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煜伸手拿起巡鹽御史送來的書信,閱完便沉了神色,「看來——柳家有麻煩了。」
管爾奕不解的看著對方一臉陰沉。
「現在就算你想娶她,她也未必能與你成親。」朱天煜將手中的書信丟到管爾奕面前。
遲疑了一下,管爾奕打開信,總掛在臉上的戲謔神情隱去,雙眼因震驚而大睜。
「王爺,這之中一定有誤會。」管爾奕皺眉說︰「柳世伯向來克守本分,不可能做私鹽買賣。」
「他有做與否,不是你說了算。」朱天煜陰鷙的看他。
「王爺!」每當朱天煜出現這種神色,總令他感到不安,「他可是無雙的爹啊。」
朱天煜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利光芒,「你要我放了柳家?!」
「若真有罪,國法難容,可不是我求王爺網開一面便成,這我心里有數。」管爾奕畢竟太了解朱天煜,知道縱使他開口替柳家求情,朱天煜也不會留情面,「我只求王爺將事情交給我全權處理。」
朱天煜冷漠的直盯著他,並沒有馬上同意。
看他這樣,管爾奕一臉沉重的說︰「我知道這要求過分,但是王爺也知道無雙的性子,如果你傷害了她爹,你們此生就真的無緣了。」
「錯。」他的聲音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我們早已緣盡!」
「不!只要還有一份情,緣分便不會輕易被斬斷。」
朱天煜沉默,臉上的表情絲毫未透露什麼,聲音冷漠,幾近無動于衷,「你難道忘了本王是個不祥之人。」
「沒忘,但更清楚王爺從來就不是個膽小怕事之人,今日都還沒過完,何苦去煩憂明日之事。」
「別說了!本王會派人徹查此事,」他轉過身背對他,非常平靜,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先壓柳震宇入牢。」
「王爺!」
「本王如何處置此事,你別管。」他的語氣帶著警告。
管爾奕的心中因為朱天煜的神情而升起強烈不安的預感,目光再次飄到一旁的畫中女子身上。
他的無雙妹子將來該如何面對判她爹入獄的朱天煜?!想起這個,管爾奕只能深深嘆息而無能為力。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柳無雙一張絕美的容顏面無表情。
她原是江西鹽商之女,自小生活富裕,更是爹娘疼愛的掌上明珠,不過自在的生活卻在一夕之間全毀,她爹被人羅織罪名入獄,她娘向來身子骨就弱,自己又是個女兒家,商行的大小事務只好暫時交由叔父打理。
沒想到她爹入獄之後,叔父告訴她,只要肯進府服侍王爺,就能救她爹,于是她毀了打小與管家訂下的婚事,在叔父的安排下,進了王府,成為王爺的女人。
她現在待在這座華麗的府邸,等了大半夜,就是為了等那個握著她爹生殺大權的男人。
只要讓他喜愛自己就能救她爹——她緊咬著下唇,嘗到一絲鮮血的味道。她想救爹,但就是不甘心,一個女人的美麗成了手段,這張臉帶給她的到底是福是禍?她已經沒了答案。
「想什麼?」
听到身後的聲音,她先是一驚,緩緩的抬起頭,原以為會看到傳聞中冷酷的王爺,沒料到卻是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
「管……管大哥?!」
管爾奕爽朗一笑,「我的好妹子,咱們多久沒見了?三年?五年?」
她眼底閃著激動,站起身,面對著他,「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忘了,我在寧王府做事,你爹不是還寄了畫軸跟書信來。」管爾奕柔聲說︰「我現在可是寧王府的大總管,日後咱們會有很多踫面的機會。」
是啊,她一直想著王爺的事,都忘了爹在入獄前還跟她提過管大哥在王府做事。
但思及此,她臉上的笑容微隱,「真對不住大哥,我毀婚之事……」
管爾奕伸出手,阻止她說下去,「你我之間本無男女之情,今日你毀婚,倒也替我解了心頭的重擔,只是你被你叔父送進王府來——這可是你心甘情願?」
柳無雙沉默了一會兒,「我想救我爹。」說到底,她只有這個念頭。
「若你真打此主意,我現下就可以勸你放棄,走出王府大門!若王爺到時怪罪,我自會一肩扛下!」
聞言,她的心沉了下來,「王爺不會因此放過我爹?」
「如果你爹無罪,王爺自會還他一個公道。」
她的眉頭輕皺,「寧王真如傳聞之中冷酷無情、不留情面?」即便讓他喜歡上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麼嗎?
