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西海玉靈峰上。
燕影背負神識已昏迷的鳳錦疾馳下山。
後者近日跟愛妻鬧得不可開交……不,並非「鬧」,遭鳳主「請君入甕」誘婚得手的上官淨,自鳳主底細爆開後,人家根本對他不理不睬、視若無睹,半點也不鬧,然,正是這個「不鬧」,才讓囂張不可一世的人氣得快升天。
今夜恰逢月圓時候,鳳主最好別妄動體內靈能,但他偏沒臉沒皮,硬跟著出走南蠻的妻子返回師門「西海玉靈峰」,為了解決上官淨師門內變所引發的亂事,亦為了救醒上官淨的小師妹杜青青,他在今日大縱靈能,強悍靈動震撼整座玉靈峰,也使得久未發作的血咒再起,未入夜,七竅已又滲血。
燕影心里清楚,待入夜,鳳主身上的血咒將更嚴重,四肢百骸劇痛,瞧這勢態,這顆魔星是存心折騰他自己,折騰給妻子看的。
情況雖嚴峻無端,他心里某個小角落卻覺得……天理昭彰啊!
惡馬惡人騎,魔星終于也遇到教他吃癟的對手。
突地,身後跟來一人,那人正全力施展輕身功夫,落後他一小段距離。
他並未回頭,然疾馳間仍分神留意,確定對方跟上。
玉靈峰地形陡峭,來時,他們將馬系于峰下,直到將鳳錦扛上馬背固定穩妥,燕影才轉身看向那個追隨之人。
「你左臂傷勢如何?」對方甫至,氣都未換上一口,燕影沉聲便問。
「血已止……」好、好喘,為趕上他,紫鳶提氣一路狂奔。「……不礙事的。」
前幾日,知妻子非回西海玉靈峰不可,鳳錦先遣了紫鳶過來一探,今日眾人才在玉靈峰下會合,那時她左臂已帶傷,還是上官淨當場撕了干淨的袖底衣布,為她包扎止血。
她的任務僅是監看玉靈峰上的動靜,她卻跟那些霸佔峰頂的人馬動手了嗎?
壓抑火氣,燕影繃著五官,簡短有力道︰「上馬。」
她在此處的事已辦妥,自然跟他們一道兒走。
紫鳶一躍上馬,與他護著鳳主離開西海玉靈峰。
以鳳錦目前狀況,若能回鳳鳥神地那處充滿靈能的錐穴里躺躺,那再好不過,但要從西海趕回南蠻,日夜兼程的話,至快也得花上十天。
一將鳳主帶離讓他深惡痛絕的「傷心地」後,燕影暫且放棄趕路,而是先選一個適合野宿之地。
剛決定下馬扎營,一批十人左右的馬隊迎將過來,帶頭的正是鬼叔。
八成是山里的老人們听聞鳳主和自個兒媳婦兒鬧僵,怕「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上官淨出事,才托鬼叔領著幾名好手跑這麼一趟。
只不過,現下要出大事的是鳳錦。
與燕影簡單談過後,鬼叔一行人亦跟隨入林,下馬準備過夜。
人一多,守夜之事就便于安排,而且多了鬼叔這般老手,燕影無後顧之憂,更有心力來對付兩名傷者。
傷者之一,魔星鳳主。
燕影知鳳錦昏過又痛醒,內勁虛空幾已見底,他們二人所習心法盡管相同,但要助鳳主療傷不易,他的火鳳精血優雅邪巧,他的燕族血氣則質樸野蠻,能相互感應,卻不易相融。
燕影能為他做的,不必動用異能,而是長年習武所練下的內力。
他盤腿而坐,雙掌虛貼鳳錦背心,催發內勁,先護住鳳錦的心脈,余下的劫,就得靠造劫之人自行渡化。
傷者之一——混蛋姑娘。
罵她混蛋,是她根本人前人後兩張臉。
今夜鬼叔與眾位好手加入,野宿于林,她在人前顯得沉靜拘謹,尤其待他,連正眼也不給他一個。
以往她總一瞬也不瞬地直勾勾看他,想看盡他一切似的,但自從兩人「沒要干什麼」地在一塊兒後,她漸漸就變了,在旁人面前對他特別冷漠,像怕被人覺察出什麼。
這樣……在一塊兒,就這樣而已,我沒要你跟我一起過日子……
所以,誰也不必對誰負責,誰也不辜負誰,我沒要干什麼的……
既是如此,他跟她之間真說穿了也……沒什麼!不是嗎?
