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柳氏到底和裴思謙說了什麼,但裴思謙的心情明顯變得不佳,到了晚上,裴清荷去書房見父親時,就見到了一張陰沉異常的臉。
裴思謙年輕時十分俊美,現在快到不惑之年了,也依然富有魅力,不過時下的男人一且過了二十歲就流行蓄胡,裴思謙也未能免俗的留了三縷長須,再加上家常的寬松袍子,倒襯托得他有幾分道骨仙風。
只是裴清荷明白,她的父親就算外表再出塵月兌俗,內心里卻比誰都世俗,他貪權貪勢,愛錢愛色,好酒好美食,但凡能讓世人享受的東西,他都想擁有。
「爹。」裴清荷屈膝施禮。
裴思謙坐在書案後面,在他的旁邊還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妙齡丫鬟正在為他磨墨,裴清荷的目光在那妖撓丫鬟身上掃了一眼就飄開了。
她爹是什麼德行,她這些年早已經清楚。
「我本來想等事情辦好後再通知你,既然你過來了,就先告訴你一聲。」
裴思謙淡淡地看了裴清荷一眼,說︰「我已經和懷遠侯說好了,不久侯府就會派人來提親,你這段時間不要再外出了,乖乖待在府里準備嫁妝吧。」
裴清荷吃了一驚,她萬沒想到事情進展如此之快。
她站起身,輕聲但堅定地拒絕道:「爹,我不嫁給懷遠侯世子。」
出乎她的預料,裴思謙並沒有勃然大怒,只是泠冷地盯著她,問︰「那妳想嫁誰?你以為你想嫁誰就能嫁誰?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輪到你插嘴了?」
「婚姻確實是大事,卻是關系到我後半生的終身之事,我是當事人,關系到我的幸福與否,我怎麼不可以插嘴呢?」裴清荷反問道︰「本來這種事情,女兒有什麼意見都應該和娘親講,娘親再和爹商量。可是我娘已經過世,我就只能親自來和爹講,爹不能看著我是沒娘的孩子,就隨便把我嫁了吧?」
「混帳!」裴思謙惱怒地在書桌上拍了一下,說︰「懷遠侯府尊貴無匹,懷遠侯世子又是青年才俊,你能嫁他是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爹費盡心機為你尋得的好親事,哪里是隨便了?」
「青年才俊就是在外頭包養戲子,又偷生了私生子和私生女嗎?」裴清荷寸步不讓地質問。
裴思謙一怔。
他其實知道這件事,在和懷遠侯府議親之前,他就要總管調查過懷遠侯府與袁鳳鳴本人,總管牛之牧曾因此而勸說過他,不要與懷遠侯府結親,但是他卻覺得雖然袁鳳鳴私德有虧,可是一個大男人誰沒有點風花雪月的事呢?只要成了親能夠照顧姻親就好,所以裴思謙最終還是決定和懷遠侯府聯姻。
他沒想到的是,女兒怎麼也知道了這件事?
一看父親的神色,裴清荷就知道他其實早己知道袁鳳鳴的那些丑事,就算這樣,父親還是要把自己嫁過去,這讓裴清荷的心越發冷了。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不與長輩爭口舌,所以她哀求道︰「爹,您覺得女兒嫁給那樣的人會幸福嗎?求您,女兒不願意嫁給他。」
「難道隨你的意就幸福了?」裴思謙終于氣得站了起來,而他身後的丫鬟也被他趕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父女二人,裴思謙走到裴清荷面前,直視著她,逼問︰「妳是堂堂的侍郎府嫡長千金,你覺得你嫁給什麼人會幸福?一個奴僕?嗯?」
裴清荷一驚,她亦沒想到父親已經知道了她的私心。
裴思謙憤怒地甩了下袖子,而顯然他更想甩裴清荷一巴掌,他咆哮道︰「我裴思謙的嫡長女,居然異想天開地要嫁給一個僕人,你要讓爹無地自容嗎?你爹還能在同僚和親戚朋友面前抬起頭來嗎?你還要你的兄弟姊妹做人嗎?還要他們議親嗎?你要知道,他們都比你年小,都還沒有議親呢!如果妳嫁了牛之牧,你弟弟該怎麼娶媳婦,你妹妹還能嫁給誰?你想沒想過?」
裴清荷低下頭,她無法否認,從這個角度來看,她確實太過自私了,婚姻確實是大事,不僅僅是男女兩個人的私事,更重要的是關系到兩個家族的大事,其中太多利益糾葛和社會關系牽扯,比如「誅九族」的大罪中,妻族就位列其中。
裴清荷如果只為了考慮到自己,因而傷害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姊妹,那麼她就會背負不孝不悌的罪責。
她咬了咬嘴唇,內心一片翻騰。
話雖如此,可是為了父親的顏面,為了兄弟姊妹能有個好姻緣,她就該嫁個自己不喜歡的花心公子,然後郁郁寡歡一輩子嗎?
