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
高宜庭趕在最後五分鐘打卡完畢，真是有夠驚險。
「難道這也是初老跡象？」只不過是陪小孩子玩一下，就累到全身酸痛，早上還起不來，就怕連上班都沒有精神，趕緊灌下今天的第二杯咖啡，這才發現同事周卉芳還沒來。「都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她從來不曾遲到這麼久……」
心里想著要不要打電話問她，不過每次打過去，對方的口氣總是很不耐煩，高宜庭實在不想自討沒趣，考慮了三十秒，還是決定打了，卻是關機狀態，不過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一直忙到十一點，高宜庭才有空坐下來喝口水。
當地一聲，一道高大精壯的男性身影跨出電梯。
當她看到童之俊走過來，本能地扶了下眼鏡，從櫃台後方站了起來，接著鞠了個躬。「您好，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的嗎？」
見高宜庭擺出一副「我不認識你」的生疏態度，童之俊很自然地收起玩笑，可不想又挨罵了。
「我只是來歸還高小姐遺落的東西……」說到這里，他便將一副黑框眼鏡擺在櫃台上。「昨晚你走得太匆忙，忘了拿。」
她不禁怔了一下，想起昨晚回家之後，到處都找不到，原來是掉在他家。「真是麻煩童先生了，不過我有備用的，不用專程送過來。」
「我只是擔心高小姐沒有戴眼鏡，做事會不方便，所以趕緊送過來，但直到剛剛才發現鏡片沒有度數，有什麼特殊用意嗎？」童之俊相當納悶，就算為了美觀，也應該挑選適合臉型，顏色也要女性化些，戴起來才會好看。
「真是抱歉，這是個人隱私，不便相告……童先生，寶寶沒有一起來嗎？」見他沒把兒子帶在身邊，高宜庭關心地多問一句。
「他在家里睡覺……」
「什麼？」高宜庭馬上怒不可抑地大叫。「你不知道兒童少年福利法規定不能讓六歲以下的兒童獨自一個人在家嗎？就算是在睡覺也不行，你到底有沒有在看新聞？」光是想到那麼可愛的一個孩子會因為大人的疏忽而出意外，心都疼死了。
因為聲音太大，不少同事都探頭出來察看。
「你還站在這兒干麼？現在馬上給我回去！」她氣得想打人了。
童之俊一臉無辜狀。「你先听我把話說完再生氣……因為我妹妹正好來家里，就請她幫我看一下，再怎麼說，我也不可能把寶寶一個人丟在家里。」這個女人對他的印象真有這麼惡劣嗎？看來真的要好好檢討了。
「呃、嗯……我還以為……」驚覺到自己太過心急，沒有把話听完就發飆，對方到底是公司客戶，她連忙誠惶誠恐地道歉。「對不起，是我太沖動了。」
他倒是一點都不介意，反而相當欣賞高宜庭的沖動，何況發火的原因是為了寶寶，更令人感動。
「不，是我該說謝謝才對，謝謝高小姐這麼關心我兒子。」就因為這樣，童之俊才會想要多多了解她，而不是像其他女人，即便親密地交往過，也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不……我只是……」
「其實昨天是真的有事，只不過對方剛好是位女性朋友，並不是為了約會。」童之俊還是決定把話說清楚講明白，挽回一點形象。
高宜庭一臉窘迫地說︰「童先生不必跟我解釋，事實上我也沒有資格批評……」
「雖然我是個壞男人，不過會努力地扮演好爸爸這個角色。」他希望能建立好關系，以後想再請她幫忙的話，也不好意思拒絕。「為了謝謝高小姐，不知哪一天有空，我想請你吃個飯。」
她正想回絕，有電話進來，不得不先接听。
「安華人壽您好……你怎麼還沒來上班？你說什麼？宿醉？」是同事周卉芳打來的，听到對方說因為昨晚跟幾個朋友去PUB喝酒，多喝了兩杯，實在很想打人。「嗯，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見童之俊正在看著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地扶了下眼鏡。「童先生，我想……」
童之俊仿佛猜到她會拒絕，又把兒子搬出來。「今天早上寶寶還一直問我姨呢，他是真的很喜歡你。」
