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將心底深埋的怒意宣泄開來般,楚昊車子開得飛快,疾風從半啟的車窗灌入,吹得顏筱幾乎睜不開眼,發絲在風中凌亂飛舞。
顏筱不自覺地往他冷肅緊繃的側臉望了眼,視線落在他幾乎抿成了一絲利刃的削薄唇角,那冷銳的直線,無聲劃過,冷漠而疏離,讓她不自覺地打消讓他開慢點的念頭。
十分鐘不到,楚昊已將車子停在了醫院的停車場中,而後毫不憐惜地將她從車上拉下,幾乎是半強迫地拉著她直奔一樓的骨科。
「沒事,只是月兌臼而已,做一下復位,休息幾天就沒事了,不過這只手這幾天不能提重物,也不要做什麼劇烈運動。」醫生細細檢查了下顏筱無力地垂吊著的左手腕後說道。
楚昊似是松了口氣,朝醫生淡淡說道︰「那麻煩醫生給她接上吧。」
「嗯。」醫生邊說著邊為她做骨頭復位。
醫生手法很嫻熟利落,顏筱幾乎還沒意識過來,醫生已手腳利落地將月兌臼的手腕關節給接上了。
顏筱試著稍稍轉動了下,痛感雖然還在,卻已經可以靈活轉動。
「再去拍個X光吧,看看有沒有傷到筋骨。」楚昊望了她一眼,說道,語氣很淡漠。
「不用……」顏筱下意識地反對,楚昊冷冷一個眼神掃過,顏筱不自覺地噤了聲。
他冷冷不語時的氣場太強,無論是當年的她還是如今的她,都會下意識地屈服在他冰冷的眼神下。
這讓她很氣悶,但,她無可奈何,當年屈服在他的眼神下後還可以扁扁嘴搖著他的手臂,裝裝可憐、撒撒嬌,換來他偶爾憐惜的眼神。但今時不同往日,她的屈服,真的只剩下屈服,就如他的眼神,只余下那片凍人心骨的冰冷。
楚昊望向醫生,「醫生,麻煩安排她去拍個X光吧。」
醫生很干脆地給顏筱安排了X光拍片檢查,經過醫生復位後的手腕,拍片檢查後甚至已看不出月兌臼的痕跡,更遑論其他損傷。
臨走時,醫生不忘再次交代︰「沒什麼太大的損傷,拿點藥回去敷一下,靜養幾天便好,注意不要提重物和做劇烈運動。」
離開醫院,剛上車,楚昊便淡淡說道︰「先去吃點東西,我再送妳回去。」
剛剛在餐廳雖點了菜,但菜還沒上來便因為這一小插曲而離開,兩人至今都還空著肚子。
「嗯。」顏筱輕應,經過這一折騰肚子確實餓了,而且以楚昊強勢的作風,她不以為此刻的他容得了她拒絕。
「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沸羊羊,慢羊羊,軟綿綿,紅太狼,灰太狼,別看我只是一只羊……」
顏筱話音剛落,卡通「喜羊羊與灰太狼」的主題曲便在狹小的車廂中響起。
眉毛輕輕一挑,楚昊微瞇的黑眸不著痕跡地落在了她的隨身包包上。
顏筱原本有些蒼白的小臉,因為這鈴聲而瞬間泛起一絲尷尬的紅暈,被楚昊知道她用這麼幼稚的卡通歌曲做手機鈴聲的感覺,就如當年她被他將衣服剝光後,發現里面穿著印有「HelloKitty」的小內褲時一樣尷尬。
那種感覺,彷佛五年的時間不曾存在過一般,這讓她很無所適從。
楚昊一路緊繃冷嚴的神色,也在那瞬間有稍許的緩解。
顏筱略顯尷尬地從包包里拿出手機,稍稍側轉過身子,看也不看,直接按下通話鍵。
這個鈴聲是苗苗的專屬鈴聲,苗苗對喜羊羊的鐘愛就如她對顏筱的喜愛一般,為了顯示她對二者的愛不存在絲毫的強弱之分,她很「明智」地讓顏筱將喜羊羊的主題曲設成了她的專屬鈴聲。
「顏筱,妳為什麼這麼久都不給我打電話?是不是不愛苗苗了?」
電話那頭,是苗苗女乃聲女乃氣的質問聲,飽含委屈,顏筱幾乎可以想象她此刻將小嘴噘得老高的樣子。
苗苗自從會說話後便一直跟著莫芸直呼顏筱為「顏筱」,逼了幾次也改不過來,最後只能無奈由著她,但從小卻特別黏顏筱,比自個母親還黏。
