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欣月?!你說小姐那個受氣包呀!她跟在小姐身邊五、六年了吧!沒見有什麼親人來找她,她一大早就得打水給小姐洗臉,晚上要鋪床,從早忙到晚地沒見她歇過。」
「欣月呀!脾氣很好就是不愛說話,為人冷冷淡淡地,好像多說一句話會要了她的命,小姐一天沒有她都不行,老是在跟前伺候……」
「你說月兒?那孩子可憐了,不是被罵就是被打,也不知跟小姐結了多大的仇恨,動不動便是一頓責備,你沒瞧見她身上的傷呀!多到我都不敢看。」
「她手上的傷?我不好多說,不過听小姐房里的香荷姊姊說過,好像是割腕取血,不知是哪個貴人要飲用的……真可怕!」
「月姊姊是好人,我生病的時候她會熬藥給我喝,她說她是女大夫……啊!什麼,嫁人?我不清楚,听說是成親了,不過她丈夫到底是誰,好像沒人見過……」
「是呀!听說嫁人了,對方長得滿體面的,可是有哪一對夫妻長期分隔兩地……年半載見不到一次面,換成是我早就不甘寂寞,爬牆偷漢子去。」
听說、听說、听說……眾說紛紜的傳聞始佟停在听說,關于佟欣月的事情,大家知道的都不多,只曉得她是相府千金的下人,個性冷淡不與人往來,從來不笑,安靜得像縷隨時會飄走的輕煙。
她不壞,可是馬玉琳偏看她不順眼,從沒給過好臉色,打罵更是家常便飯,真不知她怎麼受得了?
嫁了人的她但傳說中的丈夫卻連個人影也沒瞧見……個人幾乎可說是住在相府里,獨守空閨。
這些全是喬灝讓那買通的美妾去從相府下人口中打听得來的消息,他明知不該再關心她,兩人早無昔日情分,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的近況……解心中疑惑。
只是知道得越多他越困惑,心里的結不只解不開還纏得更深,當年的她究竟怎麼了,為何和他預料的全然走樣,她不該是為人婦、為人母,過著相夫教子美滿的日子嗎?
還有她腕上的傷口,藥人?割腕取血是為了誰?
想要知曉所有的前因後果,唯有問當事人。
「你在吞什麼藥?」
驀地身後傳來男子的低嗓,正服水吞藥的佟欣月咳了一聲,差點讓米粒大小的藥丸噎在喉頭。
「嘿!月兒姑娘,你別急著走,好歹先回答我,沒弄個清楚我心里悶。」她臉色一直這麼差嗎?個子抽高了些卻一樣不長肉。
「好狗不擋路。」她冷著聲想繞過他,走出灶房。
像個登徒子似的喬灝笑嘻嘻地攔下她。「狗才擋路,我不是狗,而且還有人說我長得秀色可餐。」
他家姑姑喬淇,老愛捏他的臉碎他是茶毒女人的禍害。
「秀色可餐?」她冷然地縹了一眼,對其俊雅長相並無太多表情,好像他長得好看與否和她無關。
「秀色可餐的意思是看到我這張禍水般的臉就能多吃幾碗飯,我是喬灝蓮香樓的少東家,我家開酒樓,最講究吃。」他賣弄色相地想博她一笑。
「我知道。」她不笑地擰起眉,好似他的多話令人感到不悅,她也無意和他談天說地。
「所以……」他揚起眉,等著她接話。
「所以?」他想干什麼?
