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正在梳妝打扮。
長發挽的是尋常姑娘挽的雲髻,發上沒有半點綴飾。穿上一襲桃花紅交領寬袖衫,腰系長帶,搭著素白繡紫蓮的羅裙。
站在鏡前,不施脂粉的她,看起來稚氣一些,氣質恬靜像個千金般,魅惑的眼變得無辜,我見猶憐。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
就在她對鏡中的自己擠眉弄眼時,紫蝶的喚聲傳來,讓她無力地頹下雙肩。
「小姐?」
「走吧。」她深吸口氣,振作起精神,戴上擱在桌面的紗帽,才徐步出門。
兩人從寒煙閣的後門走出,連馬車也不用,因為金如玉要她去的地方,是同在城南的大風茶肆,距離寒煙閣不過是兩條街的距離。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她做什麼。
要她隨傳隨到……真是惡劣又可惡的混蛋。
她們一到茶肆門口……輛馬車上立刻跳下一個小小人兒,沖向她再用力跳起,緊抱著她。
「……小樂?」鳳翎雙手緊托著他。
她沒想到來這里能夠看到他。那個混蛋,居然沒告訴她。
「爹爹說,我可以喊你娘了耶,真的嗎?」金之樂像是怕隔牆有耳,湊在她耳邊小小聲地問著。
「爹爹還有告訴其他人嗎?」她不禁也壓低聲音問。
「沒有,爹爹說,別讓並也叔叔听到。」
她看向坐在馬車前座上的並也,果真瞧見他側頭像是要偷听些什麼。
皺起眉,她想不通金如玉到底在想什麼。他先前不是說想要娶她為妻?那為何在確知她是小樂親娘之後,反倒絕口不提,甚至不讓並也知道?
「那……你爹爹可有告訴你,今天要娘來這里做什麼?」
「沒有,可是爹爹說,待會你可以帶我進去,所以要我在這里等你。」
「是嗎?」她眉頭皺得更緊了。金如玉的葫蘆里到底是在賣什麼藥?
將金之樂放下,牽起他的小手,跟紫蝶說了聲,鳳翎便徐步走進茶肆里頭。
「這位夫人……兩位嗎?讓小的為你帶位。」茶肆小二立刻迎向前來。
「不,我是來找人的。」她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金如玉。
「娘,爹爹說他在二樓。」
「到二樓找人嗎?請往這邊走。」小二笑得和氣,帶著他們上樓。
一上二樓,她就瞧見金如玉坐在臨窗的位置,卻也瞧見他對面有個面貌妓美的姑娘,身旁坐了個婦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笑得眉飛色舞。
這個……難道是在說媒?
但怎會約在這種地方?通常不是在女方家,就是在男方家……挑在這有外人走動之處,難道不會覺得古怪嗎?
這說媒是富貴人家的做法,覺得哪家的少爺、千金不錯,便找到家中一敘,要是對眼就拍板敲定,要是不中意便離席。因怕難堪,所以沒人會挑在外頭說媒的。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走過去時,金如玉適巧抬眼,朝她露齒而笑。
「鳳翎,之樂。」他喊著。
金之樂一听見暗號,立刻放開娘的手,急步跑去,還大聲喊著,「爹爹!」
一聲爹爹,讓二樓所有客官都回了頭,卻讓對座的婦人和姑娘綠了臉口
他撲進爹的懷里,再回頭,又高聲喊道:「娘,快來呀。」
鳳翎霎時瞪大眼,感覺所有視線似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讓她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茶肆里的客官有人听過她的名號,還是怎地……個個竊竊私語起來,讓她有股沖動想要掉頭就走。
打她進了寒煙閣後,她甚少有機會在外頭走動,上次去到金府,那已經是篙別幾年到外頭走動之舉,可那回也不像眼前,大伙都直盯著她看,仿佛對她指指點點。這讓她局促不安,就算帶著紗帽還是讓她感到惶恐。
他要她來這里,該不會是要給她難堪的吧……
此時……抹陰影籠罩了她,溫熱的大手包覆著她的手,似乎透過了交喔的手,給予了她勇氣般。
「來。」金如玉笑道。
他的笑,像是具有魔力,迷惑著她、誘導著她和他一起走。
來到桌邊,他笑容可掬地介紹著,「鳳翎,這位是巫大娘,是專為人說媒的媒婆,而眼前這一位是甘家布坊的千金。」
她不解地看著他,再朝兩個人點點頭,扯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還真是在說媒呀……他到底是想怎麼樣?要她來做什麼?
