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燈火的夜晚,站在離天最近的地方,這是連在夢中也不曾出現過的念頭。
沒想到,那天空一直存在,像是在等著她一般,她抬起頭,就見到了那個丟失的夢。
「好美……」她不自覺地伸手捂著嘴,發出驚嘆。
這是一個多好的天氣,繁星如雨、明月如勾,盤踞在她頭頂一尺,她忘了冷,心由恐懼轉為驚喜,噗通噗通地跳著。
仿佛自己立腳的地方不是大樓,而是高山,四周萬籟俱寂,成了只為她開放的場所,換個角度,世界就不一樣了。
現在,施余歡覺得這里美極了,而她險些錯過。
她的心系在星海,更多的部份,放在谷均逸的身上,他竟然是個懂得賞月的人?她原以為看星星、看月亮這種浪漫的事不是他會做的,更沒有古人的閑情逸致對天感嘆。
他該從不是個有浪漫情節的人。
對她的感嘆與贊美,谷均逸沒有表現出一點的得意,好像她有多驚喜並不關他的事,好像帶她來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她的激情稍微平復,像看自家家產一樣將視線對準了天空中的彎月。
那是非常完美的上弦月,像眯起的眼、像揚起的嘴,但是看谷均逸的樣子,毫無欣賞之意。
「你不覺得月亮很神奇嗎?」他問。
听過有說月亮美的,用神奇來形容倒是不多見,好在施余歡已經對谷均逸的行為模式有所了解,他要是對月大發感嘆賦詩一首,她才覺得是見了鬼呢。
「神奇?」她只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比均逸說︰「天上的月亮是圓的,可看上去卻是彎的,就算現在,心中清楚所見的並非是它的全貌,就算知道月牙之外的黑暗也是它本身,可那部分還是進不了肉眼,所有人都知道月亮是一個圓,又都默認發出黃光的部份才是月亮,這種真相和假相同時並存、又同時被人接受的情況,不是很神奇嗎?」
施余歡心想,也對,人們用許多名詞形容月亮,新月、上弦月、峨嵋月、下弦月等等,可實際上月亮只有一個,就是那圓圓的星體,那麼平時對月亮的稱呼,到底是形容那個星體、還是在形容光呢?
就算心中清楚月亮就在那里,只是有一部份看不到罷了,可當看不到的部份入不了眼時,經常會被忽略,明知道自己忽略的部份在那,可就是看不到,最終也就當它不存在了;這種矛盾本不成問題,大人會用科學的方法告訴小阿月亮為什麼有時是彎的、有時是圓的,可卻很少有人看月亮,是在看它存于黑暗的那一部份。
比均逸覺得這很神奇,那的確是很神奇,他是眾人的焦點,有著繁復的身分,管理著外人羨慕的公司,比她或是大多數人都要忙得多。
他不懂浪漫、不懂賞月之樂,他只會用那一貫研究的目光去看夜空中的天體,可是,他卻注意到了她及大多數人都已遺忘的夜空,他從來都沒有丟棄過這片天。
就像拼著簡單的拼圖一樣,他眼中的世界,有時出人意料地簡單,他經常刺痛她,可也有像這樣的時候,偶然間幫她找回了一些珍貴的東西。
「你一定經常都在看月亮吧?」他做的事情在外人看來也許很怪,可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既然做了就會貫徹始終,這回也不會是心血來潮。
「嗯,常常。」他說。
她說對了,他經常這樣一個人看著月亮,等待著時間過去,等待著月亮慢慢地變換著姿態,天氣好的時候,他就會在公司留到很晚,透過辦公室的窗看著天空,就像今天。
突然停電,周圍陷入一片漆黑靜寂,唯有他一直在注視著的月亮,如薄紗月兌落,煥發出了難見的光彩,這一過程他親身經歷。
那一瞬間,他只有一個想法,要帶她來看這月亮,天空不會改變,可今晚的天空再也無法復制,他就那樣跑下了樓梯,不覺得累,只是怕電來得太快,要錯過了這個時刻。
他親口說過,只要她來他公司上班,他再不會干涉她的生活,他就偶爾在公司看到她的身影就很好,他說過,可又是他食了言。
他給她的卡,她一次也沒有用過,他給了她見面的鑰匙,她不稀氨,他還是跑去找她了。
直到現在,她就在他身後,和他仰望著同樣的星空,注視著同一彎新月,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多麼沖動的事。
「你……覺得怪嗎?」意識到自己沖動下的食言,也許又會引得她的不滿,他不禁有些不安起來。
「哪里怪?」
「讓你看這個。」他指的是那個月亮。
真的,月亮又不是他發明的,有什麼好向別人展示的,施余歡不禁笑下,搖了搖頭,「我知道你為什麼對這個感興趣,人總是在尋找和自己相似的事物,這一點也不奇怪。」
「相似?」。
「明明知道真相,卻還是選擇相信眼前所見,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樣比較輕松,人都會本能地選擇輕松的那條路。」
他不會明白的,因為他和他眼中的月亮太像,將全部的自己擺在人的面前,可所有人又都覺得他藏得太深,只照自己的意思去認識他,而忽視了他最本質的那部份。
連她都是如此,到如今,她已經對自己的感情有所覺悟,她漸漸地了解,為什麼這個張狂任性、霸道冷漠的男人,在她心中的比重只升無減,可是,她不敢去面對那個本質,像其他所有人一樣,畏他、遠他會比較輕松,發現自己愛上他,跟承認自己愛上他,所付出的勇氣是不同的,她還沒有那個勇氣。
她怎麼好像沒有很生氣的樣子?不只沒有生氣,如果不是他眼花,她剛才好像還……笑了,對他?谷均逸暗地里使勁地想,他是做了什麼有意思的事,還是說了什麼有趣的話?沒有,都沒有,無論怎麼看宗欽那伙的人行為,他也還是學不來他們那套,能把女人逗得笑聲不斷。
他的出現伴隨的肯定是冷場,何況今天他又強硬地大半夜把她拉來了這麼冷的樓頂,她為什麼要笑呢?