見她不苟言笑,沈悶得比丟入湖里的石頭還不如,石頭丟進水中至少還撲通一聲,他有些犯傻了,她以前明明就不是這樣。「所以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吃什麼藥,好一解我的疑惑,我這人對不甚其解的事向來追根究底。」
佟欣月看著他,似要開口解釋,粉色櫻唇一張卻是—「不、關、你、的、事。」
「啊!」她……她怎麼變得這麼不可愛,拒人于千里之外。喬灝怔了怔,表情甚為滑稽。
「讓開。」她冷著聲趕人。
他眯了眯眸,露出無人能抗拒的奪目笑臉。「也許我該去問琳兒妹妹,月兒姑娘覺得呢?」
「你威脅我?」佟欣月少有表情的臉上微浮惱意。
「是滿足小小的好奇心,相信月兒姑娘不會不成全我。」他耍著無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瞪著他,水剪瞳眸染上陰郁。「補血的藥,我長期缺血。」
還有解毒,但她沒說出口。
佟欣月研讀藥理和毒經,她試著解開子母蠱的蠱毒,但成效不彰,這子母蠱毒堪稱天下第一奇毒。
喬灝像是明了地點了點頭,又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那什麼藥人的,那是給人治病?」光看她腕上不少陳年舊疤,就知道時日不算短。
佟欣月粉唇一抿,「這不干你的事。」她雖對他沒什麼好感,可也不希望無辜的人涉入這復雜的事情里來。
「怎麼不關我的事?」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此刻的自己的確沒立場,「我是說,看見一個姑娘家受到這種虐待,沒有人會坐視不管的。」
佟欣月看著這沒見過幾面的男子,奇怪他不是想追求馬玉琳,這時候來煩她,莫不是想從她這兒問一些馬玉琳的事?
「謝謝你的關心,但若你能不管這件事,才是幫我最大的忙。」她當年因為哥哥可沒少受馬玉琳報復,現在天天被馬玉琳虐待已經夠慘了,不想再為個不相干的男人讓日子變得更加難過。
這話令喬灝回想到之前在蓮香樓時,馬玉琳對佟欣月的態度,又想起多年前佟欣月曾抱怨被馬玉琳陷害的事,忍不住後悔當初為何不信她,反而相信馬皇後那個陰毒的女人……股火氣驀地生起,使他下了一個決定,真誠開口道︰「我會盡快帶你逃離這個地方。」他不想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說什麼?」佟欣月一頭霧水,反應不過來。
「你放心,我說到做到。」他多想現在就與她相認,帶著她離開,可重生這種事情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再說他還要復仇,不能半途而廢,于是只能許下這個令她莫名其妙的承諾。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圓盒,塞在她手上,「這是我從鄰國帶回的珍珠八寶膏,有生肌止血之效,你收著用吧。」
佟欣月不想收,卻被他硬塞在手里,手掌更被他握得緊。
怕被人看見,她心里慌張,趕緊大力甩開,結果差點把藥盒摔在地上,反射性地連忙把藥盒拿好。「喬少爺,你不是討好錯人了?」
那藥盒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握在手中有種燙手的感覺,但東西都拿在手上了,她也不敢糾纏著將東西還回去,只得收下。
喬灝終于滿意,意有所指的回道︰「過去我出于很多考慮討好不少人,確實常常討好錯人,最後落得下場淒慘,但是唯一讓我無怨無悔的,自始至佟都只有一人。」
他雖是說得輕描淡寫,佟欣月卻隱約察覺那話中的沉重,忍不住問道︰「是誰?」
他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想搪塞她,「月兒姑娘現在還不用知道。」
「無聊。」賣什麼關子啊,可惡,吊足了她的好奇心,最後又裝模作樣地避而不談。
照理說,對于這樣一個自己該保持距離的男子,沒有好感是正常的,心生厭惡也理所當然,但奇怪的是,她卻不覺得他可憎,此刻因為站得近了,甚至覺得他身上的氣息很熟悉……啊,對了,很久以前她曾做過一個香囊給哥哥,還為了那香囊被馬玉琳派人來教訓得很慘,那香囊里放的就是這種檀香、薄荷味……
她抬起頭,認真地看了看喬灝,莫名的又覺得他笑起來的感覺很像哥哥,心頭不禁被一股懷念縈繞,感到一陣鼻酸,連忙別過臉去,好一會才平復激揚的情緒。
喬灝對她這突如的舉動有些不解,卻沒有多問,因為他有更在意的事。
