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清秀的一張臉,巴掌大小,若是長大了一定是個漂亮的姑娘,可惜現在臉如白紙,連唇瓣都沒有一絲血色,長長的睫毛蓋了下來,不知是昏迷或是睡都會了,可能因為長時間臣臥病在床的關系,棉被下隆起的線條也瘦得不像個孩子該有的樣子。
無論她父母是達官貴人,或商場盎賈,此時再多的金錢都買不回她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
「夫人,他們來了。」丫鬟小聲地通報。
就在這里,最外面的門「咿呀」一聲推開,幾條人影極快速地走進來。
雖然外貌不同,可可就是知道為首的那個少女是天機,後面的幾個是其他幾顆星星。
天機雙眸半開半閉,約莫十五、六歲,依然是一身蒼白疏冷,後面跟著的是天樞。
即便在二十一世紀,可可也還沒見過常駐歐洲的天樞,因此她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認得出他。
天樞在這里是一個成年男人了,約莫是二十五歲左右,在他旁邊一起進來的少女——瑤光!
可可幾乎要跳起來去抱她。
在這個詭異的空間里,只有瑤光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即使這個瑤光也長得和二十一世紀不一樣。
瑤光永遠是那樣清麗絕艷,而且看起來只比床上的病童大一點點而已,最多十二、三歲吧!臉上的神情莊凝得不像一個小阿子。
這三人快速地從她身前滑過,天機的腳步在她身前突然一頓,可可嚇了一跳。
天機的眉微微一皺,繼續往前走去,可可吁了口氣,這是夢,她在這個朝代是不存在的,天機不可能感覺得到她。
來到病床前,天樞對大夫點點頭,大夫拿起他的藥箱無言地離去。
天機往床沿一坐,幾乎透明的手探身床上的小女孩。
「我來了。」
小女孩仿佛感應她有存在,昏迷中露出一絲笑意。
天機掐指一算,點了點頭,「時辰到了。」
瑤光馬上出去,不久抱了一只黑色的箱子進來,天機接過,打了開來,里面是可可在其他夢中看過好幾次的法器。
她知道這個箱子是天機隨身帶著的法寶,以前要是有某一顆星星即將隕落,天機就會取出箱中的法器,開始作法。
南曾經對她說過,這只木箱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整個箱壁刻滿了上古玄咒,神鬼不侵。
有時候星星隕落的地點離天機極近,天機只要掐指一算,依然會在遠方施法,目的是讓星星斷命的那一刻立時將魂魄凝聚,收到法器之中,不怕被陰風鬼火吹散。
現下天機拿出法器,表示床上的小女孩也是一顆星星,可可不禁疑惑。
以往不管在哪個夢中,每一顆星星她都可以立刻認出來,就像她現在可以立刻認出天機他們一樣。
可是她卻認不出床上的小女孩。
她是哪顆星星呢?可可不禁好奇,幾乎是直接貼在天機的背後看她在做什麼。
「主子馬上就來。」天機幽冷的嗓音響起,「我的術法未成,仍須他的九五龍氣助一臂之力,你再撐著些。」
床上的小女孩仍然緊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
瑤光站在她的床頭,按住她瘦弱的肩膀,眼眶微紅。
「你的這一生只是過渡,因此命線淺短,一出娘胎便有殘疾。」天機繼續輕柔的低語,「下一世的投胎機緣尚在五十七年之後,待主上一來,我會將你的魂魄收進寶盒中,以靈氣滋養,你無須焦憂。」
小女孩又點了下頭,仿佛已用去全身的力量。
她到底是誰?可可心中大疑。
七星之中,只有天機、天璇和瑤光是女人,天機和瑤光來了,至于天璇,以前幾次在夢中看到都是病懨懨的樣子,此刻卻不在這個房間里。
那麼,床上的人是誰?門外又響起另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可可的心疾跳。
他來了。
無論何種年紀何種樣貌,這男人永遠在第一眼讓她心跳。
身著太子服飾的男人長步舒緩,走到床邊,微微一探。
「遲了?」
「正好趕上。」天機光華隱隱的雙眸對向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他的身後是玉衡,立時將一只黑色木盒放在天機手中,那只木盒只有一個音樂盒大小,可可的心狂跳,這是每個星星都有的轉世寶盒!她已經見過好幾次。
天權和開陽負責守住門口,不讓任何人進來干擾施法。
太子傾身,對小女孩低喚了一聲。
「天璇?」
天璇?她是天璇?
可可無比詫異!
不對啊!如果她是天璇,自己為什麼沒有認出來?
她忍不住探長脖子,努力想看清楚那個小女孩的臉,天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一揮袖,可可差點被揮到,連忙退了回去。
即使現在她是隱形人,對天機累積多年的敬畏讓她不敢造次。
施術開始了,其實也不怎麼復雜,天機喃喃念著某種古老的咒語,接著拿出一柄小刀,太子自動抬起右腕,天機在他腕上淺淺劃了一刀,可可全身一縮,仿佛中刀的是自己。
幾滴血從割開的腕脈滴進「天璇寶盒」里,可可霎時明白,這個時候的七星寶盒依然需要他的氣血喂養,所以天機剛剛才說自己「術法未成」,後來在可可的印象中,就不曾再見他必須滴血進其他人的寶盒里。
太子的血滴進寶盒之後,寶盒「喀噠」一聲,有個夾層微微彈開。
天機拉起小女孩的手,用同樣的一把刀劃開她的腕脈,勾出那個夾層,將小女孩的血滴入夾層中。
為什麼——
一陣極度尖銳的尖叫聲突然刺入可可耳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啊!」她捂著耳朵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別再叫了!」可可的耳朵痛到那把嗓音有如化成一柄實質的錐子,刺入她的耳道里。
她痛得蹲下來,整個內耳失去平衡,眼前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住口!住口!」可可痛楚地尖叫。
無論她叫得多大聲,那個不明的尖叫都更大一倍,就像有人拿高頻率的耳機直接包住她整顆頭,又像指甲刮在黑板上但尖銳一百倍,無論她怎麼甩都甩不掉。
「瑤光——瑤光——救救我!天機!南——」她拼命大叫,叫每一個她想得到的人。
四周的景物突然開始旋轉,他們的影像扭曲、破碎、再重新組合,沒有一個人听得見她,沒有一個人能救她。
這是夢!別怕,可可,這只是夢!