不是對寧小漁、不是對谷苓飛、不是對任何人,這里只有他,她是在對他笑,看來她心情真的好了很多,從他的住所搬出去是對的,即使面對他,她也能笑出來了,那麼是不是說,她也不那麼討厭他了?
「你……」
「那個……」
他們同時停頓,彼此的臉上都還留著月光的痕跡。
「什麼事?」他問。
「也沒有啦。」施余歡更加在意他要說什麼,她抓了抓肩上的發,「就是啊,最近公司有謠傳,說今後我們不會再開發香水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听說?」
「那不是謠傳,等新品的香水上市後,公司內所有香水進行開發工作的部門都會解散,這件事過些日子就會宣布,把你放在臨時小組里,也是為部份的重新調配作準備。」這算是個大變動,在進行最後整合時,他會為她設立一個單獨的部門,與她專業相符她做得也會比較順手。
「什麼,那是真的?」她只是隨便提一下而已,怕他的公司被莫須有的謠言弄得人心惶惶,結果這竟然不是謠言,「這怎麼可以,你不是很愛香水、不是很厲害的調香師嗎?怎麼會下這種決定?」
他當初可就是出于對香氣的追求才創立的這間公司,怎麼到今天這個地步反而放棄了這塊市場?她緊張成這樣,當事人的他卻氣定神閑。
「我已經做不出香水,也不想再做。」
「做不出來了?為什麼會做不出來?」他的才能那麼可怕,哪有做不出來的道理,分明是他的任性又犯了,就要全公司的人陪著他一起瘋!
比均逸安靜下來,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她在問他話,他又不理她了,一下子回到了他們剛認識時的狀態,他又只是那樣筆直地望著她,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樣,讓她一時也啞口無言,被他的沉默逼得進退兩難。
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像是在她身上尋找答案一般地看著她?是她的原因讓他不想再踫香水、因為他最執著的香味在她的身上?
頂樓停機坪的燈亮了起來,緊接著是各辦公室內的燈,旁邊大廈的燈也依次亮起。
「電來了。」他說。
「就是啊……幾十年不遇的大停電,肯定要上新聞頭條了。」
「的確是幾十年不遇。」他朝著遠方漸起的燈火望了一眼,從她身邊走過,說︰「走吧,電梯可以用了。」
她點了點頭,跟在他的身後。
罷才他叫她,是要說什麼呢?如果是因為她身上的氣味消失,讓他無法再做出香水,那他該恨她才是,那樣的話,他又怎麼會那樣望著她、又怎麼會帶她來樓頂?他究竟是如何想她,她又究竟該如何看待他的這一切?
比均逸的話果然不是說笑的,在Innight新推出的香水在市場上取得巨大成功後,Innight卻放出聲明,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開發任何香水,也不會踫任何和香水有關的專案。
聲明放出,各界嘩然,還有謠言說Innight是被同業勢力威脅,各種說法流傳各處,一時間也成了不小的新聞,然而Innight的代表始終未對此決定作出任何聲明,而在公司內部,部門的整改合並正在快速有序的進行著。
施余歡整理著自己的東西,同其他人的忙碌比起來,她的忙碌有些落寞,她想不通自己身上曾經有過的那種味道,怎麼會對谷均逸產生這麼大的影響,是因為他發現世上還有自己弄不清楚的氣味,受了打擊才不再做香水?
他當然不會是那種軟弱的人,所以她想不通,比起周圍同事對她莫名其妙的敵意,她更想知道谷均逸到底是怎麼看她的。
以前,她真心希望那味道能夠消失,而如今如果她也能聞到那種味道,那就好了,那樣的話她是否就能接近他的執著以及他的放棄,他眼中的猶豫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這個時候,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有訪客,那個人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回神,看到辦公室門前的人竟然是寧小漁,她笑開了,迎向了門前的人。
「小漁,你怎麼會來看我,沒問題吧?」她將寧小漁拉到一個不顯眼的地方。
兩人在同一間公司,通常都是她去找她,寧小漁有社交恐懼癥,不會輕易走出自己那小小的天地,她會出現倒是真讓她覺得高興,也格外地親切。
「歡歡,我們說好要時常見面,可你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去找我了嗎?我怕你發生了什麼事,就來看看。」
「我能發生什麼事?」她笑得有些違心,這麼想來,她真的很多天沒去看她了,可是她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瞧你那擔心的樣子,我又不會丟了,不如我們中午去餐廳聊?」
寧小漁搖了搖頭,比她還要小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她,「歡歡,我是來問你一件事的。」
「這麼嚴肅,什麼事啊?」
「你去谷先生家不是給他帶小阿對不對,他會資助育幼院和讓我在這里工作,也並不是因為他好心,他是在藉此威脅你對不對?」
施余歡的臉有點僵,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有問寧小漁︰「你是從哪听來這些的?」
「公司里的人都在傳啊,我從他們的內部郵件中看到的!」
「你可以查公司的內部郵件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