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警政大樓禮堂,下午二時三十分。
所有高階警官全穿著制服齊聚一堂,專心听著吳前國策顧問的演講。而局長就坐在第一排,不時微笑點頭,一副深表贊同的模樣。
演講結束,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
坐在最後一排的唐業悄悄起身,彎著腰,想趁機溜出禮堂。就在他要成功月兌身之際,突然听見廣播響起他的名字--
「唐業警官,唐業警官,請移步到貴賓室,謝謝。」
唐業一張媲美金城武的俊美臉龐,瞬間扭曲變形。他忍不住往講台前望去,就望見他的姐夫--現任的局長大人,正對他投以懇求的眼神。他只得拖著沉重的腳步,無可奈何地緩緩往貴賓室走去。
唐業和吳顧問在貴賓室里談了一個多小時。談話結束後,吳顧問拍拍他的肩膀。「小子,加油啊!」
唐業點頭,態度恭謹地送吳顧問上了座車。
目送車輛離開警政大樓後,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再也受不了,轉身沖進電梯,按下十樓,直奔局長室。
然而,局長邱景華彷佛知道小舅子肯定會來找自己算賬,已經先一步離開了辦公室。
當唐業听見局長室秘書跟他說「局長視察去了」的時候,忍不住眼角抽搐。
真是沒義氣。要他幫忙爭取活動經費就把他推出去,利用完了就把他扔下,好個「姐夫」!
他郁悶地回到座位,開始上網查看各警政單位人事公告。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調離這個鬼地方,否則他遲早會被逼瘋。
這時,他的好友兼同事李漢仁拿了施政報告進來,看見唐業的屏幕畫面,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欸,唐警官,你干嘛?局里誰都知道你人帥、嘴甜、能力好,更是長官重點栽培的人才;連你都想請調,教局長怎麼跟上面交代?」
唐業睨了與他警大同期畢業的李漢仁一眼。「你在挖苦我嗎?整個局里就你最了解我的處境,沒對我深表同情已經很可惡了,還在那邊說風涼話,真沒義氣!對了,局長到底跑哪去了?」
「我怎麼知道?」
「你是他的助理,怎麼可能不知道?不講的話,兄弟就別做了。」
李漢仁大笑起來。「唉唷?心情真的很惡劣喔,竟然威脅起我來了。好,算我怕了你。局長四點要去市政府開會,今天晚上沒排行程,開完會應該就沒事了。」
「這情報很有用。謝啦。」
「有用就好。這份施政報告你快拿去看看。局長說,你這府會聯絡人得跟他一起出席會議。」
「OK,那我先走一步。明天見。」
「明天見。」
***
唐家晚餐吃得早。傍晚六點十分,餐桌旁已坐著唐女乃女乃、唐媽媽、唐亞、邱景華和唐業。
唐媽媽對女婿笑了笑。「今天比較早下班喔,竟然趕得回來吃晚餐。」
「是啊。難得今天開完會後就沒事了,所以早點回來。」邱景華拿起筷子。
「可以天天這樣多好。你就把一些應酬推掉吧。」唐亞笑道。
一家人正開心地吃著晚餐,唐業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掏出手機,看了屏幕一眼,隨手把它擱在一旁,不接。
手機響了十幾聲……
停。
又響十幾聲……
停。
再響……
終于,所有人都疑惑地看著唐業。
他還是任鈴聲響個不停,自顧自吃著飯。
最後,唐媽媽忍不住了。「干嘛不接電話?」
唐業一臉為難。「不方便接。」