看著對面的姑娘臉色微變,卻很快和她一樣勉強擠出笑容,那笑容恬柔,純淨無垢,教她自慚形穢。
可不是嗎?金家大少要娶的姑娘,就得像甘姑娘這般可人嫻雅……忖著,心微微地疼著,唇角的笑化成苦笑。
早知道的事,現在心里竟還發疼,真是傻呀!
鳳翎正暗罵自己傻的當下,卻听見金如玉說:「甘姑娘、巫大娘,這位就是我尚未過門的妻子。」
他話一出口,別說對面兩人臉色大變、鄰桌客人爆出陣陣抽氣聲,就連她也難以置信極了。
這人是瘋了不成?
方才小樂對他們一個喊爹爹一個喊娘,就已經教她覺得頭大了,如今他還大刺刺地說,她是他尚未過門的妻子……等等,不是正有媒婆在跟他說媒嗎?
「所以很抱歉,今兒個白白浪費了兩位的時間。」
話落,金如玉一手牽著金之樂……手牽著鳳翎要離開。
「等等,金大少,今兒個的媒可是金老爺允的,你這樣……從來沒听說過你娶妻生子,怎麼今兒個蹦了個兒子還有個未過門的妻子?」
巫大娘阻止著三人,然就見這一大一小……橫看豎看都覺得是對父子,教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出話說。
「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對不?」他笑著,朝在座兩位微領首,便帶著鳳翎和金之樂下樓,順便坐上了馬車。
「你這個人……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還在震愕之中,沒想到他不按牌理做出這種事。
「這樣一來就可以永絕後患,而且,絕對沒有人敢再動你。」金如玉笑眯眼,朝兒子比出大拇指。「之樂,你今天表現得很好,但能不能帶娘回家,
就看你的表現了。」
「你在說什麼?」
金之樂用力點著頭
鳳翎問他,卻瞪著兒子。
「爹爹,看我的。」話落,他隨即撲進娘的懷里。「娘,你跟我二起回家好不好?」
「你……你居然听你爹爹的話,在娘面前作戲?!」她不敢置信地低罵。
就說小樂怎會無端地在茶肆里大聲喊著,原來—她抬眼瞪向金如玉。
她真是太小看這個男人了,不但收買了小樂還騙了她!
「並也,走了。」金如玉掀開車簾喊著。
「是。」並也揮下馬鞭,馬車緩緩駛動。
「等等,要去哪?」鳳翎看向車窗外,見紫蝶在後頭跑,忙擺手要她別再追。
「去一個沒有人會煩咱們的地方。」
在流言傳遍崆峒城時,他們一家三口當然要找個地方好好地培養感情。
馬車從崆峒城南出城……路往南,經過瑞林鎮,巡了礦場之後,用過午膳,又直接驅車一路往南走。
就在夜色低垂時,抵達了一座城鎮。
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前,鳳翎抱著早已熟睡的金之樂下馬車。
「這里是哪里?」
「冷城。」金如玉一下馬車便接手抱著兒子。
「這里是冷城?」她有點訝異。
因為她听聞過冷城這名號,也知道冷城礦產極為豐富,所以她以為這里大概就跟瑞林鎮差不多,如今親眼目睹才知道她的想法有多狹隘。
進城之前,城門外的燈火就已亮起,當馬車進城,所到之處皆是車水馬龍,店鋪門口的攤子幾乎從城北門擺到城南門去,到處都是吃喝叫賣聲,燈火將城鎮映得像是初晨般朝氣蓬勃。
「你以為冷城像座廢城嗎?」他好笑地月兌她一眼,騰出一只手牽著她。「走吧,先進客棧再說。」
鳳翎望著被他牽住的手,想甩開,卻又有點舍不得這暖度。
