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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下堂妻 第三章

作者︰春野櫻類別︰言情小說

姚沐月跟翠竹循著聲音往門口望去,只見兜著一件上等皮毛披風的花散舞站在那兒。

姚沐月忘了自己已經有多久沒看見花散舞了,但那不重要,她現在只看得見花散舞那件長披風下微微隆起的肚皮。

她驚疑的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翠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心知此事對她的打擊有多麼巨大。

花散舞懷了傅天抒的骨肉,而且已經五、六個月,這事翠竹是知道的,可她一直隱瞞著姚沐月。

如今,瞞不住了。

「我說你這丫頭可真毒辣,大過年的居然死啊死的詛咒著。」花散舞走了進來,像是擔心姚沐月沒看見她隆起的肚子般,刻意的將披風翻開。

「你你出去」翠竹怕她的出現會加劇姚沐月的病情,立刻對她下逐客令。

「你這丫頭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花散舞惡狠狠的瞪著她,「怕是忘了之前我怎麼教訓你了吧?」

「花散舞……」姚沐月氣若游絲,卻還是努力發出聲音喝止她,「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休想欺負翠竹。」

聞言,花散舞先是一怔,然後得意又猖狂的笑了起來。

「一口氣?」她冷然哼笑,「是啊,你就剩一口氣了,瞧你現在這副殘樣,真是報應。」

報應?這是她的報應?是的,這是她執迷不悟的報應。

「姚沐月,你早該知道會有今天的。」花散舞的縴縴王手輕撫著自己的肚子,「當初要你讓出正室位置,你怎麼都不肯,現在得到報應了吧?」

翠竹氣憤的趨前怒罵,「你這不要臉的女人才會有報應呢」

花散舞怒目一瞪,一個字都沒說的揚起手給了翠竹一個結實又響亮的巴掌,趁翠竹呆住,還沒反應過來時,又反手再抽她一耳光。

「花散舞」姚沐月虛弱得無法上前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花散舞連續掌捆翠竹兩個耳光。

花散舞得意哼笑,「姚沐月,怎麼?你想下床來打我嗎?」她看得出來,姚沐月早已虛弱得無法下床,是個連起身都要人幫忙的病人。

「臭丫頭,」花散舞一把揪住翠竹的發辮,目光像刀似的射向她,「這是給你的警告,你再敢詛咒我或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拿針把你的嘴給縫了。」

翠竹的臉頰被打得紅腫,頭皮也因為被人揪著而疼痛不已,一雙眼因為委曲、因為痛,盈滿淚水。

見到這一幕,姚沐月勉為其難的撐起身子,慢慢的將兩腳移至床邊,踩在地上。

憤恨支撐著她的病體,給了她僅剩的、微弱卻堅強的能量。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兩腳卻因為無法負荷身子而不停的顫抖。

見狀,花散舞出言嘲諷,「看來你是真想下床打我,好啊,我看你敢不敢動我這身子。」說完,她將肚子一挺,有恃無恐。

姚沐月怨恨的、氣憤的瞪視著她,慢慢的踏出一步,可才要踏出第二步,便已體力不支的癱倒在地。

「小姐門翠竹急忙握上去,扶抱住她,哭喊著,「小姐,你要保重。~一」

「姚沐月,你也有今天。」花散舞幸災樂禍的一笑,眼底迸射出陰沉惡意,「自你十七歲入門,就霸著這少夫人的位置不走,你可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像你這種出身高貴的大小姐為什麼要跟我事呢?你可知道自幼家貧、被為求弟妹溫飽的父母賣掉的我,吃了多少的苦頭?」

姚沐月抬起眼臉看著她,慘白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第一次見到天抒,我就下定決心要牢牢的圈套住他,不論如何,我都要擺月兌那可悲又卑微的命運,我絕不要像天抒的娘親或是其他姊妹們一樣,就算嫁人也只能做小……」她趨前一步,蹲在姚沐月面前,「可你,你就是不肯讓。」