「我……那就禮拜五下班之後好了。」高宜庭好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沒問題，等我確定好用餐地點之後再打電話給你。」他帥氣又迷人的擺了一下手。「那我先走了，拜拜！」
跌坐回椅上，她簡直是欲哭無淚。
高宜庭，你真是個笨蛋！
到了星期五，雖然公司五點就可以下班了，不過因為周卉芳今天又請了「病假」，很多瑣事都是靠她一個人來處理，所以忙到快六點才打卡。
她走出大樓，左右張望一下，尋找童之俊口中所說的紅色五門掀背座車，听見喇叭聲響起，定楮一看，在斜對面找到了目標。
童之俊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示意她坐在前座。
「呃……寶寶呢？」還以為可以看到他。
「我們要去吃飯的地方，一歲多的小孩子恐怕不太適合，所以就先抱去給我妹妹了。」他啟動引擎，踩下油門回道。
這句話讓高宜庭心生警戒。「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吃飯？」
「有一點像是居酒屋的日式串燒店……」童之俊這回可學乖了，不敢再隨便亂開玩笑，免得真成了拒絕往來戶。「那種店通常油煙味很重，又很吵，所以等寶寶大一點再帶他去。」
听他說明了原因，高宜庭才稍稍安心了些，只是多少有些失望。「我以為寶寶也會去，才答應跟你出來吃飯的……」
「原來我兒子的魅力比我大，真不知道應該驕傲還是覺得自尊心受傷。」他不禁自我調侃。
她不自在地扶了下眼鏡，嘴里小聲咕噥，不過童之俊還是听見了。「我對壞男人沒興趣。」
「你比其他女人聰明多了。」
「童先生，我不喜歡你這種說法，根本就是看不起女人，把女人都當白痴。」高宜庭嚴正地反駁。
「我不是看不起女人，而是很多女人明知道我無法給她們承諾，是個不想負責任的壞男人，還是會像飛蛾撲火一樣，真的太傻了。」他將座車開往台北最熱鬧的東區，因為正值下班時間，有些塞車的情況發生。
她瞟了童之俊一眼。「你可以拒絕她們。」
「我試過很多次，不過不是對每一個都有用，因為很多女人總以為可以讓我這個壞男人收心，可問題是她們一點都不想了解我這個人，只是喜歡我的外表而已。」說出去也沒人相信，男人也會有這種困擾。
「為什麼不肯負責任？」高宜庭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就怕交淺言深，對方听了會不高興。「會不會是因為還沒遇到真正喜歡的女人？呃……我只是隨便問問，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沒關系。」
「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只是覺得就算遇到真正喜歡的女人，也不認為能給對方幸福，一輩子跟她在一起，又不會厭倦。」童之俊很少會跟異性剖析內心世界，也許因為她是出自真心地喜歡寶寶，也或許她是少數看得到自己的缺點，還敢當面指責糾正自己的女人，所以才能夠很自然地聊著心事，而身邊的異性當中，也只有林曦辦到了。
高宜庭不由得垂下眸光，看著交疊在膝蓋上的雙手，贊同他一部分的說法。「結婚的確不能保證可以讓這份感情一直延續下去，其中有太多變量了。」
他故作驚奇地說︰「還真難得我們的意見相同。」
「哪里相同了？」她臉頰倏地發燙。「至少我一旦決定結婚，就絕對不會不負責任，跟某人不一樣。」
這個「某人」咧嘴一笑。「說得也是。」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再開口，不過氣氛難得和諧，心情也放松下來，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座車開進路邊的收費停車場，童之俊才開口說已經到了今晚的目的地，然後便一起下車。
走了兩、三分鐘，來到一家門口掛著日式燈籠，像極了日本偶像劇里頭經常出現的居酒屋，其實是專賣日式串燒，听見店內不時響起笑聲、喧嘩聲，可見生意很好。
當他們才踏進店內，就有熟人過來招呼了。