「到底是誰啊?」邱景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也立即把手機擱下。
最後,鈴聲終于停了。
唐業看了大家一眼,有些尷尬地說︰「至少二十分鐘內,她不會再打來了。大家安心吃飯吧。」
唐媽媽皺著眉頭問道︰「到底是誰啊?電話打那麼急,也許有急事,你為什麼不接?」
「媽,她是吳老的寶貝女兒。沒什麼要緊事,只是約我吃飯而已。」
「吳老的寶貝女兒?誰?」唐媽媽越听越胡涂。
「吳老是東鑫集團總裁兼前國策顧問,他女兒現在是東鑫基金會的理事長。吳家的基金會每年都會撥很多錢贊助警方的活動。吳老的佷子是今年的新科立委,而他女兒就身兼她那立委堂哥的辦公室主任。說是辦公室主任,其實最大貢獻還是錢啦。所以這個吳老政商關系良好,是很有影響力的人。」邱景華向岳母解釋道。
「你要是不想跟她吃飯,客氣地拒絕就是了,干嘛不接人家電話?」唐亞瞪著弟弟。
「因為妳老公在吳老面前拍胸脯說會撮合我跟他女兒的好事,硬逼我這無辜的小舅子動不動就像應召男似地接待那對父女。我不能因為自己不喜歡,就搞砸姐夫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人脈,所以只能裝忙、裝瞎。親愛的姐姐,我有我的苦衷,好嗎?」
「難怪惠妮老蘇說你有桃花劫,原來素真的。」唐女乃女乃像有什麼大發現似地。
除了唐媽媽,其他三人都疑惑地望著唐女乃女乃。
「惠妮老師是誰?」唐亞問。
「就女乃女乃每天早上打去電台callin的一個算命節目老師啦。」唐媽媽答道。
「女乃女乃!」唐業哇哇大叫︰「妳打去那種騙人的電台幫我算命?」他感到一陣無力。要是讓同事听見他唐業唐警官的名字出現在賣藥的電台,豈不給人笑死?
「什麼騙人的電台?你小孩子不懂,不要亂講話。人家惠妮老蘇算命是夭壽準,而且她一天只算三個人,偶都要一早起來排隊排很久才撥得進去耶。」唐女乃女乃一臉小鬼不識貨的不屑表情。
「女乃女乃,那算的結果如何?妳有沒有幫我算?要不要報姓名和生日?」唐亞覺得有趣,忍不住追問道。
「喔,電台算命不必報名字,但素出生年月日要啦。女乃女乃很公平,排了快三星期才問到妳們姐弟捏。偶還怕沒听清楚,所以偶有錄起來。那個美慧,妳去幫偶放給大家听。」
唐媽媽只好拿來唐女乃女乃的錄音機,讓大家邊吃飯邊听。
只听見電台主持人操著流利的台語說道︰「各位空中的好朋友,大家早。今日非常歡喜,請到咱惠妮老師為大家解答疑問。但是,各位親愛的朋友,因為惠妮老師非常忙碌,所以只能開放三個免費名額。只有三位喔!請大家把握,現在就拿起電話打0800002005……好,現在第一個打進來的是一位阿嬤。阿嬤妳好,請問妳要問惠妮老師什麼問題?」
「老蘇好。偶想說,要替阮孫仔算一下啦。」
「好,請講他的生日……好,咱惠妮老師動作很快喔,已經算好了。阿嬤,請妳詳細听喔。」
接著,換了個女人講話,應該就是所謂的惠妮老師。她操著有點沙啞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
「阿嬤,恁這個金孫喔,伊有帶六秀和文昌,應該很會讀冊。有擎羊又帶官印,若是當軍人或警察,應該會做到很高的主管職。但是他桃花太重,重到有桃花劫,官運的起落攏是為著查某,這個部分要小心處理。好,我講到這里,阿嬤可以再問我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問完妳就要掛電話,注意听收音機喔。」