說著,花散舞一把拎住她的衣領,眼神陰蟄,「你爹娘都死了,你也快點去找他們吧,別再賴在這里了。」

此話一出,姚沐月氣極攻心,嘴巴一張,咳了一聲,一口鮮血就那麼噴了出來。

「小姐。」翠竹嚇得臉色發青,連忙用自己的袖子擦去小姐嘴邊跟臉上的血。

看見她被自己激得咳出血來,花散舞心里既無歉疚,也不同情,她仿佛嗜血怪物般,興奮的笑視著對方,續道︰「你真是個可悲的女人呀,都病得快死了,丈夫還是不來看你一眼……像你這種女人,活著有何意義?」

姚沐月听著這如此殘酩又惡意的話語,陡地瞪大了眼楮,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翠竹嚇得痛哭哀求,「花……花姑娘,求求你別說了,別再說了則「哼。」花散舞冷哼一記,站了起來,眼神啤貌,「真是晦氣,在這里待久了,還真擔心沾染上什麼惡運呢。」說罷,她轉過身子,悠悠哉哉的走了出去。

看著她那趾高氣揚離去的身影,姚沐月像是呼吸不到空氣般手按著胸口,身子劇烈的抽顫起來。

「小姐,」翠竹哭求著她,「你別氣、別上當,你要。~~.」

她話來說完,姚沐月的口鼻突然大量的涌出鮮血。

翠竹嚇壞了,也不管是否有人听得見她的呼喊,扯著唯嚨大叫,「來人啊!救命啊!小姐……小姐……救命啊!誰快來救救我們家小姐則「翠、翠竹……」姚沐月滿臉鮮血,氣息微弱。

「小姐,你別說話,別……」翠竹緊緊的抱著她,眼淚止不住的淌落。

姚沐月看著她,眼神淒迷,唇角卻微微上揚,「翠竹,我……我沒有什麼東西可、可以留……留給你……」

「小姐,翠竹什麼都不要,只要你活著。」她句句出自肺腑。

跟在小姐身邊多年,小姐的苦痛及委曲,她比誰都清楚,她為小姐不值,更打心底憐憫同情小姐的遭遇。

「翠竹……」姚沐月那染著鮮血的手,以僅存的氣力握住翠竹的手,「我能給、給你的就……就只有自由,你、你自由了,不再……不再是丫鬢奴婢……」

「小姐,別說話,你別說話……」翠竹痛心不已的擦拭她臉上的血,「我求你別說話了……」

此刻,姚沐月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皮好沉重,她努力的想睜開眼楮再多看看翠竹幾眼,可眼皮卻一直撐不住的暗上。

她知道,自己只剩下絕望跟淚水的生命終于要走到終點。

閉上眼楮,她隱隱約約的看見了一道透明的人影,她想,是有人來接她了。想起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她懊惱的流下眼淚。

「如果再重來一次,我……我絕不會愛上他了……」嘴里低喃看這句話後,她咽下最後一口氣,握看翠竹的手也癱軟垂下。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她想她已經死了,可她還能听見聲音,那是翠竹淒厲的哭聲。

翠竹的眼淚不斷滴落在她的身上,熾熱得像是有人在她身上點火般。她好想安慰翠竹,可她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

忽地,一陣幽幽笛聲傳來,而伴隨著那仿佛在呼應著她的哀傷的笛聲而來的,是一陣令人暈眩的天搖地動,接著,她竟置身在一片霧茫茫、什麼都看不見的荒原之中。

笛聲未歇,像是在指引她方向。她循著嗚咽哀傷的笛聲往前行,隱隱看見一點微光,然後是一道人影……

「誰?」她朝那一片白茫茫的霧里問︰「是誰在那里?」

她停下腳步,而那道人影漸漸靠近、變得清晰,看清來人後,她陡然一震,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大……大師?」在她眼前的竟是十二歲那年在菩提寺外遇見的托缽僧。

