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施坐在電腦前,隨意地翻著新聞圖片,心里卻總翻騰著她不願意去想的一些事情。其實阮廷堅要是把今天發生的事上升到對梅家的報復,問題倒好解決了,她大可裝出貞潔烈女的樣子,自有爸爸那樣的人替她「負荊請罪」。很窩囊,也很委屈,最悲哀的還是束手無策。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嚇了梅施一跳,看了眼屏幕,是薛勤打來的。他顯得很有耐心,她看著屏幕上他的名字出神,他一直堅持著沒有掛斷。
「喂?」梅施並不想揭穿他的騙局,但冷漠的口氣還是讓薛勤立刻察覺到了。
「我是薛勤。」他有些生分地禮貌說明。
「嗯,我知道啊。」梅施也沒想自己的情緒還是這麼直白地流露出來,太枉費「梅老油之女」的美譽了,于是甜甜地微笑說。
「幾天沒見你,忙完了嗎?」薛勤听見她的輕笑,放了心,口氣又見親密,「明天請你吃飯?」
「不行啊。」梅施很逼真地遺憾說,「我家最近有些事,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恐怕不能見面了。」
「這樣啊……好,等你回來再聯系。」薛勤本想問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梅施語氣里的某絲敷衍意味還是讓他敏感地察覺了,終于還是沒有太過殷勤。
梅施掛了電話,愣愣地看了會兒手機屏幕,再也沒有薛勤的名字——這種失去的落寞感受比听見薛勤親口說出真相的時候更濃烈,他對她來說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與那些想追求她的,見過一兩面的男人一樣,她隨口編織著謊言搪塞他。梅施輕輕苦笑出聲,她竟然沒有揭穿他,她到底也變了,如果是兩年前,她一定理直氣壯地高聲質問薛勤,把他最後一點兒尊嚴也踩得粉碎,可現在的她不想。薛勤的追求,她對過去的留戀,她很樂意就這樣無疾而終。
樓下傳來瓷器破碎的刺耳聲響,梅施看了眼時間,才下午三點,這時候愛摔東西的兩位都不該在家啊,尤其知道她今天與「阮總」沒約會的情況下。
「這錢你別指望我會給!」梅國華的咆哮響徹整個房子,隔了這麼遠,梅施听得清清楚楚。她立刻就跳起來往樓下跑,能讓爸爸給錢,又讓他吼這麼大聲的絕對沒別人,只有梅逸少爺。
果然,梅逸一臉憤恨倔強地站在沙發旁邊,梅國華坐在他對面使勁拍沙發,估計是拍茶幾手太疼。
「你當我兒子一場,屁都沒學會,就學會玩女人!」梅國華的胖臉因為惱火而皺在一起,更像大肉包子。梅施本來還很緊張,生怕他又把小逸惹急,可跑下來听見這麼句金玉良言,她很不配合情境地笑了。
梅國華又開始拍扶手,「就這招都沒學好!那樣的女人能招惹嗎?你不嫌髒?!吧淨漂亮的小泵娘多得是!你換一個,我雙倍給你錢都行!」
梅施無語,她爸爸教育小逸的方式從來都是另闢蹊徑的。
梅逸卻被這句話徹底激怒,漂亮的黑眸子立刻燃起火焰,亮得讓人膽戰心驚,「你別侮辱她!我從沒學你!這世上最爛的男人就是你,你憑什麼教訓我?你懂什麼?我從沒想過玩哪個女人,我是真心喜歡伏瑤!」
梅國華愣了,被如此猛烈的反攻震驚,並被「世上最爛男人」這個說法傷害,瞪圓了眼楮半天沒說話。
梅施也沒吭聲,小逸這幾句話雖然忤逆無禮,卻也算真知灼見。弟弟能有這麼正確的愛情觀,做姐姐的很安慰。
「好啊,你小子反了。」梅國華突然平靜下來,梅施被他陰惻惻的表情惡心得一身雞皮疙瘩,梅逸也戒備地看他。都知己知彼,他這麼一笑,就是要出陰招。「這麼看不起我,就別問我要錢!而且我的話放在這兒,我說不給,你也別指望你媽會給你!」
這威脅的口氣比剛才的笑容更惡心人,梅施仿佛看見爸爸拉著媽媽的胳膊撒嬌哭著說︰「別給小逸錢,不許給小逸錢!」其實不用爸爸告黑狀,媽媽也不可能給小逸錢做這個用途的,雖然她一直對小逸很大方。小逸也是心知肚明,才迫不得已問爸爸要錢,沒想到照舊幾句話就把彼此都說急了,雞飛蛋打。
梅國華沉著臉,回房拿了手包,一語不發地出門去了。
梅施心疼地看著弟弟剛才還倔強的臉一下子現出茫然和煩惱的神情,他似乎……還有一絲絲的悔意。梅施的心都被擰皺了,小逸為了要到錢而向爸爸屈膝低頭——光是想想她就受不了。「要多少?」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形同溺愛,可就是沒辦法,一遇見梅逸的事,她就沒有是非觀念。
梅逸煩惱地皺眉,「二十萬。」
「這麼多?」梅施嚇了一跳,「到底怎麼回事?」
梅逸的眉頭皺得更緊,「她為了給媽媽治病,欠了迪廳老板的債,你也知道那些都是什麼人,利息加得非常高,還逼瑤瑤……」他恨恨地別過臉,不想說下去。