進了客棧,訂了兩間房之後,他問:「要在客棧吃,還是到外頭走走?」
「可是小樂睡著了……」她是想到外頭走走,畢竟她也很久沒逛過市集。
崆峒城自然也有市集,可是她卻從沒逛過。
「把他叫醒就好。」話落,金如玉輕扯兒子睡得正香甜的臉。「小懶豬,你要是再不醒,爹爹就把你丟下跟你娘一起去逛市集。」
「你……」她紅了臉。他口吻太親昵,仿佛他們真是一家人,讓她很難適應。
「什麼?」金之樂皺著眉醒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很自然地偎向金如玉的頸項。
「什麼市集?」
「冷城到了,我們要去逛市集,你去不去?」他好笑地掐著兒子的鼻子。
金之樂皺了皺鼻,張口作勢咬他的手。「我要去,不準丟下我!」
「那就下來吧。」
一將他放到地上,他開始四下打量著,興奮地牽起她的手。
「娘,你有沒有來過這里?」
「沒有。」
「爹爹,這里有什麼好玩的?」
「到外頭瞧瞧,不就知道了?」
「那就走啊,爹、娘!」金之樂興匆匆地拉著兩人。
鳳翎哭笑不得地看著兒子很想糾正他別這麼叫。
可是……小樂叫的也沒錯,他們一個是他的爹……個是他的娘……但他們卻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走吧。」金如玉笑眯眼道。
她只能嘆氣。誰教她道行沒他那麼深,沒料想到他會拿小樂來牽制她。
走到外頭,金如玉向並也交代了凡句之後,便帶著他倆到外頭走動。
攤販綿延一整條路,賣的東西有各式各樣的種類,吃喝玩樂皆有,讓金之樂大開眼界,興奮得哇哇叫。
「爹爹,這是什麼?」他指著擺在路邊的小桌。
小桌上擺了數十來樣菜,全都是以小缽盛裝,色香味俱全,教人食指大動。
「客官,這邊坐。」販子見狀,趕忙高聲吃喝著,順便張羅菜色。
「這是冷城非常聞名的茶飯,嘗嘗吧?」金如玉說著,問向鳳翎。
「這菜色不會太多嗎?」她看著擺上一張小圓桌的各種菜色。
「這不算多,正規茶飯要是在食堂或客棧食用的話,大約要擺上五十道菜。」他解釋,拉著她在一張圓桌旁坐下。
「茶飯是因為在冷城附近有太多任務人,為了應付一大票同時上門的工人,攤販會先把菜給做好,擺在圓桌上,看吃了幾樣就算幾樣的錢,現在則演變成一種特別的吃法。」
「既然客棧也有,倒不如回客棧吃吧,你這樣坐在路旁……」鳳翎看著周圍熙來攘往的人群,有不少人目光不斷地投向他。
他可是金府大少,坐在路旁攤販吃茶飯,實在是與身分不符,要是被商場上往來的人給撞見了,肯定會遭人汕笑的。
「怎麼,我就不能坐在路旁吃東西?」
「畢竟你是金府大少。」
「金府大少也不過是個人,沒多了不起。」他掀唇自嘲著。
「可是……」
「娘,你可不可以等一下再跟爹聊?我餓了。」金之樂扁起小嘴,瞧著滿桌菜忍不住直吞口水。
「好了,開動吧。」金如玉把筷子遞給他。
他歡呼了下,動手夾的都是沒看過沒吃過的,嘗了一口,驚呼連連,趕忙和娘分享。「娘、娘,這個很好吃,我夾給你吃。」
鳳翎一張嘴,東西便已經送進了口。
「很好吃對不對?」
她用力點頭,便听金如玉道:「那道是脆筋巴子,我現在夾的是旋索粉。」
瞪著他夾的菜,她怎麼也不開口。
「孩子的娘,待遇差很多呀,兒子夾的你就吃,老子夾的你就不賞臉了?」金如玉搖頭嘆氣著,手中夾著的菜還不斷地晁著。
