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留在主子的宅第里生活了近三個月,卻是個很安靜的客人,她不曾大呼小叫,也不曾為難他們,總是靜靜的,活動範圍不是在房間,就是在花園、書房,淡漠卻有禮,對服侍她的丫鬃也相當客氣。
他們都以為她會在這里等到主子回來,畢竟主子已多次用飛鴿傳書報平安,近日內便將回來,蘇姑娘怎麼就要走了?
「不行嗎?」見大家都定住不語,蘇妍恩不禁再問。
「行、行,我先去跟管事說。」丫鬢隨即去找負責的管事。
雖然大家都沒說破,但在這園林的每一個人都很明白,蘇姑娘八成會是他們未來的主母,所以每個人都好生伺候著她。
而且這近一個多月來,他們也清楚看到她巴掌大的小臉變得略微清瘦,偶爾還會在清晨從她的房間外听到干嘔聲。
那是晨吐害喜,伺候她的丫簑一得知馬上通知管事,再由管事派了快馬,將這個好消息通知主子。
因此前幾日,主子才飛鴿傳書,命他們要伺候得更小心,還說,若是她想去走走,也絕對不得攔阻,只要私下跟蹤保護即可,卻沒想到她馬上就要走。
不一會兒,管事快步走來,不意外的說道:「外面的馬車已經備妥,蘇姑娘,請。」
蘇妍恩點點頭,再看著眾人,「謝謝你們這段日子的照顧,你們主子回來後,請代我轉述一句話一別來找我。
蘇妍恩要龍隕奇別去找她,但她自己卻是乘坐馬車回到皇宮。
此刻,她身在金鑒殿內,正站在太子……不,新帝的面前。
源峻一身明黃九龍皇袍,看來拿貴非凡,兩人久未相見,他略顯激動,更困看到她而滿目光彩,只是她依然沉靜淡定。
「一切否極泰來,恭喜皇上。」她躬身行禮。
他連忙拉起她,渴慕的看著她,「是,朕是新皇了,而太子幫的人也多入了朝廷殿堂受重用,你也是功臣——」
「不,妍恩只是做了自己想做也願意做的事而已。」她打斷他的話,「何況,此行我不是來討功勞,而是來道恭喜,也道離別,我終于可以放心的去過我想過的生活了。」
他望著她清澈如水的明眸,卻也注意到她清瘦了些,「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過得不好吧?你留下來,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我都可以給你。」對她的離去,他絕對是不舍的,他好不容易才盼到她又出現啊。
「妍恩不會留下來的,這個皇宮對我而言,實在太沉重了。」她微笑拒絕。
「朕可以立你為後,日後你有權利——」
「不則她馬上又打斷他的話,「皇上是何等尊貴,想當皇後的人更不少,妍恩相信皇上一定能找到一個最適合自己的賢妻。
他深情款款的傾訴,「可是膚只想要你。」
「自古以來,後宮多是佳麗上千,皇上是有才德的能人,該找的是遵從三從四德、才貌兼備的閨女為後妃,為銀川王朝生育更多子嗣來承繼日後的千秋大業,這才是正確的。」
「這里面,不能有你嗎?」源峻仍不想放棄。
「妍恩不會是個事事順從丈夫的女人,更無法與人共事一夫,若皇上認為我是有功之身,那麼就請讓我離開,也別讓我後悔,我特意來這一趟是否錯了。」
她眼中的堅定讓他明白,即使他以帝王之尊命她留下,也留不住她的心。
更何況,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蘇妍恩屈膝低頭,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月復部上,即使沒看過大夫,但該來的沒來,再加上晨間偶爾的晨吐,她己清楚自己肚子里正孕育看一個新生命。
失親多年能再度擁有一個親人,她對龍隕奇那個所謂「有苦難言的苦衷」,也不想知道了。
她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清楚,高深莫測的他若真的必須死咬著一件事不說,那麼那件事對她而言,肯定是負面的消息。