「謝謝惠妮老蘇,妳真是準。阮孫真的很會讀冊啦。伊是警大第一名畢業的咧,目前在當警官,人也生作真正緣投啦。不過伊女朋友換來換去,偶也看不懂啦。偶是想問惠妮老蘇說,阮孫何時會娶某啦。啊偶要掛電話了喔,謝謝老蘇,再見。」
「阿嬤,以這個命盤看來,他的妻緣有在浮啦。快則一年,慢則三年。我就為阿嬤回答到這里,謝謝阿嬤的來電,掰掰。下一位。」
錄音到此停住。
唐亞揮著筷子叫了出來︰「嘿,還滿準的耶。」
唐業白了姐姐一眼。「我們自己的事,算命的會比我們更了解嗎?干嘛還去算早已經知道的事,真是無聊。」
「對啦,對啦。你們上班的上班、教才藝的教才藝,我這個沒路用的老人在家听個電台callin一下就是無聊啦。」唐女乃女乃不滿地嘟起嘴。
唐業瞄了身旁的女乃女乃一眼,笑咪咪地夾了一塊魚肉放在她碗里,伸手摟住女乃女乃的肩。「唉呀,女乃女乃,對不起嘛,算我說錯話。既然我有桃花劫,還惹女乃女乃不高興,那罰我三年交不到女朋友,順便在家多陪女乃女乃好不好?」
唐女乃女乃瞪著孫子。「啊那不就變成處罰偶?」
「怎麼說?」唐業疑惑地望著女乃女乃。
「你不交女朋友素要安怎娶某?那偶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可以抱曾孫?」
聞言,大家紛紛笑了。
「女乃女乃,那妳幫我算的那一段咧?放來听听啊。」唐亞迫不及待地催促著。
唐媽媽調好錄音機,電台的聲音再度響起,三個女人支著下巴,津津有味地听著。
邱景華對唐業使了個眼色,兩人往客廳走去。
邱景華往沙發上一坐,低頭想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當初我會答應吳老撮合你跟他女兒的事,真的是為你打算。憑良心說,吳可柔不管學歷、財力、能力與外貌,全是上上之選。既然他們父女如此賞識你,你也知道吳老在政商兩界的人脈和資歷,如果你真和吳家結上這門親事,前途幾乎可以保證是平步青雲。現在吳老到處講,想要你當他女婿,這件事要是處理不好,讓吳家失面子,等于替自己埋了顆地雷。這利害關系,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姐夫,難道你會因為前程而娶一個你不喜歡的女人嗎?」唐業揉了揉額角。
邱景華想了想,嘆了口氣。
「唉。好吧,既然你連應召男都說出口了,我要再不幫你,就是我這當姐夫的不是了。這件事,為了顧及吳老顏面,不好明推,只好遠遠避開,用空間爭取時間,看看後續發展如何再作打算。這樣吧,南投山區有個小分駐所開了個所長缺,你先降調過去,等這件事降溫了,我再想辦法把你調回來,如何?」
唐業毫不考慮地一口答應︰「好!」
「答應得這麼快?我先告訴你,那里交通不方便,而且真的很偏遠喔。」
「沒關系,我OK。」
邱景華搖搖頭。
原來長得太帥,並不盡然是好事。
「嗯,那我就先幫你安排了。」
「謝謝局長。」唐業對姐夫行了個舉手禮。
「唉。放你走,以後誰來當我的府會聯絡人?」
「漢仁可以的。」
邱景華不以為然地指指小舅子。「瞧瞧漢仁交到你這什麼損友?淨推給他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因此,歷經好一段時間的困擾,唐業總算可以放下心中的擔子,擁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寧靜夜晚,再也不必勉強去參加根本不想涉足的約會與飯局。那感覺就像剛考完大考,無比輕松愉快。
他調職的事,邱景華倒是說到做到,一紙派令就把唐業調到南投偏遠山區的分駐所當所長。不久後,局里的同事為他辦了餞別酒會。