「童先生，好久不見！」下巴留了一撮胡子，綁著花布頭巾的中年老板熱絡地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他的。
他見店內幾乎是座無虛席，由衷地為對方感到高興。「生意做得不錯，你也很努力，要繼續保持下去。」
「這都多虧了童先生……」中年老板真的很感激，因為有這家店，才讓同居十多年的女友願意嫁給他，如今又懷孕了，想到要當爸爸，也就要更加努力。「好像只剩下角落的位置，我來喬一下……」
童之俊倒覺得無所謂。「沒關系，我們坐角落就可以了，你也不用特別招呼，先來一杯生啤酒，還有哈密瓜啤酒……沒什麼酒味，喝了也不容易醉。」最後一句是說給高宜庭听的。
「好，馬上來！」中年老板馬上去準備。
注意到每一桌都是呼朋引伴，高宜庭平常一個人根本不可能來這種店，所以覺得很新鮮。「剛才那位是老板？你經常來這家店用餐嗎？」
他在菜單上勾了好幾道店里的招牌，正好店員將大杯生啤酒和小杯哈密瓜啤酒送上桌，馬上咕嚕咕嚕地大口暢飲。
「……這家店本來是我在經營的，等到生意做起來之後，就轉賣給他。」童之俊放下啤酒杯，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回道。
高宜庭一臉納悶。「既然你都說生意很好，為什麼還要轉賣給別人？自己經營不好嗎？」
「就因為生意很好，轉賣給別人才可以賺一筆……」他又喝了一口生啤酒。「這就是我的生財之道。」
聞言，她不禁想起第二次在公司見面時，這個男人說自己是個無業游民，其實也不算是在說謊。
「原來是這樣，可是……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店里的生意一直沒有做起來，那投資下去的錢不就沒了。」高宜庭不解地問。
「就在幾年前，從我外公那里繼承了一塊土地，賣掉之後，做了幾項投資，包括自己開店，也都有賺到錢，算是運氣不錯，只是寶寶現在愈來愈大，我不想因為工作忙碌而忽略他，所以暫時沒有再開店的計劃……」他一面吃著招待的毛豆，一面笑說。
「更何況我並不喜歡老做同樣的事，又在固定的地方工作，整個人像被綁在同個地方，無法動彈，也沒有自由，很容易就厭倦了，反正賣掉一家日式串燒店，可以開一家火鍋店，嘗試不同的挑戰，生活才會覺得有趣，你說對不對？」
「我不知道……」高宜庭真的很羨慕他，比起二十六年來呆板無趣的生活，這個男人更懂得享受人生。
童之俊招呼她吃剛送上桌來的牛舌，「你太壓抑自己了。」
被別人直接戳破假象，讓她臉上一陣熱辣辣的。「我才沒有，只是……害怕走錯一步，就……」
「就怎麼樣？」他大啖松阪豚肉串燒，兩眼卻像是要透過高宜庭臉上的黑框眼鏡，看穿她心中的想法。
她喝了第二口哈密瓜啤酒，真的覺得像在喝果汁，自然一口接一口，很快就見底了。「就……就回不了頭了。」
「會這麼擔心很正常。」童之俊招手請店員再送兩杯啤酒過來。
「你其實在心里偷笑吧？」高宜庭狐疑地斜睨他。
「看得出來嗎？」他佯裝驚訝。
「你……」
他笑咳兩聲。「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就說你太壓抑，凡事也看得太認真，經不起別人開個小玩笑。」
「認真有什麼不好？至少不會後悔……」高宜庭喝起第二杯哈密瓜啤酒，有種前所未有的痛快。「等到結婚之後，煩惱就更多了，要是又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連個求救的對象都沒有，那種痛苦是外人無法體會的。」
「你想結婚？」童之俊不免好奇。
「一點都不想，可是我媽不可能讓我一輩子都不結婚……」她用力把酒杯一放，因為酒精的關系，讓高宜庭漸漸地放開自己，話匣子一開，也露出本性。「你說！女人不結婚真的很可悲嗎？」
「當然不是，現在這個社會，不婚的女人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多，只是長輩有他們的看法，意見相左並不奇怪……」童之俊又拿起一串烤雞軟骨，配著啤酒喝。「一切全要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