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宇手機沒接,按了門鈴也沒人來開門,所以,駱以菲選擇站在他房門口等他回來,從七點等到十點,從站著等變成蹲著等,他房間的走廊邊剛好是一個對外的小露台,她就在露台上等,幾乎吹了幾個小時的風。
風不冷,但吹得她頭疼,她蹲得腳酸了,改成用坐的,雙手環住腳,背抵著露台邊的牆,小月復隱隱約約又傳來一股疼,大概是因為她已經好幾個小時沒吃東西又沒打點滴的緣故,全身無力又生疼。
她該回醫院了,如果他再不回來的話,真不知是為什麼,人都已經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飯店同一個樓層了,見面竟還這麼難。
嘆口氣,才想起身,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朝這兒走來,夜里,走廊上的燈光有點暗,一直到那人走近時,她才發現來人不是秦牧宇,而是冷著一張臉的邵千陽。
他……沒出國嗎?他的人竟還在這里?
駱以菲愣愣的看他走來站定在她面前,仍在驚魂未定中。
「你打算在這里等他等到天亮?」邵千陽柔聲問著,俊顏卻在看見她的手搗住肚子時更加沉了些,眸色更黯。
打從她在醫院失蹤,又出現在飯店櫃台之後,他就已經知道她人在這里,就算他沒問,也不時會有人來告訴他她的消息,例如戴維。他之所以沒有馬上來把她拎回醫院去,是因為他覺得這不關他的事,既然她等的那個男人已經來了,那個男人自然會護送她回醫院。
沒想到,她這一等就等了三個小時,等他開完視頻會議出來,戴維跟他報告說她還在這邊的露台上等人,一股悶氣就開始在胸口狂燒,本來應該往外走的雙腳,不由自主地期這兒走來,遠遠地又看見她像個小媳婦一樣的蹲在人家房門邊的露台上,身子抖啊抖地,讓他更是來氣。
「不是的……我正打算回醫院。」駱以菲站了起來,因為蹲坐太久,腳還軟了一下差點跌倒。
邵千陽長手一伸扶住了她。「你還記得自己是病人?在你親口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之後,你卻出現在這里像個傻瓜似的,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的話給放在心上過?」
駱以菲知道他氣她是因為她沒好好听他及醫生的話,乖乖待在醫院里打點滴並休養身子,是她的錯,是她理虧,尤其人家還是因為關心她才這麼生氣,她能怎樣?只能把頭一直低下去,一句話都沒敢說。
邵千陽瞪著她的頭頂,看她一句話也不敢吭,沉默半晌,終于還是攔腰將人給抱了起來——
她一驚,忙喚他。「邵千陽,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你也沒在听我的不是嗎?」邵千陽抱著她就往電梯口走。
「邵千陽——」
「不要叫我。」
駱以菲聞言,看著他好看但嚴肅不已的側臉,乖乖的閉了嘴。
「如果你已經決定不當我的女人,就好好當別的男人的女人,給我好好的過日子。」
意思是,只要她過得好,那就可以了。
如果她選擇放棄他卻還過不好,那就辜負了他的成全。
他的意思,她懂。
她應該感謝他的成人之美,在這個時候對她放手,否則,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況又會演變成什麼樣子,畢竟,如果他不率先放手,連他的一個吻都沒有抵抗力的她,又怎能走得成?
她真的該感謝他的雍容大度,好氣量、好氣魄、好肚量,一千一萬個謝謝他,可為什麼心里頭就是犯了堵,覺得好悶好悶呢?