他將話題拉回他原先的來意,定要弄清楚這什麼藥人的事。「月兒姑娘取了血是要給誰治病?」他從未听過這樣詭異的治療方式,想必那人的病也非尋常。
「奉勸喬少爺別再過問這事,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長。」她警告道。
他笑笑地朝她一眨眼,「算命的說我八字硬,能活到九十九。」
「真好。」她眼神微黯,低喃,「有人想多活幾年都辦不到,他明明出身最尊貴的人家,為何卻是短命鬼?」
如果他還活著……算了,多想無益,徒增傷感,人死如燈滅,再也點不燃。
「他?」喬灝胸口咚了一下,她說的人難道是……
佟欣月目光一整,清轍無波。「與你無關。」
「你丈夫?」他有些刻意,因為他想知道她嫁給誰。
「死了。」在她心目中,和她有過白首之約的那個男人才是她的夫婿,他死于六年前的宮斗。
死了?他挑起眉,想笑。「听說有人見過你丈夫,他還沒死,活得像萬年烏龜一樣長壽。」
喬灝承認自己就是在吃味,把人家的夫君比喻成王八,還學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用了「听說」兩字。
「不是拜過堂就是丈夫,夫字天開頭,等老天爺開了眼才是夫。」老天無眼,縱容惡後橫行為非作歹,她無夫可依靠,寂寞梧桐冷。
「丈夫丈夫……丈之內才是夫,那我和你相距不到一尺,不就是你的良人?」他以指輕拂過她臉龐,笑聲輕挑的像個采花賊。
「……無恥!」他竟然調戲她?!
喬灝搖著修長食指,笑若瘋長的桃花。「你嫁了人,卻不和丈夫住在一塊,難道不寂寞?據我「听說」到的,也確實不見你為夫君憂思,莫非你與你的丈夫是有名無實,沒有情分?既然如此,何不另尋良人?」他指了指自己,意指他就是那個良人。
這話大大逾矩了,佟欣月氣得眼都紅了,打破六年來不動明王的淡定,動怒道︰「你……你……一派胡言!」
「真話也好,胡言也罷,下個月稱才要過二十生辰,還不到守寡的年紀,快快召回稱的郎君來,別讓一枝紅杏出牆去。」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心,再一次愛上她。
「你怎麼知道我下個月過生辰?」六年來她沒過過生日,她何時生辰連馬玉琳都不知道,佟府下人也早在兒年前就被遣光了,如今府里都是馬皇後那邊的人,他是如何得知的?佟欣月心有狐疑。
他暗曬,堆滿一臉桃花笑。「我猜的。」
最好是用猜的!「不管你是猜的還是蒙中的,反正離我遠一點。」她還沒做完想做的事,不想招惹不相干的人。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沒等他說完,佟欣月冷著聲音打斷。「你追求的是馬玉琳……見傾心,再見鐘情,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我……」喬灝懊惱了,他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當時她也在場。
「灝哥哥,你怎麼在這里,我府上的下人騷擾你了嗎?」
突然傳來這一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只見馬玉琳不知何時出現在回廊轉角,她走上前,不忘狠瞪佟欣月一眼,眼刀鋒利得足以將人砍成碎片。
裊娜而行的佳人身著一襲湘妃紫百金蝶長裙,淡黃繡芙蓉花宮裝,頭上瓖珠嵌玉的珠釵隨著搖曳生姿的蓮步而擺動,煞是迷人。
「琳兒妹妹妹方才去了哪里呀?我剛一路找來沒找到你,剛好踫到隨身伺候你的奴婢,我想你在哪里她就在哪里,所以我趕緊過來踫運氣,說不定能和琳兒妹妹來個不期而遇。」喬灝說起謊來面不改色,三兩句話就讓人釋疑。
原本面有妒色的馬玉琳一听他的解釋,歡喜地轉咳為笑。「雖說家里不把你當外人,你隨意走走也無你,不過下回還是直接讓小廝丫頭通傳,何必自個瞎轉,我去了一趟宮里,這會兒才回來。」
「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是白做了傻瓜,你笑話我吧!」他故作沮喪……副做了傻事的樣子。
馬玉琳哪會笑話他,兩人的「感情」好到互稱灝哥哥、琳兒妹妹了,她對他的外貌、人品、財勢滿意得不得了,巴不得立即論及婚嫁,嫁入將軍府。
「灝哥哥別喪氣,我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有個宮里的貴人到府里作客了,她想瞧瞧你。」只要幫他拉上這條線,他應該會對她另眼相待吧?