她不自覺地羞紅臉。孩子的娘……听起來很尋常的話,但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這樣喚著自己。
「娘,這道也很好吃。」金之樂又趕緊夾了一口要和她分享,但金如玉動作飛快,拉過他的手……口吃掉。「爹爹,我是要給娘吃的。」他不禁叫著。
「小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先來後到?剛剛你已經喂了你娘一口,現在輪到我了,你必須等到我喂完才行口」金如玉說著看向鳳翎卻是笑眯眼道:「這叫做公平,對吧。」
鳳翎抿了抿嘴,終究還是張口吃了。
「好吃嗎?」
「嗯。」她嬌羞地垂下臉。
被喂食這種事在寒煙閣里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在夜色里和客人假扮夫妻逢場作戲態來簾去也是有的。
可是……不知怎地,此刻被他喂就是教她很羞跟,有種令人說不出話的羞怯。
「娘,輪到我了。」
「你急什麼?你娘嘴里還嚼著。」金如玉隨便夾了塊白肉往兒子嘴里塞。「這叫禮尚往來,你喂我,我也喂你。」
金之樂邊嚼著邊偏著頭想……禮尚往來、先來後到……嗯,好像有道理。
「所以,你是不是也該喂我了?」
鳳翎瞪著他。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她。
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湊到他的唇邊,她才驚覺自己的手微顫著。
金如玉張口吃著,隨即勾彎唇,那笑意像是無形的絲,纏上了她的心,纏得她心慌意亂。
「爹爹,那是什麼?」
突地,金之樂指著幾個穿梭在攤販間,手里捧著小木盤的小男孩。
「要不要嘗嘗冷城的干果?」
「什麼干果?」
金如玉拍了拍手,隨即有凡個小男孩端著木盤走了過來。
「之樂,你瞧瞧你要哪幾樣。」
每個木盤上,都擱著一小碟一小碟他叫不出名的干果。「爹爹,我可以全部都要嗎?」
「不行。小樂,你吃那麼多,肯定又會鬧肚子疼。」鳳翎聞言,板起臉來。
「有什麼關系?難得出一趟遠門,況且這里有的還是崆峒城吃不到的干果。」金如玉自己拿主意,挑了些崆峒城吃不到的在地干果,便立刻付上一錠銀子。
「謝謝爺、謝謝爺。」小男孩見狀,不斷地哈腰道謝……溜煙就跑開了。
「……這里怎麼會讓那麼小的孩子外出工作?」她不禁回頭望去,這才發現端著木盤的孩子不少,而且是男孩女孩都有。
「那些通常都是居住在冷城的孩子,冷城算是通往崆峒城的過境城鎮,來往的商旅不少,而這里不只有礦產,也有農產,很多農家農產過多時,就會做成干果,再叫孩子端著木盤到外頭叫賣,算是幫家里添點收入。」金如玉模了模金之樂的頭。「改天我也讓之樂到店里走走,讓他從伙計學起,不過……得先幫他找幾個夫子教教。」
「你想得很長遠了。」
「我是他爹,當然要替他著想,而且他得好好地教,否則把他養出驕性,那就麻煩了。」他說著,不禁輕嘆,「不過,我待在府里的時間不多,就連這趟也是為了巡礦場才來的,要是把他丟在府里,早晚被他爺爺女乃女乃給寵壞。」
「小樂不會,小樂的性子像我。」
「那是因為他是你帶大的。」事實上,他認為之樂根本就像極了自己。
鳳翎微皺起眉,這下子總算搞懂他的意思。他根本就是拐著彎要她到金府……是因為他真想要迎娶她為妻?
