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上的內容不斷的在闔易的腦海里快轉著,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印在心坎上,有如緊箍咒狠狠的掐著他的心髒不放。
秋政在入獄的第二天寫了一封信,利用關系讓昔日是部下的獄卒偷偷的將信交給闔易,當闔易接過信件時,尚未見過前來請托的秋水嵐。
秋政在信上寫著,要闔易千萬得保護他的獨生愛女,要她不許做任何為了想救他出牢籠的傻事,並告訴他,倘若秋水嵐來拜托他任何事情,要他嚴厲的拒絕。
在信里,秋政又寫道,他完全不怪罪邊疆的居民誤以為他夜夜潛入木屋,為的是同楚國使者交換情報;畢竟他進入木屋是事實,但里頭住的是他想保護一輩子的摯愛。
最後,秋政在信尾告訴闔易,普天之下能模仿他的筆跡的不出一人,那人是他從小就握著他小小的手,一筆一畫教他寫字、認字的愛佷。
然而秋政一點也不怨恨出賣他的人,他想,那人必定是有他的苦衷,所以才狠心模仿他的筆跡,寫了一封又一封虛擬的叛國書信,想令他入罪。
秋政在短短的字句里不斷的告訴闔易,要他以大局為重,倘若他的逝去能替換皇帝對合家的重用,那他要闔易努力的為朝廷辦事,並且好好的保護他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女兒。
「你說什麼?」秋水嵐無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我想妳應該听得非常清楚了,真的不需要我再多說一遍。」闔楠嘆了口氣,瞧秋水嵐雙眼圓睜,詫異得遲遲說不出話的模樣,著實也不曉得應該如何是好。
「所以闔大哥,你的意思是,曾經參與三年前殺我爹親一案的相關者酒後告訴了你,當時根本沒有什麼背後的告密者,而是皇上想殺我爹親,因此找人來模仿爹親的筆跡,還讓居住在邊疆的百姓做偽證,目的就是要陷我爹親入罪?」秋水嵐的口吻里有著無比詫異。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爹親只是受到奸人的離間計,刻意模仿爹親的筆跡,寫了無中生有的叛國書信,並將爹親的叛亂計謀向皇帝密告。
然而皇帝視她爹親為眼中釘早已不是秘密,因此皇帝一听爹親似乎做了罪該萬死的行為後,便不加審問的將爹親送入死牢。
三年了,在這三年中,秋水嵐深知自己倘若要同皇上究責,無疑是蜉蝣撼木,因此她將報復的目標轉向跟皇帝密告假情報的人,想先找到此人後,逼得他得在皇帝的面前澄清爹親的清白,好撫慰盡忠報國的爹親。
然而,現在秋水嵐才發現,她認為的奸人根本查無此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一手包辦,皇帝身兼密告者與審問者兩個角色。
「小嵐,听大哥的勸,妳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反正秋將軍都已經入土為安了,妳又何必為了妳爹親不惜撼動龍顏?」闔楠拍了拍秋水嵐的肩膀,好言相勸。
「那我這三年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秋水嵐垂眸,淚水逐漸在眼底聚集。
為了替爹親洗刷冤屈,還他清白,她不惜冒著欺君犯上之罪,女扮男裝進入皇宮,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要皇帝親口昭告天下,將軍秋政生是保家衛國的英雄,死後更是一身雪骨。
如今呢?
三年前誣陷秋政入獄的竟是當今聖上,這要她小小的副將如何替爹親洗刷冤屈?
