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柔和蔣正良到了醫院沒有立刻上來,而是給簡思打了個電話,他畢竟了解她媽媽的脾氣。簡思不好意思的請他們稍等一下,掛斷電話小心翼翼地走到媽媽床邊,孔秀容從急救室出來,情緒已經平靜很多,所幸也沒有再加重病情。
「媽媽,正良和張總要來看你,你想見他們嗎?」她柔順地微笑著問,好像從未和媽媽之間發生任何不愉快。
孔秀容把臉轉向背對門的一側,搖了搖頭。
簡思對她的拒絕並不意外,她體諒媽媽對自己容貌改變而抗拒與外人見面的心情。「我……能請他們到外間坐一會兒嗎?」她小聲的征求同意,「他們就要結婚了,那麼忙還想著來醫院,我——」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孔秀容不耐煩地打斷她,煩躁地閉起眼,表示不想再听她說話。
簡思放輕腳步,出了病房才給蔣正良打電話,並下樓到電梯口去接他們。
正良和張柔拿著水果和花籃,簡思連忙接過張柔手里的花,進了電梯。簡思不敢抬頭看他們,她知道,奚紀桓打電話給張柔請假以及說了她媽媽的病情,他們就什麼都明白了,現在見了面,彼此的心情都很復雜和怪異,三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張柔主導氣氛慣了,還是她先開口︰「你媽媽現在情況還算穩定吧?」
終于有了話題,不用再那麼難堪的沉默,簡思也暗暗松了口氣,「還……好,只是嘴巴有點……歪,所以不想見人。張總,正良,希望你們別介意。」
正良連忙安撫地笑了笑,「不會,我們都明白的。」
坐在高級病房外間的會客沙發里,蔣正良和張柔的表情都沉重起來,剛才勉強掛出來的笑意也不見了,他們當然知道簡思是用什麼代價換取母親這麼好的治療條件的。簡單的寒暄幾句,明明是相熟的朋友,卻只能說些不著痛癢的客套話,讓所有人都有些難受。
「我們三天後的婚禮,你能來吧?」張柔捋了下頭發,努力使自己顯得自然一些。
簡思猶豫了一下,判斷張柔這是誠懇的邀請還是隨口的敷衍,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在張柔的眼中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以前張柔喜歡她,是因為她不甘墮落不走捷徑,她了解張柔,或許現在她就是她最討厭的那種人。
「來吧,我和小柔都希望你來。」正良怕簡思想歪了,微笑著強調。
簡思點頭,無論他們是怎麼想她,都是她的朋友甚至是恩人,她應該盡到自己的一份祝福。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你好好照顧伯母吧。」正良拉了拉張柔,簡思也起身相送。
張柔已經和正良快走到電梯口了,忍了半天的話還是想說明白,她讓正良先去車里等她,拉著簡思進到沒人的樓梯間。
「思思,我這話或許不好听,但一直以來,我從沒把你當過外人,所以我今天才和你說這話!你今天做出這樣的選擇,我不能說什麼對錯,每個人的路只能自己選擇。但奚紀桓……他根本還是個孩子,他還不定性,甚至他對感情根本負不了責。你也看見了,以前打到辦公室找他的女人有多少,他是怎麼對待她們的。」
簡思點頭,微微而笑,「張總……我都知道。」
張柔雙眉一展,「走到這步,我想你也下定決心了。思思,我只想說,無論如何我都當你是妹妹一樣。我希望你不要放棄工作,如果你願意,還給我當秘書吧,等我忙完結婚的事,你媽媽也出院了。你現在……在經濟上也不愁,請個保姆照顧媽媽,我希望你……給自己留條路,省得將來……」張柔抿了下嘴,說不下去。
簡思的嘴唇輕微哆嗦,她真的很感激張柔能對她說這樣的話,「張總……我,我……」一句謝謝,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張柔拍了拍她,「嗯,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女孩。」
簡思靠著樓梯扶手,張柔走了她還是一動沒動,她感到幸運,張柔沒有看不起她,還真心實意地再次幫了她一把,其實她就算立刻炒掉她,她也不怪她。她現在對誰來說,都是個麻煩。奚紀桓或許算個不錯的男人,心地也很善良,但他正如張柔所說,他無法對感情負責。簡思擦去眼淚,笑了笑,既然她只是想要他的錢,那就只愛他的錢吧。到了現在,她自保的方式,就是拋棄幻想,拋棄情感,不然將來……她就會如五年前一樣輸的一無所有。
她攥緊扶手,竟然感覺一絲放縱的快慰,媽媽說對了,她的確不再是五年前的那個傻瓜了,同樣是付出身體,這回……她卻換得了豐衣足食。
奚紀桓自從上次就不願意再見孔秀容,覺得她就是個瘋子。簡思被他幾個電話催下樓,他開著車卻不告訴她要去哪里。簡思問他,他只是洋洋得意笑著賣關子。
車駛入一個中檔的小區,奚紀桓拉簡思進了一套一樓的房子,「這是我租的,三室一廳,你媽媽住足夠,我連保姆都請好了,據說是照顧病人的行家。」他說著推開陽台的門,「我特意租了一樓,出入方便。」
簡思環視著空蕩蕩的房間,沒有說話。