胸中那把火彷佛騰燒了許久,自與她相遇,火就沒滅過,怒恨糾結得很。
尋到她時,她避開眾人在林中一泉小池邊淨臉。
此地仍屬西海高原地,高原林中藏有不少泉眼,涌出的泉水異常甘甜,紫鳶捧水喝了好幾口,也將兩根竹筒子裝滿水,最後才淨洗風塵僕僕的面容。
用巾子拭過臉上水珠,浸濕再擰干,她將前襟扯松了些,抓著巾子開始擦拭頸子和肩胛,然後解開上官淨替她包扎的那方衣布,衣布盡紅,不過臂上這道靠近肩頭的刀傷,血確實止了,她小心翼翼擦去周遭血漬。
那人像老早就來到身後,她卻太晚察覺。
一驚,她按住襟口驀地回首,見到是他,她頰面在夜中泛紅,緊繃的心一弛。
燕影朝她走去,腳步無聲,炯峻雙目直直盯住她。
此際,她沒有閃避,而是坦率地承受他的注視,眸底聚流光,謐謐漾開某種情懷。
他一來到她面前,便由她手中抽走巾子,為了便于探看,他將她衣領拉得更低,露出整片左肩以及半截上臂。
刀傷平整,約三寸長,幸得口子不深。
他接手替她淨洗傷處,但峻唇一直抿著,下巴也繃繃的。
紫鳶原想解釋,但其實也不用多說,反正是玉靈峰上起沖突,她跳進去打了一架,立馬從監視者變成當局者,大亂之間挨上一刀,就這樣,而提及這些,唔……他應該也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吧?
那……倘是這樣呢?
心念一動,她臉突然靠過去,在他冷硬唇上啄落一吻。
擦拭她傷處的大手頓了頓,燕影雙目轉回她臉上。
只見他眼瞳綻光,下一瞬,她偷吻的小嘴就被懲辦了,男性氣息強勢竄進嬌口中,纏得她舌根都疼了。
人前冷淡,人後亂來,想對付他,她比誰都狠。
他頸後的發被揪住,姑娘家柔軟身子整個貼過來,他坐倒在地,她干脆跨坐在他大腿上,腿心親密地抵住他胯下。
所有血氣都沖至疼痛的,燕影腦中發熱,膚孔又滲出細細黑羽,他想解開兩人勁裝腰綁……
「咦?紫鳶那丫頭跑哪兒去了?咱把這祖傳金創藥從馬背袋里翻找出來了,給她上藥用呢,怎不見人影?」
「該不是跟大鏟一塊兒蹲屎去了吧?」
人語交談,伴隨腳步聲接近,燕影迅速撈起懷中嬌軀,飛快閃進泉池另一邊的密林中,他們躲在一棵粗高大樹後頭。
紫鳶的背貼靠樹干,男人剛硬身體壓著她,而她的雙腿依然環在他腰上,親密攀附,她將發燙臉蛋埋在他脈動略劇的頸窩。
說話的兩人很快出現在小池邊,有人的後腦勺被拍了清脆一記——
「那丫頭真去蹲屎,也不會跟大鏟一塊兒蹲!」
「噢!痛啦!鬼叔您成名之技鐵沙掌別亂使啊,要出人命的——」哀哀叫,不滿又辯。「跟大鏟一塊兒蹲屎有啥不好?他老實頭一個,蹲前幫忙挖小坑,蹲完了還會幫忙掩蓋,真是蹲屎良伴!」
「那你小子一肚子鬼屎要不要順道托大鏟一塊兒拉?」再一記鐵沙掌。「就只會欺負人家老實!」
「嗚,哪有……」委委屈屈。
來的其中一個是鬼叔,燕影不敢大意,幾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氣息盡隱。
然而,偎緊他的姑娘此際卻不住輕顫,熱息一陣陣拂上他的頸膚。
