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星期六晚上。
高宜庭洗完澡出來，看了下時間，已經十一點了。
她在床沿坐下，整個人真的好累好累，也不禁要佩服大姊一面哭一面罵人的功力，可是哭完、罵完，情緒宣泄之後，還是又乖乖地回去當人家的媳婦兒、人家的太太、人家的媽媽，周而復始，一再地惡性循環，可是最倒楣的卻是她這個無辜的「第三者」。
「要是對大姊說不如離婚算了，可能還會打我一巴掌，說我想破壞她的家庭，要她丟下孩子……」高宜庭不禁氣沖沖地捉著床墊。「根本就不知道因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氣吞聲，才會讓姊夫有恃無恐，干脆把父母和小孩全丟給她照顧，而且還沒有休假，簡直比菲佣還不如……」
轉念一想，她在這里氣個半死，為大姊打抱不平又有什麼用？只要大姊一天沒有想通，誰也幫不了。
若是換成自己，又會怎麼做？
想要保住婚姻的話，看來真的只能從改變自己做起。
鈴鈴……
正在充電的手機響起了和弦鈴聲。
「這是誰？」看著陌生的手機號碼，高宜庭有些疑惑地接起。「喂？」
那一頭響起了成熟帶有磁性魅力的男性嗓音。「是高小姐嗎？我是童之俊，真是抱歉，這麼晚了還打電話給你……」
高宜庭才意識到聲音的主人是誰，已經反射性地從床上驚跳起來。「呃，童先生怎麼會……會打電話給我？」沒想到真的打來了。
「高小姐睡了嗎？」童之俊站在床邊看著兒子可愛的睡臉，露出慈父般的笑容，這才走出房外。
「還、還沒……」她有些慌亂地回道。「有事嗎？」
他拉開客廳的落地窗，來到外面的陽台，仰頭眺望天上的星空。「因為明天下午臨時有急事要去辦，如果高小姐有空，可以來家里陪寶寶嗎？」
「這、這恐怕不太方便……」高宜庭不是不想幫，而是真的不想跟這對父子有太多牽扯。
童之俊想到什麼，試探地問︰「怕你老公不答應？」這才想到對方是有夫之婦的可能性。
「我還沒結婚……」啊！吧麼這麼老實，應該騙他才對。
于是，他佯嘆一聲。「原來高小姐只是隨便說說，以為寶寶是個孩子，听不懂大人的話，所以不把承諾的事當真。」
「不是這樣的……」高宜庭面紅耳赤地反駁。「我想童先生要找到願意陪你兒子的女人，應該很容易才對。」再怎麼說，他們一點都不熟，會找上她真的很奇怪，也沒有道理。
他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因為高小姐對我沒有企圖，也是少數敢當面罵我的女人，讓我覺得可以信任，因此才敢把兒子暫時交給你。」加上妹妹海霏和林曦都有事要忙，若是托給鄰居照顧，又免不了會問東問西，才不得不求助這個只見過三次面的女人。
「嗄？」高宜庭听到他的話有些傻了。
「高小姐還是不肯嗎？」童之俊口氣透著失落，沒有女人听了不心軟的。
「我……」不行！不能被這個男人迷惑了！她硬起心腸就要回絕，不過對方接下來說的話又讓高宜庭改變心意了。
「……寶寶，阿姨說她不要來陪你玩了……」他在那一頭自問自答。「對啊！戴眼鏡的阿姨都說話不算話……」
高宜庭听了不禁暴跳如雷，也顧不得說話的口氣，朝他吼道︰「童先生，你怎麼可以利用小孩子，就不怕他會失望難過嗎？」
他咧開嘴角，不過這抹得逞的笑容也只有自己才看得見。「因為我兒子真的很期待戴眼鏡的阿姨來陪他玩，要不是真的有事，又不便帶他一起去，臨時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拜托，才不得不請高小姐幫這個忙。」
「……好吧。」她痛恨自己意志不夠堅定。
童之俊筆作可憐地說︰「要是真的不願意，我也不便勉強。」
「我又沒說不願意……」這對父子都是用扮無辜裝可憐這一招來吃定女人，真是太犯規了。
「那我現在把地址告訴你，方便的話請高小姐明天下午三點過來……」他當然也不會給對方有反悔的機會。
先在便條紙上寫下對方的地址，高宜庭才小心翼翼地問︰「我會準時過去的，不過……真的只是陪寶寶而已？」
「當然，我可以用人格擔保。」童之俊的口氣飽含笑意。