「宮里的貴人?」他黑眸深了深……閃而過一抹銳利。
「你待會見到就曉得了,對你日後行商大有幫助。」她媚笑地想拉他的手,可不知怎麼著就滑過了,連踫也沒踫到。
「真的嗎?那得快去問安,免得貴人等久了覺得我禮數不夠周到。」他一臉欣喜,興匆匆地宛如挖到寶。
所謂宮中的貴人還能有誰呢,能讓馬家人以禮相待的,唯有位居中宮的馬皇後,她私自出宮才秘而不宣,唯恐消息走漏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喬灝的心思全在這位貴不可言的娘娘身上,但是他也有意無意地朝馬玉琳身後的人兒多瞄了幾眼,顯然她亦明白來的人是誰,不善遮掩的水眸深處充滿忿色和嘲弄。
他能這麼想嗎?也許當年太子的死她並非無動于衷,甚至至今仍留下抹滅不了的傷口,她沒法為太子洗刷冤屈只好委曲求全,心里其實還留著對他的情意。
「那位是我姑姑,當朝皇後,不過出宮在外免去跪安禮,前去見駕即可。」馬玉琳怕他不懂宮中規矩,略加提點。
跪安……她配嗎?喬灝在心中冷笑。
來到前廳,他拱手躬身為禮。「草民喬灝,見過皇後娘娘。」
再見當年心狠手辣的馬皇後,喬灝發現她老了些,發際多了兒縷銀絲,眼角細紋雖上了妝,仍掩蓋不了歲月痕跡,眼濁目暗,少了灼灼春色。
恨嗎?當然,他更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悲,她用盡心機謀奪來的地位,得費多少心力才能保住它?
「免了、免了,在宮外一切從簡,別給本宮行跪叩大禮,放松點,不用拘束,當在自家庭院賞花喂魚,聊聊秋收冬藏。」禮數一多就拘謹,話就談不開。
行禮行到一半,五根手指上戴滿寶石戒指的縴手一揮,喬灝便直起腰,滿臉笑意地先套交情。「淇兒姑姑要草民向皇後娘娘問聲好,願娘娘萬壽無疆,青春永駐。」
「哎呀!瞧你嘴甜的,把那丫頭哄人的招式全學齊了吧!許久沒見你姑姑了,倒是想念得緊。」少個人說些趣事逗樂,日子挺悶的。
「娘娘想的是姑姑的食補料理吧?最近姑姑又想出幾道回春菜色,我讓人把食單送進宮里,讓御廚給你備著。」姑姑像座挖掘不完的寶庫,滿腦子稀奇事,他學了這些年也只學到皮毛。
「碎!真把本宮當成貪吃鬼不成,你這小子鬼頭鬼腦的,倒跟靖王妃的性子有幾分相像,她呀!淘氣得很,你可別跟她學壞了。」她嘴里說著嫌棄話,可滿心滿眼的歡喜,靖王妃喬淇頗合她脾性,她當真喜愛。
喬灝笑著替馬皇後倒茶。「姑姑還總說我不夠活潑呢!要我多磨練磨練,她說沒學全她的十成十,至少也得九成九,否則她絕不放過我,讓我光著身子跳水蛇舞給她瞧。」
「嗯!嗯!真像她會說的話,沒個分寸卻叫人發噓。她跟靖王近來可好,叫她有空進宮陪陪本宮。」人老了,總希望身邊熱熱鬧鬧地。
「娘娘恐怕要失望了,姑姑的報應來了,小世子簡直是猴王投胎,沒有一刻靜得下來,姑姑、姑父十分頭疼,直說要把他帶到山里放生。」他不會讓姑姑他們牽扯進來,遠離朝堂才不致左右為難。
馬皇後對沈天洛有恩,當年靖王叛亂一事曾出面為其求情,皇帝才讓沈天洛戴罪立功,重獲重要。
喬淇和馬皇後也有過一段淵源,她為馬夫人設計養生食單,馬夫人有胃口進食病情便有了改善,馬皇後感激在心,前兒年兩人還往來密切,常常入宮相伴,後來靖王回封地,這才少有聯絡。
馬皇後一听他有趣的描述,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听說你也學人做生意了,還經營得有聲有色,琳兒常在本宮耳邊提起你。」
「得三餐溫飽而已,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還望娘娘多多提拔,在皇上枕畔美言幾句。」喬灝動作不大,悄悄的拿出懷中一只掐絲琺瑯盒子,遞給皇後身側伺候的太監。
