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鈺唐看了下腕表。「十一點二十幾分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他看了看周遭環境,道︰「附近有餐廳嗎?還是我開車,我們找個餐廳用餐?」
「我還不餓欸。」他突然的出現,總讓她略感古怪。
他回首,就見她一臉探究的表情,他搖頭失笑,道︰「只是吃個飯而已,你擔心什麼?而且我早餐沒吃,開了好幾小時的車,讓我吃飽再回去應該不過分吧?要是不吃東西,萬一血糖降低,昏在半路怎麼辦?」
童玥心看著他,發現他五官最出色的除了那對靜深、眼尾微微上揚的眼楮之外,便是他的唇了,他有唇珠,抿著嘴淡笑時,唇形像愛心,很性感,也很具親和力。
丙然是人帥真好,瞧,他這一笑,她好像也不忍心拒絕了,如他所言,萬一真餓過頭,開車可是很危險的。
她在心里嘆了聲,問道︰「好吧。請問一下醫生大人,你喜歡吃什麼?有沒有什麼不吃的?」
「客隨主便,看你喜歡吃什麼,或想吃什麼。」他對吃不是非常講究。在醫院待了那麼多年,時常忙得無法按時用餐,一餓起來,哪還有心思去挑喜歡和不喜歡的菜?有時候便利商店的飯團、便當就是一餐,有時間吃、有得吃就很滿足了。
「真的嗎?」她眼楮眨啊眨,白白睫毛閃動,水光點點。「我都喝醬油配何首烏的。」
「……」他瞪著她。
童玥心嘻嘻笑。「看能不能把皮膚和頭發變黑呀!」
他上回懷疑她腦子有沒有問題,果然不是誣賴她。
結果他們在一家連鎖復合餐廳用餐,兩人各自點了一鍋火鍋。
「你怎麼知道我在學校上課?」童玥心點了北海道牛女乃鍋,抿一口熱湯,香濃的滋味令她滿足得連眼楮都彎了起來。
她一進室內便拿下帽子,一頭直白長發披在肩背上,完全不在意旁人的注目。她輕松點餐、用餐,彷若那些好奇的眼光都不存在似的。
「我早上打了幾通電話給你,你沒開手機。上網搜尋了下,發現你們樂團有粉絲專頁,上頭有聯絡電話,我撥了過去,對方給我一個號碼,我想應該是你家的,不過我打過去並沒人接,我又撥了一次你們樂團的聯絡電話,對方才告訴我你在這個學校上課。」
沒開手機?童玥心擱下碗,翻出提袋里的手機,按了開機鍵,一面解釋︰「因為我早上有課,所以沒開機,現在開了。」她揚揚手機,卻見他面前擱著智能型手機,長指點著什麼。
她電話響了,陌生的號碼,直覺看向他。
「我的號碼,你留著,這樣可以不用等我電話,想到就可以打。」蘇鈺唐結束撥號,將手機轉向她。「這是你多久前的照片?」
照片小小一張,她視力差,為了看清,只得將臉蛋傾前,看見屏幕里的自己,是樂團粉絲專頁里團員介紹的照片,她見著自己的青澀模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高中畢業照,被你發現了……」
「怎麼會用高中畢業照?」他挪走手機,兩張臉卻就這麼對上了,近在咫尺,彼此呼吸可聞。
童玥心愣了半秒,兩腮染上紼紅,坐回位子,說︰「因為年輕嘛,看能不能吸引一些為了想一睹我青春容顏的愛樂者來邀請我們演出。」
他收手機的手一頓,卻听聞對座的她笑聲脆脆的。「我開玩笑的啦。因為我的照片大部份都是演出時拍的,所以都不是正面——大學畢業照戴學士帽感覺有些太正武,最後才想到拿高中畢業照。」
