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氣還沒熱起來,是一天中最難得的清爽,簡思的腳步比往日緩慢,她已經四、五年沒穿高跟涼鞋了,尤其張柔送給她的鞋子還有些大。
今天媽媽的心情似乎不錯,非常配合,所以她出門比平時早了二十多分鐘,她在公車站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不太合適的高跟鞋讓腳有些疼,她默默看著涼鞋上的水鑽裝飾,張柔給她的幾乎就是雙新鞋,鞋底都沒怎麼磨損。記憶中的高跟鞋……穿起來是那麼的開心。那時她還是個剛上高中的小泵娘,穿高跟鞋的心情是雀躍又自豪的,像一切不諳世事的孩子,她也那麼盼望自己長大,高跟鞋就給了她這樣的感覺。
她的個子有些矮,只有一米六左右,所以從第一次穿高跟鞋,她就愛上了它,雖然它會使走路變得不那麼愉快。它帶給她的高度,讓她走在心愛男孩兒的身邊,不再像大人領著孩子。
那時的媽媽是開朗慈愛的,總愉快的笑著,看著她的時候滿眼驕傲,她會說︰我生了個多麼漂亮的女兒,你就是我的公主。她和爸爸一樣溺愛她,總是給她買各式各樣漂亮的高跟鞋——雖然學校不讓穿,把她打扮漂亮似乎是媽媽的一種樂趣。
媽媽對她的愛,爸爸……都成了她最沉重的桎梏,她甚至慶幸媽媽如今這麼對她。如果,媽媽不責怪她,不罵她,甚至還和以前一樣愛她寵她,估計她早受不了日積月累的自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身高一直沒再改變,改變的只有心情和生活。
和媽媽說起裙子的事情,她還以為媽媽照例要說出一切可以關聯起來的惡毒話語,她甚至悄悄準備了一個干淨的紙袋子,以防媽媽實在商量不通,就拿到公司去換。沒想到媽媽居然不太關注地答應了,或許媽媽也和她一樣在乎這份工作,有了工作,她們終于從吃老本的狀態中解月兌出來,而且……也實在沒有老本可吃了。早幾年,靠變賣家中的房產,她們過的還不算太拮據,她還能繼續學業。
加重的病情和坐吃山空的焦躁心態,讓媽媽變得越來越暴戾,鄰居阿姨甚至偷偷要她帶媽媽去看精神科。她只是苦笑著搖搖頭,她理解媽媽這種半瘋狂的急躁情緒。嫁給爸爸後,媽媽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和丈夫的感情又好,誰都說她是個好命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她,爸爸就不會驟然離去,拋下習慣在他羽翼下生活的妻女。他走的實在太突然,媽媽和她的溫室瞬間土崩瓦解,她們都還沒學會自己抵御外面的淒風冷雨。
簡思站起身,腳已經沒那麼疼了,公車站點前面的小胡同里就是菜市場,前半段都是早餐小吃,飄出誘人的香味。簡思加快了腳步,這味道會使她的胃更加發空。公司提供午餐的,自助管飽,她就減掉了自己的早餐。她的工資每月1500元,維持兩個人的生活還是很緊張,但她已經非常滿足。她是剛畢業的,大學又沒名氣,能找到工作都已經足夠幸運了。
她還是第一個到達辦公室,清潔大媽剛剛收拾完推車出門,點頭向她問好,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簡思有些不好意思,腳步都倉促了些。張柔給她的裙子都是好東西,風格卻太干練沉穩了,她穿起來有些怪。
每天第一個工作是洗杯子,張柔總覺得清潔工洗的不干淨,叮囑她親自來洗,看著時間泡咖啡,這樣張柔來上班的時候不至于還那麼燙,公司的空調很涼,張柔要喝熱的。
茶水間里有很多飲料,但她不好意思喝,只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剛在位置上坐好,奚紀桓和張柔竟然一起上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高挑的女孩,走廊容不下三人並行,她跟在後面顯得有點兒郁悶。簡思猜想她就是那個奚總的親戚,新來的助理。她站起身,禮貌地向上司們問好,張柔點了點頭,奚紀桓和沒听見一樣,三個人都進了總經理辦公室。不一會兒張柔不冷不熱地和那個女孩出來,叫她領女孩去人事部門報到。
女孩很大方,主動向簡思伸出手,露肩的衣服顯得手臂縴長悅目,手腕上戴著好幾個手鏈,煞是好看。
「你叫什麼名字?」握完手,女孩毫不客氣地問,有些無禮。簡思不是個主動的人,很容易被對方控制氣場,順從地回答了。現在個性張揚的女孩子太多,她反而成了個異數,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成為張柔、錢瑞娜這樣強勢的女孩子,用傲兀的態度對待身邊的一切,但是……一個總在母親面前負罪認錯的人,只能無奈地低下頭,永遠一副卑賤的樣子。
「我叫錢瑞娜,走吧。」她比簡思高一個頭,很自然地頤指氣使。
報到回來,簡思有些驚訝地看著錢瑞娜不知道從哪抱上來一個紙盒箱,里面雜七雜八的東西把斜對面的那張桌子擺得滿滿當當,張柔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不以為然地看了一眼,皺了下眉。
「什麼思!」奚紀桓又在辦公室里喊她,他似乎永遠也記不得她的名字。簡思快步走進去的時候,難得看見他在翻動文件,頭都沒抬地吩咐說︰「去給我買份早餐,馬路對面那家的A套餐。」在抽屜里拿出一張紅鈔票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是。」她拿起錢,老板有工作交代給她,無論是什麼工作她都挺高興的。
一出辦公室的門,錢瑞娜就沖她招手,「買早餐啊?也給我帶一份。」
簡思為難地看著她,錢瑞娜嗤地一笑,坐在椅子里高聲說︰「奚總,給我也帶一份吧?」
奚紀桓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錢瑞娜向她一抬下巴,「去吧。」
簡思拎著兩份套餐小心地通過沒有紅綠燈的馬路,盡量讓紙杯里的飲料不傾斜。她早就學會了不自怨自艾,世界其實很公平,想吃飽飯,要麼就像奚紀桓一樣有好的家世,要麼就像錢瑞娜這樣無所顧忌,要麼就像她一樣餓著。
她就像一鍋做夾生了的米飯。她也試過變成一個能為媽媽撐起一小片天的女孩,但是失敗了。她從小被養成一只伏在錦褥上的寵物貓,再如何也變不成能夠捕食的凶悍野獸。本質上,她和她的媽媽一樣脆弱,認識到了這一點,她並不更加痛恨自己,爸爸離去的那個雨夜,她對自己的痛恨已經到了極限,她……就該活的這麼賤。或許這就是張柔說的,痴心妄想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