不需多言,明眼人都曉得那是什麼,馬皇後輕揚嘴角,小指上的蓮花指套揚得高高地,小口輕嚷喬灝孝敬的茶水。
馬玉琳卻不以為然,皇帝早等同于廢人了。「哪需要找皇上開通商路,他早就神智不清,認不得人了,這事找姑姑作主就好……」
「琳兒——」馬皇後沈聲一娣,不許她多嘴。
皇上神智不清,認不得人……這是怎麼回事?喬灝眸光一斂,閃過一抹深思。
「灝哥兒,學你姑姑機靈點,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要牢牢記住,本宮很中意你,聰明的孩子總是惹人疼愛。」她話中有話,表示十分滿意他的「孝心」。
十萬兩銀票不多不少,正好填飽她的胃口。
「是,灝兒一定為娘娘盡心盡力,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他馬上改口,拉近彼此距離,以晚輩身分換取她的信任。
「你想跟我討了她?」
馬玉琳的語氣尖銳,語調明顯地提高幾分,她眼露難以置信和狐疑,不怎麼高興喬灝開口跟她討人,那人還是她最厭惡的女人。
「你不是看她不順眼,想給她苦頭吃嗎?我與你心同意合,當然義不容辭替你想著法子整治她,讓你不用每次看到她就像看見仇人似的想咬她幾口,咬疼了你的牙,心疼的可是我。」喬灝語氣溫柔得快滴出水來,把人哄得暈陶陶的。
「那你的意思是……」他想幫她整治那女人?!唔,有何不可呢,反正姑姑已經用不著她了,把她一腳踢開也好,省得自個見了煩心,叫她白白讓佟欣月那女人回家,她也不甘心。
「我底下的人打算走一趟塞外做買賣,偏遠地帶難免有些毒蛇出沒,或是害人瘴氣什麼的,听說她會一點醫術,跟著馬隊走也好讓他們安心,不然老是埋怨我不顧他們死活,連個隨行大夫也沒有。」他飽怨手下常給他出難題。
考慮再三,馬玉琳勉強點頭。「好吧!就把她丟到塞外討生活,這些年我看她也看煩了,早早丟開我也清心。」
她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好像沒睡飽,早上吃了「龍膽三七粥」後,她嗜睡的情形越來越嚴重,有時手腳還會突然發麻,動不了。
不過皮膚倒是越來越透哲,白里透紅,吹彈可破,仿佛凍了一層冰似,透體晶瑩,亮哲水女敕。
她以為自己變美了,其實不然,佟欣月在粥里下了少許青星花汁液,它有毒,但不立即致命,一次一滴慢慢累積在她體內,她只會覺得疲倦而察覺不出異樣,等毒素侵入五髒六腑就來不及了。
佟欣月不想她死,而是要她活著受折磨,利用她愛美的心態找到機會下毒,同時也毀去她引以為傲的美貌,毒一發作人會漸漸憔悴,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最後只能一直沉睡。
這是她對她的懲罰報復,醫者的仁慈不奪人性命,她盡量在良心和醫德間取得平衡,不趕盡殺絕,但也不鄉願的強作大度。
只是佟欣月並不曉得她對別人的一絲心軟換來的是最殘酷的對待,皇後已經不需要她的血了,她的死活不再是那麼重要……枚隨時可丟棄的棋子終于走到盡頭。
被毒控制的沈煜不太能認得人了,時而清醒,時而憨憨傻傻,長年積存的毒素侵入腦子,造成永久性的傷害,即使及時診治也無法挽回日漸頹紀的病軀。
馬皇後想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十歲的他易于掌控,而她將成為萬萬人之上的太後,騰龍王朝的江山盡在她手中。
換言之,佟欣月也不能再從皇上的身上獲得喂養子蠱的血……個月的期限一到若未能解毒,她同樣活不了。
皇後的狠毒可見一斑,她任意操控別人的生死,以此沾沾自喜,由一名七品小官之女爬到今日母儀天下的權勢,她的心機能不深沈,能不叫人驚懼嗎?
