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有這種事!」
本來應該正享受著春宵甜膩的段雅真拆了紅巾,穿著新娘服,在賓客已離去的偏廳里來回踱步,臉上淨是焦慮神情。
段母同樣坐在一旁,面露不舍,她好不容盼著兒子娶妻,對象還是自己疼愛的義女,正覺得老天有眼,沒給他們段家斷後,哪曉得卻天外飛來這場橫禍……
「婚書是真的,所以他們才敢這麼囂張。」段鈺臨按著隱隱作疼的眉心,感覺很是頭大。
再不想出點辦法來,他的妻子就要被搶走了啊!
「偏偏我們現在的縣令,又是個清廉的人……」因為擔心友人而留下來的和睦嵐,在旁蹙著眉心,臉上同樣是擔憂的表情。「清廉不好嗎?」段雅真納悶道。
「娃兒,如果情況對自己有利,清廉的縣令一定會幫自己,但如果像你這樣,情況對自己不利,那遇上清廉的縣令,他再為難也只能依律法判,到時候你勢必得被迫嫁去何家。」前來參
加喜宴的趙老爺也留了下來,他看向段雅真,簡單地說明了問題所在。
「是呀,像這種情況,如果是個貪財縣令反倒好,因為你送個大禮他就判你贏了。」趙家少爺聳聳肩,露出了無可奈何表情。
「這……鈺臨哪,有沒有什麼辦法?我听說何其天是個敗家子,我們怎能把真兒交給他呢?」段母憂心地問道。
「不管他是不是敗家子,真兒都已經是我妻子了,怎能交給他!再說那家伙根本心懷不軌!」段鈺臨恨恨地一咬牙,低聲怒道。
「鈺臨……我們不能逃走嗎?」段雅真怎麼也靜不下來,她實在是很怕自己會被硬帶到何其天家里去,若是要她遭受那個男人的污辱,她倒不如死了算了!
「對啊!鈺臨,如果你先帶著真兒逃離河陽城呢?」段母問道。
「這麼做的話,鈺臨就要變成強拐良家婦女的犯人了。」和睦嵐對此不表贊同。
「我覺得不妥。」趙老爺跟著搖頭,「段老頭地下有知,肯定會氣到跳出棺材。」畢竟沒有人會想要自己的家族背著污名,更何況這根本是不白之冤。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難不成我真要照婚書寫的那樣嫁給他?」段雅真急得根本坐不住,她焦慮地說道︰「如果真要這樣,那我寧可先上吊自盡!」
「真兒!別動傻念頭,死了不能解決事情的。」段鈺臨一把拉過段雅真,抱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起來。
「是呀,我們留下來是為了讓你們可以找出一條活路,不是為了讓你去尋死耶。」趙家少爺搖搖頭,兩手一攤,嘆道︰「不過既然死也不怕了,那就什麼方法都能試了。」
「說得沒錯,總之我先去找縣令吧,先跟他說明情況,問他是否能幫我們找到反將何其天一軍的方法。」段鈺臨來回踱了幾圈,終于作出決定。
「現在嗎?」和睦嵐往窗外看了眼,「天色很晚了……」
「他是清廉又認真的縣令。」趙家少爺扯開笑容︰「莫說夜里,就是三更半夜,你去擊鼓鳴冤他還是會從床上跳起來的。」
「那就去吧,我陪你走一趟。」和睦嵐點頭應道︰「也不知道何其天是不是還耍了什麼詭計,所以多個人照應比較好。」
「既是如此,小子,你也去吧。」趙老爺推推賴在椅子上的兒子示意道。「噢,好啊。」趙家少爺不置可否地起身。
幾個大男人先後踏出偏廳,正商量著該怎麼跟縣令說明時_,段雅真卻一臉不放心地追出門。
「鈺臨,你……你們路上小心點。」段雅真繃著眉心,秀眉幾乎糾結成一團。
段鈺臨停下腳步,回頭輕拍她的臉頰,沉聲應道︰「我知道,你別太擔心,在家里替我好好安撫娘吧。」「嗯……我會的。」
「還有,我出門前會叫總管把年輕力壯的家丁都調到偏廳這附近來巡邏,免得何其天暗地里又耍詭計。雖然他們不會功夫,但有意外時還是能擋一下。」段鈺臨提醒道。
「你這意思是待在家里也不安全是嗎?」段雅真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有點蒼白。
「這……我不是要嚇你。」見她臉色不好,段鈺臨連忙改口,「你陪娘跟趙爺說些開心的吧,老人家年紀大了,嚇不得,別讓他們太擔心。」
「我會的……」嘴上是這麼說,但段雅真卻扯住了段鈺臨的衣袖,手指怎麼也松不開,還有些顫抖。
段鈺臨按上她的手背,輕聲道︰「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嚼——」段雅真皺起眉頭,表情有些遲疑。