他先是一怔,跟著才發覺她在忍笑,忍得極其辛苦,淚水都滲出眼角,胸脯不住鼓震,偏偏得把猛往喉兒竄的笑氣忍下。
再待下去,遲早會被覺察出來。
他遂抱緊她,提氣往林中更深處飛入,接著又飛燕漾空,他帶她迂回飛竄,最後停在大樹高高的一段粗壯枝椏上。
他尚未坐定,紫鳶知危機已解,早按捺不住,微微嘶啞的笑音成串傾泄,泄出一種帶媚的、慵懶軟膩的風情。
燕影擁她在懷,扳起那張低垂的容顏,一看,左胸如中巨槌。
他是頭一回見她這樣的笑。
麗眸彎彎漾水,唇角不但勾起,還笑露兩排貝齒,那模樣極開懷似的,有著小女兒家該有的活潑嬌軟。
他氣息一濃,湊去攫奪她唇上那抹嬌意,心如此震蕩,直撼神魂,都已這樣侵奪親近,依舊有滿滿渴望。
簡直跟發情的禽獸沒兩樣!
重重喘息,又沉沉吐氣,他試圖自制。
費勁再用力,好不容易離開她的唇,他頰面緊貼她的耳鬢,內心長長一嘆。
「今夜月兒好圓、月色好美,但想要好在一塊兒,唔……是不太容易呢!」紫鳶听出他的暗嘆,畢竟,她也想大聲嘆息啊!
從她不知羞恥地搶他到手的這兩年來,他們雖聚少離多,然幾是每回遇到一塊兒,就好在一塊兒,用短暫時候盡情糾纏,若能,就會在他的水簾洞內共度,他們吸食彼此動欲的氣味,內化成獸,憑本能奪取渴望的,也任由對方在自己這具赤果果的身軀上恣意深進。
但,這一次不行,鬼叔都尋過來了,還有其他那幾位大叔、大哥,再加上正在度劫的鳳主,她若跟燕影避進林間胡天胡地,待被發覺,她真要挖個地洞把自己和他一塊兒埋掉。
緊緊擁抱她的男人沉默無語,但他的唇舌已靜靜移至她左上臂。
潮濕、柔軟、溫熱……他又舌忝起她的傷,一遍又一遍,仔細無比,如每一下的舌忝舐都帶有他深心的念想,要她傷口快些愈合、快些復原。
紫鳶細細顫懷,從心到外,就要抖成碎片一般。
他來回舌忝著那處刀傷,她則偏低螓首,用熱烘烘的女敕頰去摩挲他的臉、他的發,只這樣相貼著、親近著,荒蕪內在亦豐裕起來,覺得滿足。
好半晌過去,她傷處漸漸愈合,留下一條粉色疤痕。
彼此似還不願分離,最後卻是燕影牙一咬,為她拉攏衣襟,再抱她落回地面。
「該回去了。」他啞聲道,放她雙足落地。
「嗯。」紫鳶乖順頷首,斂下雙眸,有些悵然若失。
忽而間,她眼前出現一只大手。
他輕功絕頂,方才入林甚深,此時欲返原處是擔心她跟不上,失去方向嗎?望著男人靦腆又故作冷淡的側臉,她內心一漾,笑弧淺靜。
「握好,別走丟了。」燕影粗魯地補了句。
「嗯。」她伸手握住那只厚實的大手,甫貼觸他的掌,那修長五指陡收,將她的手裹在溫熱掌握里。
他頭也沒回,隨即拉她飛奔。
有他在前方引路,有他的力量扶持,她很輕易跟上,不迷失,而望著男人飛揚黑發和剛健背影的雙眸,不自覺竟有些潮濕……
三個月後
這陣子對燕影來說頗為折騰。
先是鳳主內傷嚴重被送回南蠻,那幾日,箭涇上游的竹塢簡直是人間煉獄,鳳主既嬌且傲的脾性說爆就爆,紙僕們個個自危,怕極一個沒留神便引火上身,燒個透透澈澈,連點兒灰燼也不留。
突然之間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全掉在他肩頭,便如——