餞別酒會翌日,唐業休假。唐媽媽堅持要陪他再添購一些衣物,所以他準備開車和媽媽一起出門。
臨走前,唐女乃女乃突然問︰「你會不會經過建國路的玉市?」
他點頭。「會。」
「那偶跟你們去,等等偶。」
不一會兒,唐女乃女乃拿著包包,和媳婦一起上了車。
見媽媽、女乃女乃都系好安全帶,唐業發動車子。
行經玉市,他停下車。「女乃女乃,玉市到了。」
「呃,偶隨便逛逛。那個衣服你們自己去買,買好再過來接偶,就這樣。」說完,唐女乃女乃自顧自地下了車,還不忘和媳婦、孫子揮手道別。
等車子開走,唐女乃女乃推推眼鏡,拿出包包里的紙條,慢慢往角落一家小店鋪走去。
走到門外,唐女乃女乃看見一名女子坐在桌前泡茶。
她腦後綁著一束黑亮的長馬尾,身穿黑底滾綠邊、繡著墨綠竹葉的中國風長袍,胸前戴著一串酒紅色的瑪瑙鏈子,臉上還化著艷麗的濃妝,活像要登台表演似地。
沒想到惠妮老師竟這般年輕貌美。唐女乃女乃一看,就覺得對方莫名地投緣。
她笑著推開門。
女子抬起頭,微笑頷首。「是唐阿嬤嗎?」
哎,錯不了的,這沙啞低沉的嗓音。「素惠妮老蘇齁?」
「沒錯,就是我。來,阿嬤快請坐,請喝茶。」惠妮微笑招呼著。
「惠妮老蘇,要見妳一面粉不容易咧。主持人小可縮要當你們節目的貴賓,還要妳本人同意,偶們才可以見一面耶。素不素真的這樣?」
「阿嬤,對不起啦,人跟人見面真的要緣分嘛。因為我住山上,出來一趟不太方便,所以除非我們節目的貴賓真的遇到什麼困難,需要當面商量或幫忙,不然我真的很少跟節目的貴賓們見面。是小可說妳有事要找我幫忙,想跟我見一面;剛好阿嬤妳在callin的聲音跟語調跟我阿嬤很像,所以我特地找時間跟妳見一面。」
「謝謝老蘇啦。」
「阿嬤別客氣。妳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呢?」
「素這樣啦,偶最近都睡不好,一直夢見偶死去的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臉臭臭的都不講話,不知道素什麼意思齁?」
「阿嬤,阿公的名字和生日可以跟我講一下嗎?」
「偶不識字啦,可是偶有帶戶口簿來。妳看,用紅線劃掉的那一個,就是阮尪的名字啦。」
「好。阿嬤,我查一下。妳先不要講話,等我查清楚了就會告訴妳喔。」說完,惠妮起身,拉上店里所有的窗簾,關上燈,點起七支白蠟燭,映照著桌上的三片樹葉。接著,她閉起眼楮,沉思了一會兒。
唐女乃女乃突然覺得有點冷,密閉的室內似乎飄過一陣風,不一會兒,蠟燭熄了三支。惠妮將熄掉的蠟燭重新點燃,然後按著桌上的葉片。只听惠妮「嗯、嗯、嗯」的應著,接著又是一陣風,七支蠟燭的火全熄了。
這時,惠妮倏然睜開眼楮,重重吐了口氣,起身收起白蠟燭、拉開窗簾後坐了下來。
惠妮微笑著對唐女乃女乃說︰「阿嬤,我查好了。妳是重陽節隔天起才夢見阿公的,對不對?」
唐女乃女乃睜大眼楮。「對!」
「他說重陽節那天是他的忌日,可是你們忘了拜拜,害他餓了好幾天。他還說上次你們家拜公媽,忘了擺筷子,而且沒煮他愛吃的豬腳炖花生,他覺得你們不太重視他。我跟他說,會請你們下次注意,請他別生氣;他說好,還要妳多保重身體,最近天氣冷,隔壁巷子的狗很白目會咬人,叫妳這陣子早上別去運動了。」惠妮一口氣把話說完。
唐女乃女乃听到後面,忍不住老淚縱橫。「對,沒錯啦,這素偶先生對啦,他最愛粗豬腳炖花生了。想不到他人都走這麼多年了,還這麼關心偶。」
惠妮捏捏唐女乃女乃的手。「阿嬤這麼可愛,阿公當然會惦念。妳要記得我剛剛說的話,這陣子就休息,別出去運動了。來,這個給妳戴上。」