「喬東家,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京城,她的故鄉,終于到了離別的一天。
「不用這般生疏,都要成為我的人了,叫我灝少爺吧!」喬灝語帶謔意,笑得春風拂面。
清冷的眸子微眯,進出怒意。「是隨行的大夫,請喬東家自重。」
他的人……分明是馬玉琳的,兩人是一丘之貉,不用等她活著回來怕已結成連理的狼狽為奸,為虎作悵地幫著馬皇後害人。
「唉!我剛才好像听見有人請我幫忙,不知道這人的誠意夠不夠?像我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要是沒點好處可得的話,手軟腳軟的動不了……」他話到癢處停下了,讓人不上不下的吊住。
不只月復黑,還是個奸商呀!善于利用人性弱點,而他樂此不疲,深以為榮。
「灝、少、爺——」佟欣月咬牙切齒,瞪人的明撤雙眸幾乎快噴出火來,燒得人體無完膚。
不過有人的皮厚,燒不怕。
「哎呀!听起來真順耳,多喊幾聲來听听,說不定少爺我舒坦了,收了你當暖房小妾。」半真半假的道,以為不復存在的情意悄悄生起。
佟欣月小手握成拳,忍著不向他那張惹人心煩的笑臉揮過去。「灝少爺,你確定要在這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打轉嗎?你的車隊不是急著出發?」
「不差這一點時間,適時的放松能讓我的腦子更清明。」見她氣得小臉漲紅,他呵呵笑地搖起描金繪竹的折扇。「不然你親我一下,我會更快滿足你所謂芝麻綠豆的小事。」
他逗她逗上癮了,這話越說越逾矩,他還故意伸出兩指,比出綠豆芝麻的大小,取笑她事無大小,取悅了他才能如意順心。
「下流。」為什麼有這麼可惡的人,以戲耍人來當成幫人的條件,不顧他人意願。
「爺兒的下流你還沒見識到,要不要找個無人的野地,咱們當對快活似神仙的野鴛鴦?!」喬灝笑著把眼一眯,大掌扣住她柔哲小手,溫熱的暖意透過掌心,傳進她的心。
她一驚,「放手!」
她用力地想抽回手,用力到手發痛也不放棄,可是她悲哀地發現,女子的體力怎麼也贏不過男人。
「若是我不放,你會哭嗎?」她嗜淚的模樣最動人,如閃亮的珍珠掛在一朵芙蓉花上,而他最舍不得的也是她的盈盈淚眸。
「不會。」她已經忘了什麼是眼淚。
見她堅定的眼神中帶了一絲令人心疼的脆弱,他語氣低了下來,「月兒,你可以不用這麼堅強。」
有他在,他會保護她。這句話他沒說出口。
「月兒……」她心口一動,為了這句飽含暖意的輕喃而失神。
眼眶熱起的她想到一個已不在人世的人,以為已經死寂的心微微波動,她壓下鼻間的酸澀,不讓眼淚輕易流出。
「好啦!好啦!少爺我不逗你了,真把你弄哭了還得費心哄呢!」唉!他真沒用,見不得她受一點點委屈。
「我不需要人哄。」她忽地嘔氣,沖口而出。
佟欣月沒想到自己竟會對另一名男子流露出小女人嬌態,好似在她面前的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讓她能肆無忌憚地展現真性情,撒嬌也理所當然……
喬灝一怔,驀地爆出大笑聲。「哎呀!好大的火氣,活像一根點燃的爆竹,炸得少爺我心‘隱院呀!我家姑姑常說,再溫馴的貓兒也有爪子,要我小心點別被抓傷了,看來姑姑真是有大智慧的高人吶!」
淇兒姑姑說過的話十之八九是對的,他一一驗證過,更加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奉為金科玉律。
察覺自己失控了,佟欣月不安地沈下臉。「送我到北安門門口,我要見一個人。」
「你要到皇宮?」他帶笑的黑瞳一閃幽深。
北安門位處偏僻,是入宮宮門之一,平日禁宮守衛較為松散……些太監宮女想偷偷出宮買點東西多半由此門出入。
「是的。」非見不可。
他沉吟了半刻。「向皇後娘娘道別,感謝她多年照顧?」
「不是。」她言簡意賅。
「好吧!就送送你,反正我一時半刻也沒事,跟著去湊湊熱鬧也好。」莫非她想見的人是佟太醫?