在要求她為自己的家人考慮時,家人又是否為她的幸福而考慮了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這所有的禮儀講究的也是雙方的互動,如果父不慈,她是不是還該愚孝?如果姊妹不友愛,她是不是還該為她們犧牲自己?
天底下沒這個道理!
發現自己差點被父親拐進了愚孝的陷阱里,裴清荷拍了拍自己的手心,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和父親這樣的官場老油條談判,她明顯是有點生女敕的,所以只能堅持自己的立場,免得又被父親拐得失了初衷,自己明明被人充當了聯姻工具,卻還覺得自己是大罪人一個。
「爹爹其實也知道袁鳳鳴並非值得托付之人,卻還要女兒嫁給他,所圖為何,您自己是清楚的吧,也不用打著為女兒好的幌子,雖然不知道您怎麼知道了女兒的心事,但現在我也不妨坦率承認,是,女兒心儀之人就是總管牛之牧,他是咱們的家奴,出身低微,但是並不卑賤,在女兒眼中,他比袁鳳鳴好一千倍一萬倍。女人心目中的良人究竟該是什麼樣的,爹爹大概不明白,否則也不會讓我娘傷心難過了一輩子。」
听女兒提到亡妻,裴思謙的臉色頓時更為難看。
認真說起來,裴思謙對亡妻確實虧欠良多,但是他自己並不願意承認。他的嫡妻是他座師唯一的愛女,岳父也曾任過禮部尚書,早年對裴思謙也曾大力提拔過,可是後來岳父受了一樁案件的牽連,被削職為民,岳父悲憤在心,不久就病逝,連岳母也跟隨而逝了,而裴思謙為了不被岳父牽連,刻意和岳父劃清關系,當時恨不得把自己的嬌妻休回娘家,可是妻子本身並無過錯,如果他硬要休妻,也算得上私德有虧,他就只好冷落妻子,大肆收納美貌女子為妾為婢,妻子連喪父母,再被丈夫如此冷落打擊,傷心絕望之下才避走鄉下老家,並一直住到病逝。
裴思謙是個官迷,為了他的官位,他什麼都舍得犧牲,妻子又如何,嫡女又如何?
可是沒有人喜歡被人揭短,更討厭被人當面打臉,裴思謙惱羞成怒道︰「你懂什麼?只懂得兒女情長,哪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險惡?居家過日子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現在是侍郎府的大小姐,從小就有多少丫鬟婆子精心伺候著,吃的是美味佳肴,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廣廈華屋,嫁給牛之牧,你能得到什麼?跟著他去住佣人房嗎?」
「佣人房還不至于,我娘給我留了許多的嫁妝,我想就憑著這些嫁妝,我們也會衣食無憂。」裴清荷淡淡地回答︰「而且如果爹爹覺得丟臉,我會和他一起返回鄉下老家,悄悄地成親,我們在鄉下做一對地主夫婦,想來日子也會逍遙自在。」
裴思謙捏了捏拳頭,問︰「妳真要如此?」
「就要如此。」
「那你就給我滾!滾!滾!」裴思謙忽然怒氣爆發地大吼︰「我裴思謙沒有你這樣丟人現眼的女兒,你娘的嫁妝你半點也別想得到!我看你身無分文還怎麼過活,還怎麼恩愛情長!」
裴清荷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狂怒過,心也在顫抖,可是她餾強地不肯轉身離開,她說︰「娘的嫁妝就是留給我的,就算將我逐出家門那也是我的!」
裴思謙轉頭不願意再看她一眼,對著門外喊:「來人,把大小姐給我趕出家門!一針一線都不許她帶出去。」
門開了,進來的卻是總管牛之牧。
身為一府總管,牛之牧的權力很大,要想掌握府中主人們的一切行為舉止,其實並不很難。
所謂奴大欺主,絕非戲言。
只不過牛之牧最近一直盯著裴思謙,只是因為他的大小姐而已。
他站在門外,听著裴清荷的一言一語,他的心就猶如在烈火油鍋上煎熬,他心疼她沒有了娘親疼愛,只能自己與父親談論婚嫁,他氣裴思謙在明知袁鳳鳴不是良配的情況下,還硬要賣女求榮,他最難堪和痛苦的,卻是因為自己的身分而帶給裴清荷的屈辱與打擊。