雖說是為了她好,所以才無法交代他的真正身分,但是換個角度來想,她就是不足以讓他信任吧,一對男女一起生活是該像她爹娘一樣,相親相愛、彼此信任,而他之于她的緣分,也許就在于肚里的新生命吧。
她不想當一個繼續等愛的女人,她已經有一個可以好好珍惜、疼愛的人了。
源峻嘆了一聲,伸手扶起她。
「我明白了,那至少讓朕賞賜你一些金銀珠寶,謝謝你在朕當禁臠時,真心的關切與幫助。」
「妍恩心領了,皇上賞的都是身外之物,妍恩不需要,只想回到海棠閣收抬一些衣物。」
「你要去哪里?至少讓朕知道。」他迫不及待的問,也努力克制自己想將她擁入懷里的沖動,他們就要永遠別離了。
「妍恩尚未決定落腳的地方,也許浪跡天涯,但請相信,不管妍恩在哪里,都會祝福皇上一切安康。」
他無奈的點點頭,「好吧,朕也不勉強你了,祝你一路順風。」
「謝皇上。」她再一次屈膝行禮,隨即轉身離去。
源峻依依不舍的看著她的背影,有了江山,沒了美人,他的今生仍有好深好深的遺憾。
但對龍隕奇而言,在他風塵僕僕的趕回京城,回到秘密的園林宅第,得到的卻只有蘇妍恩留下的一句「不要找她」時,這可不是只有很深的遺憾能形容的感受。
他氣,非常的生氣,氣到頭昏腦脹胃都痛了,氣到只想把她盡速找到,再抓過來狠狠的打她一頓。
問題是,她在哪里?
「我們跟著蘇姑娘,直到她進入皇宮,但事後再潛入皇宮時,她早已經走了,可是在宮外的自己人,卻沒人看到她出宮。」管事尷尬的稟報。
那是因為她在海棠閣的床底下還有文章!
那個女人不是笨蛋,一定察覺到他們跟蹤她,所以她才進到皇宮再出宮,他們根本追蹤不到。
龍隕奇快氣瘋了。「找!不管用什麼方法、用所有的人脈都給我去找!一定要找到她」
丟下這句話,他就先去了趟觀寧寺,但圓德老和尚也說不知道蘇妍恩的去向。
歐辰威已回家看愛妻,可因為一連幾天自己的人都找不到蘇妍恩,龍隕奇也只能千里迢迢的去安城找他請求協助。
「我也一直在關注她的消息,我知道她離開了你,也已在幫你找她,不過自前為止仍然沒有消息。」
在處處是亭台樓閣的盛園內,歐辰威給了他一個壞消息。
不過——
「我有了。」
夏雨燻快步跑過來,氣喘吁吁的。
沒辦法,先前她假裝遇襲變成殘廢才能混進盛園,而後再與歐辰威修成正果,但一直都是下半身癱瘓的她,總不能突然站起來走路,所以這段日子他們刻意丟了一個用重金向閻冥求診的消息,她才好在幾個月間,從練習走路到現在能走得快一點,可若要用跑的,她就得勉強的裝一下,喘個幾下。
「你有了?!那你還跑?」歐辰威急忙上前,擁住了她。
面容嬌美清秀的夏雨燻,不解的眨了眨那雙坦率的眼眸,「你義妹有消息跟我跑步有什麼關系?」
他這才吐了一口長氣,「呼!我還以為……」
明白他誤會了什麼,她笑了起來,「還沒呢——」
「你們兩個要恩愛、擁抱別在我面前,我覺得很刺眼,而且,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另一個有孕的女人她的消息。」龍隕奇冷冷的出聲,打斷兩個合情脈脈的男女。
夏雨燻吐吐舌頭,看著一向豐神俊朗的他這會兒變得陰沉暴躁,她突然不想跟他說蘇妍恩的消息了。
「你敢不說?!別忘了,你有歐辰威這個丈夫,還是我幫的忙門看出她表情的意思,他火冒三丈。
「我知道,是我打賭輸了,才得出歐辰威這個任務嘛。」她嘟嘴道。
歐辰威也笑答,「好在她是個天兵刺客,不然……」
一看兩人又相視而笑,龍隕奇簡直快吐血,「快告訴我她在哪里?然後你們夫妻就可以進房去做人」
「怎麼這麼……」夏雨燻還想抱怨,但見夫君跟她搖搖頭,她只好開口回道:「剛剛探子來報,她的馬車正往南方邊城而去,離我們這里只有幾公
里遠。」
見他轉身就要走,歐辰威一個箭步上前,「要不要我幫忙?」
「不,謝謝。」這是他個人的刺客任務!