托缽僧面容莊嚴,卻又帶著慈祥的笑意,「如何?」

如何?好一個讓人毫無頭緒的問題,但姚沐月立刻就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思及過去,想起托缽僧的善意勸阻及提醒,再思及自己執迷不悟而結下的惡果,她臂然淚下、跪地不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托缽僧臉上依舊是一抹淡淡的微笑,「孩子,吃了很多苦吧?」

她搖搖頭,「這是我應得的,只是我未能幫助爹娘逃過劫難,實在不孝,如今雖與爹娘同入了鬼籍,卻無頗相對……」

「還愛嗎?」他問。

她抬起淚濕的臉,淒側道︰「不該愛、不能愛……」

「再來一次,你還做同樣的決定嗎?」

她想也不想的搖搖頭,「不,我不了……」她的心已被傅天抒徹底傷透……呃,不,他已經打破了她的心,連碎片都尋不著,她不愛了。

托缽僧抿唇一笑,慈愛的注視著她,「孩子,那再來一次,如何?」

姚沐月疑惑不解的望著他,「大師,沐月已經……已經入了鬼籍,不能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他是指……不,人生不能重來,人死亦不能復生,她已經死了,沒有再一次的機會。

托缽僧听完,呵呵笑著,「那可是由我做主的事。你秉性良善慈悲,我就破例幫你一次吧。」說著,他原本空無一物的手里竟多出一柄禪杖。

她還沒回過神來,卻見他舉起禪杖,以前端處輕踫她的頭。

當她正想問他何來此舉,又有何由之際,眼前又是一片霧茫茫,接著她左顧右盼,再看不見托缽僧的身影。

忽然,她听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沐月……沐月……」

姚沐月心里一震,原因無他,只因那是她娘親的聲音。「娘?」母親來接她了嗎?母親願意原諒她這個不肯女兒嗎?「娘?您在哪里?娘?」

看不見她娘親的身影,姚沐月急得哭了,突然她腳下一空,整個人瞬間往下墜,風聲在她耳邊呼呼作響,偶爾還夾雜著細碎的說話聲……

不知何時,她漸漸失去了意識,等她再度有意識時,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呼吸、心跳,還有沉重的眼皮一她感覺到自己這副身軀是有溫度的,且此刻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

不可能,她已經死了,靈魂月兌離身軀,這些意識不會是真的。

「沐月?沐月?」

她再次听見母親的聲音,清晰、真實,就在耳邊響起,因為太真實了,她忍不住想相信,所以她睜開眼楮,不料真的看見一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你這孩子,怎麼賴床呢?」

在姚沐月眼前的真的是她娘親,可卻是娘親年輕時的模樣……她在作夢嗎?

不,死了的人是不會作夢的,那麼這里是地獄,還是天堂?

「娘?」她發出聲音,卻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這不是她的聲音,听起來像是七、八歲孩子的聲音。

她本能的彈起身,而當她坐起並看見自己的手跟腳時,更加驚嚇了,這小小的手、小小的腳是怎麼回事?她瞪大了眼楮,「老買爺,這是……這是……」

她這奇怪的反應,令她那年輕的娘親有點驚疑,伸出手,溫柔的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病啊,你怎麼了?」

姚沐月模模自己的臉,模模自己的胸……這是夢嗎?她為什麼是這副樣子?

她跳下床,沖到鏡子前,當她看見鏡中人時,嚇得差點兒尖叫。

不,這不是真的,她居然變回了七、八歲時的模樣?!她返老還童了?慢著,她明明已經二十三、四歲,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

「孩子,那再來一次,如何?」

倏地,那托缽僧的話在她腦袋里響起。再來一次?難道他說的再來一次指的便是時光倒轉?這種像是鄉野奇談般光怪陸離之事,真的會發生?

「別磨蹭了,快起床梳洗吧。」周翠環走過來,模了模她的頭,「今天是你第一天上文成塾,可別遲到了。」

聞言,姚沐月一震。

第一天上文成塾?莫非現在是她八歲那年、第一次上文成塾的那天早晨?也就是說她回到了八歲的時候?