「說吧,你的個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扭捏了?平時你總是表現得相當有精神,而我也就愛你這種有點硬脾氣的個性啊。」邊說,段鈺臨還往她頰上輕掐了下。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段雅真咬咬唇,終于迸出回應︰「如果你娶的人不是我,就不會遇上這種麻煩了,我覺得我好像給段家帶來了好多的困擾……偏偏你們又這麼照顧我……」
不管是段鈺臨還是段母,甚至是段鈺臨認得的朋友們,像是和睦嵐或趙家人,一點都沒把她當外人看待,而是全心全力地為她的幸福打算,不斷地為他們想好主意、好辦法,讓她覺得好
愧疚。
「別想那麼多。」段鈺臨苦笑了聲︰「我就是愛你,偏偏就不愛其他姑娘,所以就算麻煩再多,那都是我自個兒的選擇。」
「但是……」
「真兒,你別去在意何其天的事,與其自責,不如把它看成是考驗吧,等我們渡過難關,就證明我們倆的感情是情比金堅了。」段鈺臨撫過她軟女敕的臉龐,低訴著自己的想法︰「我相信
,老天爺只是給我們一個考驗,好讓我們更懂得珍惜彼此,但不是想拆散我們。」
「你真是樂天。」段雅真嘆了口氣,「也許我真該學學你。」
「學不學都好,我就是喜歡你。」段鈺臨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秀發里,迸出了輕聲笑應︰「而且……一旦過了這一關,你就會知道,我真的是個非常好、非常難得的好男人了。」
「我早就知道了啦!不然干嘛嫁給你啊。」段雅真被他逗笑了,霎時郁悶的心情似乎也消散不少。
「還是這個表情好。」段鈺臨捧起她的臉龐.,笑道︰「我喜歡你開心笑著、又有精神的模樣,所以你維持這個好心情,等我們帶好消息回家吧。」
「嗯,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沒錯,我一定會想出辦法,讓我們可以結為夫妻的,若真的不行,那麼……即使要我背上污名,我也會帶你走,雖然會窮一點,但到時候我們就能五湖四海共遨游了!」段鈺臨低聲允諾著。
「窮一點也沒關系啊,我又不是因為你有錢才跟著你。」段雅真感覺心里的焦躁感似乎被他的甜言蜜語覆蓋住了,心口漲得滿滿的,淨是甜膩。
「那麼,我們就這麼說定了,無論如何,我都會愛著你,絕不把你讓出去……」
段鈺臨的示愛才說到一半,突然地,後頭傳來了幾聲輕咳。「喂,鈺臨哪,不是我喜歡棒打鴛鴦,但是咱們還有正事要辦唷。」趙家少爺詭笑了幾聲。
「你們要說夫妻情話,回頭把事情解決了再談吧?」和睦嵐跟著苦笑。
雖然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但也稍微考慮一下他們倆啊!「好,我知道。那麼真兒,我們先走了。」
段鈺臨無所謂地聳聳肩,他松開段雅真,轉頭喚來在旁待命的總管讓他去調派宅邸里的家丁後,便跟著友人往外走去。
只是他們才剛走沒幾步路,便有小廝匆忙前來稟報——「少爺,有客人!」
「什麼?都這麼晚了,是誰?」段鈺臨疑惑地問道。
「不會又是何其天來胡鬧吧?」和睦嵐看向趙家少爺,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嘆氣。
但小廝只是搖頭,他表情有些驚愕地迸出了令人訝異的答案——
「來的人……是縣太爺!」
這下子,所有的計劃都取消了。
不管是要上衙門,還是找人保護段雅真,統統用不著了。
著人備上好茶、點心,眾人移往大廳,為的自然是突然在夜里來訪的縣令
「何其天帶人到衙門告狀,我收了狀紙、听過他的控訴後,覺得事情有古怪,所以才私下來訪,想把事情弄清楚。」
踏進段家的葛縣令一身便服,身邊沒帶任何護衛,也並非乘轎而來,完全就像是出門訪友而已。
他啜了口僕人端上的茶水,一臉謹慎地提醒道︰「不過,我在這種情況下來訪是很不妥當的舉動,所以請在場的各位不要把事情說出去。」
畢竟狀紙已收,他此時夜訪段家,很容易被渲染成收受賄賂的貪官。「多謝葛大人,原本我們正想上縣衙的,倒沒想到大人先上門來了。」段鈺臨出聲謝道。
「畢竟是如此詭異的案子……」葛縣令搖搖頭,往段鈺臨迸出了苦笑︰「本官向來只听聞何其天強搶民女,沒想到今天卻換成他告人強搶民女了。」
「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稀奇,是吧?」趙家少爺丟出一聲嘲弄。
「是有那麼點。」葛縣令點頭道︰「我知道段公子的行為素來正派,平時雖無私交,但坊間的消息多少听過一點,再加上何其天平日里素行不良,他的狀紙里所寫的究竟有幾分真假,實