梅施听得暗暗搖頭,這情節也太俗套了吧!「是真的嗎?」她月兌口而出,雖然心疼小逸,可對那種環境里的女孩子還是本能地沒好感和不信任,哪兒那麼多白蓮花啊?多數是看梅逸年少單純,設局騙錢。
梅逸又用那種異常明亮凌厲地眼神刺她了,梅施認栽地舉手做出賠罪的表情,她知道小逸又覺得她也侮辱他的寶貝心肝兒了。
「小逸……」梅施決定講道理,若論動之以情,那個什麼瑤瑤肯定比她玩得好。「你才認識她幾天?你真了解她嗎?錢是小事,可萬一被傷了心,那陰影是一輩子的。」梅家人講道理的角度永遠異于常人。
梅逸倔倔地微揚起下巴,「我帶你去看!」
梅逸輕車熟路地把梅施帶到一家小而殘舊的醫院,連電梯都不對外開放,走樓梯去三樓住院部時梅施被病房里散發出來的「生活氣息」惡心得喘不過氣來,緊緊閉著嘴巴。
在一間兩人合住的病房里,伏瑤坐在床邊給母親喂粥,梅施進門只看見她過于縴瘦的背影。病床上形銷骨毀的婦人看見梅逸,露出虛弱的笑容,伏瑤便回頭看,臨近黃昏病房里光線十分昏暗,梅施還是被她驚艷了。伏瑤應該和梅逸差不多大,因為瘦弱顯得年紀更小,不施脂粉的時候,皮膚白女敕,黑瞳幽亮,五官是近乎完美的精致。眉梢眼角的淺愁,讓人心生憐惜。
看見梅施,伏瑤十分意外,端著碗筷訥訥不知招呼。
「這是我姐姐。」梅逸笑著說,梅施听了忍不住看了下弟弟,難得這麼早熟的口氣。
伏瑤這才想到站起身,有點兒緊張,居然向梅施鞠了一躬,「梅……姐姐好。」
梅施對她的緊張生出幾分好感,明知她在很復雜的環境里生存,她的生澀讓人驚喜。如果她老練地招呼,反而顯得油滑。
「阿姨今天好點兒了嗎?」梅逸很細心地問。
「好……好些了」伏瑤勉強笑了笑,很容易看出她說了謊。
一個壯碩的中年婦女風風火火地走進病房,看見梅逸並不意外,只是偷眼瞧了瞧梅施,「好了,瑤瑤,我來了,你去上班吧。」
伏瑤看梅施露出好奇的神色,輕聲解釋說︰「這是我找來照顧媽媽的阿姨。」
簡單道了下別,三人就下樓到了醫院的院子里。
「姐,你先回家吧。我陪瑤瑤去上班。」梅逸非常自然地拉住伏瑤的手,伏瑤看了看梅施,臉紅想掙開,反而被梅逸握得更緊。
「我也去吧,回家也無聊。」梅施其實還是想多觀察一下這個女孩。
到了這家曾經來過的迪廳,梅施才恍然想起梅逸看那個領舞女孩的神情。伏瑤很快化了個濃妝,穿了短裙出現在舞台上,這個時候迪廳的人還不多,她只是跳著輕緩的熱身舞蹈。梅施發現,她一眼也沒看梅逸,或許這樣的自己……她也覺得無法面對宛如生活在雲端里的矜貴少年。
梅逸卻目不轉楮地望著舞台上的她,那幽深而溫柔的眼神,梅施看了心里都有些發酸嫉妒,太純真了吧?
人漸漸多起來,音樂也變得激烈,伏瑤玲瓏的身體蛇一般靈活扭動,說她跳得狂野,不如說她跳得賣力。對她來說,這是唯一可以拯救母親的方式了。她的認真讓梅施突然有點兒辛酸,生活無論對誰,都不容易。不知為何,她想起了阮廷堅,很坦白地羨慕他,如果她也能活得那麼強勢就好了。
「小逸,我先走了。」梅施拍了拍弟弟的胳膊,梅逸送她到馬路邊,替她攔出租車。「別擔心,錢的事我幫你解決。」
「姐,不用!」梅逸嘴硬,「你和我還不是一樣,伸手要錢過日子!」
梅施被弟弟直白的話噎了一下,是啊,她也是這麼沒用的米蟲,這時候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可悲又無能,連伏瑤都比不上。
回到家,爸爸終于恢復正常的不在,媽媽在書房里翻著各種文件,梅施敲門進入的時候,她正一臉焦頭爛額的樣子。
「媽……」梅施看著媽媽煩惱的表情,要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又怎麼了?」
趙舒元撐著太陽穴,「按現在的情況,下個月員工的工資都成問題了!」她啪地拍了下文件夾,賭氣又想不通地自問,「怎麼可能會到這地步!就這樣,你爸爸還拿了五十萬走!他想干什麼?我看真正想讓咱們一家喝西北風的人是他!」
梅施說不出話。
趙舒元這才仔細看了眼女兒,硬是擠出點兒耐心地問︰「有事嗎?」
「沒……沒事。」梅施僵硬地笑了笑,「我就是來看看。」
「嗯。」趙舒元又把眼神落到紙上的一堆堆賬目,恨不得看出一筆意外的進賬來。
梅施默默為媽媽關上門,輕嘆了一口氣,大家都在為錢煩惱。
回了自己房間,想了很久才拿出手機給戴辰辰撥電話,卻在對方問「施施啊?」的時候,失去說出目的的勇氣。
「辰辰,你在哪兒?我找你……」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問朋友借錢,心跳都加快了,明明平時相處甚歡,突然就覺得矮了半截。
戴辰辰仍舊那麼無憂無慮地輕松,「我正無聊,要不咱倆吃宵夜去?」
梅施心煩意亂,「好,一小時後悅樂街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