惠妮話一說完,唐女乃女乃的手腕上就多了一個碧綠的手鐲。
「這是神明加持過的玉鐲,妳戴著自會逢凶化吉。」惠妮說。
「好。那偶不能讓惠妮老蘇破費啊,這只手鐲要多少錢?」唐女乃女乃問。
「我一般都收三萬啦,但是因為我實在太喜歡阿嬤了,收妳一個結緣價,兩萬塊好了。」
「謝謝惠妮老蘇,還幫阿嬤省一萬。」說完,開心的唐女乃女乃從包包里拿出兩萬給惠妮。「妳數數看。」
惠妮收下錢。「不用數了。阿嬤給多少,惠妮就收多少。」
唐女乃女乃笑咪咪地。「老蘇,有空來偶家坐啦。」
「嗯,再看看吧。對了,阿嬤,我並沒有對外幫人問事,所以今天的事請妳千萬要保守秘密,不可以對別人說喔。」
「好,偶不會講出去的。」唐女乃女乃對她眨眨眼楮。「但是,偶可不可以再拜托老蘇一件事?」
「您說。」
「那個上次妳不素算出偶孫子有桃花劫,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素不素可以請老蘇幫忙化解一下?」
「這個喔……」惠妮頗感為難,但看眼前這位老太太懇切的眼神,她也就軟化了。「好吧,阿嬤,我答應妳,找個時間幫他化解一下。」
「謝謝老蘇。」
「那,阿嬤,我有事要先走了。要不要我載妳一程?」
「不用了。妳瞧,阮孫來了。」
唐業在小店門外張望著。「女乃女乃,要回家了嗎?」
唐女乃女乃招手要他進來。
「你來得正好。來,女乃女乃跟你介紹一下,這位素惠妮老蘇;這位素我孫子,就素上次妳節目里說有桃花劫的那個。」
惠妮一雙戴了濃密假睫毛的大眼楮望向唐業,微笑地對他說︰「你好。」說完,卻意外地迎上一雙冰冷的視線,她一張笑臉瞬間硬生生地凍結。
嗯,如果這家伙只是單純地對她不以為然就罷了,可他眼里的輕蔑是如此明顯,這就讓人感到非常不快了。
其實她並不是不會對付這種人,只是沒有心理準備。沒想到唐女乃女乃這麼單純親切的老太太,會有這麼一個高傲冷漠的孫子。
唐女乃女乃覺得氣氛有點僵,連忙推了孫子一把。「真沒禮貌,惠妮老蘇跟你問好咧。」
唐業不悅地瞪了「惠妮老師」一眼。
眼前這濃妝艷抹的女子,渾身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騙子味道。絕對錯不了,女乃女乃一定是被她騙了。
他掃視女乃女乃全身,果不其然,她左手多了一只玉鐲。他拉起女乃女乃的手,仔細端詳那只玉鐲。「女乃女乃,這手鐲是妳剛買的嗎?」
唐女乃女乃猛搖頭。「嗯,不算買,是惠妮老蘇要送偶,但偶堅持不讓她破費。」
唐業上下打量著惠妮。
這女騙子還真有點手段。他估計,女乃女乃至少被她騙了上萬元。
「這手鐲多少錢?」
「問這干嘛?走啦,回家啦。」
「妳不說,我就不走。」
「你很盧耶,兩萬啦。可以走了吧?」
「兩萬?!」唐業望著女乃女乃。「這種貨色頂多兩千還嫌貴。女乃女乃,妳真的被她騙了,快把手鐲還她,我再買一個更好的給妳。」
唐女乃女乃用力撥開孫子的手,對惠妮說道︰「惠妮老蘇,歹勢啦,阮孫在當警官,就習慣把人當作壞人,啊妳不通放在心上嘿。妳若有素先走不要緊,免管偶們了。再見喔。」
惠妮微笑著點點頭。「好。阿嬤,那我先走一步,妳保重。」說完,她拿起包包,很瀟灑地甩到背後。經過唐業身邊時,她同樣對他投以深具殺傷力的犀利眼神。
唐業氣不過,正要上前將那名女騙子揪回來,唐女乃女乃拉住他的衣角。「啊你到底素想怎樣啦?」
「女乃女乃,妳真的被她騙了啦!就這樣讓她走,不是放任她到處騙人嗎?」
「恁祖媽粗的鹽比你粗的飯還多。這個惠妮老蘇素真的有點本事,你不要憨憨地去得罪她啦。」唐女乃女乃說著,人已走到車旁,坐進後座。