蘇鈺唐收起手機,優雅地吃了一口飯,才低低問︰「你好像很喜歡開玩笑?」
她正將一顆小北丸塞入嘴里,右頰鼓了起來,像含著棒棒糖的孩子,幾分稚氣的可愛。她努力嚼了嚼,咽下食物後才道︰「生活中要有點樂趣嘛,無傷大雅的玩笑自娛又娛人。」
「你的雙親這樣教你的?」他垂眸,筷子撥著碗里的肉片。
「我媽媽教的。因為白化癥怕光,只有月亮出來的夜晚才能自在,所以我媽媽說我們白化癥的患者都是月亮的孩子,我出生時才把我取名為玥心,她希望我有月亮所象征的愛心、柔軟心和包容心,就像母愛那樣啊。人家不是都說母愛就像月亮。」說完,她才再度動筷,撈了魚板、豬肉片、豆腐、玉米、蛋餃,整個小碗塞滿了熟食。
「還有啊,用玉字邊是因為玉是美麗的石頭,我媽媽希望我像玉一樣,可以堅韌,但不割傷人,而且玥這個字真的有神珠的意思在,只要我有一顆裝著神珠的心,就不怕受傷了,因為神珠會自動修復傷口呀,所以不管听到什麼不好听的話,都不會受傷的。」她邊說邊吃,吃食的樣子相當自在,也很享受,好像不在乎對面坐著的是一個男人。
蘇鈺唐盯著她很隨性的吃相。「因為這樣,你才對你的情況很坦然面對?」
「嘶……啊……」咬了口蛋餃,被里頭的熱湯燙了舌,眼淚都燙出來了,童玥心微吐舌尖,拿了水杯喝下一大口水,才說︰「不面對的話,要怎麼辦呢?反正日子都要過下去的呀,自己一個人在那里想不開、自己可憐自己,又能幫助我什麼?如果不敞開心胸接受這樣的自己,別人也不可能會接受我的。再說躲躲藏藏的、害怕別人的目光像這樣生活著,那也不會改變他人對我的注目,愈是遮掩自己的情況,別人才會愈好奇呢。」
「所以你剛才在學校,才會拿下帽子讓那幾個孩子欣賞你的頭發?」他抽了張面紙給她。
「要欣賞到白得這麼均勻的白發真的很不容易呀。既然我有別人沒有的,當然就讓他們欣賞一下。」想起小女孩怯怯地模著她發絲的表情,童玥心輕笑一聲,接過面紙,拿下眼鏡,按著濕潤的眼角,說︰「我跟小女生說,她的水彩筆或是毛筆的毛要是掉了,可以來找我哦,我剪我的頭發給她當筆。」
剪自己的發給小朋友當水彩筆用?她的想法還真奇特。蘇鈺唐日光落在她唇畔那兩朵笑花,不由得想,像她這樣看起來很樂觀的女子,到底有沒有煩惱?有沒有過過挫折?有沒有被打擊過?那樣子的她又會是什麼態度、會有什麼想法?
「你父親呢?也像你媽媽那樣教育你吧?」他盯著她半垂的雪白長睫,只見她白睫閃了閃。
童玥心戴回眼鏡,緩緩揚睫,看著對面的男人,唇角依然彎彎的。「我對他沒印象。听說我出生第三天,他就不要我和我媽了,因為我的樣子把他嚇壞了。」說最後一句話時,還故意做了個鬼臉。
突如其來的猙獰表情讓蘇鈺唐稍愣了兩秒,她見狀樂得咯咯笑,手心托腮,軟聲道︰「蘇醫師,你被我嚇到了。」
他不自在地別開眼,再回眸時,道︰「有什麼好嚇的?在醫院還少看過血腥畫面嗎?」
「我剛剛那樣子很血腥嗎?」她兩手呈虎爪狀,五官緊皺,像要咬人似的。
蘇鈺唐瞠眸瞪視她幾秒,竟是笑出聲來,自己也覺不可思議。
他搖首淡笑,雙手做投降狀,道︰「我認輸。」他還跟不上她時常出人意表的思維和舉止。
見他笑得愉快,她輕輕地笑了笑。這男人真好看,而且還是整形外科的,簡直就是活招牌呀,把他的照片擺在診間外頭,誰都願意讓他動刀的吧。像這樣優秀的男人,會喜歡怎樣的女人呢?女星?名模?