他是因為不夠愛她才能這樣放她走吧?或者,女人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物品……
唉,她真的很可惡,她是個壞女人,真的。
如果這個男人硬要她,她會覺得他霸道又自私,可是這男人如此大方的讓她走,她又要怪他是因為愛得不真不誠,沒真的對她上了心。
駱以菲閉上眼,不想再開口說話,也不想再看他,乖得像貓似的偎在他懷里,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所以,她沒看見秦牧宇出現在飯店大廳,正迎面朝這里走來,目光定定的鎖著——在邵千陽懷中柔順依偎的她。
邵千陽看見他,連腳步都沒停,便與他錯身而過。
秦牧宇微微回身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直到身後有人在喚他——
「秦牧宇,我們在這里!」跟他熱情揮著手的,是剛剛從台灣飛到這里的安亞及幾位先來報到的劇組成員。
秦牧宇朝她笑笑,看安亞拋下眾人朝他快步走來。
「秦大攝影師,怎麼你說走就走,也沒等我一起飛過來,害我以為你想不告而別,毀約不拍了呢,嚇得我魂都飛了。導演還臭著一張臉,說我應該二十四小時守著你,免得戲要拍了,你卻跑了!」安亞一過來便笑咪咪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現在我抓住你了,你可別再亂跑了?」
「我哪亂跑了,不過就是提早幾班飛機過來,嚇著你了?」
「是啊,差點沒嚇出心髒病來。」
「違約金可是好幾百萬呢,你以為我會跑去哪里?」
安亞朝他眨眨眼。
「咱們秦大攝影師不是金窩銀窩不如美人窩嗎?比起美人在懷,那些金子銀子哪入得了你的眼?」
聞言,秦牧宇朗聲大笑起來。
「看來我是惡名遠播。」
「知道就好。」安亞也笑,突然想起什麼,又道︰「我先前打了幾次電話給我家編劇都沒接,剛剛飯店經理告訴我她住院了,明天早上你跟我們一起去探病,順便介紹她給你認識,嗯?」
秦牧宇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視線卻轉回飯店大廳門口,剛好看見邵千陽抱著駱以菲上了車,車子疾馳而去——
隔天,安亞、胡晏及幾個工作人員都來到醫院探望駱以菲,還帶著一大籃水果。
「本來安亞還要帶香檳過來的,完全忘了你是病人,還以為自己要去跑趴呢。」胡晏好笑的數落著安亞。
胡晏是國際級的名導演,輩分高名氣大,年紀也比安亞大,所以就算安亞是制片,他對待她就像哥哥對妹妹一樣。
安亞則因為才二十八歲,年輕有話力,雖然早早就已是電影制片,幾乎可以說是一炮而紅,卻親和力十足,完全沒架子,只是偶爾端著大小姐架子唬唬人,也滿有個樣。她常掛在嘴邊的名言就是——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還擺明了是一夜的擁護者。
此刻,安亞被數落也不在意,倒是睨著駱以菲笑。「你不會是裝病的吧?我听說你生病那天,邵總裁親自抱著你沖去醫院,完全不介意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甚至把公事都丟在一旁了,怎麼樣,還是沒心動?」
幾名工作人員听了在旁邊偷偷笑,沒敢插嘴,卻是一臉羨慕的表情。
駱以菲懶洋洋地笑,目光好幾次落在門口,對安亞的提問什麼都沒答。
「你在等人?」安亞暖昧的眯起了眼。
駱以菲也跟著眯起眼。「沒有,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來看我的人那麼少?副導呢?執行制作呢?」
「他們在忙著弄分鏡圖呢。你上星期傳給我的最後幾章劇本大家都看過了,感動得我和胡導都快掉眼淚了,很有畫面,光看劇本就可以想象出拍成電影的感覺,胡導說他這回可以輕松蹺著腳拍戲了,因為劇本好,請來的攝影師更是國際一流的,光影線條及畫面感都可以交給掌鏡的攝影師負責,他只要負責演員及節奏感就可以了。」
駱以菲被贊美得有點臉紅,輕咳了兩聲。「有沒有這麼夸張?」
胡導這回倒是斂了臉色,沒再打趣人,贊賞的目光絲毫不吝嗇的落在駱以菲臉上。
「是真的。劇本是整部戲的靈魂,我已經看到靈魂了,秦也這麼說,所以,這部戲若不成功,我和秦就不必在這圈子混了。」
「說到秦,他究竟跑哪兒去了,到現在還沒進來?」安亞嘀咕了一句。
「這不就來了——」胡導的嘴突地努了一下門口。「喲,原來是去買花了,真是個會討好人的家伙,倒是看不出來啊。」
傳言中,秦牧宇雖然女人緣極佳,卻從沒對誰特別好過,只有他收花的分,倒是沒見他送過女人花。
所以,當秦牧宇走向床邊,把一大束黃玫瑰送給駱以菲時,胡導有趣的掃了兩人一眼——
這不瞧還好,一瞧,竟瞧見駱以菲抱住花,怔怔的望著秦牧宇,眼里的淚花兒亂轉,竟像是要哭了?