其實高宜庭對這個男人的人格可是抱持相當大的懷疑，不過對一個還這麼小就失去媽媽的孩子來說，總是多了幾分憐惜，也不由得想到年幼時的自己，看到別的小孩都有爸爸，盡避爸爸還活著，只是早已另組家庭，而且對她和姊姊們不聞不問，這麼多年下來都不曾再見過面，心里就有著說不出的羨慕，如果只是單純地去陪寶寶，倒是很樂意。
「……或許高小姐對我的印象不好，不過你放心，我之所以會打這通電話，全是為了寶寶，沒有其他用意。」他也有自知之明，在這個女人心目中，自己是個沒有節操的混蛋，會擔心自己的安全也是正常的。
「好吧。」她暫且相信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見。」
「嗯，明天見……」高宜庭將手機又放回充電器上，意識到自己答應的事，不禁抱頭申吟。「我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還是答應了？跑到一個幾乎算是陌生的男人家里，會不會太冒險了？要是真的出了事，說不定還會被罵白痴、笨蛋，因為是我自己送上門去的……」
可是想到剛才已經答應了，要是出爾反爾，恐怕會被那個男人取笑，也只好硬著頭皮，冒一次險了。
「不過我是為了寶寶才去的，跟大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高宜庭不斷地說服自己相信。
結果整個晚上，她都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都沒辦法入睡，隔天早上七點多就起床了。
簡單地吃過早餐，高宜庭便打開衣櫥，在里頭東翻西找，衣服也散了滿地。
「要穿什麼呢？這件連身洋裝買來了都還沒穿過……還是兩件式的上衣和裙子……最好不要穿黑色，很沒有精神，選這件顏色亮一點的好了……」
才說到一半，手上的動作跟著僵住。
「又不是要去約會，干麼打扮？」她屈起指節，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頭。「跟小孩子玩穿洋裝不方便，還是休閑一點……」
于是，高宜庭挑了穿不到三次的牛仔褲，只要將褲管卷起，再搭配圓領紫色上衣，就是很難得的輕松穿著，接著又找出一只防水布做的紫色背包，將隨身攜帶的東西都丟進里頭。
她看了下時間，還有五個小時，不禁有些坐立難安。「如果要反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就說家里臨時有事……」
可是瞪著手機老半天，高宜庭還是舉棋不定，她真的很討厭這種猶豫不決的個性，可是想要馬上改變，又談何容易，最後還是把它放下，上網查詢公車和捷運路線圖，直到母親在外頭喊著吃飯才關機。
「媽，我下午有事要出去……」
高母抬起頭來。「要去哪里？」
「因為跟幾個女同事約好要去逛街……」高宜庭還是用同樣的借口，要是說實話，尤其還是跟異性見面，只怕母親會開始打探對方的身家背景，耳根子也都會不得清靜了。
「又是跟女同事？你們公司難道就沒有男同事？」高母不滿地追問，巴不得馬上有個男人來把女兒娶回去。
高宜庭低頭猛吃，就怕被看到臉上心虛的表情。「當然有了，不過有的早就結婚了，有的也交了女朋友，所以都不適合。」
「我看還是讓人家介紹比較快……」
這句話讓她听了不禁頭皮發麻，很擔心接下來會放出風聲，好讓左右鄰居幫忙介紹對象，好像自己真的嫁不出去似的。
「媽……」幾乎要懇求母親不要再逼她了。
「你以為媽很愛念嗎？要是不想要人家介紹，有本事就自己去交一個，不要等到三十歲，到時候想生都很困難，要是前幾胎又都是女兒，想拼出一個兒子，你都已經老了，也生不出來了……」高母一點都不了解女兒此刻的心情，只認為自己是過來人，永遠是對的。「到時候丈夫就有理由去外面找狐狸精來幫他生，媽也是為了你著想……」
「我吃飽了。」高宜庭不知道自己還能忍耐多久，才不會當場對母親大吼，于是快快走開，躲回房間。