那托缽僧是何方神聖,竟能返轉時光,令她擁有重生的機會?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彌補先前的錯誤,挽回一切?她可以不愛傅天抒?不嫁傅天抒?也可以適時的阻止所有的不幸發生?

沒錯,這是她的第二次機會,她可以修正錯誤並拯救爹娘的性命,當然,導正錯誤的第一步就是跟傅天抒劃清界線、斷絕關系。

「娘,我不想去文成塾。」她轉過頭,認真的看著娘親。

「怎麼了?」周翠環疑惑的盼著她,「不去?你不是一直期待能跟傅家的天抒一起……」

「我不要。」一听見傅天抒的名字,她立刻板起臉,「我不想去。」

她不想再見到傅天抒,也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觸。

「你這孩子真是的,都說好了,不是嗎?」周翠環斂眉一嘆,態度溫婉卻堅定,「不行耍賴,就算是女孩子也要讀書識字,飽讀聖賢書才行。」

「我都會,我……」話到嘴邊,她忽地收聲。

如今的她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就算她爹早就開始教她識字背誦,也沒厲害到懂得四書五經,說多了會讓娘親起疑。

周翠環狐疑的打量她,「你沒事吧?」

「沒……我沒事……」她低下頭,十分苦惱。

真要去文成塾嗎?見了傅天抒,她會是什麼感覺?他如今還只是個孩子,她應該不會對他有什麼感覺吧?再說,只要一想到他長大後是那麼可惡、可恨的人,她唯一的听覺就只剩下一遠離他。

「娘,是不是非去不可?」她試探性地問。

「當然。」周翠環一笑,催促她,「快,再慢就來不及了。」

「娘,」她拉住娘親的手,一臉認真地說︰「我去,但可以別讓人知道我是女孩嗎?」

她想,就算時光返轉,顯然有些事是改變不了的,例如︰她得上文成塾,還得跟傅天抒在同一位夫子座下求學,但至少她可以變通,只要別讓傅天抒發現她就是姚沐月便可。

「為什麼別讓人知道你是女孩?都替你報了名,而且文成塾本就收女孩,你擔心什麼?」

「我不要。」她堅持道︰「我——我想女扮男裝。」

「嘎?」周翠環訝異的瞪大眼楮,「為什麼?」

「我不想因為是女孩而得到什麼特殊待遇或是異樣眼光。」她說。

雖然知道自家女兒資質聰慧,但這實在不像是個八歲女孩會說的話,周翠環十分狐疑的端詳看她。「沐月,你……怎麼了嗎?」

「沒有啊。」她意識到自己說了超齡的話,連忙裝天真,勾著娘親的手臂撒嬌,「娘,文成塾雖收女門生,但還是男孩居多,我覺得女孩身分眾多不便,您就答應讓我女扮男裝吧?」

周翠環向來好說話,拗不過她的請求,終于還是點頭答應。

于是,周翠環去跟丈夫姚曉風提了此事,而十分尊重女兒意願及想法的姚曉風毫無異議,並前往學塾替女兒安排妥一切。

就這樣,姚沐月換上家中染布工人之子的衣服,以工人之子的名字一柳彥生前往文成塾念書。

「柳彥生,你的位子在那兒。」夫子指著傅天抒旁邊的空位,而那個位子原本是留給姚沐月的。

她往那位子望去,看見坐在一旁的傅天抒臉上的表情,有些訝異。

第一買來學塾時,他臉上那懊惱不悅的神情她記憶猶新,可現在他臉上卻帶著一抹愉悅及安心,是因為姚沐月不來,來的是一個名叫柳彥生的男孩吧?