「在大風茶肆那位甘姑娘,感覺上性子挺好的。」她暗示著。
金如玉笑得眉眼彎彎。「難道你不知道,後娘最會欺負非自己親生的孩子?就算她能夠疼之樂,但要是有天她也有了自個兒的孩子呢?」
她無力地閉上眼。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說些讓她擔憂的話。
「況且,金家財大勢大,後娘有了自個兒的孩子,就會開始計較得失,甚至替自己的孩子鋪路,然後演變成權謀心計……」
「你想太遠了,八字都還沒一撇。」鳳翎沒好氣道,懶得理他,把注意力放回金之樂身上,才發現那幾碟干果,兒子幾乎快吃完了。
「小樂,我不是跟你說,不可以吃那麼多嗎?你忘記你以前也是這樣肚子疼的?」
「我……」他一臉委屈,趕緊向爹求救。
金如玉撇嘴哼笑。這小家伙,只有在這時候才會向他撒嬌。「好了,听見娘說的了吧,就只縱容這一回,下不為例。」
「我知道了。」
「這樣可以吧?」他笑問著。
鳳翎嘆口氣。「你都發話了,我又能如何?」
「別這麼說,孩子的娘。」
「你……不要這樣喚我。」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垂著臉,不想看他那雙熾熱的眼。
瞧她羞得連耳根子都紅通通了,金如玉便不再強迫她。
「小樂,不準再吃了。」她轉移目光看著兒子,就見他還偷偷地抓起干果吃。
「可是很好吃耶……」
「不準,娘要生氣了。」她板著臉警告。
金之樂可憐兮兮地扯著金如玉的袖角。「爹爹……」
「娘說了算。」他毫不留情地說,轉向她時卻笑得滿臉討好。「孩子的娘,我這麼處理可好?」
那模樣教她不由得抿嘴低笑,羞怯地垂下長睫,像是喜悅,但又不敢張揚。
金如玉瞧了讓他好心動。
「……不要一直看著我。」鳳翎羞紅了臉。
「這麼厲害,沒抬眼也知道我一直看著你。」
「不要鬧了。」她不需要抬眼,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麼直接的注視,讓她心跳加速,渾身不自在。
「沒鬧,只是要喂你吃東西,張口。」
他夾起菜,湊在她嘴邊,動也不動地等著。
怕讓人側目,所以逼不得已她張口吃了,抬眼對上他笑眯的黑眸……
「鳳翎,我听見了我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像是里頭裝了什麼,不再空了。」金如玉笑著喃道,輕輕地喔住她的手。「你說,是什麼溜進我的心底了?」
「……我怎麼會知道?」
「你可以發現我的心是空的,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你怎麼會不知道我的心快滿了?」
她這才意會,原來他是暗喻著他把她裝進心底了……他真把她放在心底了?
「這天地如此寬廣,還有許多有趣的地方,等我得閑咱們就一處一處地去玩,讓你們嘗嘗不同的美食,欣賞奇特的美景。」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他們就是一家人,可以那麼天經地義的一塊計劃往後的日子,待在一起……她動容了,微垂著眼,余光卻瞥見兒子竟偷偷躲到桌底——
「金之樂,你在做什麼?」她罵道,不敢相信他竟端著干果躲到桌底下吃。
「爹爹!」他立刻鑽出來撲進爹懷里。
「給我過來!」
「爹爹!」他死巴著不放口
金如玉瞧這對母子在他身邊蹭著扯著,不禁雙臂一攏……並將他們擁進懷里。
這就是一家人的滋味,屬于他的一家人……好鮮好讓人悸動。
他想,這滋味,他一輩子都不會膩。
「爹爹,那是什麼?」
吃過茶飯之後,金之樂一手牽著爹、一手牽著娘,好奇興奮地逛著市集,每每看到新奇的玩意兒,便忍不住扯著喉嚨問著。
「啊……對了,這時候來還真是時候。」金如玉牽著他到攤前,就連鳳翎也玩興大起地打量著攤上奇特的物品。「這是七夕時節冷城特有的應節物
品,這個是谷板。」
「谷板?」鳳翎打量著攤上,打造得分外精細的農舍縮景。
「瞧,這底頭是塊木板,鋪了一層土,有的會在土里種下粲或棵,上頭再搭建小茅屋和花木,象征著一家和樂,衣食無虞。」金如玉解說著:「而旁
邊這個則是種生。」
「種生?」