駱以菲拿著花,手抖得厲害,看著他的眼,那是一份疏離的笑意,她的眼蒙了,趕忙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她不能不想起,十九歲那年,他送學姊走的那一天,也是帶著這麼一大束漂亮的黃玫瑰。
黃玫瑰——代表分手,道歉,難有歸屬的愛,嫉妒及初戀。
那日,山上下起了大雨,他跪在那里哭了好久好久,那淚,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她不是他的初戀,那就是有其他的意思……卻沒一個是好的。
他送她黃玫瑰像是硬生生提醒她,他和學姊那深濃的愛情是她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的鴻溝。他是要借著黃玫瑰告訴她,他還是愛著學姊?還是要借著黃玫瑰告訴她,他不是她的歸屬?
駱以菲抱著黃玫瑰,突然哭了起來,淚不斷的掉,一滴滴的落進花里。
雖然她沒哭出聲,可是在場的每個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怎麼可能不發現?只是沒人知道她為何突然哭了,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那束花究竟怎麼了?難不成駱大編劇對花過敏?還是,因為看到黃玫瑰想到什麼,所以觸景傷情?大家在心里亂猜,卻沒一個人敢吭聲。
氣氛有點尷尬和詭異,怕是一根針掉下來都可以听得見的異常寧靜,卻彰顯得駱以菲壓抑的哭聲更加清晰可聞。
秦牧宇定定的看著她半晌,任那一聲接一聲的痛傳進心里。
終于——
他坐上床沿,微彎一把將她摟入懷中,不顧忌在場任何人的目光,也沒听見眾人的抽氣聲,只是溫柔的抱著她,拍著哄著。
安亞看著兩人,美麗的臉上神色微變,心里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現在卻不是開口逼供的時機,她看看胡晏,胡晏的唇角掛著一抹近似了然的笑,率先走了出去,連招呼都不打。
安亞再次看著相擁的兩人,不想去明白此刻心里頭那種堵堵的感覺究竟算什麼,也跟著起身離開,眾人自然也一一退了出去。
「怎麼回事?秦大攝影師和駱大編劇之前就認識嗎?」一位工作人員率先提出疑問。
「不會吧,這麼巧?」
「看那樣子,應該是之前就認識了……而且駱大編劇一看到他就哭了出來,內情恐怕不單純……」說話的人突然接收到一記冷眼,話尾陡地一收。「那個,我們先回飯店吧,還有很多事要忙呢,走吧走吧。」
那人邊說邊推著眾人離去,只剩下安亞和胡晏杵在走廊上。
「看來,我們之所以請得動秦牧宇是因為駱大編劇呢。」胡晏笑笑,若有所思的看著白了一張臉的安亞。「受到打擊了?」
安亞挑挑眉,瞪他。「拜托,我能受到什麼打擊?最多不過在我未來人生可能的伴名冊里少一個男人的名字罷了。」
「那你干什麼板著一張冷臉嚇人?」
「我哪有?」
「去照照鏡子吧。」胡晏嘲弄了她一句後,這才轉身走開。
安亞模模臉,很想現在就把包包里的鏡子掏出來照,轉頭一想,倒覺得這樣做未免中了胡導看笑話的計,不由快步跟了上去。
病房內,只剩下秦牧宇和駱以菲兩個人。
八年來的第二次相見,沒想到他就惹哭了她,真不知道他究竟做錯了什麼,不過就是送她一束花嗎?