他是那麼愛她,這個被他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到口中怕化了的女子,這個被他視若生命的女子,他怎麼能讓她因為自己而受人辱罵,哪怕那人是他的主人,是她的父親"
裴思謙既然已經把事做絕,也就不要再怪他不謹守本分,不顧念主僕的情義。
牛之牧反身把門關上,然後走到裴思謙面前,雙膝跪下,板著木頭臉硬邦邦地道︰「老爺,一切都是小的的錯,請不要責怪大小姐。」
裴思謙怒視著他,雙眼通紅,他上前一腳踹在牛之牧的胸膛上,牛之牧的身子晃了晃,卻仍堅持著直直跪著,並沒有倒下。
裴清荷擔憂地看著他,卻在父親的怒視下不敢上前探看。
裴思謙看著牛之牧,冷笑兩聲,說︰「之牧,當年你父親隨我在外為官,遇到暴民鬧事,他為了救我犧牲了,我感念他的仁義,所以才特意栽培你,讀書習武都滿足你,還讓你年紀輕輕就成了一府總管,你說,我還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嗎?」
牛之牧沉默了一下,說道:「小的想要月兌離奴籍,老爺卻一直不允。」
裴思謙臉漲得通紅,今天他真是受夠了羞辱,憤恨地又要去踢牛之牧,卻被裴清荷拉住。
裴思謙咬牙切齒道︰「好!好!好!原來我養了一群忘恩負義的家伙!女見自甘下賤,奴僕想攀高枝!好!一起給我滾!滾出京城,滾得遠遠的!」
就算此時,牛之牧依然是一張木頭臉,他給裴思謙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說:「老爺的培育之恩,之牧一直銘記在心,片刻不敢忘卻,之牧也知道小姐身分貴重,之牧是痴心妄想,但是之牧萬幸得到小姐垂青,也不敢自賤自身,所以才想月兌籍為良民,再圖謀個出身,以便給小姐優渥的生活,老爺,請成全我們吧,日後我們不會令您蒙羞的!」
裴思謙只是冷笑,氣了這麼久,他似乎也累了,干脆坐回書案後的靠背椅上,問:「你倒說說看,你們怎麼不令我蒙羞?不令裴府蒙羞?」
牛之牧說:「小的以前外出為老爺辦事,曾救過三殿下一命,他允諾為小的月兌去奴籍,並加入禁衛軍。」
裴思謙眉毛一跳,原本癱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慢慢地坐直了,久久盯著牛之牧。
裴清荷也好奇地轉頭打量牛之牧,忍不住小聲問︰「今天在碧雲寺見到的那位三公子,就是三殿下?」
牛之牧點了點頭。
裴清荷「唔」了一聲,她早就覺得自己的意中人雖然出身低微,但是才華內斂,絕非池中之物,倒沒想到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機緣,尋到了出路。
裴清荷道:「這位三殿下還滿有眼光的嘛,和我一樣。」
裴思謙狠狠瞪她一眼,她縮了縮脖子,卻還是忍不住有些驕傲地偷偷笑起來。
裴思謙此時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又端起了老爺架子,淡淡地對牛之牧說︰「你倒是很沉得住氣,這麼大的事情,到現在才說,你既然一心要走,那我也不留,只是,你的三殿下是否值得投靠?」
牛之牧道:「老爺之前一直在四位皇子之中做選擇,想提前選邊佔到好位置,以博得從龍之功,可是自古以來,皇位之爭都是殘酷的,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真龍之子是哪一位,而萬一站錯了邊,那就很可能是滅門之禍,老爺,您現在己經位列侍郎之位,只要不出大錯,就算熬資歷,再過兩年也差不多能升到尚書,何必選邊站呢?做個只效忠當今皇上的純臣,才是最佳的選擇。」
停頓了一下,他才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純臣,不管將來哪一位做了皇帝,都還是會喜歡的,也依然會重用,歷史上能夠混上幾朝的老臣子,名義上可都是純臣,而不是投機之輩。」