「我听說是先將綠豆、小豆之類的裝在器皿中用水浸泡,把發出的寸芽,用不同的彩帶捆起,再移植到小花盆里,就是人家說的生花盆。」
「這位爺兒懂得可真不少。」攤販老板正賣出了一座谷板,趕忙過來招呼。
「以前到冷城時听人解釋過。」
「不過爺兒可知道這生花盆,還有其他的用意?」
「喔?」
「人家都說,這種生得要在七夕前十日便動手,還得要勤換水,等到芽發五六寸再移種到花盆里,要是到了七夕那日可以長過一尺高,也意味著重生。」
「是嗎?」
「這重生指的可不是人的重生而是感情重生,也有的夫妻會特地選兩種彩帶束起,屆時再瞧誰的長得較高,誰就能使喚誰,也象征著夫妻間的閨房樂趣。」老板朝他直眨著眼。「要不要買一些回去和夫人一起斗斗法,看誰棋高一著?」
鳳翎聞言想要解釋時,金之樂已經高喊著,「娘,我要買谷板……」
「不可以,你屋里還有其他玩意兒可以玩。」
「可是……」他好可憐地扁起小嘴,見風轉舵地勁到爹身旁,扯著爹的袍角。「爹爹,娘不給我買……」
「好,娘不買,爹爹買。」金如玉模了模他的頭。「老板,這谷板和種生,就分別都給我一樣吧。」
「好,馬上就好。」老板動作飛快地將谷板和裝著種生的瓷皿……並謹慎地裝進木盒里頭,綁上了麻繩。「七夕就快到了,祝爺和夫人百年好合。」
這話說得中听,讓金如玉銀子給得毫不手軟。
「听見人家怎麼說了沒有?」他暗示道。
「……听不懂你在說什麼。」鳳翎羞紅臉地東張西望,就是不看他。
「怎會不懂?回崆峒我就日日勤換水,到時候哪方長得高,誰就得听誰的。」
「你真無恥,誰要跟你玩這個?」
「我有說要跟你玩嗎?」
她瞬間漲紅臉,瞪著笑得壞心的男人,真不知道要巴他一巴掌,還是干脆挖個坑埋了自己算了。
「爹爹、爹爹!」金之樂的喚聲又傳來。
「又怎麼了兒子?」金如玉沒好氣道。
雖說帶著兒子,可以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結果,但是太脂噪的之樂,也容易在關鍵之時壞他好事。
畢竟,他還沒逗她逗過癮呢。
「好可愛的女圭女圭。」金之樂指著另一攤的泥塑女圭女圭。
「你這小子眼光真好。」金如玉牽著鳳翎要過去,卻發現她動也不動。「怎麼了?」
「你們倆自個兒去看。」她別開臉。
這兒陷阱這麼多,天曉得待會兒他又要怎麼戲弄她?
「好吧。」他松開手。
這手一松開,反倒教她一愣。這麼干脆?
抬眼望去,見他牽著兒子去逛攤子,真把她給丟下了。
這人到底是怎樣?老教人捉模不定……下是風一下是雨,沒個準。
望著他的背影,她才發現有不少路過的姑娘家,不斷地偷瞧他,甚至一和他對上眼便立刻羞紅臉。
鳳翎緩緩垂下眼。可不是嗎?當初的她,不也是如此?
就算他的笑臉客套藏帶著冷漠,但那時的她,哪怕只是躲在門邊偷覷一眼都足以讓她開懷數天,而曾經遙不可及的人,竟說要娶她為妻……她除了震愕,更是不敢奢望。
太遲了……一旦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沒有回頭的機會。
就算她的身子只給了他,但也抹滅不了她曾身為花娘的事實……他不在乎、他的娘親不在乎,可是終有一日他不可能只要她一個妻,他需要的是門戶相當、能帶得出廳堂的妻。
而她……無法給予他那些,更不想與人分享他,與其分享,她寧可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
「……怎麼了?」
金如玉的嗓音突現,教她怔忡了下才抬眼。
面容如冠玉,黑眸如星耀,如今他注視著她的眼神,像把燒得正烈的火。
她選擇漠視,垂眼卻發現他的手上又多了個木匣,她不由得閉了閉眼。
「說什麼小樂會有驕病,就算他有也肯定是被你給寵出來的。」她微惱道。
「這個是……」
「我累了,想逛的話,你們自己去。」話落,鳳翎轉身就走。
金如玉微揚眉,懷疑是自己逗過頭,垂眼看著兒子問:「之樂,你娘生氣了怎麼辦?」
「不關我的事,是你惹娘生氣的,你要自個兒想辦法。」
這兔崽子……金如玉悻悻然地哼了聲。
需要的時候就一臉可憐兮兮,不需要的時候就翻臉無情……他到底是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