顏筱失笑,「又鑽牛角尖了?我不愛妳還能愛誰呢?正想著打電話給妳,妳就打過來了。」
電話那頭似是被這句話給安慰了,噘著的小嘴慢慢放下,委屈的嗓音已不見,已恢復成一如往常的生氣勃勃,「那妳什麼時候回來啊?」
「很快就會回去的。」顏筱忍不住輕笑道,她這才剛來一天。
「那很快是多快啊?」顯然是不滿于顏筱的敷衍,電話那頭又噘起了小嘴。
「國慶節,國慶節放假,我就回去看妳好不好?」
「不好!」苗苗斷然說道,而後放柔了聲音撒嬌道︰「那還得好久,秦揚叔叔說,中秋可以放三天假,只要妳同意,他就帶我去找妳玩,顏筱,妳就答應了嘛,好不好?」
顏筱沒有接話。
「顏筱,妳就答應了嘛,答應了,答應了,答應了啦……秦揚叔叔說如果妳不說話就是默許了,妳看,妳這麼久都沒說話那就表示答應了,我馬上和秦揚叔叔說去,顏筱再見,唔……」說著,興奮地朝電話親了親,便毫不猶豫「啪」地一聲將電話給掛斷了。
听著電話那頭「嘟嘟」的掛斷聲,顏筱不可置信地望向手機,滿臉黑線,再撥回去時,已無人接听,看來只能回頭再和秦揚說一聲。
無奈地將手機收起,顏筱轉頭,無意撞入楚昊黑沉冷然的眸底。那片黑寂中,是比方才還要冷上幾度的冰寒,顏筱愣了愣,視線緩緩落在他握在方向盤上指節泛白的手掌上,頓了下,而後若無其事地將視線移往車窗外。
剛剛與苗苗的對話似乎是有讓人誤會的嫌疑,但對于兩個早已無任何瓜葛的前任男女朋友而言,他的反應未免太過奇怪,她不以為這可以將其歸究為他在乎她,五年前就不曾放在心里過的人,沒道理在五年後,突然發現她一直是他心心想念的那個。
她更寧願相信,向來冷傲的他只是一時間在心理上接受不了這種轉變,畢竟曾經理所當然地以為會永遠屬于他的一切,如今卻已屬于另一個男人。
她想,即使已無瓜葛,任何一個男人潛意識里還是希望自己,永遠是那唯一一個見過那個女人穿著印有「HelloKitty」小內褲的人。
可惜,在愛情的國度里,最初遇見的那個,未必就是此生唯一的一個。
看著她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收回,黑眸瞇了瞇,楚昊驀然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突然狠力踩下油門,車子如瘋了般疾馳而出。
面無表情地帶她隨便找了家店點了些東西,湊合著吃了頓午餐後,楚昊便載著她回學校。
上了車,一直緊繃著臉沒有說話的楚昊突然問道,語氣淡漠疏離︰「下午沒有自習課,妳可以不用去教室,住哪,我送妳回去。」
「送我到校門口就好了。」沒有望向他,顏筱語氣平淡。
楚昊望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直接踩下油門,將她送到校門口。
顏筱拉開車門,剛下車,正要轉身說聲謝謝,楚昊已倏然關上車窗,車子毫不留戀地絕塵而去。
顏筱有些怔愣地望著絕塵而去的車子,而後甩甩頭,往租屋處走去。
剛回到宿舍,迎面便飛來一件超短褲,顏筱下意識地伸手接過。
「琪琪,干嘛呢,又被你們班那群小惡魔整了?怎麼把衣服甩得到處都是?」顏筱皺眉問道,整個屋子幾乎都是亂飛的衣服,而罪魁禍首正在奮力從行李箱中往外搬衣服。
「沒有,那幫小兔崽子今天還算乖巧,不過挨指導老師的罵了,他說身為老師,服裝要絕對的端莊,裙子至少要過膝,上衣頂多只能露個鎖骨,薄短透露的衣服統統給我壓箱底去!所以我回來翻翻看,看有沒有不用壓箱底的衣服。」衛琪一邊翻找著衣服,一邊咬牙說道。
