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棲雲宮的時候,她听見趙闕宇在彈琴。
他下了早朝,換了常服,褪去了帝王威儀,變成讓她倍感親近的男子。
周夏瀲輕輕走過去要向他請安,他抬眸看到了她,卻未停止撥動琴弦,只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她坐到近側。
她乖乖倚到他身畔,傾听他的琴音。
趙闕宇此曲彈得並不精妙,周夏瀲覺得跟自己的二妹相比還稍遜一籌,難得的是曲中自有一種沉穩磅磚之前峙,氣象萬千,果然有帝王之勢。
一曲終了,他側眸望著她。
「听說瀲瀲采了花上晨露,要為聯飽茶?」趙闕宇笑問。
「皇上如何得知?」話一出口,她便覺得自己傻了一不提他來她宮里一問便知她行蹤,就說他一直這樣關注她,還有什麼會是他不知道的?
「瀲瀲晨起不練嗓嗎?趁著聯在撫琴,不如高歌一曲吧。」他撥著琴弦又道。
周夏瀲思忖片刻,終于吟唱,「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她學著早上听見的歌聲唱。
趙闕宇停下琴音,似笑非笑。「瀲瀲,這不是你的曲風吧?哪兒學來的?」
「方才听欣嬪所歌。」她回答。
「瀲瀲,你調皮了,」他捏捏她下巴,「這可不像你啊,有話為何不直說?」
「妾身听欣繽的歌聲才知道,皇上待妾身這樣好。」她合蓄地答,「若是沒有皇上,妾身還真以為自己是這宮里唱歌唱得最好的。
「你的確是。」趙闕宇握住她的手,「在朕眼里,一千、一萬個欣嬪都比不上你。當初,朕就是覺得她的嗓音與你有幾分相似,才留她在身邊。」
「皇上幾時听過妾身唱歌?」周夏瀲忍不住問。
「當年朕還是永寧王的時候,有一次到丞相府作客,听過你唱歌。」他深深望著她,露出一抹回憶之色答道。
「妾身為何不知?」她輕燮起眉。
「你唱得很投入,朕也沒敢打擾,听了一曲便走開了。之後,朕就老想著再听听你唱歌,可惜一直沒機會。」趙闕宇笑著說︰「如今總算天償所願,朕現在可以與你朝夕相對,想什麼時候听你唱,就什麼听。」
「妾身唱的歌哪有這般好,值得皇上念念不忘……」她心下涌起一股感動,靠在他的肩頭。
兩人有片刻沉默,仿佛,在聆听彼此的心跳聲。
「明日朕陪你回丞相府,好不好?」他忽然說。
「明日?」她不解。
「民間都說三朝回門,」趙闕宇笑道,「明日可不正巧三天了?做丈夫的自然是要陪妻子回家一趟的。」
他身為帝王,何以縴尊降貴至此,讓她霎時無言,胸間蕩出一圈圈漣曲。
「皇上,明兒個讓教習嬤嬤過來伺候,好不好?」周夏瀲忽然提出。
「好端端的,傳教習嬤嬤做什麼?」他詫異地看看她。
「妾身一定有什麼沒學好,讓皇上厭棄了。」她听見自己聲音越來越低,連自己都快听不清。「否則,皇上為何寧可飲些祛火之物,也不肯……親近妾身?」
他一怔,隨後明白其中合意,不由得哈哈大笑。
「朕只是覺得來日方長,不必急于一時。瀲瀲始剛剛入宮,定有許多不適,朕是相心等你習。噴些再說——」他湊近她耳邊低語,「若你嫌朕冷落你,今晚就可。」
周夏瀲感到雙頰火燙,再也答不上一句,只能把頭埋得低些,再低些。
他攬住她柔軟的身子,唇吻近在咫尺,但終究沒有落下來。
「瀲瀲,你還是這麼緊張——」他的聲音異常低醉,「叫朕如何舍得——」
她閉上眼楮,微顫著期待即將發生的事,然而,事情卻依然沒有發生。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他匣中的一顆珍寶,不到萬般難耐,他舍不得踫……
周夏瀲還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如此重要,從前父母雖然寵她,言行間卻也十分看不起她,但此時此刻,全家上下那小心翼翼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被視若珍寶。
假如沒有趙闕宇,或許她永遠也得不到這樣的重視。望著身旁牽著她緩緩入席的男子,她由衷感激。
周家的親戚仿佛一夜之間從地里冒了出來,周夏瀲記得,就算是從前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沒這麼多。她再傻,也知道那些人是為何而來。
不過,她很慶幸那些人只能待在外宅,未經召喚不得擅入,讓她耳根清淨了很多。
晚宴之後,趙闕宇像所有的女婿一樣陪周丞相夫婦飲茶聊天,周秋霽卻牽看周夏瀲的手,來到閨房,說些悄悄話。
「大姊……」她滿面春風,說話卻香香吐吐的,仿佛有些令她愉悅卻難以啟齒的話語。
「什麼事讓你欲言又止的?讓我猜猜——」周夏瀲笑著看妹妹,思忖道︰「可是有人上門給你提親了?」
周秋霽雙頰排紅,點了點頭。
「從你的模樣看來很是中意……」她微訝的睜大眼楮,「莫非,是上次紫藤詩會……」