「小嵐,如今妳也知道那人就是皇上,我看妳就乖乖的過生活,別再想這些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可以幫助妳離開朝廷,回到妳先前居住的地方,然後找個人嫁了吧!」闔楠的口吻里有著無比沉痛。
「放棄?如果我放棄了,那我爹爹永遠都是掛上叛國之名的罪人。」秋水嵐含著淚水,望著闔楠,一字一句全是痛徹心扉。
「那有什麼辦法?那人可是皇上呀!妳和秋將軍也只能認栽,妳還是乖乖的……」
不等闔楠說完話,秋水嵐抓著掛在腰際的長劍便往前方狂烈奔跑,目的地只有一處。
晌午時刻,太陽高掛朗朗晴空,建築在御花園中央的御書房靜謐無比,一直到一道男聲對著來人大吼為止。
「秋副將,請卸武器。」禁衛軍的小隊長嚴正的開口,伸手阻擋。
鎮守在御書房外的禁衛軍一見來人是秋水嵐,剛開始還放松警戒,但瞧見她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受檢,腰際上還掛著一柄長劍,直沖御書房門口,這才猛然驚覺,秋水嵐似乎是來者不善。
「走開,我要見皇上。」秋水嵐一把揮開小隊長的手,跨開步伐,就要跨上御書房門前的十二道階梯。
「請先讓小的通報皇上。」小隊長嚇出一身冷汗,倘若他讓秋水嵐帶兵器進入御書房,項上人頭肯定會不保。
「我叫你走開!」秋水嵐怒氣沖天,完全不管該死的君臣之禮。
就在他們拉扯之際,御書房的漆紅大門被打了開來,率先走出來的是長年跟在皇帝身邊的公公,然後才是當今聖上。
「外頭吵鬧什麼?」皇帝中氣十足,對著眼下的爭吵人士怒吼著。
「啟稟皇上,秋副將他……」小隊長看見皇帝從屋內走了出來,嚇得冷汗直流。
「皇上,我爹親秋政一案全是您一手造成的嗎?」秋水嵐早已豁出去了,如今她可以什麼都不想要,只要皇帝的一句答案。
「放肆!秋副將,你對聖上說的是什麼話?」跟在皇帝身邊的公公隨即大聲斥責。
「請皇上誠實面對秋政一案。」秋水嵐雙手作揖,滿懷希冀皇帝能替爹親平反。
「朕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皇帝撇開頭,不想理會秋水嵐。
「皇上,您怎麼會不懂微臣在說些什麼?微臣想,您心底是最清楚不過的。」秋水嵐氣急攻心,說起話來口無遮攔。
「秋副將,朕不跟你計較你的無禮,趕緊退下去吧!」皇帝對秋水嵐揮了揮手,「秋政通敵叛國理當抄九族,是朕看在皇後也是秋氏一族的份上,才破例只殺了罪人秋政一人,你理該謝主隆恩,怎麼會是又在三年後指稱朕是清楚明白整件事情的人?」
「罪人?我爹親不是罪人!」秋水嵐大喊,無法容忍他人這般說著忠心為國的爹親。
「秋水嵐,你真放肆!秋政本來就是罪人,這早已寫進邵國的歷史里。」皇帝忍不住也動了氣。
「我爹不是罪人!他不是……」秋水嵐早已淚流滿面,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右手握緊劍柄,亮出劍身,瘋狂的向皇帝狂奔而去。
風颯颯,在她耳旁強烈拂過,她听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響,唯有皇帝那句「秋政本來就是罪人」不斷的在她的腦海里回響。
不!她爹親不是罪人!她爹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下一刻,秋水嵐感覺到臉頰上一陣灼熱,接著胸口散出劇烈疼痛,她抬起眸,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形擋在面前,越過那人的肩膀,她瞧見了,是闔楠舉劍穿心,刺穿了她與護在她身前的男子,然而口口聲聲喊著她爹親是罪人的皇帝,嘴角正透著冷冽的笑意。
「秋水嵐……妳是全天下最傻的人!」
耳朵里,秋水嵐听見闔易聲嘶力竭的狂吼叫聲。
臉頰上,秋水嵐感受到闔易噴灑而出的熱燙血液。
秋水嵐可以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不斷的往外狂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在她即將合上眼的當頭,她告訴自己還不能死,就算要死也不是現在。
闔楠毫不留情的將劍身從闔易與秋水嵐的心口抽了出來,胸膛破了一個大口子的闔易噴灑出猶如水柱的紅色血液,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階梯上、他的衣襟上,以及秋水嵐的臉頰上。
秋水嵐耳里听見的是皇帝的一句句稱贊——
「刑部尚書,做得真好,如今再也沒有人來煩朕關于早已死透的秋政一事。」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是微臣應該做的事情。」闔楠的聲音毫無溫度。
此刻,闔易早已忘了什麼是劇痛、什麼是恐懼,奮力站直身軀,往後轉,顫抖的雙手輕輕撫著早已被淚水與血水弄髒的小臉,微微揚起嘴角。
「小嵐……妳沒事……就好……」他笑說,眼底的秋水嵐逐漸被一片朦朧遮掩,就快要看不見她了。
「傻子……你是傻子……」秋水嵐緊咬下唇,淚眼婆娑。
闔易,你是傻子!你明明就怕痛怕得要死,為什麼要來替我擋這一刀?
闔易,你是白痴!你明明就不屬于這個時代,為什麼還要插手管我的事情?
闔易……
秋水嵐以為自己痛哭失聲,但是在圍觀的人群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她心痛如絞,只看見她淚流滿面,接著張開雙臂,緊緊抱著逐漸倒下的闔易,兩個人從階梯上滾落,最後在平台上相擁著,逐漸的失去了知覺與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