管爾奕輕笑著搖頭,「王爺或許對天下人皆無情,但對你——」他欲言又止的對她揮了揮手,「過來。」
柳無雙好奇的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閣樓。
「你看看上頭的題字。」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著上頭。
抬起頭,她才發現此樓的匾額上龍飛鳳舞的寫著「芙蓉閣」。
「曾有人贊你美若芙蓉,此生他也最愛芙蓉,你可還記得是誰?」
她怔住了!她不僅記得他是誰,還記得他的不告而別,從此失去音訊,原以為此生無緣再見,但今日管大哥會這麼說,難道……
「現在你還有機會可以走。」管爾奕靜靜看著她神情的流轉,暗嘆一口氣,「我想說的是,或許你心儀于他,但他已經不再是你所熟悉的那個人。」
這是什麼意思?她無法言語,只能呆愣的看著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字。
「王爺已經回府。」管爾奕輕聲繼續說︰「現下你走還來得及,若再不走,此生你就再也走不開了,一旦成為王爺的人,王爺絕不會放手。」
「我不是誰的人,」她失神的喃喃道︰「我是柳無雙,屬于我自己。」
管爾奕在心中嘆了口氣,眼角看到了遠遠走來的朱天煜,立刻輕喚了一聲,「王爺。」
柳無雙的身子微僵,緩緩的轉過身,熟悉的男性面孔令她心頭一陣悸動,但是他身上的穿著代表他此時尊貴的親王身分,已不見得是她熟悉的那個人。
「不認得本王了嗎?」朱天煜專注的看著她,黑眸閃過一絲高深莫測。
她沒有言語,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感嘆起世事無常。一個飄泊無依的可憐人,最後竟搖身一變成了親王,而一個富商千金,如今也只是入王府陪侍的女人。
管爾奕微低著頭,默默的轉身離開。這里已經沒有他可以插手的事。
朱天煜雙手背在身後,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
「你騙我!」終于,她開了口,語氣中有著怨懟。
朱天煜斂下眼,「當年你救了本王,本王確實斷過回京城的念頭!只是後來不得不……總之,本王並不算騙你。」
緊握雙拳,她忍不住大口喘著氣,感到一股怒氣沖上腦門,「你可知你不告而別,我找了你多久?」
「本王知道,」他走近她身邊,「三年前,在京城里遇上上京赴考的爾奕時,他全都告訴本王了。」
她抬起頭,將他看個仔細,「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
「因為本王是個不祥之人!」
她嗤之以鼻,「別再拿這個理由搪塞,若真不祥,為什麼要答應叔父收我入府為陪侍?」
「因為你只能是陪侍。」他一字一句的說︰「從入府的這刻起,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柳家小姐,你以後沒有名分,只能依附著我而活。」
听他這麼說,她的臉霎時白了,多年來,她將他放在心上,所有人皆以為她不願婚配,是因為在等進京趕考最後卻生死未卜的管爾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的人是他——她希望能再見他一面!但今日她等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對她這樣殘忍。
朱天煜輕撫過她的臉,拿出常年不離身的方巾,「本王只是想留住一直以來都想留住的人。」
她沒有料到這麼多年過去,他竟然還留著她繡給他的芙蓉方巾,她的眼眶有點發熱。
「本王此生注定無父無母、無妻無後,」他靜靜的看著她,道出對他們而言都同樣殘忍的事實。「所以此生——我不會許你一個名分。」
他的話讓她的心往下沉,靜默了好一會,才打起精神,繼續問︰「那我爹呢?為什麼要壓他入牢?」
「他若有罪,本該伏法。」
「我爹無罪!」她的語氣難掩激動。
他沉默,對此不願回應。從初識,他便對她情難自禁,他不願承認自己的私心,他確實對柳家施壓,遣去的特使意有所指的要柳家將柳小姐送入王府。
