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閣樓放眼望去,瞧著的盡是園子里的繁花美景,再加上周遭那些被人精心照顧著的花團錦簇,崔妙禾可說是在府里被嬌養著。
雖然崔家算不上達官顯要,但在車家的提攜之下,好歹也在吏部謀了個一官半職,在京城之中,倒也算是叫得上些許的名號。
身為崔家的大小姐,自然該要備受嬌寵,日子也該過得愜意無比,可惜的是,她親娘早逝,現在崔家的夫人乃是繼室,嫁過來之後,也生了一個女兒,為了親生女兒在崔家的地位,崔夫人自然視崔妙禾為眼中釘、肉中刺。
眼里望著的、心里頭想著的,都是崔妙禾能夠犯下什麼錯事,好讓她能名正言順的將她逐出崔府。
對于這些,崔妙禾雖然心里頭清楚,卻沒多加在意,依然自由自在的過著自己的生活,向來也與她們母女倆井水不犯河水。
而她們自然也忌憚著車家表姨丈與她的親戚關系,倒也不敢在她面前過于放肆。
直到那日,車尚書不知怎地得罪了當朝丞相長孫承音而被彈劾,甚至還因皇上盛怒而被抄家。
就連他們家也因為向來與車家親近,遭到質疑,刑部的官差們也到崔家搜了幾回,雖然沒找到什麼確實的證據,卻也讓後娘逮著了借口。
她完全不顧兩家人以往的交情,聳恿父親逼著她斷絕與車家的往來,以避免再遭連累。
不能上門也就罷了,就連接濟些許的銀子也被禁止,本以為父親多少也會顧念舊情,可誰知道這回爹卻當真听進了後娘的讒言,不但不準她再去找元玉姊姊,更不準她從家里支上任何銀兩去幫助落難的車家。
可惡!
想到這里,崔妙禾的心就驀地冒起了熊熊的怒火,她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沒想到她的不爭,倒讓後娘以為她是顆軟柿子了。
「小姐,妳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啊,是身子不舒服嗎?」環環端著食盒,正準備為主子打點好今日的午膳,卻見主子黑著一張臉,連忙關心的問。
「我……」
滿月復的委屈本就要沖口而出,眼角正好瞥見門廊上驀地出現的人影,滿臉的怒氣倏地盡斂,宛若變戲法似的掛上了一臉的笑。
她能讓環環瞧著她的心緒,卻不願意讓同父異母的妹妹窺探出一絲一毫。
「妹妹怎麼來了?」凝望著妹妹那張麗致秀雅的臉龐,崔妙禾淡淡地揚聲輕問,臉上雖然帶一抹粲笑,但笑意卻沒達到明眸之中。
「妹妹是特地來恭喜姊姊的。」崔雲秀優雅地坐到姊姊的對面,不等丫鬟斟好茶,便忙不迭地說道。
「恭喜?」崔妙禾不解地重復,眉頭忍不住因為她眼中的幸災樂禍而皺起。
她與崔雲秀雖然名為姊妹,但其實骨子里倒比陌生人親近不了多少。
她很清楚後娘和妹妹向來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而她則習慣將她倆當成空氣,能不見則不見,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崔雲秀在這個當口,巴巴地跑來她的院子,想來也沒藏什麼好心眼兒。
于是她的態度不冷不熱,更不急著趕人,就是想要瞧瞧崔雲秀的葫蘆里頭賣著什麼藥。
「是啊,是該恭喜姊姊。」
其實在後娘的教下,崔雲秀的確比她這個大小姐更似大家閨秀。
瞧她那舉手投足和端莊優雅的模樣,這樣的大家閨秀擺到哪,都會招來滿滿的稱贊的。
「妳這左一句恭喜、右一句恭喜的,怎麼就不說說喜從何來呢?」
崔妙禾倒真好奇起自個兒喜從何來,這些日子她被爹軟禁在府里,一顆心全掛在突然遭難的車姊姊身上,這些事她們母女又怎會不知道,此刻說是來道喜,只怕看笑話的成分還高些吧!