她忍不住要想，是不是真要結了婚，才能躲過母親的精神虐待？母親在婚姻上吃過苦頭，為什麼還是想不開，非要逼她也踏進去不可？
結婚真的是女人唯一能走的路嗎？
一直等到將近兩點，高宜庭在鞋櫃里找出咖啡色涼鞋，很快地套上，就準備出門。「那我出去了。」
一直到踏出家門，走到巷口，她才稍稍擺月兌那股瀕臨窒息的感覺，讓新鮮空氣慢慢地灌進肺部。
當高宜庭從捷運站出來，走了一段路，終于站在位于板橋高鐵站附近的這棟住宅大樓，眼看已經兩點五十五分了，連忙拿出手機，想了回撥。
「……童先生嗎？我已經在樓下了……好……」對方說馬上就下來，要她等一下，正好讓高宜庭有時間整理門面。「這可不是為了他……」
她撥了撥額上的劉海，又拉了拉衣擺，確定都沒有問題，才透過面前這道刷卡式自動玻璃門，等待那抹高大的身影出現。
不到幾分鐘，就見一個男人抱著小孩走出電梯，大步地穿過門廳，又不知低頭說了些什麼，然後指了一下站在門外的她，便把兒子放在地上了。
穿著連身小熊裝的寶寶旋即發出興奮的叫聲，穿著尿布的小**一扭一扭地朝她跑過來，讓高宜庭忍不住擔心會跌倒。
當自動門打開，小小身影馬上飛奔向她。
「姨姨……」他記得這個臉上戴著「玩具」的阿姨。
高宜庭蹲子，雙手接住軟綿綿的孩子。「想不到寶寶還認得阿姨……」現在的小孩真的很聰明。
「高小姐現在這個打扮，跟上班時拘謹的模樣完全不同。」童之俊上下打量一番，讓高宜庭產生自己正一絲不掛的錯覺。
「因為那是在上班，當然要嚴肅一點了。」她听不出是褒還是貶，只能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這個男人說的話。
就在這時，寶寶已經成功地搶過想要的「玩具」，還不忘露出小白牙，得意地沖著她笑。
童之俊一把抱起兒子。「你就這麼喜歡阿姨的眼鏡？」
「小心戳到眼楮……」見寶寶有樣學樣地嘗試戴在自己的小臉上，高宜庭連忙搶了回來，接著從紫色背包里拿出臨出門之前才想到的黃色木制飛機，正好可以派上用場。「這個給你！」
果不其然，寶寶馬上被新玩具給吸引了。
「讓你破費了。」童之俊領著她進入住家大樓。
她連忙搖了搖頭。「這個本來是要送給我外甥，只不過……」大姊的兒子根本看不上眼，還當著自己的面扔在地上，也就從那一次起，便不曾再買過玩具送人。「真的很便宜，沒有多少錢。」
「錢多錢少是一回事，有心最重要，何況寶寶也很喜歡。」他笑著把新玩具緊緊攥在懷中，擔心被搶走的兒子。
高宜庭還以為這個男人又會乘機取笑她，結果出乎意料之外，害怕會被嫌棄的忐忑心情，頓時全都化解了。
「……跟阿姨說謝謝。」童之俊馬上對兒子來個機會教育。
寶寶點了下小腦袋瓜子。「謝謝。」
「不行，眼楮要看著阿姨，這樣才有禮貌……」他輕輕地抬起寶寶的臉蛋，指著高宜庭，引導兒子要看著對方。「好，再說一次謝謝！」
這次寶寶依著教導的方式做了。「謝謝。」
「不客氣。」高宜庭從這個舉動就可以看得出，這個男人雖然疼愛兒子，卻不會太過溺愛和縱容，該教的還是會教。
對女人而言，他也許真的不及格，更稱不上是好男人，不過身為一個爸爸，應該算做得很好。
她當然不是在為童之俊不負責任的行為開月兌，只是至少還有一些優點，高宜庭不由得這麼說服自己。
就這樣，兩個大人、一個小孩進了電梯，燈號也開始往上爬。
「把拔……車車……」寶寶兩手舉高黃色木制飛機。
「不是車車，是飛機……」
「車車……」寶寶很固執地認定。
「飛機。」他又糾正一次。
「車車……」寶寶有些生氣了。
「飛機。」童之俊可不打算順著兒子。
听著一大一小的對話，高宜庭噗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父子倆同時看向她。
「對不起……」高宜庭不禁滿臉通紅，捂住嘴唇。
「看到沒有？阿姨在笑你了。」童之俊對兒子說。
「我才不是在笑他！」她情急地辯解。
「那是在笑我了？」他戲謔地問。
「當……當然不是了……」高宜庭頓時脹紅了臉，差點咬到舌頭，也幸好電梯門開了，暫時解除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