她走到位子上坐下,目視前方,對他視而不見。

夫子在課堂上所教授的,姚沐月都已經熟讀並理解,因此在上課時,難免分了心,只想著這重來一次的人生該如何修正錯誤、妥善安排並安然度過。

「柳彥生」突然,堂上夫子沉聲喊看。

這畢竟不是姚沐月的真名,當夫子喊她時,她一時還回不了神。

「柳彥生,夫子喊你。」這時,一旁的傅天抒提醒她。

看看從小就生了一張俊美臉孔的他,她楞了一下。他竟有如此和善的時候?怎麼她從前不曾見過?

「柳彥生,站起來。」安坐在前面的夫子直視她。

她連忙起身,「是,夫子。」

「你在神游太虛嗎?」夫子語帶責備,「你父母辛苦攢錢讓你到學塾求知,你居然如此不專,不僅枉費他們一番苦心,也虛擲時光。我問你,我剛剛說了什麼?」

她沒專心听講,當然不知道夫子剛才說了什麼。

模了,她姚沐月居然……咦?眼尾余光一瞥,只見傅天抒將自己的抄本刻意往她的方向挪移,上面寫著「得禮義然後治」。

她恍然大悟,原來夫子正談到苟子的性惡篇一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這個她懂,正要回答,又听夫子喊道︰「傅天抒。

傅天抒站起身,「是,夫子。」

「他犯錯,你還幫他?」夫子語氣嚴厲,「好個同窗情誼,你們兩個現在立刻到外面站著。」

聞言,姚沐月一震。她犯錯,他也得跟著受罰?

「是,夫子。」傅天抒沒有為自己辯駁,對夫子的責罰也毫無異議。

他轉身離開座位,見狀,姚沐月也尾隨出去。

兩人背看講堂,站在廊下,講堂里,夫子繼續講課。

姚沐月偷偷覷著一旁安靜的他,而他也瞥了她一眼。

他竟然幫她?他是個如此熱心溫情的人嗎?啊,她明白了,因為她不是他討厭的姚沐月,而是柳彥生。

說到這,她不免疑惑,就算是當年的姚沐月好了,兩人也是第一次見面,他究竟厭惡她什麼?

「夫子上課很嚴格,你別再分心了。」他低聲提醒她。

「……喔」她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干干的應了聲。

「對了,你跟姚家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能遞補姚沐月的缺?」他問。

「我……我爹是姚家的染布工。」她說。

他訝異的看著她,「你爹是姚家的工人?他們居然讓工人的兒子上文成塾?」

迎上他驚訝的、好奇的視線,她吶吶道︰「是啊,因為我家小姐突然反悔,不想上課了,所以我才……

听她提及「小姐」一詞,傅天抒臉上有著一絲厭惡,「姚沐月是個嬌縱任性又患意妄為的大小姐吧?」

她一怔。嬌縱任性?態意妄為?他是听誰說的啊?

好吧,因為是家中獨生女的關系,爹娘確實是寵得她有點嬌氣、傲氣,但她可沒做什麼態意妄為的事。

「你討厭我家小姐?」她瞪大眼楮看看他。

他毫不猶稼的點頭。

「為什麼?」她忍不住追問,「她惹過你?」

傅天抒側頭看著她,表情嚴肅地說︰「她就跟我大娘一樣令人厭惡。」

什麼?她像他大娘方惜?她哪里像了?「我哪……不,我家小姐哪里像傅大夫人了?」她不服氣。

「每一處都像。」

「你胡說」她一時失控的大聲駁斥,但當她警覺到自己竟跟一個八歲的孩子計較時,不覺面露懊惱。

她的激烈反應教傅天抒頓時楞住,眨巴著眼楮,疑惑的看著她。

「你們兩個」這時,夫子沖了出來,氣呼呼的瞪看他們兩人,「都讓你們罰站了,居然不知反省檢討,還影響他人求知,簡直……去!到校場去跑個五圈再回來」

姚沐月懊悔的皺著眉頭,「是。」

真是有夠蠢,第一天就被夫子罰站、罰跑,這要是傳回家去,她還有什麼臉?