唐媽媽一臉不明所以地望著婆婆。「不要得罪誰啊?」
「應該是她不要來得罪我才對吧?她都招搖撞騙到我女乃女乃身上了,我怎麼可以默不吭聲?明天我就去搜證。」
「人家沒有騙偶啦。是偶最近常夢見恁阿公像在生氣的樣子,有點擔心,才拜托那個日日春的節目主持人讓我跟惠妮老蘇見一面,幫偶看看有什麼辦法沒有。」
唐業冷哼。「這種事她會有辦法?」
「有喔!她很清楚地告訴偶,偶從什麼時候夢見恁阿公,阿公喜歡粗豬腳炖花生,甚至連偶們今年忘了在恁阿公的忌日拜拜,她都講出來了。這樣厲不厲害?」
「拜托,女乃女乃,這種事只要在我們家附近的美容院洗個頭就可以打听到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她怎麼知道我們住哪?」唐媽媽問。
「女乃女乃,妳有沒有買過那個節目廣告的東西?」唐業追問道。
「是有買過按摩組和水晶洞啦。」
「既然女乃女乃買過東西,當然留過數據,那要得到我們家的住址又有何難?」唐業邊開車,邊作了結論。
「這的確不無可能喔。」唐媽媽猛點頭。
「啊,跟恁攏講不清楚啦,反正偶就素相信惠妮老蘇就對了啦。」唐女乃女乃噘著嘴,默默生著悶氣。
唐媽媽推推兒子,唐業從後視鏡里看了女乃女乃一眼。
「好,好,都算我不對,妳開心就好。」
「那你要答應偶,不可以企找惠妮老蘇的麻煩。」
「好啦。我後天就要調到偏遠山區去野放了,這件事我不管了好不好?」
「好。」
「那女乃女乃以後可不要再去找這個惠妮老師。」
「喔,你比恁阿公還會念,真素唆。好啦,知道了。」
「好,這次我就看在女乃女乃的面子上放過她。」唐業說。
「啊女乃女乃這不就要跟你說多謝。」唐女乃女乃笑道。
「都是自己人,不謝啦。」
「你這個猴囡仔!企到山上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
「是!」
***
報到日。
唐業知道自己是降調到山上當分駐所所長,也知道這個分駐所在很偏遠的山區,但他萬萬沒料到這個分駐所竟然小到只有三名警員。
他還沒料到,配給他的宿舍因漏水而正在整修。
他更沒料到,報到的第一天,小小的所里全是人,但不是來歡迎他的--是一群喝醉酒後在小吃店打架鬧事,而被帶到所里做筆錄的當地居民。
他只好把行李扔到辦公桌下,走到前面,把所有人分成四組,挽起袖子幫忙做筆錄。
當他看見一名少女正在外面東張西望時,他把她喚了過來。
「妳叫什麼名字?」唐業問。
「田筱君。」少女答。
「今年幾歲?」
「十七。」
「妳在小吃店干嘛?」
「我沒干嘛啊,只是老板打電話叫我送檳榔去而已。」
為了證明少女沒撒謊,唐業走到小吃店老板面前,拍拍他的肩。「那孩子說,是你叫她送檳榔去你店里?」
「是啊。警察大人,我沒看過你,你是新來的對不對?怎麼這麼帥的啦!」小吃店老板已有幾分酒意,笑嘻嘻地跟唐業搭話。
「周天池,這是我們今天剛報到的新所長,你不要亂講話。」警員老丁連忙說道。
唐業走回田筱君身邊。「在這里簽個名,然後打電話請妳父母來帶妳回去。」
田筱君轉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挑釁地說道︰「我不知道天堂的電話號碼耶。」
說完,田筱君身邊的人全笑成一團。
唐業不為所動。「妳家總有其他大人吧?」
「沒。」田筱君冷冷答道。
唐業雙手抱胸,思索著該如何安置她。
突然,田筱君高興地朝門口喚了一聲︰「惠妮姐,我在這里!」
唐業轉過頭,赫然見到一名穿著深藍色中國風長袍、臉上化著濃妝、頭上束著高高馬尾的女人。
咦,這女人怎麼有些面熟?
