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親眼看見兩人的爭執,彝羲著實難以想象,明明口氣是潑婦、態度是潑婦,可是每句對話都感覺不出惡意,反倒有趣,看起來也不像真的動怒,和他那時代看過的許多女子截然不同。
許多女子吵架夾槍帶棒、心機用盡,心腸歹毒卻臉色平和……不對,自己也扯遠了。
彝羲輕咳兩聲,溫柔和田蜜齊齊轉頭,望向「四阿哥」。
洗掉一身的汗水、濃妝和發膠,換上T'恤短褲,田蜜恢復真面目,拍拍臉上終于能夠輕松透氣的毛細孔,她笑著對鏡中的自己說,辛苦你了。
從衣櫃里面拿出背包,找出幾本存折、證件以及保險箱的鑰匙,一一看過後、嘆氣。本來……她並不想做得這麼絕的。
在父親找上她時,如果他肯坦承自己的困難,她並不介意幫他一把,雖然痛恨他對母親所做的,但他終究給了自己生命,她心存感激。
可是他不說,反而親親熱熱地演了一出父女情深記,將她從學校宿舍接回家里,不斷邀請王鈞意到家里、刻意制造兩家很熟悉的氛圍,而當她表現得意興鬧珊時,後母出面了,她雖然沒拿毒隻果,卻語帶恐嚇地告訴她,如果不嫁王鈞意,家里就會破產,若是他們全家上吊,她一定會拖她下水。
唉,惡毒後母還以為由蜜是四年前的女高中生,一個剛從鄉下踏進大都會的小女孩,听別人兩句話就會被嚇得不敢反抗動彈。
就是那刻,逃婚的報復計劃在腦中成形,她低眉順目,委屈地對後母說︰「我會照著父親想要的去做。」
隔天,她把這個價值數十億的袋子送到溫柔家里,再然後陪後母去參加大大小小的上流社會宴會、去見王鈞意的家人她表現出百分百的合作態度。
也是那個時候起,她每天都告訴自己一句一「田蜜沒有父親」
她渴望親情,失去母親和外公、外婆讓她痛不欲生,雖然父親待她惡劣,可是她不願放棄好不容易出現的一點點可能性,而父親卻讓她看清那個「可能性」背後的主因……
田蜜試著對鏡中的自己微笑,但搞上半天,只擠出一張顫面神經受損的丑臉,深吸氣、深吐氣,她壓壓鼻子,企圖壓掉鼻間的酸氣,她對鏡子重申——我會過得很好的,從現在開始。
收妥袋子,田蜜走出房間,她對自己發誓,再不留戀不屬于自己的親情。
溫柔發現這個叫做賀彝羲的男人是個天才。
證據有二,第一︰他能正確無誤地把散亂在地上的東西擺回原位,這點,連已經到她家無數次的田蜜都做不到。
第二︰任何她說過的話,他都能精準復述,好像是個人形錄音筆。
但她也矛盾地發現,賀彝羲是個白痴。
針對這點,證據就多得不勝枚舉。第一︰他看到自來水從水龍頭流出來時,那眼光像是發現住家隔壁突然蓋了一間核電廠,而且日本的大地震,就在她家發生。
第二︰他口渴、她隨手給他一瓶礦泉水,他試半天打不開,竟然從腰間拿出匕首,直接將瓶蓋削開,看得她目不轉楮,忍不住想要問,她可以用「絕品]來形容他嗎?
第三︰他看她用刨刀將蘿卜去皮的速度,那表情像是在看金氏世界紀錄保持人。
第四︰他研究彩色甜椒、花枝、花椰菜的表情,好像她手上拿的外星怪物。
第五︰當冰箱打開,冷氣往外灌,他竟然彈身後退,大喊「陰間通道」……
通他的大頭啊,這個人是被老爸老媽養在家里的天才,半點基本生活能力都沒有嗎?怎麼會每個理所當然的小事情,在他眼里都值得驚奇?