紙僕們遇事不敢請示,全來求他當擋箭牌。
山里那群老人們鼓噪著要「殺」上竹塢教訓臭小子鳳主,怒其被妻棄,他一擋再擋,三擋又四擋,但擋得了別人,攔不住太婆。
而太婆跟鳳主對上的那日,十九小爺亦溜進竹塢,非常興致勃勃且絕對幸災樂禍地「看熱鬧」,紙僕們嚇得東奔西竄,全面飛逃,但他不能也去奔竄,他有護衛之責在身,即使不能維護鳳主,也可盡道義收收尸……
幸得,魔星畢竟是魔星,太婆道行再高,也沒能把魔星弄死,只令其殘上加殘,在榻上多躺好幾日。
再然後,老天終于懂得開眼,魔星的「克星」終于返回南蠻。
上官淨踏進結界,出現在竹塢的那一刻,他盡管面無表情,內心卻澎湃如浪潮,如釋重負之感兜頭沖淋下來,通體舒快,感動得幾難把持。
重要的人物一旦返回,諸事自然漸漸好轉了。
近來,鳳主亦應了太婆之令,與失而復得的自家媳婦兒回到鳳鳥神地小住,正式拜見了山里那些長輩們。
攪出這麼一場,驚天動地的,如今各歸各位,終覺安生了些。
再三天就十五了,今夜,月光通明皎潔。
他立在最高的樹梢頭,莽林在銀色月華下似沙丘般溫柔起伏,奇詭神秘。
耳中一動,捕捉風聲,他直直從頂端飛落,一眼便找到那個踏進莽林的女子,紫鳶凝望陡然飛落的男人,似早在期待他的出現,她眉眸靜謐,嘴角噙著幽然的一抹軟弧。
兩人都沒說話,僅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對方,而他的眼這樣黑,瞳心的火這樣炯亮。
燕影驀然出手,牽起她的柔荑,抓著就奔。
紫鳶起初還能在他的牽引下跟上腳步,但他越奔越疾,彷佛那並非輕身功夫,而是異能騷動,讓他瞬間生翅飛翔。
她跟不上,卻未跌跤,足尖離了地,才知他以單臂摟住她的腰,挾她而去。
夜風撲面掠身,她把自己交給他,不再提氣施力。
柔軟賴在他臂彎里,好像她是他趁夜擄來的姑娘,是他的俘虜。
奔出莽林,他挾她來到那段熟悉的溪谷,回到流音清美的洞中。
已是忍至極處了,一進洞里,被那幕水簾澆淋半身,燕影體內的火卻愈燒愈盛,尚未放下懷里的人兒,他頭一低,舌侵入她口中,野蠻汲取。
紫鳶熱烈回應,小手大膽拉扯他身上衣物,直到手心能貼熨他的肌膚,感覺他的灼燙剛硬,才滿足般逸出嬌哼。
她被抱到蒲草軟墊上,男性大手以其人之道還之其身,解她腰綁和護腕,拉松衣帶子,扯開她外衫與里衣襟口,撫模她同樣灼燙卻無比柔軟的凝肌。
當他的嘴取代了手,膜拜她的胸房,而他的手滑過她窈窕身段,滑過平坦月復部,踫觸她最細致的蜜處時,紫鳶抑不住輕喘,熱潮一下子刷過全身,而更熱的蜜潮已被他勾引出來。
依舊不需言語,只需身軀緊貼,感受狂放的脈動與劇顫的心音,其他皆多余。
燕影吻著她、撫模她,腰臀挪動,緩緩進入她身體里。
柔膩包含,命脈侵入她谷中,那滋味讓他灼灼噴出氣息,寬額垂抵著她,烏亮散發不知覺間半化成墨羽,搔弄她的臉膚和潤肩。
「燕影……等、等等……」她細弱叫出,勉強扯住將要飛掠的一絲神智,身子這樣濕熱,被繃脹地撐開,她每扭動一下對兩人都是至甜至毒的折磨,但……有件事必得做到,不能忘掉。