「你為什麼哭?見到我,就這麼難過?」秦牧宇待她哭聲漸緩,這才半開玩笑的問。
她淚眼汪汪的抬眸直視他,見他的眼眸坦然無諱,又怕是自己多心了,竟是不敢說破自己突來的傷心難過是為哪樁。
如果,他根本沒有其他用意,就單純的只是買束花送她而已,一切都只是她的多思多慮,那不是徒增尷尬?
如果,他早就忘了當年他送給學姊的也是一束黃玫瑰,那麼,她若提起,不是徒惹傷懷?
她幽幽怨怨的眸子纏著他半晌,卻是無語。
秦牧宇不由挑高了眉,半責難似的瞅她,嘖嘖數聲。「你不會真是因為看到我所以難過得哭吧?真是個惹人傷心的家伙……」
駱以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以沒拿花的那只手把他推開,再抹去眼淚。「我是高興,不是難過。」
「原來你是用眼淚表示高興的啊?還真是特別的一個女人。」他調侃著,嘴巴壞壞的逗著她,看著她的眼神無比溫柔。
「對,我本來就很特別,只是有人不知道而已。」
秦牧宇笑了,伸手去掐她的臉。「這麼多年沒見,臉皮倒是練厚了不少。」她痛得唉唉叫,手在臉頰上揉了揉,瞪他。「對了,你怎麼會突然變成這部電影的攝影師?比起那些歐美電影,這部戲應該不會吸引你這位大師才對,不是嗎?」
「你說呢?」
他盯著她,眼神閃閃發亮。
駱以菲別開眼,低頭去看花。
「我怎麼會知道?」
「我是為你而來的,你不知道嗎?」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呵。
駱以菲的心一緊,看著花的眼又霧了。明明知道是句玩笑話,卻依然牽動著她的心,似乎在夢里,她也是渴望著這句話的,如今能听到他對她說出口,不管是真是假,她的心還是被揪扯著。
「為了可以每天看到你,所以我才答應了這差事,有沒有很感動?」他吊兒郎當的繼續說。說起這樣的甜蜜話語,他簡直比專業演員背台詞還要熟練,半點沒有難為情。
是啊,她好感動,真的好感動……才有鬼!
可是不管怎麼樣,她是真的很高興再看見他,那種心情,可能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平復的。
她抬眸,只是輕輕地對他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喂,我是真心的,不信?」他還在逗她,目光瞬也不瞬地望住她的眼、她的臉、她的所有。
八年了,他以為這個女人的臉,他有一天會忘記。
八年了,他以為親眼見到了,就不會再有任何的遺憾與眷戀。
可,她的淚卻可以讓他痛、讓他憐,讓他想把她緊緊擁入懷中再也不放開然而腦海中卻閃過邵千陽抱著她、她乖巧的依偎在人家懷中的情景,心驟地一痛,竟讓他有點呼吸困難。
唇邊逗弄的笑,斂了。
她就在這咫尺之距,他竟沒把握可以擁有她。
秦牧宇看著她的眼神,讓駱以菲不知所措。
似真似假,情深意切,那埋在他眼底的情,像是淡得不能再淡,卻又深凝著眷戀,讓人心慌意亂,又滿心怦然。
「是啊,我不信。」她驀然開了口,打斷了兩人之間無形的那根弦。
她要信他,那她就徹底栽了。
就算,她已經喜歡他喜歡了這麼久,也無法相信這個男人會跟她喜歡他一樣的喜歡自己……
未完‧待續請看橘子說1016《一夜香》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