「如果是我求你呢?」她的雙眸寫著祈求,相信他並非真的鐵石心腸。「求你放了我爹,我保證我爹不可能犯法。」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不是你該插手的事。」他淡漠的說。
她的神色一黯,「縱使我不要名分,心甘情願成為你的陪侍,你也無法網開一面,是嗎?」
「你該有所覺悟,縱使成為本王的女人,也永遠不能跟本王談條件!畢竟王府之內,我的女人並不單單只有你一個。」他不想傷她,但這卻是鐵錚錚的事實,她早晚得面對,畢竟他的身分已不同以往,他必須謹言慎行,也必須學會妥協。
她的身子僵住,臉色慘白,他明明就是當年她救起的那個人,但他變了——臉上沒了溫柔,只剩冷酷殘忍。
思及此,淚水不听話的滑落臉頰,她沒有費心擦去,轉身就要走。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進了王府,本王便不許你走!」
她掙扎的想要甩開他的手,「你以為你是誰,我想走就走,你留不住我。」
「大膽!」他斥了一聲。
簡單的一聲斥責,加深了兩人的距離,顯示他現在不再是個無名小輩而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即便她用盡力氣也爭不過他。
朱天煜的手微用力,她踉蹌了一下,跌入了他的懷中。
她美麗的眸子怔怔的望著他,原本她多期望有朝一日能夠再見他一面,但是他變了,變得讓她覺得好陌生。
他低頭用力的吻住了她,而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輕顫,想奮不顧身的投入他的懷中,最後卻用力的將他推開。
「本王不準你走!」他看她轉過身,心中滑過一絲焦急。
她臉色蒼白的看了他一眼後,依然頭也不回的走向王府大門。
「如果你現在就走,我立刻殺了你爹!」
他的話使她硬生生的停下腳步,臉上血色盡失,仍背對著他問︰「你在……開玩笑吧?」
停了片刻,他淡淡的說︰「你可以賭賭看。」
「你威脅我!你竟然威脅我!」被喜歡的人這樣對待,她心痛到幾乎無法喘息。
「回來。」他重復一次。
她轉身看著他,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哀愁扯動了她的心弦。
朱天煜靜靜的對她伸出手,「過來!」
她爹的事,他自有考量,當年因為管爾奕,他只好不情願的放開了她,多年之後,他終于不顧一切的想要擁有她,他不允許她第二次離開自己的身邊。
柳無雙仍沒有動,她覺得一股冰冷竄過全身。她剛剛是有點心軟了,但無論他心中對她的情意如何,都不可否認他的性格有些改變了,變得讓她覺得害怕,況且他們之間還夾了她爹的事。
她怎樣都無法走向那個男人。
緩慢而堅定的,他自己走向她,在她退縮前摟住了她。「你是我的人,此生只屬于我,你哪里都別想去。」
看著他俊美的五官,她壓抑不下心中復雜的情感,有情愛也有恐懼……
他將她抱進房里,徐徐的將她放在床上,身子親昵的貼在她身上。
「我真的很開心,你回到我的身邊。」他柔聲的說。
她的眼眸閃過一絲哀傷,若是相逢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會很開心的。
柳震宇的事終究在柳無雙心中埋下一個結,她不願相信,朱天煜真的變得如此絕情,總想著她如果再多求他幾次,他或許會願意為了她網開一面,最後柳無雙卻只等到她爹病死大牢的消息。
心結與隔閡在柳震宇死後便在柳無雙心里埋得更深,她居住在朱天煜為她打造的芙蓉閣,幾乎夜夜與他共枕,但天亮後,他們成了陌路人。
在柳震宇死後數月,朱天煜收了皇帝送給他的美人,當下,柳無雙更是明白了一些事。那個男人用行動告訴她,縱使她再特別,也重要不過他現在的身分,他不可能拒絕這樣的禮物,不可能得罪皇帝。
而她身為女人就該乖乖認命,逃不開依附男人的命運,注定一生卑微。
她知道自己該認命,但隨著時間過去,心中的失落感越來越重,她不再是當初無憂的柳無雙,她也變了,她的眸光總是幽幽望著他方,笑容不再閃動,只想逃開這座華麗的府邸,逃開這躲不開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