她伸長手將外衫勾近,從衣內暗袋抓出一只小瓶,倒出兩粒藥丸。
她含進一顆,另一顆抵至燕影嘴下,眸光逼近迷亂,卻執意看他,要他張嘴。
燕影面色微異,眉目瞬間一轉剛硬,但他還是吞進她遞來的藥,津唾一潤,藥丸立速溶于舌下。
「這樣就沒有顧慮了……」她迷蒙揚唇,雙腿環上他的腰,果身拱起。
描繪不出的火氣陡然而生,因何發怒?燕影亦覺莫名,然而,就是不痛快。
他俯首重重吻她,無法溫柔待她,彷佛泄恨,一直挺入深進,灌注蠻強力道,感覺是疼痛的,卻又糾纏肉欲,心魂與身體都快炸開,紫鳶用很多、很多力氣抱緊他,大概今生都不會再遇到,像他這樣能讓她痴迷至此的人,她不知道對他是不是所謂的「愛上」,但「痴狂」與「迷戀」,卻如此明了。
瘋魔若錯,她就錯到底,一直錯下去,不回頭。
當那股最高狂潮兜頭打下時,她圈住他腰身的雙腿變得緊繃,腳趾蜷曲。
她想挽留他、絞緊他,然一切還不能結束,還不是時候,男人抱著她翻轉半圈,光果身體交疊糾纏,他從她背後再次佔有,粗實沉重,在一次次撤與頂之間剖開她盈滿香蜜的肉壺……又一次,她被推進另一波猛浪狂潮,繼續漂蕩……無止境浮沉……
無邊。
無際。
至歡之後,是茫茫之愁。
而這般欲念啊,卻已化作茫茫之劫,教人甘願在生死間輪轉無數回……
一切混亂糾纏靜下時,似乎已過去許久許久。
男人粗獷沙嗄的叫聲,女人帶泣般的吟哦,像還回蕩在洞中,與一幕天然的水簾珠子共譜秘曲。
女子趴臥于軟墊上,燕影知她並未睡去,她是被折騰得太狠,于是靜伏調息。
錯在他。
這陣子他忙,她亦忙。
上官淨重返南蠻,與鳳主之間的恩怨情仇開解後,原要回「西海玉靈峰」將唯一被留下的小師妹杜青青接來,但鳳主發瘋般硬不放人,最後是她代替上官淨跑了一趟,前兩日才將杜青青帶回。
算算時候,他和她都已三個月未單獨相處。
今夜守在莽林,或者下意識是在等候一名女子,等待她尋來,走向他。
見她當真出現了,他左胸劇烈鼓動,如順風的滿帆,漲滿無數心緒,說不出,無法言明,然後看過再看,一直看,瞪得兩顆眼珠都快掉出,她真的在,不是他幻想出來的人物。
她來尋他,來到他身邊。
內心一開始確實歡暢不已,但,這滾了一地的紅澤藥丸……
此時蒲草軟墊旁散著十來顆殷紅如血的藥丸子,這藥丸主要是用莽林內依附巨木而生的花藤「紅鳳尾」所開的紅花揉制而成,陰陽,若不想落種懷胎,男女雙方在「辦事」前都必須服上一顆。
當他們頭一次赤果交纏時,什麼防備亦無,事後,他深思過這事,想過再想,最後硬著頭皮跟鳳主問了那樣的藥。
那一次,魔星難得慈悲爽快,竟問也不問原由,便把一袋子裝得鼓鼓的「紅鳳尾」藥丸塞給他,說是可以讓他用很久,還追加叮囑,不夠的話,再跟他取用。
他面紅如血地接過那袋藥,心知鳳主不問,八成已有計較,只是不知他與紫鳶之間被瞧出了多少。
之後沒多久,水簾洞內那樣的火熱痴纏被密密重溫了。
然,在他取出紅花揉制的藥丸前,雙腿緊環他熾熱軀干的姑娘竟先一步取出相同的殷紅之藥,喂進兩人口中。