嘆了口氣,顏筱走過去直接伸手將她的行李箱給合上,「妳不用找了,大學三年多,妳身上掛著的布料除了冬天的能遮點肉,就沒見過妳哪件衣服能夠符合良家婦女的標準。之前還沒來時,就要妳買點端莊點的衣服了,現在活該被罵。」
「這不是心存僥幸嗎?那時也沒見有什麼特別要求說老師服裝要怎樣的,哪知道聖尹不只學生變態,老師也是一窩變態,穿個衣服還有那麼大的講究,我這裙子不就在膝蓋上一點點而已嗎?還讓我盡量往下拉過膝蓋,再拉下去,小姐我嬌臀都要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去了。」衛琪扯著身上的超短裙,恨恨地吼道。
顏筱淡淡掃了眼她身上那件勉強到大腿中間的牛仔短裙,「妳還是去買件長點的吧,妳這裙子一彎下腰給那些孩子講解試題都直接春光無限了,我下午沒事,正好可以陪妳去逛商場買衣服去。」
「你們家帥哥良心發現,還妳自由了?」
衛琪狐疑地望向她,昨晚顏筱還告訴她,除非放學時間,否則早上七點之後到晚上九點半之前,她都必須待在教室或者辦公室,換句話說,上課時間內,她都必須得待在他的眼皮底下。
顏筱揚了揚左手,「這只手換來的福利,暫時的。」
衛琪瞇起雙眸,「怎麼了?受傷了?」
「沒事,就月兌臼而已。」顏筱漫不經心地說道。
雙眸瞇得更厲害,「不會是他打算劫色,結果用力過甚將妳反抗的雙手給折了,然後放妳假作為補償?」
狠狠地將手上的超短褲砸向她,顏筱起身走向洗手間,「妳可以將故事編得更完美一些。要不要去逛街,不去我洗臉睡覺去了。」
「去去去,當然去。」衛琪連聲說著,再不去購買幾套所謂的端莊賢淑的衣服,她不以為她能順利躲過指導老師的口水轟炸。
◎◎◎
與顏筱來到A市最大商場的衣服專賣區,衛琪隨便挑了幾套看起來挺良家婦女的套裝,將隨身的包包扔給顏筱,轉身去試衣間。
「我先進去試試衣服,妳先在外面幫我看著東西。」
伸手接過衛琪扔過來的包包,顏筱催道︰「嗯,去吧去吧,快去快回。」而後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櫥窗內的衣服。
能來這里消費的,要嘛是高收入的上班族,要嘛是本來就很有錢的富豪,向她這種幾乎沒什麼收入也沒有顯赫身家的人,只有欣賞的分。
「筱……筱筱?」正看得出神,一道清潤而熟悉的中年女聲從身後遲疑著響起。
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僵,顏筱緩緩回頭,嘴角慢慢漾開一抹淺笑,「伯母好。」
還沒看到來人,光听聲音,顏筱便已知曉來人是楚昊的母親,畢竟相識十幾年的人,即使中間隔了五年,那聲音也早已熟悉到聞聲識人了。
「真的是妳?我以為我認錯了人。」眼前打扮優雅的中年美婦驚詫地開口,略顯蒼老的臉上是滿滿的訝異。
望著眼前似乎蒼老了許多的的楚母,顏筱笑了笑,而後隨意找著話題,「伯母也來逛街?」
楚母點了點頭,「筱筱,妳這幾年去哪了,過得還好嗎?楚昊那孩子……」
「伯母,我過得很好。」不等楚母說完,顏筱已打斷她。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告訴伯母一聲?妳母親還好嗎?」
嘴角的笑顏暗了暗,顏筱淡淡開口︰「她已經去世了。」
「她……」似乎是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楚母有些愕然,而後才悻悻然地開口︰「對不起,伯母沒想到妳母親去世得這麼早,還提起這些傷心事。」