溫柔對他有強烈的好奇心,但她答應過田蜜,在她洗澡出來之前什麼都不問。
因為田蜜對他,一樣感興趣。
「你想試試嗎?」溫柔問。
他看看她拿菜刀切紅蘿卜的表情充滿渴望,像小孩看見糖,也像窮人看到一百萬。
「是。」
她把刀子交到他手上。「照我剛才的方式,再切點紅蘿卜絲吧。」
「多謝姑娘。」
姑娘?厚,他不只是天才,還是個有精神病的天才吧。
彝羲沒理會溫柔臆測的眼光,拿起刀子、拍拍它的重量,然後手起刀落,剁剁剁……
哇!溫柔看得睦目結舌、吃驚到說不出話。那速度、那技巧,她敢打包票,阿基師都沒本事做到,瞬間,一條蘿卜變成一堆發絲,他切不夠,看溫柔一眼,她自動自發把白蘿卜遞過去,剁剁剁……再遞姜,剁……再遞大頭菜……很快地,她買來的兩大袋菜,全成了紅綠黃菜絲。
他又看她,溫柔連忙高舉兩手檔住他的視線。「不能再玩了,再玩下去,我們晚上沒有東西可以吃了。」
彝羲有點意猶未盡,拿著刀,細細端詳刀身,半晌後,偏過頭問溫柔,「這是什麼刀?」
「就……普通的菜刀啊。」她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
「不,它不普通,此乃神器。」他在心底暗忖,若能以此刀為人開膛剖月復,定能減少出血。
她璞地大笑一聲。神器?「還……好吧,備大百貨公司都有得買。」
突地,他豎起一指,幸好他豎的是食指不是中指,否則溫柔會以為他在問候自己已經當仙的老媽,下一刻,她就見他順手抽出一把水果叉往後射去。
咚!叉子迅速釘在廚房門口,叉尾還在空氣中微微顫抖,而鑷手攝腳在廚房口偷窺的田蜜,被這把叉子給嚇得失魂落魄。
她張大眼楮死命瞪住賀彝羲,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他……要殺她!
張開嘴巴,明亮的眼楮浮上一層濕氣,然後形成水滴,往下滑,從陰天、小雨到大雨的速度非常快,約莫十秒鐘不到……再接下來,她放聲大哭。
嗚……嗚嗚……他們兩個人說說笑笑很開心,她一出現,「四阿哥」就要殺人……嗚,她又沒有長得比溫柔差太多,他的差別待遇干麼那麼大?嗚……她又沒說她有意當電燈泡或第三者,他為什麼拿叉子射她,欺負她是沒爹疼、沒娘愛,只有國稅局疼愛的女人嗎?嗚……口烏嗚……
她的心情爛到爆,雖然報復了天理不容的老爸,但他終究是老爸,再怎樣說服自己,也消彌不了她的罪惡感,更何況明天開始,她就要開始應付
SNG小組,應付記者尤厘頭的追問……還有,她雖然不喜歡王鈞意,但當不成新娘的感覺也很堵,沒有人安慰她可憐無辜的小心靈已經夠慘,他還和溫柔一起排擠她。
嗚嗚……一把叉子戳破她強裝的堅強,刺開早已松動的水閘,她順勢讓泛濫的淚水宣泄而出。
彝羲慌了,他不知道是她,沒有人在自己家里走路鑷手鑷腳、沒有人會像小偷一樣偷看別人的背影,如果不是她的行徑太詭異、腳步聲太引人疑竇,他怎會下意識攻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轉頭,向溫柔求助,溫柔搖搖頭、聳聳肩,用一臉「你完了」的表情看他。
他只好向前幾步,低聲對田蜜說︰「姑娘,彌別傷心,方才是在下失手。」
嗚……她怎麼這麼衰,有一個賣女求榮的老爸,不公平啦。
「姑娘對不住,都是在下的錯……」他拱手一拜,心想,她會不會是嚇壞了,該不該給她把把脈,開點寧神藥方?