「你知道她離開你的原因嗎?」
龍韻奇抿唇點頭。
「我也曾經像你一樣,像個瘋子似的找尋雨燻的下落,所以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也能了解妍恩的心情。」歐辰威伸手握著夏雨燻的小手。
「那種不被深愛的人信任、刻意被隱瞞許多事的心情是很痛的。」
他壓抑著怒火,深深的吸了口長氣,「那從現在開始,就祝福我吧。」
丟下這句話,他要快快的逮人去了。
大太陽底下,蘇妍恩所乘坐的馬車突然被檔下來,馬車外面雖是一片寂靜,但在這之前好像有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她緊張的將包袱放在月復部上,這是下意識的保護動作,因為她不知來人是敵是友。
驀地,一陣強風吹飛了垂簾,她的視線看到了站在馬車前的英挺男人一是龍隕奇?!他還是找到她了
不過他看來並不好,即使身上已沒有盔甲戰袍,但一襲黑色袍服也讓他充滿陰郁,眼下可見陰影,臉龐也消瘦了些,可這些一點也無損他的俊美,而在他身後,還有近十名侍從。
終于逮到她了!龍隕奇一步一步的走上前。
駕車的車夫早就嚇到棄車跑掉,卻有一名騎士策馬追向他,給了他一袋銀子,車夫雖然覺得奇怪,但這銀子沉甸甸的,足以讓他再買更好的馬兒,他收下便趕緊走了。
龍隕奇踏上馬車,但並未坐進去,而是拉開垂簾,定定的看著蘇妍恩。
他那雙黑眸陰蟄得令人望而生畏,迫得她不敢妄動,還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而她也從他的眼中看出來,他在向她抗議,控訴她並未為他守候。
但她不想再等了,在這段感情里,她似乎一直在等待,等著他告訴她,他的身分,等著他告訴她,他隱瞞她的很多事,還有等著他率兵征戰、平安回來……
夠了!她很怕自己愈陷愈深,可她已愛得太多,要從這段感情中抽離出來,唯有一個人到沒有他的地方去,那麼,她才不會受到傷害。
「你要去哪里?」他終于開口,語氣森寒。
「還沒決定,但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我會找到一個適合我的地方生活。」
「那你跟我呢?」他咬牙問。
「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不就是你的一個任務而已?」她說得流利,可只有她清楚,她已在心中來回練習無數次,如果有那麼一天他找到了她、問了她這個問題她要如何回答……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她嘴硬的回道。
他臉上浮現慍怒,差點要吼出來,但他也知道她現在的身子情況,絕不適合受到任何驚嚇。
他瞪看沉默低頭的她,告訴自己要有耐性,至少她已在他的眼皮下,不會再有機會跑掉了,過去的她照顧小豆子,現在她的肚子里還懷看他的小娃兒,他更得好好的照顧她。
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後,他上了馬車坐在她身邊,在將垂簾放下前,他給了侍從一個眼神。
「只有如此也罷,你還是得跟我去一個地方。」
「為什麼?」她身子緊繃的問,他一進來馬車變得好擁擠,而且馬車也開始動了?!
「因為你是禍源。」
「什麼?」她一愣。
他沉著臉不願再解釋,怕自己怒火攻心會失手掐死這個笨女人!
她當然是禍源,找不到她的這幾日,他吃不下、睡不著,還以為她被某些殘余逃竄的叛徒余黨給逮著或被失手殺了,一直膽顫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