在難分,所以才連夜上門私訪,想把事情弄個清楚。」
雖然他亦可直接升堂問案,但因為情況太不尋常,他總覺得不先了解一下內情就升堂審理不太妥當,因此才不依規矩行事。
「既是如此,我就簡單說明一遍,讓葛大人先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段鈺臨將段雅真如何進段家成了養女,並與他兩情相悅、互許終身後,何其天卻帶人上門,提出婚書、滿香樓妓院的帳本為證,想要帶走未婚妻的經過說了一遍,末了又補上一句大伙兒最
關心的疑問——
「不知葛大人有無良策可以應付何其天的無賴行徑?」
「這……」葛縣令听著僅是繃起了眉心︰「真是令人兩難……」
「葛大人,兩難的意思是……沒辦法對付何其天嗎?」和睦嵐忍不住出聲打岔。
「對,雖然我明白何其天只是想藉機報復,但律法就是這麼死,若照律法來判,那麼劉家確實有權帶走段小姐,而且段小姐必須嫁給他。」葛縣令說著忍不住嘆了口氣。
果然事情就像他所猜測的,何其天確實不安好心眼。
「但問題是,我真是被二娘賣到滿香樓的呀!」段雅真不甘心地迸聲︰「她一定是收了何其天的好處,才會來搶我回去的,因為她根本就討厭我,哪來的傾家蕩產找尋我!」
「我知道,所以我早已派人去向滿香樓的老鴇打听過此事。」葛縣令應道︰「但對方應該收了何其天不少好處,因此矢口否認劉家二娘帶孩子去賣的事情,一直堅稱是段小姐自己說要賣
身,卻在簽了賣身契之後又反悔,才讓段公子帶了走。」
「嘖,她真是作黑心生意的,扯謊可以面不改色。」趙家少爺挑了挑眉,一臉的不以為然,「就因為滿香樓自她接手後便是此等種作風,所以後來我跟鈺臨都不挑那兒去了。」
這也是為什麼老爹壽宴,他選上的是醉仙樓,總歸一句就是格調問題。
「說不定你們常上門還好些。」段雅真忿忿不平地迸了聲︰「也許看在你們倆都是貴客的份上,給她點銀兩,她就顧及情分替我們說話,而不是淨向著二娘跟何其天了。」
雖然過去她確實討厭男人上花樓,但老實說,在這種危急的當口,她根本無心去理會那種芝麻小事了。
「現在怨她也沒用了,滿香樓的鴇母本來就是那性子。」段鈺臨搖了搖頭,面色凝重地轉向了葛縣令︰「麻煩的是,依葛大人言下之意,就是無法反過來控訴劉家二娘了,對吧?」
「對。」葛縣令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但是這明明不是真的啊!她這是造假!」段雅真又氣又急地迸出了抗議聲。
當年她差點被迫賣身,還讓老鴇出言恐嚇,這些回憶她不是真給忘了,而是埋在心里深處,如今知道自己又要被陷害一次,她真是氣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葛大人,那老鴇算是作偽證吧,這樣還能算數?」段鈺臨悶聲問道。「就算是偽證,那也是證據,你們想反過來控告她造假,就得先找出她說謊的證據來。」葛縣令有些頭疼地按著額
頭揉了揉,「比方說,如果滿香樓里有其他人願意出來證明,說老鴇是說謊,那就能提出人證。」
「那也得要有人肯出面吧?」趙老爺听著只是搖頭,「何其天這小子,歪腦筋動得特別快,我想他應該不會只收買穗母,九成九是連其他人也收買了,所以人證應該是找不到的。」
「趙爺說得沒錯,我派人去問老鴇時已打听過此事,但每個人都說是段小姐自願賣身。」葛縣令嘆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親自來訪,因為我實在是不相信段公子會強搶民女。」
「真是勞煩葛大人了,只是……我這邊也想不到什麼好方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原本是盼著能請葛大人幫忙的。」段鈺臨蹙緊了眉心,有生以來,他頭一次嘗到束手無策的滋味。
過去不管是在生意上踫到什麼問題,他都挺過去了,偏偏……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這事是何其天不對,但問題是律法就是如此,我無法擅動。」葛縣令嘆道︰「我不敢自詡清官,我只是依法辦事,所以……」
「所以?」趙家少爺好奇道︰「敢情葛大人有律法之外的辦法可以幫得上忙?」
「不算幫得上忙。」葛縣令搖了搖頭,對段鈺臨建議道︰「我只能說,你們逃吧。」
「這……」段雅真微愕,這不就跟她剛才說的方法一樣了?
