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以菲入住的飯店,距離DW走路約莫十分鐘,房間位于十二樓,因為位置角度的關系,還是可以看見美麗的拉斯韋加斯璀燦夜景。
這里的飯店幾乎都有一個特色,那就是盡可能讓住在飯店的客人分不清現在是黑夜或白天,四處都看不到時鐘,目的是希望客人能徹頭徹尾的放松,完全沉浸在眼前的五光十色里。
對駱以菲而言,拉斯韋加斯是個美麗又令人迷惑的城市,似乎什麼事都可以在這里發生,似乎可以讓人忘了世上所有的煩憂,只要記住眼前的美麗。
她望著窗外,看著遠處的燈火一閃一閃地,想起了一雙男人的眼楮,深深的藍,高深莫測,光是盯著人看,就可以讓人心跳加速,但他笑起來的時候,卻是那麼的溫柔又迷人。
指尖無意識地輕撫上自己的唇瓣,駱以菲輕合上眼,身子竟還因為想起那個吻而微微輕顫。
她雙手環住自己,身子發熱而冒出薄薄的汗,不想想起,又老是想起,寫了那麼多年的劇本,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何謂意亂情迷。
只是一個吻,就要顛了她的世界似的。
八年了,除了秦牧宇,她沒再讓任何一個男人踫過她,連吻也沒有,但邵千陽卻吻了她……這樣便罷,還連著兩次,她被吻到呆呆的,像是愛情世界里最菜的菜鳥般笨拙。
二十七歲的女人,卻像是十九歲。她是因為太久沒踫過男人了才會這樣吧?又或是那男人實在太出色、太有魅力了才會如此?
駱以菲手里緊緊抓著手機,看著電話簿里秦牧宇三個字,此時此刻竟是分外的想念。
她想听听他的聲音,雖然這八年來,她一次也沒打過這支電話……
為何此時會想打給他呢?是因為害怕自己的心溜到別的男人身上?會嗎?她思念了這男人八年,就算沒有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就算沒有捎過只字詞組給他,但他每到一處都會寄明信片給她,與她分享他走過的每個地方,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她的生命一樣。
雖然,這是她的錯覺,百分之百的錯覺,可是,她卻自作多情地依憑著這樣的錯覺一直活到現在,總覺得他遲早會回來,總覺得也許有一天,他會愛上她的……
因為他,這麼多年來她沒有交過男朋友,連動心都沒有過,她甚至懷疑除了他,她不會再愛上任何男人,她的生命終將因為等待這個男人而逐漸逝去,留下的將是一大迭明信片般的回憶,再無其他。
駱以菲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機丟在一邊,翻開包包里那迭差一點就被歹徒搶走的明信片,一一攤在床上,一張張看著,細細地瞧著,用他的筆跡想象他寫這張明信片時的心情,用他的字句想象他當時想著她而寫下這些話的神情……
然後,她的心會痛會疼,因為太過思念的緣故。
這些年,不管她人在哪里,她都會把這些明信片帶在身邊,就當成是他陪伴在自己身邊那樣,就算忙到沒空拿出來看,也不會感到那麼的孤單。
她想,她是愛著素牧宇的,雖然這樣的愛從來就不該開始,也早該隨他的離去而結束,但當她在他離去多年後收到他第一次寄來的明信片後,她便可笑的有了期待。
她不敢搬離大學時的租屋處,一直到現在都還住在那里,就怕斷了他的音訊……很可笑很可卑,她討厭死這樣的自己,卻沒有勇氣放掉。
她曾經想寫信問他,他為何在多年後突然想寄明信片給她?又為何以為她一定收得到,還一封一封的寄?可是她一直沒問,一來因為他居無定所,國際郵件往來費時,很容易便錯過了,她也沒有他的其他聯絡方式,除了手機。二來,是因為她連打手機給他的勇氣都沒有。三來,是害怕問了,就再也收不到他的音訊。
他們的關系就像易碎的琉璃,只能維持外在的美麗,放在一角讓人觀賞用的,捧起怕摔破,不如不踫,至少,它還可以保持住永遠的美麗。
駱以菲淡淡的笑著、想著,今夜,不知為何特別多感觸,也特別覺得落寞非常。
突然,手機鈴聲大作——
在這靜寂的午夜里,這樣的聲響很容易震得人心慌。
她拿起方才被丟在一旁的手機,看著來電顯示,這一看,人一整個從床上彈起來,還差點沒把手機給丟出去……
竟是他?秦牧宇!