隨即,他恍然。這不就是兩天前騙了女乃女乃兩萬塊的那個女騙子嗎?
惠妮同樣認出了他,心里不禁暗罵著--媽的,運氣真是背得可以,又遇到這家伙。
但她臉上仍堆起甜得可以滴出蜜的笑容,說︰「想必這位就是新上任的所長大人吧?」
她消息倒是靈通,但她到底來干嘛?唐業不回答,只是打量著她。
「所長,真不好意思,我是來帶我妹妹回去的。」
「妳妹妹是誰?」
「她啊,田筱君。」
田筱君看起來就是個原住民,和這個女騙子長得根本不像。這女人是不是真當他白痴?竟敢這樣隨便兩句話就要唬弄他。
他伸手。「麻煩出示身分證。」
惠妮揚眉。「要身分證干嘛?」
「我懷疑妳們不是親姐妹。」
這個死條子真是煩死人!惠妮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以最和善的態度說︰「我們的確不是親姐妹,但筱君父母早亡,我嬸嬸是筱君的大姑姑,也是筱君的監護人。我嬸嬸年紀大了,不方便過來帶她,所以委托我來帶她回去。」
唐業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老丁,只見老丁猛點頭。
唐業轉過頭,定定地望著她。「好吧。妳把身分證給我看,我就讓妳把人帶回去。」
惠妮冷冷地迎視著他銳利的眼神,並無絲毫退縮。「長官,可是我沒帶。」
「那就回去拿。」他堅持。
「派出所里所有的警員都認識我,也知道我和筱君的關系,難道長官不能高抬貴手通融些,讓我先帶筱君回去嗎?」
「不能。」
惠妮瞪了他一會兒,只好妥協。「好吧,我現在就回去拿身分證。」臨走前,她對唐業冷笑一聲。
唐業對三名警員交代︰「把打架鬧事的人和田筱君留下,其他人做完筆錄就讓他們先回去。」
「是,所長。」警員們不約而同地應道。
說完,他正要走向所長室時,發現田筱君正憤憤不平地瞪著他。
他可以理解她的憤怒,所以走向她,彎,對她露出一個俊美無儔、完全可以瓦解一般女人戒心的笑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刁難妳,實在是因為妳是個漂亮的小女生,妳姐姐卻讓我充滿疑慮,所以我不能隨便把妳交給她。」
他和善的語氣,讓田筱君忍不住笑了出來。「你怕惠妮姐姐把我賣了喔?」
唐業露出一個不無可能的表情。
田筱君笑道︰「放心啦。惠妮姐姐幫我們七、八年了,要賣早賣了啦。」
這時,惠妮走了回來。
老丁正要接過她身分證,唐業突然伸出手。「給我。」
他接過身分證,發現上面的姓名寫著「夏亦真」。算一下年紀,她該有三十一歲了。他很快把身分證正反面都看過一遍,然後還給她。
「好了,妳可以帶筱君回去了,夏小姐。」他特別加重語氣在「夏小姐」三個字上面。
夏亦真露出一個足以讓多數男人為之傾倒的笑容,對他說︰「所長,我還是比較習慣人家稱我為惠妮老師。」
「但我比較喜歡喚人家真姓名。」
「是。不過,人嘛,難免有些事不喜歡攤在陽光下。例如有些男人仗著自己有張好看的臉,欺騙長官、玩弄長官女兒的感情,然後逃得遠遠地,一走了之。」說到這,她忽然挨近他身旁,以幾近耳語的音量說︰「你小心點,別玩火自焚。」
她的接近,讓他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但他還是撫著下巴淡淡微笑著。「我對妳很有興趣,所以,妳對我的忠告,還是自己留著吧。玩火自焚這個詞,應該很快就會用在妳身上了。」
夏亦真仍舊以一抹冷笑回應。
「筱君,我們走。各位長官,謝謝了。」說完,她牽著田筱君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分駐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