「但葛大人,就算我們逃了,何其天一定會嚷著要你派捕快逮人吧?」段狂臨實在不覺得這是太好的主意。
「嗯,我相信一定會變成這樣,但何時要派人出去追捕你們,那是我的事,我可以盡量拖延時間,讓你們逃遠一點,等你們離開了我管轄的這個縣,我就能把事情盡量推拖……」葛縣令
應道。
「這也太牲你的好名聲了。」和睦嵐不贊同地搖頭,「就沒有更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逞威風,這實在是讓人忍不下這口氣。」段雅真蹙眉道。
「大伙兒說得有理,沒道理讓何其天這個惡徒得逞逍遙,而我們這些好人卻老是受害啊!」趙家少爺使勁點了點頭,又道︰「他們可以收買鴇母,偽造證據,難道我們就不行?」
「你是說,我們也來陰的?」趙老爺露出了笑容,「小子真是鬼靈精。」
「我只是覺得,既然葛大人說公堂上只講證據,但不管證據是真是假,那只要我們也能弄幾個對自己有利的證據出來,是不是就能扳倒何其天?」趙家少爺看向葛縣令問道。
「趙公子說得沒錯,只要不被逮到破綻,偽證也能當證據。」葛縣令苦笑了幾聲。
唉!沒想到他清官當了這麼久,現在卻得為了保住好人而拚命想造假……真是諷刺極了。
「這麼說來,只要我們能弄出些人證,即使證據與對方相沖突,葛大人也能藉此拖延辦案?」段鈺臨沉思半晌,突然迸出了略帶雀躍的高音。
「是沒錯,這麼一來,我在處理何其天的訴訟前,就得先辦個分辨真偽證據的案子。」葛縣令點了點頭,又迸出提醒,「只是我不推薦這方法,因為如果你們準備不周,一下子就被戳破
是假造證據,那我就得依法辦你造假的罪……」
「我明白。」段鈺臨打住葛縣令的話,俊逸的面孔上迸開了有些得意的笑容︰「所以我要舉的偽證,是對方一定會認同,又不會跟他們的權益相沖突,但卻對我們一定有利的證據!」
「咦……我們找得到這種證據嗎?」段雅真納悶著問道。
趙家少爺與和睦嵐也是面面相覷,一臉不解。
畢竟他們剛才就是苦無人證可為幫手,但現在段飪臨卻嚷著說,他們能夠找到對自己有利的證據?
「有,我有個相當好的主意!」段鈺臨握了握拳頭,臉上浮出了勝利的笑容,「橫豎都是要吃虧,那不如讓我們的吃虧變成佔便宜!」
「什麼?」段雅真越听越是不懂了。
吃虧……就是佔便宜?這什麼道理啊?
今天她若是被何其天帶走了,可是一點便宜都佔不到的。
「段公子的意思是?」葛縣令雖不懂段鈺臨想到什麼方法,但若有機會,他是很樂意幫忙的。
「這是個賭注,但我覺得應該可行,只不過得請葛大人幫個小忙。」段鈺臨往葛縣令拱手一敬,神情嚴肅地迸出請求。
「我不曉得你怎麼打算,不過本官既然來訪,為的就是幫上各位的忙,所以有什麼我能做的,就請段公子直說吧!」葛縣令爽快地點頭應聲。
雖說假造證據並不是什麼善良典範,但他當官原本就是為了保護百姓、造福鄉里,若是為了固守成規而使得好人受害,那就有違他的本意了。
所以偽證也好、私下來訪也罷,只要能教那真正的惡徒何其天吃癟,他什麼都願意牲!
「好!那我就先謝過葛大人了!」
段鈺臨露出了帶點輕松的表情,他朝和睦嵐與趙家少爺勾勾手,示意他們挨近點商量,然後才開始詳述自己剛才靈機一動所想到的「天外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