過我會努力彌補,制造新的回憶,絕對不會讓之後的回憶再有半點陰暗。」
她傻了。「彌補?」
「我會照顧你。」
黎俐覺得他在說外星話。
「照顧?」
「對,我會照顧你。」
黎俐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有問題?
老實說,這麼多年來,她都仔細地將這些回憶藏在心底很深的地方,絕不輕易顯露酸苦的思念。有時候她會想,她之所以羨慕好友同學們擁有幸福的小家庭,是不是因為這個關系?所以她很努力想把自己嫁出去,說不定那種酸苦的思念就會漸漸淡化。
但是現在,他看似美好的想法,她不但沒有半點感動和認同,反而讓她……無法接受?
「不用擔心。」
他誤會了她眼中的遲疑不安。
褚頌元嘴角掛著笑,信心滿滿,凝望著眼前的她,雖然是給她的承諾,卻也讓自己感到無比心安。
沒想到黎俐立刻一口回絕。「我不想要。」
褚頌元沒多想,笑道︰「我什麼都還沒說,你卻直接拒絕?」
黎俐很煩躁、很煩躁,甚至有種想逃跑的沖動。「什麼都不用說,你要說的我很清楚,但是不關我的事。」
褚頌元握住她的手。「這是我要做的,你只要接受就好,而且每件都和你有關,絕不是無關。」
黎俐搖頭,她梗著氣,被他握著的手甚至微微顫抖,她忍著暈眩,一字一句地說︰「學長,如果是因為『那件事』……你不用對我負責,我是成年人,我會對自己負責。」
她推開他的手,想要進屋。
他出手擋住了門,這個問題遲早要拿出來討論的,雖然他心中有恐懼,擔心會失去她,但不能不討論,否則以後會變成心中難以撫平的傷痛,對兩人都一樣。
「不可能要你負責,錯在我身上。」他低啞地說,厚實的嗓音有自責的坦誠。
黎俐沒有動作,低著頭,止不住渾身的冰冷,繃著聲音說︰「如果你現在讓我走,我跟你還有可能是朋友關系,你可以偶爾來依依的咖啡小屋坐坐,我會請你喝咖啡……」
他伸出手,溫柔地輕掬她的下顎,看見她眼中的驚慌,他清楚地坦白。「黎黎,你不會只是我的朋友。」
黎黎……
她恍惚了。
過去,他都是這麼叫她的,同學好友都叫她「俐」或「俐俐」,只有他一個人是用姓氏疊字的方式喚她,獨一無二。
一句熟悉的稱呼,讓她很快陷入回憶的泥沼里。
同樣的體貼、同樣的溫柔、同樣的讓她想奮不顧身投入他的懷抱……
但是她推開他的手,退離兩步。
她做不到。
今天以前,她可以投入他的懷抱里,她也許會想挑戰看看兩人家世差距的問題,也會想挑戰看看褚夫人的權威,她不認為自己的條件會配不上他。
但今天以後,她真的做不到,她會懷疑,她會懷疑……
褚頌元擔心地看著她。「怎麼了?」
她苦笑,說出梗在她心里的苦楚。
「如果我不是處女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
「如果我不是的話,你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嗎?由一個憎惡我、指責我負心的人,變成承諾對我好的情人?我很難不這麼想,如果我不是處女,你還會這樣待我嗎?」
面對黎俐的問題,褚頌元沉默了。
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他的錯,他不該任由憤怒去驅使他的行為。因為有錯,任何解釋都像在找理由,也並非只要坦承自己的心情就好,兩者都可能會越描越黑,一旦沒處理好,他很清楚黎黎的個性,那是根本都沒有回頭路的,這就是他會恐懼的主因。
「你怎麼說?」
「這不是重點,我想對你好就好。」他戰戰兢兢注意她每個情緒的變化。
她諷刺地笑。「學長,對我而言,這就是重點,我不想你因為要負責任才對我好!這真的沒什麼,你也看過報章雜志寫過我的情史不少。你不用急著給我貞節牌坊,我沒有和他們發生關系,是因為我太忙了好嗎?你不用把事情看得這麼嚴重,更不需要對我負責。」
那些男人和她在一起,不一定是真心,他們求的是什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更懂得保護自己。但是關于這個,她沒必要和學長澄清。
黎俐必須一再提醒自己——
負疚不是愛。
褚頌元平靜地凝視著她。「我不會去解釋你的誤解,因為再怎麼解釋,也不能平撫你的委屈。但是我會努力對你好,等我實踐力行之後,你再去感受,我要你,是為了什麼?」
負疚不是愛。
今天是最後一場拍攝,但黎俐的狀況很不好,膠卷燒了不少。
阿曼哥搔搔頭,讓受訪的老師傅先休息,他必須好好開導他們的主持人才行。
「狀況太差了?」
黎俐點頭,不得不承認。
「怎麼回事?」
「呼,」她嘆了口氣。「想家。」
包子姐好心答應,這個案子完成後,會給她三天假,她可以回咖啡小屋幫依依賣咖啡。
阿曼很清楚這不是主因。
主因應該在昨天她和褚老板的「協商會議」。
他們談完後,黎俐先回來,她的表情之難看,讓所有人噤若寒蟬、如坐針氈,根本沒人敢開口說話。
阿曼模模下巴,問得欲言又止。「呃,我說包子的寶貝啊,你和……你和褚老板到底是……」
「我和他沒什麼。」黎俐一口反駁。
說煩還真煩,這句話在短短一個早上她已經重復說了三回。
第一回是在她清晨慢跑時。
為了保持身體的最佳狀態,多年來她都有晨跑的習慣,就算在外地工作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