「還不快去」夫子的手往校場的方向一指,「去」

兩人轉身往校場的方向走去,而空蕩蕩的校場就他兩人的身影。

她偷偷覷了傅天抒一眼,心想他無辜受她牽連,一定很火大吧?可當她往他臉上一覷,發現他竟看著她笑。

她呆住。那八歲孩子的笑容竟在瞬間攫住她的心神。

怎麼會?經歷過那麼悲慘的七年時光,她發誓絕不再愛上任何人,尤其是他,現在怎會被他的笑容給迷惑了?在她眼前的他,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呢!

「你……你笑什麼?」她連忙別過頭,有點懊惱的問。

「我從沒被夫子罰過呢。」他依然沖著她笑。

就是因為沒被罰過,現在無故受她牽連,才該覺得生氣吧?他什麼時候這麼心胸寬大啦?「你不氣我連累你嗎?」

他搖頭一笑,「沒關系,我喜歡你。」

「什、什麼……」他說什麼?他喜歡她?喜歡女扮男裝、冒用他人名字的她?不是吧?他討厭身為女孩的她,卻喜歡假扮男孩的她,莫非是有斷袖之癖?

不,不會,他還是個八歲的孩子呢,再說,若他有斷袖之癖,又怎會跟花散舞攪和在一起。

他說的喜歡一定跟她認知的不一樣,他喜歡她,應該是指小孩子單純喜歡一個新朋友。

話說回來,她好像發現了一個陌生的他,這樣的他還是她印象中那個冷漠孤僻又性情陰沉的傅天抒嗎?

傅天抒喜歡她,喔不,是喜歡化名柳彥生、女扮男裝的她。

文成塾不比一般學塾,能在文成塾里求學的孩子大多來自富裕人家,全是一些自小嬌慣受寵的公子小姐,像「柳彥生」這樣的染工小孩,從未有過見她穿著樸素又是染工之子,其他孩子總是以輕視的眼神看著她,但傅天抒卻每天拉著她玩,也對她特別照顧。

化名柳彥生的她,真的看見了從前所不知道的傅天抒一他其實會笑、會照顧人,一點都不冷傲難搞,也完全不是個冷漠的人,每當有人說些輕蔑嘲諷她的話時,他甚至會挺身而出,而這一切,全是因為現在的她在他面前是個男孩。

「沐月,在文成塾還習慣吧?」周翠環一邊縫制丈夫的冬衣,一邊問道。

「嗯,可以。」她唯一比較不習。潰的是自己如今只有八歲這個事實。

二十四歲的靈魂裝在一個八歲的軀殼里,真難,為了不引起注意,她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姚沐月,你才八歲。

「夫人,」忽然,綢緞裝的掌櫃來到繡房外,「雲水堂的香月夫人來了。」

「是嗎?」周翠環結束了手上那一針,暫時將工作擱下,「沐月,一起出去吧。」

「嘎?」她一怔。她也要出去嗎?不用吧?她不想跟那家子的人有太多接觸跟瓜葛,盡管香月夫人的確待她不壞,但她這次重生,一定要離傅家人越遠越好。

「嘎什麼?」周翠環斂眉一笑,「香月夫人可是你的未來婆婆,快出來吧。」說罷,她起身走了出去。

姚沐月猶豫看,她不想出去,但似乎不能不出去。

從前只要听見香月夫人來,她總是沖第一個出去迎接,因為香月夫人一定會帶著傅天抒同行,而曾經那麼熱情的她,若突然變得過于冷淡,她娘親一定又要說她病了。

忖著,她只好起身跟了出去。

店鋪里,香月夫人正挑揀著新到的布匹,傅天抒則跟在她身後,面上毫無意外的一臉不耐、不悅。

他不喜歡上錦繡綢緞莊來,只因他不想踫上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姚沐月,可為了不拂逆娘親,就算不樂意,還是跟來了。