她正在這里漫天漫地的想著他,難道他感應到了?不對,這八年來他一次也沒有打過電話給她,為什麼現在突然來電?而旦是在這個夜深人靜、她很想很想他的時候?
太詭異了……
駱以菲瞪著手機,心撲通撲通的亂跳,腦袋發脹發熱又發暈,她懷疑她等一下接電話時發得出聲音?
「喂……」她終于按下接听鍵,手卻抖得厲害。
「是我。」好听的嗓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她沒故意問他是誰,一副假裝忘了他,甚至已經從手機里把他除名的樣子,雖然她真的很想那麼做,可是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她就是裝不來。
「嗨……」她緊張得喉頭發緊、額冒汗。
對方突然傳來一陣低笑。「我沒打擾到什麼事吧?你的聲音听起來怪怪的。」
轟地一聲——
她的人像是被雷劈到!
這男人怎麼還是一樣惡劣又玩世不恭,連這種令人臉紅的玩笑也開?而且還是面對她這個八年來都未曾再見過一面的學妹!終究是,一點都沒變嗎?如果一切都沒變,他為何突然想打這通電話?
「我只是在睡覺……」她頓了一下,覺得這個答案好像也會讓他想歪,又補了一句。「現在很晚了。」
秦牧宇似乎愣了一下,才問︰「你人在國外嗎?在哪兒?」
「拉斯韋加斯。」
他吹了聲口哨。「這麼巧……」
巧?巧什麼?駱以菲呆了一下。「不要告訴我,你人也在這里?」
秦牧宇哈哈大笑起來。「怎麼了?嚇壞了嗎?當真是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呵,怎麼辦?若是真的,我可是會不高興的。」
又在說胡話了……
駱以菲昅吸鼻子沒答腔,听見他的笑聲,听見他在說笑,讓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陽光強到讓人睜不開眼,那戲譫的嗓音及神態,明明不正經,卻又輕易地撩撥她的心。
八年了……她听見他的笑,卻只想哭。一千萬個幸好,他沒有因為學姊的死而走不出來,也沒有因為學姊的死,連听她的聲音一次也不願。
終究,他還是出現了,就算只是一通電話,這對他而言已經是邁出了好大好大一步,讓她感動得想哭。
「駱以菲,如果你快哭了,就把你的眼淚給我吞回去,都幾歲的人了,還一點長進也沒有,動不動就哭?」秦牧宇的嗓音沉沉地,字句里都是責怪,但更深層的意義是心疼。
他怕她哭,怕死了,因為怕,這八年多來一通電話也不敢打。
八年,多長的一段時間,他曾經想過這丫頭也許早把他忘了,沒想到她還像個傻瓜似的……
他的心緊了緊,悶痛著。
「我沒哭。」
「最好不要,你知道我多沒心沒肺,不會疼惜你。」本來沒打算哭的駱以菲,听見他這麼說,手驀地搗住了嘴,眼淚汪汪的落下。這下好了……他真的把她惹哭了,害她沒辦法再說一句話,因為她一開口就會泄了底。
她那端一直沒說話,只听見隱隱約約的抽泣聲,極其壓抑,像是從指縫間傳出來的。
秦牧宇沉默了好一會兒,就這樣靜靜的在電話里陪著她,過了好久好久,他方說了一句——
「你睡吧,不吵你了。」說完,便要掛——
「學長!」她忙不迭地喚他,不想就這樣掛了電話。
很多事,就像下棋,一個點動了,整盤局就變了。
她和他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本來以為不會再有交集,可是他突然來了電話,打破了原本的一切……
這會兒若掛了電話,她是否還要再等個八年才能听見他的聲音?這樣想著,她突然大感無力,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撐過去,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痛快點的死去,求個重生!
「有事?」他問,慢了好幾拍,像是根本不想回應似的。
她想問他,他究竟是否愛過她?
她想問他,為何這麼多年來他不管走到哪兒都會寄明信片給她?