奚紀桓以為她不滿意,連忙說︰「家具買起來很快的,你自己看著買吧。」他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銀行卡塞在她手里,告訴她密碼,「你盡快吧,我叫保姆也趕快過來。早點收拾好,你媽媽出院就住這里。我听說你們老房子住的很不舒服的。」
簡思點頭,握緊手中的卡,告誡自己心底涌起的無奈和屈辱感是非常可笑又無妄的,正如當初她強迫自己適應貧窮一樣,她要適應接受奚紀桓的贈予以及其他。
「奚……奚……」她喊他的名字還是生澀拗口,奚紀桓撇著嘴看她,就不應聲,非要她完整喊出來不可,當簡思終于說出奚紀桓時,他呵呵笑起來,走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膀,獎勵似的在她有些發紅的臉頰上親了親。
「明天去喝喜酒,我們分開去,而且……別在一起好不好?」簡思用商量的語氣和他說,「一定有很多同事也去……」
奚紀桓兩眼蠻不在乎地一瞪,本想說他們去又有什麼關系,突然想到大伯父和伯母也會去,看見他和簡思在一起,肯定會很關注她,說不定會想起她是誰。于是勉強地笑了笑,點頭答應。
喜宴那天簡思請了護工照顧媽媽,早早的去了張柔的家里幫忙,雖然早就準備萬全,所有人還是忙忙碌碌,總有料想不到的意外情況。簡思也跟著忙得跑來跑去,直到新人上了台才得閑喘口氣。她躲在與後台連通的小通道門口向花團錦簇的大廳里看,因為這個不惹眼的小門比較靠前,貴賓席上的人看得非常清楚。她先看到了奚成昊,他淡然微笑著,看不出情緒,如今的他總是讓人覺得那麼遙不可及。他身邊的一對老夫妻……隔了五年,她還是那麼容易就認出他們,奚成昊的父母。他們和五年前並沒太大改變,奚太太時不時側過頭來和丈夫說話,保養精心且化妝得宜的臉上看不見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所表現出的刻骨鄙夷和冷漠,反而笑容滿面,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當有人提出要給他們照相,五十多歲的她還親昵地歪過頭,勾住丈夫的胳膊,一副幸福甜蜜的樣子。
不知怎的,簡思想到自己的媽媽,當初她和爸爸的感情也是這麼好。
或許是感覺到了簡思的注視,奚太太無心地回了下頭,目光向這邊飄過來,簡思飛快地一閃身,靠在牆上,躲開她的視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沒膽量漠然與她對視,或許她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或許她那些鄙夷的神情……都已經成為她的心理陰影,毫無理由地感到自卑和恐懼。又或者,簡思自鄙地笑了,高瞻遠矚的奚夫人猜對了,五年後她的兒子成為價值連城的耀眼寶石,而她變成了一分不值的普通沙粒。她苦澀地抿起嘴,她不該怪這位明智的母親,她什麼都沒說錯。
奚紀桓打來手機,台上的音響開的很大,她走了幾步出了走廊才接起來。
「你在哪兒,我有東西要給你!」奚紀桓那邊也很吵。
「不用了吧,回醫院再給我好不好?」簡思皺眉。
「是禮金紅包!你準備的那點兒肯定寒磣死了,你拿出手沒?」奚紀桓有點兒發煩,這個女人對他的提議永遠是不問青紅皂白的拒絕。
「還沒……」簡思吶吶,她竟然忙得忘了給禮金。
「你準備了多少?」奚紀桓一副看好戲的口氣,還嗤笑地哼了幾聲。
「一千塊。」簡思回答的不硬氣,明知道他會嘲笑。
奚紀桓果然笑了,「瞅你那點兒出息!你在哪兒,我給你送去,我幫你包了個五千的。」
簡思看了看周圍,是個很小的花園,還停放著員工的自行車,和奚紀桓說了信道,不一會兒就看見他邊說電話邊左右張望,看見她朗然一笑,潔白整齊的牙齒微微一露,讓她的心竟然收縮了一下,他畢竟是個好看的男人,當他這麼笑的時候,任何污穢的事情都無法和他聯系起來。也許這只是假象,也許他對她笑只是因為對她的興趣正濃,但他的笑……竟然讓她感到溫暖。
她不自然地轉開頭,無法再直視他的笑臉。
「給,拿上。」他走近,把紅包塞在她手里,她無心地看了看,發現紅包上他難看的字跡寫著她的名字。她無語地看著那兩個比印刷上去的「百年好合」更大的丑字,非常喧賓奪主,不知道怎的,她忍不住笑了笑。
看見她笑,奚紀桓似乎非常興奮,他喜歡看見她笑,比起哀求他時那種令他心軟的楚楚可憐,她甜美的笑容他更喜歡,這個女人苦著臉的時候讓人想疼她,笑的時候讓人想親她。想親他就真的親了,她竟然沒有躲閃。
「簡思。」奚成昊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嚇了奚紀桓一大跳,像被人抓到干壞事的小孩,有些慌張地轉過身來倔強蠻橫地瞪著明顯是尾隨而來的奚成昊。
奚成昊原本在看簡思,卻被奚紀桓故意擋住視線,他冷冷地轉動目光看著他。奚紀桓臉上的微紅和羞惱讓他輕淺地皺起眉,曾經他撞見他和女人正在房里辦事,他竟然毫不在乎,甚至不痛不癢地讓他去書房等他一會兒,等他弄完。
「簡思,」奚成昊撇開眼神,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要緊,「不能是紀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