其實雲水堂賣藥、錦繡莊賣布,本是八竿子打不看的兩家,之所以會結為姻親,全是因為當年雲水堂的一帖藥救了已逝的姚家老夫人一命。

雖然當時的他還未出生,但到了這年紀也稍稍能理解他爹為何會借機對姚家提出指月復為婚的請求,畢竟他雖是傅家唯一的子嗣卻是庶出,且母親還是從良的舞妓。

這樣的他,縱使日後能扛起家業,成為雲水堂的當家,還是改變不了他的出身。而唯一能令他身分提升的方法便是一為他尋覓一個出身顯貴的妻子姚家世代經營布莊,財力雄厚,且雖是商賈之家卻崇尚儒學,門風高潔,這對庶出的他來說是最佳的選擇。

他大娘曾酸溜溜的對他說過,能沾上姚家這門親,是他祖上積德。那句話的背後充滿了對他及對他娘親的輕蔑及羞辱,當時他雖年紀小,卻已深深感受到。

因此,他討厭姚沐月,尤其是她總給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更是厭惡她。

「香月夫人,」周翠環自珠簾後步出,熱情真誠的趨前招呼,「好些時日沒見到你了,今天要采買什麼?」

「真巧,今日姚夫人在啊。」香月的臉上帶著輕松神情,這是她離開傅家大宅才有的表情。「想給我家老爺縫制幾件冬衣,所以過來看看。」

「那好,正有幾匹新進的布,我琢磨著應該適合傅當家,」說著,她看見站在香月身後的傅天抒,笑道︰「天抒,你又長高了一點,對吧?」

傅天抒瞥扭的點點頭。他雖不理姚沐月,卻不討厭她娘親,姚夫人是個溫柔又令人覺得溫暖的人,不像姚沐月……正想著,他瞥見她的身影。

姚沐月自簾後出來,一雙大眼楮定定的看看他。

見狀,他立刻板起臉,將視線瞥開。

「沐月小姐……」香月一見她,便柔聲的喚著她。

「香月夫人,你就直呼小女的名字吧,別再叫她什麼小姐的。」周翠環覺得香月太客氣了,有時她真覺得香月客氣過了頭,總給人一種卑微的感覺她想,那大概是因為她有著那樣的出身,在傅家又得不到應有的對待及尊重吧?思及他母子倆在傅家的處境,她不禁心生憐憫。

「香月夫人,您好。」姚沐月趨前向香月問安行禮。

香月滿意的看看她,伸出手輕模了她粉喇的小臉,「沐月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呢。」

「你過獎了。」周翠環掩唇一笑,調侃女兒,「這丫頭野得很,成天跑上跑下的。」

「有精神是好事,不是嗎?」香月笑視著姚沐月,「真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沐月小姐能早點嫁到我們家來。」

此話一出,姚沐月的心突然一緊。嫁?不,她這一次絕不嫁人,尤其是他。

她爹娘是拿重她意願的,她不嫁,他們絕不會逼她,若她爹為守信報恩而非要她嫁不可,這次她就……她就出家!

「呵,」周翠環輕拍著女兒的背,「放心,我會先將她教養成一個好女人,再讓她嫁進傅家的。」

「娘,」姚沐月決定結束這話題,「我想去染房看柳大叔他們工作。」

周翠環微頓一下,慎重叮囑看,「可別影響柳大叔他們干活兒。」

「女兒知道。」太好了,她真沒想到娘親這麼輕易就放了她。

她轉身邁出大步,逃難似的想快速離開這,不料身後卻傳來傅天抒的聲音——「我跟你去。」

聞言,她陡地一驚,猛然回頭,驚疑的看著他。他要跟她去?他今天鐵定是吃錯了藥。

見平常總跟姚沐月保持距離,一副冷淡模樣的他竟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周翠環跟香月都十分驚喜。

兩人互觀一眼,仿佛都明白彼此心里所想的。

「難得天抒對染布有興趣……」周翠環轉頭笑視看女兒,「沐月,你就帶天抒一起去吧。」

「喔。」唉,真是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