「咦,姊姊還不知道嗎?娘已經為姊姊說成了親事呢!」
崔雲秀的臉上勾起神秘的笑容,若是細瞧,還能看見隱隱浮現其中的幸災樂禍。
望著她眸中那抹狡笑,崔妙禾心中頓時升起一抹不好的預感,看來皇上查抄了車家,雖然沒有連累到他們崔家,可倒是連累了她。
這對母女怕是以為她的靠山垮了,便急著來踩她一腳。
梁玉霞對她一向沒有什麼好心思,這親說得只怕不是什麼如意郎君。
崔妙禾靜靜地瞧著妹妹,臉上哪里還有半分天真爛漫,雖然在車元玉和姬君吟這兩個好友面前,她一向是愛嬌傻氣的,那是因為她知道兩個好友是真心疼她,所以在她們面前,她不用戴上面具,可以真心實意地做自己。
她不追問,崔雲秀倒急了,畢竟夫婿是女子一生的仰望,誰能不好奇,可偏偏姊姊卻是一派的雲淡風輕,她終究沉不住性氣,問道︰「姊姊難道不好奇對方是誰嗎?」
「不好奇,因為這事我不同意。」抿著唇,崔妙禾笑了,因為看清了妹妹眸底的錯愕。
「妳……憑什麼不同意,自古以來子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娘要妳嫁,妳憑什麼不肯?」又一次的在姊姊面前敗下陣來,崔雲秀被她的氣定神閑給氣得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說道。
「我若不嫁,誰能逼我!」冷眸一掃,崔妙禾眸中的寒光迸出,無論這親說的是誰,她都不會乖乖上花轎,所以她一丁點也不好奇。
就是這樣的篤定惹人生氣,崔雲秀哪里還顧得上賣關子,急乎乎地說道︰「誰管妳同意不同意,反正前幾天柴夫人急著替柴折霞找新嫁娘,遣了媒人上門來說親,娘已經托了媒婆將妳的畫像送進柴將軍府,若是柴將軍瞧上了妳,妳便是將軍夫人了。」
「是嗎?那倒算得上是咱們高攀了人家呵!」崔妙禾淡淡的說道,麗致的容顏上盡是從容,完全瞧不出一絲絲的火氣與勉強。
「妳願意嫁給柴折霞?」
其實論理來說,以柴折霞的出身和他如今那如日中天的氣勢,著實可以說是許多待嫁姑娘眼中的金龜婿。
就連她自己,也曾悄悄希冀能夠成為柴折霞的妻子,風風光光的出嫁,攀附權貴,好讓後半生富貴無虞。
誰知,這兩年來,柴折霞的風評漸差,雖然前途依舊,可卻傳出了些許的丑聞,先是為了小事杖斃了府里的通房丫頭,又傳出他似有斷袖之癖,不但與幾個貌似柔媚的男子過從甚密,時時都在府中狂歡作樂,如此不雅之事在達官顯貴之間傳得沸沸揚揚。
初時听聞這些傳言,只覺謬誤,但慢慢地傳聞久了,信的人也多了,便連她也從初時的不信,到現在的深信不疑。
也因此讓她對柴折霞從原本的眷戀到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當柴夫人遣來的媒人上門,她立刻將心思轉到了姊姊身上,對她來說,這可是個一石二鳥之計。
不但能名正言順地將這個眼中釘嫁出去,又能看到崔妙禾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守一輩子的活寡,那還真是快慰人心的事兒。
「自古以來咱們女人的婚嫁,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即使心中的怒火已經宛若一頭猛獸,咆哮著要傾柙而出,但為了不讓妹妹瞧出任何一絲怒氣,崔妙禾在唇畔綻出了一朵笑花,氣定神閑地說道。
「妳可知道柴折霞有斷袖之癖,嫁給他就得守一輩子的活寡。」就不信嚇不了姊姊,于是崔雲秀凝著一雙亮眸,故作憂心忡忡地說道。
「就算真是如此,那也是我的命,怕什麼?」
心知妹妹就是要瞧著自己怕得打哆嗦才會心滿意足,崔妙禾又怎可能如她的意呢?所以即使心中怒火狂燒,她依然輕松言笑。