你!一只利爪突然從無明之處探過來,扣住她的腕。
可可嚇得魂飛天外,猛然張開眼楮——
一張死白的臉孔瞪著漆黑的大眼,直接貼住她的臉。
你偷走了我的命!
可可渾身僵硬,無法動彈,是床上的那個小女孩,可是她變了,她不再是那種病弱無害的樣子,而是七孔演血,死白的臉淒厲萬分。
你偷走了我的命!
你偷走了我的命!
「不……不……我沒有……放開我……放開我!」可可想推開她,可是全身卻無法動彈。
你這個小偷!
憊我的命!憊我的命來!
「去。」
天機突然一聲輕喝,她和小女孩相貼的臉之間插進一雙冷白的手,硬生生將小女孩逼走。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小女孩在淒厲聲中,隱入混沌無明之中。
可可打了個顫,立刻從夢中醒了過來。
「我的天,我的天……」
一身睡衣被冷汗浸濕。
不對,她沒醒,她還在夢中,另一個夢。
同樣是一燈如豆,同樣是深夜的臥室,這里已經換了另一個時間,另一個空間。
她全身發抖,「我想醒來!讓我醒來!」
可是沒有人听得到她,在這里,她依然是隱形人。
這時才感覺到手腕一直被人抓住,她低頭一看,是剛才插進來的天機的手,可是她只能看到手的部分,從手肘以上的部分消失了。
這一幕雖然恐怖詭異,她的心反而定了一定。
有天機在,不會有事的。
可是天機帶她來這里,是想讓她看什麼?
寢室的細節一一地浮現,先是牆,再是桌,再是椅,然後是花樹盆景,最後,是人。
他在這里,就站在她眼前。
身上太子的玄袍已經換成黃色的龍袍,歲月的痕跡畫上那張俊美的容顏,多年爭權奪利、宮廷殺伐,他的靈魂滄桑。
然而,那雙滄桑的眼中,此刻盛滿的不是決斷魄力,而是深沉的哀傷。
可可看著他站在自己的龍榻前,床上是一尊了無生息的軀體。
賊!賊!賊賊賊賊賊賊——
罷才的尖叫聲從很遙遠的地方依然不甘心地叫囂著,她的手腕一震,不知天機做了什麼,那個尖叫聲再度隱去。
然後她看到了。
那個萬世至尊頓了一頓,慢慢從床頭的匣櫃里,抽出一只黑得發亮的木盒。
可可心頭一跳。
不、不、不要這麼做!
她不知道自己在阻止什麼,只知道非阻止不可。
他即將做一件大錯事,她必須阻止他。
「這個代價太大了,不值得這麼做!」她大喊。
可是那個男人完全听不見她。
那男人持盒半晌,終于下定了決心,回身走到桌案前,上頭一只刻了奇異咒語的木碗盛了某種暗紅色的液體。
可可只覺悚目驚心。
必身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皇帝手一松,任那只轉世寶盒掉入暗紅色的液體中。
不!不!不要違背信約!不要背棄以你為天以你為地的七星死士!
不要背棄天璇!
「天璇……」可可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天璇寶盒。
那個小女孩才是真正的天璇!
她的主子背棄了信約,將她的魂魄硬生生洗去,位置換給了別人。
于是,死士含恨而去,一條靈魂被放開,另一條靈魂被禁錮,天理扭轉,天劫相應而生。
你是賊……
憊我的命來……
憊來……
「啊!」
手腕一陣大力將她狠狠一甩,可可尖叫著滾下慶,這次終于真正的醒來。
懊冷,好冷好冷,她整個人猶如浸在一缸的冷水之中,牙齒打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用爬的努力爬向浴室。
熱水從頭頂潑了下來,她抖著手指再把溫度調高一點,不知沖了多久,熱氣終于從腳底慢慢地往上爬,直到她的皮膚開始發溫,可是體內深處仿佛有一個冰冷的核心,怎樣都浸不熱。
「她是天璇,她才是真正的天璇……」她趴在自己的膝蓋,絕望地低泣,「你不應該背棄她的……她可憐……」
熱水終于開始轉涼,她胡亂抹了把臉,把濕透的睡衣剝掉,跌跌撞撞地走到衣櫥前,抓出第一套踫到的衣服穿上,拿起鑰匙沖出門。
腦子里昏沉沉的,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去一個地方。
招了計程車,憑著直覺念出地址,計程車司機被她蒼白的模樣嚇了一跳,一路上不斷從後照鏡偷看她。
她想問他,值得嗎?
她知道他們相愛,但那是後來的事。
在天璇寶盒換方之後,下一世他們再度相遇,初次轉生的她無法相信自己的際遇。
在這一世,他們互相試探。
再下一世,相信。
再下一世,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