「他來向我提親,我也很詫異。」周秋霽又點了下頭,紅看臉說︰「上次詩會以後便再沒見過,難得他竟記得我。」
「既然妹妹也喜歡他,又何必浪費時間?」憶起了自己跟趙闕宇,上蒼大方,能給她如此幸運,也同樣能給別人。
「這麼說,我該答應他了?」神色卻是有些猶豫。
「若叫你拒絕,你舍得嗎?」周夏瀲反問。
「可我心里……總是有些慌,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周秋霽眉心微燮。
她很能理解妹妹的想法,幸福來得太突然,任誰都會心存疑慮、不敢相信,可若是放了手,說不定好運就會如水流逝,不再回頭。
「明兒個我就去求皇上替你們賜婚,如何?」她笑著安撫妹妹,「就像我當日入宮也是百般不安,現在倒還好。」
「看來姊姊與皇上確實是琴瑟調和,家里是不必擔心了。」問秋霽頓悟,輕輕額首,為姊姊開心。
周夏瀲看向窗外,她離家時萬分眷戀的綠蔭花草,如今看來卻跟宮里的也差不多了,一花一草在陽光下隨風搖曳,給她踏實祥和的感覺。
「對了,大姊,這里備有你最喜歡的桂花票子糕。」周秋霽道,「一听說皇上準你歸寧,女乃娘連夜做的。」
「怎麼來了這半日,也不見女乃娘?」憶起從前女乃娘對自己的百般照顧,她心下涌出許多感激。
「在陪二愣吧。」周秋霽嘆氣,「這二楞也算女乃娘的一塊心病,姊姊如今身為儷妃,也該替女乃娘盤算盤算。」
二楞是周夏瀲女乃娘的獨生子,八歲那年高燒不退,醒來後便痴痴傻傻的,周家上下看這孩子可憐,便派他做些雜活,且權充當小廝使喚著。
「我本想叫母親給二楞找個媳婦,可他那樣……又怕害了人家姑娘。」周夏瀲思忖,「不如給女乃娘一些錢,做做小生意,也算為二楞下半輩子考慮……」
話末落音,忽然傳來一陣喧天的銅鑼之聲,不知發生了什麼緊急之事。
「外面怎麼了?小心驚擾了儷妃娘娘門周秋霽揚聲喊道。
「回儷妃娘娘——」不一會兒,便有隨行宮人在外稟報,「有刺客進了府里,皇上受了些輕傷!」
「什麼?」兩人同時一驚。
「大姊,這可不好!」周秋霽低聲說,「堂堂皿相府竟混入刺客,且是在大姊你歸寧之日,這事傳出去,就算皇上安然無恙,朝野上下也會妄加議論猜測爹爹有謀逆之心!
周夏瀲本來听說趙闕宇只是輕傷,稍稍松了一口氣,听了妹妹的分析,心尖再度一緊。
「皇上現在哪里?請太醫了沒有?」她深吸口氣,強自冷靜,揚聲問。
「皇上已經移往花廳歇著了,幸好有隨行的太醫。」宮人答。
「那刺客是誰?受何人指使?」她又問。
「近衛已經將其逮住,嚴刑畝問去了,情況尚不明。
周夏瀲顧不得什麼禮儀了,急急往花廳趕去,只見外頭早已被侍衛團團圍住、戒備森嚴,一個小太監捧著盛巾子的盆子勿匆奔出來,清水染成血色,看得她萬般驚恐。
她撫著胸口,跑進門掀了簾子進去,卻見趙闕宇正坐在軟榻上,換了農衫,胸口隱約可見布條纏繞,不過他笑容依舊,徐徐飲著茶,看來並無大礙。
而周丞相、太醫等人都在廳內。
「皇上,妾身來遲,請皇上想罪——」周夏瀲連忙俯身道。
「瀲瀲又跟朕客氣了,」趙闕宇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上前,見她花容失色,嬌喘不己,不由得眸光一柔,「你看看,朕沒事。」
她對他仔細打量了番,確定他無恙,心頭大石才徹底放下,但看他胸前傷口,想著他肯定很疼,眼眶又不禁有淚花打轉。
「瀲瀲你在擔心朕嗎?」他這下卻笑了,「早知道還不如傷得重些,騙你多掉些眼淚。」
「皇上——」
「好了好了。」趙闕宇倒不在意旁人目光,伸出只手將她輕攬過去,「晚上伺候朕換藥,好嗎?」
周夏瀲不由得滿臉通紅,口真怪他大庭廣眾之下說話也不知莊重,更怪他受傷了也不好好養著,還有閑心戲弄她。
他在她耳邊的呢喃聲听來極其暖昧,又引得她心尖一陣狂跳。
「回皇上——」近衛統領在簾外稟報,「刺客已經畝過了。」
「怎麼說的?」他凜聲問。
「看來這刺客是真的有些痴傻,拷問半天也問不出什麼,只是叫疼。」
「痴傻?」周夏瀲在一旁听得潔異,「怎麼這刺客……」
「哦,瀲瀲,正想與你說呢。這刺客的情況,由你告訴朕好了。」
「我?」她更是愕然。
「听說,他是你女乃娘之子。」
「是……二楞?則這消息猶如青天霹靂,令她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奉趙闕宇之命,周夏瀲從二楞口中問清事情來龍去脈,從天牢里出來時,空中滾著轟隆的雷聲,傾盆大雨即刻落下,把人心也攪得極其郁悶。
她往御書房走去,心里思忖著該怎樣替二楞求情。
那日在家里時,她問過秋霽,了尚若皇上得知是奸人哄騙了二楞,而皇上如此寵愛她,是否會看在她的分上,網開一面?
然而,秋霽告訴她,朝堂之事素無情面可講,否則趙闕宇就不是君王了。
即使有人為她打傘,雨點仍因風勢打到她臉上,雨滴跟她的眼淚混在了一起,已經分不清灼熱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