「妳……」望著那份她望之而不能及的輕松自若,崔雲秀簡直恨得咬牙切齒。
她該害怕的,因為柴折霞生性殘暴,還有斷袖之癖,女人若是嫁給這樣的男子,一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
「妹妹這麼關心我這個姊姊,真是教我感動不已,難不成妹妹今兒個來是要來告訴姊姊,妳寧願替姊姊受這種罪嗎?」
殘存的耐性早已涓滴不剩,只見崔妙禾再次牽起一抹笑,溫婉且帶著感激的臆測便順口而出,早料想向來有勇無謀的崔雲秀會嚇得花容失色,果不其然,三言兩語就讓她著了慌,急匆匆地說道︰「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妳休想將那個恐怖的男人推給我,更別想破壞我的人生,如今妳早沒了靠山,娘絕對不會再眼睜睜地看著妳這樣趾高氣揚的,妳就等著嫁進將軍府,過著悲慘的下半輩子吧!」
既然戲演不下去了,崔雲秀索性收了作戲似的姊妹之情,在惡狠狠地瞪了姊姊一眼之後,便倏地轉身離去。
望著那迅速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崔妙禾臉上那份自若的神情盡失,其實听到妹妹的話,她的心怎能不慌?
她從沒想過嫁人,就算嫁人,也不可能心甘情願地嫁給一個早已聲名狼藉的男人,不行,她得好好想想法子才是,她才不會傻愣愣地任人宰割。
城里的畫師最近的生意只怕很忙吧!
柴折霞冷眼凝著幾乎蓋滿整個書案的畫像,額上的青筋忍不住隱隱跳動著。
他沒費事地撕了那些畫像,幾個踏步上前,伸手一拂,那些畫像便已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其中還夾雜著他的兵書及皇朝的軍事戰略圖。
跟在身後的小廝柴星見狀,對于主子的怒氣咋了咋舌,還沒來得及彎腰收拾,一道爽朗的調笑聲便劃破寧靜,也讓府內主僕的視線有志一同地落在來人身上。
「怎麼一大清早便這樣大的火氣?」
「你來了!」對于好友那不經通報便長驅直入的行為早已習慣,所以他只是抬了抬眉,連臉上的不耐都不費心掩藏。
「我說你這大清早的是在氣啥啊?」
「氣我那無聊至極的娘。」
就這麼簡單一句,再瞧瞧地上滿布的仕女圖,居夙升便已弄清楚柴折霞的怒氣所為何來。
「你娘在為你張羅親事?」
「哼!」柴折霞不答,只是重重的一哼。
對于好友的無禮,居夙升倒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一哂,竟兀自翻看起那些畫工精巧的圖像。
咦……是她!
瞧著眼前那活靈活現的圖樣,他頓時想起畫中之人的嬌酣模樣,不禁微微露齒一笑,再抬眼瞧瞧像座山一般矗立在眼前的柴折霞,心中倒有所思。
這般靈動慧黠的姑娘若能配上柴折霞,倒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呵!
于是他兀自瞧著畫,用不大不小的語氣說道︰「嘖,這姑娘倒是長了一副好模樣,嘴角含笑、眉眼輕靈,看得出是一個活潑可人的姑娘。」
「你若喜歡,送你便是。」沒想到向來眼高于頂的好友竟會如此輕易地開口稱贊畫中之人,柴折霞初時一愣,然後像是急欲擺月兌大麻煩似的,忙不迭地說道。
他正覺得成堆的畫像異常煩人,若是有人想要,他巴不得全送出去,也好清心省事。
「送了這批,難不成柴夫人不會再找來下一批嗎?」對于柴折霞這樣的直性子,居夙升忍不住搖頭笑道。
「呃……」听到這話,柴折霞驀地一愣,再一細想,便知道居夙升的話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