她想問他,他究竟要不要她?如果不要,她就要去愛別的男人了……
一堆問號就梗在喉間,只要她沖動一些,就可以把多年的疑問全問出口了,真的,只要再沖動一些……
可話到唇間,她卻嘗到了自己的淚,竟半句話也問不出口。
「沒事……」她咬唇再咬唇,嘗到的不只是淚的咸,還有血的味。
秦牧宇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是輕嘆了一口氣。「那我掛了?」
「嗯,再見。」她比他快一步合上手機蓋子,下一秒她便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音。
痛快淋灕的哭,徹頭徹尾的哭,像是要把八年的淚都一並流干流盡……
其實他錯了,她駱以菲是有長進的,不會再動不動孰哭的……就算哭,也會偷偷躲起來哭……
今夜的她,不是二十七歲的駱以菲,而是十九歲的駱以菲。
所以……
就讓她狂哭一回吧,哭完了,也許就會忘記……
哭了一夜,又想了那男人一夜,駱以菲竟睡到日上好幾竿了才起床,看著表,已經快十一點,她想起今天一早和大家約好十點要在DW簽約,著急得連梳洗都省了,直接在黑色背心外頭隨便套了一件白色外衫及牛仔褲,拿起包包、手機、鑰匙再穿上運動鞋,便用跑百米的速度下樓,而後沖出飯店門口,上街一路奔跑著,直到DW的會議室。
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差點就在會議室門口跌一跤,在場幾雙眼楮都盯著她。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各位,我睡過頭了……」她邊喘邊道歉,一手還擦著腰際,因為跑太快,平日不常運動的她不只喘,還覺得腰有點疼痛,快要直不起來。
「我們已經結束了,駱大編劇。」說話的是安亞,她笑咪咪的看著一路跑來的駱以菲,很是同情的樣子。「你還好吧?眼楮腫成這樣,誰欺負你了?不會是哭了一整夜吧?天啊,告訴我是哪個兔崽子,我把它烹來吃了,竟敢欺負我們的駱大編劇?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被安亞這一說,全部的人都盯著駱以菲腫得很不象樣的眼楮看。
駱以菲壓根兒沒想起昨晚哭了一整夜的事,一早起來連臉都來不及洗就沖過來了,自然也沒看見自己的腫樣根本見不得人,經安亞一說,糗得忙搗住眼,恨得想把安亞小姐的細皮女敕肉給咬下一塊來。
該死的她是故意的吧?她眼楮腫了,需要她這樣大剌剌的公告天下嗎?私底下糗她一下就成了,這里人這麼多,存心要讓人笑話她嗎……厚,真是越想越丟臉!其他與會眾人在邵千陽的示意下,紛紛起身離開會議室。
安亞笑著起身走到她面前,把剛簽好的合約遞給她。「駱大編劇要不要看一下合約?」
「不要,那又不是我的工作。」別想騙她把手移開她腫腫的眼。
駱以菲氣得咬牙,轉身就要走。
她真是昏頭了,忘了自己只是個編劇!簽約這種事交給制作人就夠了,她匆匆忙忙的趕來做什麼?人家干編劇只要在冷氣房吹冷氣哈煙想劇本就可折騰一整夜了,她呢,跟劇組東奔西跑不說,連制作單位的雜事都攬上身,果真是窮忙話,還送上自己當成人家的笑話一則!