顏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沒關系,該傷心的也早傷心過了,我現在很好,伯母您也別放在心上。」
「那妳父親……」
「我沒有父親!」顏筱驟然打斷她,語氣也冷了下來。
不解當年一直將父親奉做神般的顏筱會突然這麼排斥提到他,楚母有些錯愕地開口︰「筱筱,妳……他……」
顏筱深吸一口氣,平復心底听到那個名稱時涌起的沸騰,歉然開口︰「伯母,對不起,剛剛我失禮了……」遲疑了下,顏筱還是問出了口︰「楚伯伯,現在怎麼樣了?」
眼神稍稍黯了黯,楚母苦笑,「還能怎麼樣,就這麼躺著啊。」
「對……」顏筱本想道歉,但想到造成現今這種局面的不是自己,自己也沒有必要為那個人承擔他的過錯,硬生生地將那聲「對不起」給堵在了喉嚨。
「筱筱,這套衣服怎麼樣,沒問題的話就要這套了。」
衛琪不知何時已試完所有的衣服出來,身著其中一套,遠遠便朝顏筱喊道。
「伯母,不好意思,我朋友叫我,我得先過去一下,有空再聊吧。」抬眸往衛琪望了眼,顏筱歉然開口。
「嗯,去吧。」楚母點點頭,已將剛剛所有的驚詫收起。
顏筱有些歉然地點了點頭,朝衛琪走去。
楚母若有所思地望著顏筱的背影,直至她和衛琪買完衣服離開。
「伯母,在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楚母望著顏筱的眼神太過入神,連她等的人回來也沒留意到。
收回自己的視線,楚母朝眼前身材高挑的女孩敷衍地笑了笑,「沒,沒什麼,買好衣服了?」
「嗯,伯母,您今天就光顧著陪我看衣服,您到現在還一件都沒買成,走,我們去看看有什麼適合您穿的。」女孩說著,親昵地挽著楚母的手臂往前面走去。
楚母任由她挽著,似是遲疑了下,而後緩緩開口︰「蘇離,我剛剛看到顏筱了。」
蘇離的身子在听到「顏筱」這個名字時僵了僵,楚母了然地伸手輕拍了下她的手掌,似是無聲的安慰。
蘇離的眼底有絲錯愕一閃而過,聲音也低了下來,不似剛才的清脆自信︰「她……現在還好嗎?」
楚母嘆口氣,「沒怎麼聊,也不是很了解她的近況,她……感覺變了很多,不像當年那般老長不大似的天真單純,看起來這幾年似乎過得不怎麼好。」
盡管她說過得很好,但一個女孩子,孤苦伶仃的,能好到哪去?
「是嗎?」眼瞼垂了下來,蘇離試圖讓語氣輕松起來,「不知道她現在哪里,有空找她聊聊,畢竟幾年沒見了。」
楚母搖了搖頭,「剛剛就聊了幾句,也沒留下聯絡方式,當年也不知道她家里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她的樣子,似乎不想我們再去打擾她的生活。」
蘇離望向楚母,紅唇翕動了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淡聲附和道︰「或許吧。」
消失了五年的人,突然這麼毫無預兆地回來了,對于未來,蘇離有瞬間的茫然。
楚母沒注意到蘇離的異常,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別再惦記著這事了,順其自然就好,我們先看去看看衣服。」
蘇離敷衍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半斂的眸底,是揮之不去的擔憂。
順其自然固然好,只是如果他知道她已經回來了,那好不容易導回正軌的一切都將被打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