嗚……就因為沒有給毒隻果,所有人都錯以為她的壞後母是神仙教母。
「賀彝羲在此致上最大的歉意,了尚若日後姑娘有任何差遣,必定盡心。」
嗚……她好窮哦,沒有親人、沒有爹娘、陌生狗想追她,陌生男想刺她一叉,她窮得只剩下錢……
想到這里,田蜜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撲,撲進他的懷里。
一怔,他全身僵直不敢動,只能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哭得亂七八糟。
他想說句「請姑娘自重」,可她哭成這樣,若是再叫她自重,她會不會急得跑去掛一回東南枝?他想說︰「姑娘,有話好好講。」可她那模樣分明已經哭到說不出話,這不是強人所難。
他急出滿身大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光因為自己把人給弄哭,更因為她穿成那樣,手腳……在外,這樣的肌膚之親,于女子名節有損啊。
偏偏溫柔姑娘又沒有出手相幫的意思,這可怎麼辦?
他退一步、田蜜進一步,再退、她再進,兩手緊緊巴在他精瘦的月復上,好像在跳國標。
窩在他懷里,田蜜哭得很盡興。難怪女人都喜歡在男人懷里哭泣,他的胸懷又寬又舒服,還帶著幾分淡淡的藥草香,如果不是他的精神有問題、留了顆清朝頭,她很樂意把他養起來當小狼狗,日後,想一回那個無緣的惡爹、就抱一回,在他懷里補充欠缺的愛。
溫柔看著不住哭泣的田蜜,嘆口氣,挑挑眉,誰讓「四阿哥」沒長眼。
今天田蜜心情很糟糕,所以跟她說話要千般小心,可以挑釁、可以刻薄、可以開玩笑,就是不能流露出半分溫情,溫暖一給,她就會巴住對方不放,田蜜的哭功啊,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不驚天動地不要錢。
算了,就讓她發泄一下吧。溫柔轉身,打開瓦斯爐,無視于她的哭聲,海鮮義大利面下鍋。
看著彝羲儒雅斯文的吃相,田蜜倒抽好幾口氣。哪有男人的吃相這麼優雅,好像他享用的不是義大利面而是法式料理大餐,而他不是假四阿哥而是歐洲公爵。
田蜜和溫柔的盤子已經見底,他還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將面條放進嘴里。
她看看溫柔、溫柔也回看她,對于這位極品男,她們有滿肚子好奇。
終于,面吃完了,他的眼光四下梭巡,之後,對溫柔歉然一笑。「姑娘,請問有茶嗎?」
「有。」田蜜飛快起身,跳進廚房里,從冰箱翻出一瓶果汁、拿來杯子,放在賀彝羲面前,心里想著,快點喝完、快點說故事,她對他肯定不平凡的故事,有著濃厚的興趣。
彝羲拿起飲料,下意識皺眉。這兩位姑娘不知道經常飲用涼水,會傷及腸胃嗎?何況又是在飯後,但客隨主便……他無話,拿出懷中匕首……
這回溫柔搶先一步,抽過他的果汁,在他面前示範如何打開寶特瓶,然後把果汁倒進杯子,再把寶特瓶蓋扭起、關緊。
他細細觀察溫柔的手法,滿臉興奮,他沒理會桌上的果汁,拿起寶特瓶學著溫柔的手勢,打開、關上、打開、關上,連續試過幾十次,才心滿意足地說︰「真是鬼斧神工。」
「哈?」
有人會用鬼斧神工來形容寶特瓶?它的發明人知道,絕對會跳起來大叫︰我是偉人!
田蜜輕呼一聲,望向溫柔,溫柔撇撇嘴、朝她點點頭,然後用食指點點自己的腦袋,鄭重懷疑,他剛從瘋人院里跑出來。
待他二度慢條斯理把果汁喝完、放下茶杯,脾氣很急的田蜜已很想發飄罵人,溫柔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開口問︰「這位先生,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會在我們家里出現嗎?」
他看看溫柔、再望望眼皮浮腫的田蜜,微微一笑,兩位都是好姑娘。
「在下姓賀名彝羲,拜師于聖手楊勤門下,在師父的教導下,習得一身武藝和醫術,學成後下山、定居京城,與九皇子愛新覺羅•胤結為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