「你……」
佟欣月才想說不勞費心,喬灝竟像鷹集捉小雞似一把抱起她,往豪華馬車內一丟,也不管他們還在相府大門口,吃喝一聲馬車夫,車輪轆轆地朝皇宮方向前進。
不知她的感覺有沒有出錯,馬車似乎跑得偏快,而且專挑路面不平的凹洞輾過,待在馬車里的她根本坐不穩,不只一次撲向對面神清氣爽的喬灝,而他每回都剛好接住她,趁機上下其手佔點便宜,讓她又羞又惱地想把他推出車外。
不過馬車跑得快也有好處,很快地就到了目的地。
等等,她是不是听到好像惋惜的嘆息?
狐疑的佟欣月抬頭看了一眼,自覺多心了,神色自若的喬灝一樣笑得令人心慌意亂,還刻意地以指抹唇,輕挑地朝她一眨眸,勾人心神。
「你要見的人是……咦,柳雲風?」怎麼是他?!
佟欣月沒理會他,徑自地跳下馬車走向等候已久的禁衛軍統領,並交給他一只比手掌略大的木盒。
「里面有三顆藥丸,是用我的血煉制的解毒劑,能暫時壓制皇上體內的毒,你將它交給佟太醫,他知道怎麼用。」她私下煉制的丹藥,馬玉琳並不知情。
會和柳大人搭上線算是多年前埋下的因,看在已逝太子的分上,他願意冒險幫她這個忙,同時也為自己盡忠。而柳雲風並不難找,禁衛軍交接班的廂房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皇上的情形並不樂觀。」他怕就算有這幾粒藥丸也拖不了許久,如今皇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都怪我,爹要不是因為我受制于人,他也不會……」幫著皇後下毒,殘害皇上龍軀。
馬皇後以佟欣月為人質,要挾佟太醫在皇上的藥方里下藥,以他太醫院之首的身分不會引起懷疑,皇上也只信任他和寧太醫的診治,旁的太醫一律不準近身。
「佟姑娘不用自責,即使不是佟太醫,也會借助其他人的手,你的委屈我明白。」她也是苦命人,受害不淺。
「柳大哥……」她面露淒楚……抹苦笑由唇邊逸開。
「話說完了沒有?拖拖拉拉浪費少爺我的時間,原來是和情郎話別,難怪依依不舍……」見到兩人身影越靠越近,喬灝吃味地出言打斷。
柳雲風愕然地瞧他一眼,像是有話要說,卻被他一瞪就把那差點出口的稱呼吞了回去,改而恭敬道︰「喬公子。」
他們認識?佟欣月有些疑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看著。
喬灝似是不想多作解釋,揚眉一笑,朝他一領首,又對佟欣月道︰「小月兒,還不上車,要少爺我抱你嗎?」
「我年紀比你大兩歲。」她冷冷一瞪,他今年十八,是馬玉琳命定的良人,她成天听馬玉琳炫耀,耳朵都快長繭了。
他痞痞笑道︰「但是我是你新主子呀!我想怎麼喊人就怎麼喊,你敢咬我嗎?」
她不敢,但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