她告訴他,那是她問過太婆後,老人家給的。
這也意味著,她仔細想過他所深思的事——不想有孩子。
貪歡,就這樣「沒要干什麼」地在一起。
所以不能有孩子。
而另一方面,他這時不時讓外貌異變的精血極可能延續至下一代,他不想讓孩子吃這種苦頭。
燕族若因此絕斷,就斷吧,他根本不在乎。
她這麼做,恰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一開始只覺松了口氣,恣意投入與她的每一次縱欲交纏中,每一次在一起都不容易,所以全心全意,神魂授與,直至筋疲力盡,安歇在彼此懷里。
然而,今夜這些滾散開來的「紅鳳尾」藥丸,不知怎地竟教他氣悶心煩,他從未問過她的想法,關于他、關于懷胎、關于將來該如何……感覺若問出,似乎就壞了「沒要干什麼」這個默契和規矩。
「唔……藥丸都滾出來了……」一聲微啞的笑嘆輕輕劃破洞內幽寂,紫鳶側過臉容,陣心猶帶迷蒙,邊嘆邊拾回離自個兒近些的幾粒紅丸兒,放回瓶內。
「適才取了藥,忘了把瓶口封好,結果…………」她又嘆,芙頰透紅,其實並非忘了封回瓶口,而是那當下,他在她身體里,熾熱相連著,她尚能記得取藥服用,自己都覺了不起。
盤坐身旁的男人有些古怪,她眸線迎上,望著他目底的流火。
「怎麼了?」心意驅使,紫鳶不自覺抬起手,輕撫他鬢角與頰面上淡淡未斂盡的細羽,那樣的毛羽細致無比,惹人心憐。
如果只有欲,她的撫模因何能深觸胸中,讓他滿腔灼氣快要裂胸爆發?
如果只有欲,吻過她背心曾受重傷之處,為何他會喉頭泛堵,隱隱顫栗?
如果只有欲的話……
「這種『沒要干什麼』地在一起,你覺得,能在一起至何時?」燕影突然問,語調夾帶了些山雨欲來的沉靜。
紫鳶聞言一怔,緩緩收回撫他峻頰的手。
「能到何時便何時,一切順其自然,不該是這樣嗎?」她微微笑反問。
他眼中兩簇流光竄了竄,猶靜聲道︰「倘是想嫁人生子,就不該跟我這樣走下去。」
「我若想嫁人生子,自然不會跟你這樣下去。」她淡然回了一句。
燕影在暗中仔細分辨她的眉眸神態,一時間無語。
紫鳶坐起,抓來散落周遭的衣物,找到自己的外衫,她用它暫掩果身。
男人那兩道深沉目光仍專注在她身上。
捺下嘆息,她斂眉,有意無意回避他的眼。
「我從未想過嫁人,也……也不願與誰誕下孩子。」
「為什麼?」
紫鳶不受他逼迫,僅搖搖頭,青絲跟著溫柔徐晃。忽而,她下巴輕抬,語氣略揚,用一種近似開懷的口吻道︰「你才應該找個好女子成親去,多生些孩子,太婆說,燕族如今只見你一人,還望你開枝散葉。」
一頓。「東南西北村有不少美麗姑娘,還有居住在鳳鳥神地里的刁氏鳳族中,也有與你適齡相配的女子,只要你願意,事就能成的……」而他,卻被她生生拖住兩年。
有一瞬間,燕影覺得自己的耳力出錯了。
他不應該听到那樣的話。
從她口中徐徐吐出,說得如此輕巧淡然,但他一瞬也不瞬地看她,看那兩瓣被他深吻過無數次的艷唇一張一合,那些話,確實是從那張可惡又絕美的嘴中道出。
滾滾怒濤生成,在胸中翻騰,攪得他五髒六腑疼痛欲裂……然,他因何憤怒?