「我今天上來找你,是想邀你在我診所開幕那天來幫我做個演出。」覦著她恬靜的笑容,蘇鈺唐開口說出目的。
「……診所開幕?」想起他稍早前提了他已經不在醫院的事,她問︰「你自己出來開業?」
「是。醫美整形診所,目前還在裝潢中,不過快完工了,所以我才說我最近很忙,要去追裝潢進度,去跟裝潢師傅討論,還有跟藥商做進藥價格的溝通、添購儀器等等,事情瑣碎,但不能不做,尤其我只有自己一個人,真忙起來也不輸在醫院實習。」
「听起來……好像很辛苦哦?」她不懂,但大概明白會很忙碌。
「就是這段時間會比較忙。我因為忙那些事,才會隔了這麼久才來找你。」蘇鈺唐目光深深,徐徐又說︰「等診所一切都安排好了,開幕那天我會辦個簡單的茶會,你能來幫我做個演奏嗎?」
她輕眨了下羽毛般的長睫,道︰「你應該跟我們樂團那邊聯絡的,我們有一位行政志工,負責接洽活動的,應該就是給你我家電話號碼的那一位,你——」
「我不是要請你們樂團,我想要的是你一個就好,一人獨奏,我認為大提琴滿適合的。」
童玥心輕蹙眉心,有些為難地開口︰「其實請我們樂團演出不貴的,而且我們只是小型室內樂形式,演出人數不多,在你診所里演出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演出費用不是問題,是我只想要一把大提琴的音色就好。」
她想了想,遲疑地說︰「我都是和大家一起出去演出的,沒有過這樣自己接活動,你……還是你要不要找其他大提琴演奏者?我、我有幾個滿熟的朋友是修大提琴的,我可以介紹給你認識。」
「不需要幫我介紹,我只看過你現場演出,所以只要你。」他神色認真。
「我可以請我朋友先現場演奏給你听,你听過後再決定啊。」
蘇鈺唐皺了皺眉。「你們樂團有規定不能自己接活動?」
「沒有啦。我們樂團里不是看不見就是不會說話,這樣子要在職場中謀一份穩定的工作是比較困難的,所以一般有演出機會我們都會接的。只是說,你請我一個人,那演出費用就不是給樂團的,我們樂團其實還滿缺經費,如果你邀整個團,樂團就可以有一點收入,這樣子日後才能走得更長久啊。我都很擔心哪天這個團就因為經費問題而解團了呢,那樣子的話,其他團員們的生活很令人擔心呀。」
「你們背後沒有財團長期贊助撥款嗎?比方說像長弘交響樂團,我記得是長弘集團贊助的。」他徐聲說,目光定在她臉上。
她搖首。「當然沒有呀。我們有受一家銀行晉用,平時就做企業關懷演出,領基本薪資。我們現在沒有正式的辦公室,你在網頁上面看到的那支電話還是那位行政志工家里的電話呢。志工大姐好心,把她家挪一點空間充當我們的辦公室兼集合地,她就在自己家里幫我們接活動,所以現在樂團想做的就是有一個自己的辦公室,請個正職的行政幫我們接演出——車子是現在幫我們開車的陳大哥捐的,我也希望能聘個司機,要不然常常麻煩陳大哥接送我們也是很不好意思啊。因此目前的演出若有收入,通常都是留起來給團用,團員們就是靠基本薪資生活。」
略頓,童玥心又說︰「你說的長弘交響樂團足長弘集團成立的,他們是私營樂團,長弘集團當然就會照顧那些團員。」
他點點頭。「那你們光靠基本薪資,經費怎麼夠?」
「偶爾會有一些中小企業零星的贊助啦,就是省一點花用。像我的薪資就撥一半給樂團公用,因為我是成員里唯一較幸運的,只是弱視而已,找工作比其他團員容易。而且我經濟狀況還可以,沒什麼房貸還車貸等等有的沒的,我只要能養活自己就好。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們的團員會覺得對我不好意思,所以如果你可以邀請我們整個樂團的話,讓他們也有一點付出,他們才不會對我撥一半薪資的事感到抱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