嘖,嘔啊!嘔到她現在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還得蒙著眼楮走出去……
一只大手突然過來拉住她。
駱以菲一愣,正想抬眼看是誰,就听見大手的主人說︰「跟著我走就是了,不必抬頭。」
這嗓音,她哪會不識得?昨天畢竟和這人處了一整個下午,還靠得那麼近那麼近……一想到,又臉紅耳熱起來。
邵千陽帶她去外頭吃早餐。
走出飯店後沒人認識她,他才伸手拉下她遮住一雙眼的手,低笑的瞅著她。
「不會是為了我哭腫了眼吧?」他的唇角在笑,眼底卻沒有,深潭似的眸幽深得讓人感到有點冰寒。
被他這一望,駱以菲下意識地低下頭,現在的她鐵定丑爆了,最不想讓他看見,他卻看得很理所當然。
見她不語,他也沒再問,拉著她的手左彎右拐了幾回,走進了一家小店,撲鼻而來的包子饅頭香、純純的豆漿味,讓人聞之便要垂涎三尺。
天底下再好吃的食物要是天天吃也會膩,這時就更會想念濃濃的家鄉味,駱以菲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抬起頭一瞧,眼前的果真是一間傳統極了的饅頭豆漿店,讓她驚喜萬分。
邵千陽看見她驚喜的笑臉,不禁也微微笑了,拉著她坐下,她徑自點了一個菜包一個肉包外加一大杯熱豆漿,他跟著她點,小小的椅子上兩人挨著坐,竟有一種小情侶的甜味。
「你怎麼知道這里有這種地方?我以為你只吃高檔美食,只會去飯店的高級餐廳,怎會來這種小地方?」
「沒進來過。只是以前每次經過都看見一堆華人擠在這里,想必挺好吃的,又想你應該也愛吃這味,就帶你來了。」他對她說。
兩人挨得近,說話時,他的鼻息拂了過來,眼楮一閃一閃地,眼角唇角都微微上勾,似乎連那鼻下的性感小胡也跟著往上翹了些。
實在是……太勾引人了。
這男人全身上下都是她的罩門,只要他一靠近,不管是一個眼神還是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個吻,都性感得讓她根本無法抗拒……
她下意識地把上半身往後移了些,低下頭用手輕撫兩只眼楮。「我現在一定丑到爆吧?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本小說,太傷感了,害我一直哭一直哭的,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顧左右而言他,是她逃避這男人魅惑最笨拙的方式。明知這男人是聰明絕頂的那一種,不管她使什麼招都是心知肚明,了然一切的,可是她沒辦法,除了這樣當孬種,她想不出可以這樣靠近他而又不必為他臉紅心跳的法子。
「哪一本小說寫得這麼催人熱淚?」他突然認真的問。
嗄?哪一本?駱以菲驀地抬起眼,愣住了。腦袋瓜里閃過一堆書,想說隨便說一本,可是他不會叫她借他看吧?那她去哪兒生這些書來?這里可是拉斯韋加斯耶。
「就……我突然忘了書名……那個,其實,我的記性很差的,哭哭笑笑之後就馬上忘了……」她訕笑著。
拜托拜托,就讓她過了吧……駱以菲在心里OS,祈求這男人大發慈悲放她一馬。
似乎祈求真奏了效,老板此時把熱呼呼的包子、豆漿送上桌——
「包子豆漿來嘍,兩位慢用啊。」老板笑咪咪的招呼著,轉身又去忙了。
不管怎樣,老天有在疼她,這時送來了餐點,化去了她的尷尬無措,也帶開了他始終落在她臉上的目光。
她笑笑抬頭,趕忙伸手拿了一個包子塞進嘴里,未料竟燙舌得緊,她叫出聲,忙不迭地又把包子給吐出來。
「燙著了嗎?」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顎。「張開嘴我看看——」
張嘴?開啥玩笑?她瘋了才會听他的話!
駱以菲想也不想地再次把包子給塞進嘴里——
「沒有……」她邊吃包子邊回他話,雙頰鼓鼓地,模樣很爆笑。「很好吃,你快吃吧。」
邵千陽終是笑了出來,沒說什麼,學她拿起包子大口的塞進嘴里,邊吃邊頻頻點頭。「當真不錯。」
「嗯,這樣劇組來這里也不愁沒好東西吃了。」
「DW飯店會供你們全部的食宿。」
嗄?駱以菲瞪大眼看著他,嘴里的包子又差點吐出來。
「為什麼?」他未免太大方了吧?還是被安亞那三寸不爛之舌給坑了?她開始有點同情他了。
邵千陽卻只是笑笑,沒回她的話。
「邵千陽,我再跟你說一次喔,我不會因此賣身的……所以,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她真的很懷疑安亞是不是把她給賣了,丑話得說在前頭。
這回,邵千陽很不悅的挑起眉。「駱以菲,我不缺女人。就算缺,也不必用這種方式。」
這倒是……他帥成這樣,多金成這樣,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她說這種話究竟是往臉上貼了多少的金啊?
「所以……跟我沒關系?」
「你說呢?」他冷冷反問,低頭喝豆漿。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也是投資方。」
話落,駱以菲美麗的一雙陣子瞪得圓圓的,壓根兒說不出話來。
怕死不是錯,但若是因此而錯過人生中最重要的風景,那就是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