因何?!
打一開始,她已表明得十分清楚,誰也不必對誰負責,誰也沒辜負誰。
所以,他究竟恨什麼?
恨得這樣恨,恨得這麼痛,真恨不得……恨不得……恨不得……
收攏長指,越握越緊,指節繃到泛白,他怒至極處反倒笑了,笑意泛寒。
「我要真听了太婆的話,找到好姑娘成了親,開枝散葉,你放得開我嗎?真舍得放嗎?」火都冒得三丈高了,且還繼續往上燒竄,他竟能涼薄再道︰「莫非近日你又看上什麼好男貨?是東南西北村里的年輕漢子?還是『刁氏一族』里的誰?難不成……是南蠻莽林外的人嗎?唔,是說總不能比我差吧?倘是不耐用、不夠用,讓你用得不舒心暢意,你若回頭尋我好處,屆時,成了親的我到底幫不幫這個忙?」
他的話不好听,有些惡毒了,听了心里是很難受,但她還能如何?
紫鳶輕咽津唾潤著澀然的喉,唇彷佛抿笑,嗓音低柔幽微。「對你,沒什麼放得開、放不開,或舍不舍得的事,本來就知事情會有結束時候,待你有其他姑娘,要成親了,也許正是一個契機,恰可了斷這一切,到那時,我總該走的。」自嘲一笑。「所以啊,別擔心我要回頭尋你,至于是不是看上其他男色……」
她終于再次在幽暗中對上他神俊炯亮的眼,輕且坦率道︰「燕影,有過你,這樣就好了,是很好很好的一段,能讓我深藏于心,永不忘懷,所以歡喜它的開始,無憂于它的結束,這樣已然足夠,只是我還有想說的,想跟你說,你厭惡外貌的異變,不斷與體內異能相抗,但是啊,能化人面鳥身的你,在我心里可是如此高貴的神子呢,是貨真價實的,而我這種不入流的凡胎俗子卻能靠近你,以再親昵不過的姿態與你一起,你讓我看見我想看見的,解開我所迷惑的,卻又給了我最痴最迷、最美最好的……燕影,你不會明白,我有多感激你……
倘使結束的那天到來,我只余最後一個想望,我希望你放開長久執念,遂心而行,順意去走,讓你體內精血掌握所有,讓你的心更加寬闊……」她笑,像能瞧見那樣的他。「我想,那時的你一定無比地自由自在,自由自在的你,一定比現下的你更強、更無敵。」
燕影死死瞪住她。
死死的。
瞪她。
怒火已騰燒出一片無邊無際的怒海,燒掉他腦中所有思緒,而思緒成灰,徒留一片空白,他無法動腦去進一步弄明白她的意思,所有想法只停擺在「她要他成親」、「她鼓動他去開枝散葉」、「她終要離開」……這些言詞,而其他的話,他是听進耳里了,但沒辦法靜心思定。
他想再問,要她不得不答個清楚明白地逼問下去,只是額角兩穴突突亂跳,胸臆脹痛,他必須很費力地掌控吐納,舌尖僵硬,已彈不出任何一字。
緩緩,他立起身,黑發覆頸垂肩,全身未著半縷,就這樣光溜赤果地走向洞□。
每走一步,身上墨羽越多,啪啪啪疾增。
待走到洞口,他的異變已完全成形。
「燕影……」
沒理會身後女子帶憂心的輕喚,人面鳥倏地展翅飛出那幕水簾,憤然沖向明墨般的穹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