裴思謙若有所思地盯著牛之牧,他一直知道自己逼位總管很能干,侍郎府的外務基本上都是牛之牧一手操辦的,而且一直做得很好,從來沒出過錯,裴思謙的同僚也三番兩次地夸贊過他的總管能干,是個難得的人才,但是因為牛之牧的出身,裴思謙一直沒怎麼認真看待過他,沒想到,他連天下大事也能看得如此透徹。
看起來,他的書沒有白讀,武也沒有白練,倒是比他裴思謙的幾個兒子還更有出息了。
裴思謙道:「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要投靠三殿下呢?」
牛之牧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和老爺不同,小的出身低微,要想出人頭地,就只能靠捷徑。」
此話點到為止,不用多說裴思謙也明白。
裴思謙是進士出身,多年為官資歷已經足夠,他只要堅持做個純臣,不要太有野心,一心效忠皇帝,那麼就能穩坐官場。
可是牛之牧不一樣,他出身低微,要想從社會底層迅速蠅起,就只能走非常之路,他這可是冒了很大風險,如果押寶押對了,就會一鳴驚人,可是如果押錯了,就很可能是殺頭之罪。
裴思謙又問︰「那你是認準三殿下了?」
裴思謙原本看中的是大殿下,懷遠侯府就是大殿下的親外祖父家,所以裴思謙才費盡心思想和懷遠侯府聯姻。
當今皇後無子,四位成年的皇子都是其他妃嬪所出,身分相差無幾,大殿下和四殿下的生母都是德妃,二殿下的生母是賢妃,三殿下的生母是淑妃。
而要論起外祖家的勢力,德妃一系也更勝一籌,所以裴思謙和許多大臣一樣,都認為把寶押在大殿上更穩妥一些,畢竟「無嫡立長」也符合禮儀倫理。
牛之牧又是良久的沉默,最後才道︰「事在人為。」
裴思謙模著胡須,也是長久的沉吟,這種關系到九族身家性命的大事,就算用再多的時間來考慮也不為過。
最後他長長嘆了口氣,道:「你們一個是我重用的總管,一個是我的嫡女,我兩個都很重視,可要我現在就答應你們的婚事卻也不行,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再考慮考慮。」
牛之牧又叩了一個頭,道:「那小的回頭就去和二管家裴國忠交接手底下的事情,還有,懷遠侯府實非聯姻好對象,若老爺不信,請耐心等待幾日再做決定。」
「喔?你知道些什麼?」裴思謙挑了挑眉毛。
「事關重大,小的此時不便多說,只是請老爺多等幾日吧。」
裴思謙皺著眉頭,思考良久才點點頭,道︰「你一向辦事穩妥,我再信你一次。行了,你們都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一件很可能要鬧得不可開交的大事,甚至很可能演變成丑聞的事情,最後在牛之牧的出面下,意外平靜地落幕了。
裴清荷與牛之牧走出書房,遠離了書房後,裴清荷問牛之牧︰「你以後真的打算為三殿下效力了?」
牛之牧點點頭。
裴清荷又問︰「你去禁衛軍做什麼?當一個小兵嗎?還是能夠做軍宮?」
牛之牧道:「今年正逢大考之年,月兌籍後,我準備參加不久之後的武考,然後再謀出路。」
有三殿下在背後動手腳,他可以直接參加最後的武進士決賽,如果幸運獲得武狀元,那成為軍官就順理成章了,而如果從小兵一步一步向上爬,太平之年沒有戰爭就少有軍功,要想出人頭地未免太難。
他的功利心不重,但是他不想裴清荷跟著自己受委屈,所以就只能努力向上爬,最好能爬到這個社會的頂層。
裴清荷想了想道︰「在塵埃落定之前,我想離家出走。」
牛之牧陡然瞪大了眼楮,說︰「你別胡來!」
裴清荷「哼」了一聲,問道︰「我爹他可沒有那麼好說話,我總覺得他今天的反應很奇怪,他如果打定主意和懷遠侯府聯姻,怎麼可能被你三言兩語就說動,改變了主意?我怕他只是用緩兵之計,然後再趁我們大意時,把我強行送到袁鳳鳴手里。」
牛之牧想了想,他倒覺得裴思謙身為禮部侍郎,就算為了他的官譽著想,他應該不會把事情做得這麼不漂亮,而且他覺得裴思謙今天其實已經動搖了,他或許打算著在大殿下和三殿下之間兩面討好,所以牛之牧認為裴思謙不會對他和裴清荷趕盡殺絕。
牛之牧畢竟為裴思謙辦事這麼多年,就連許多隱私之事也是他一手操辦,而且同樣身為男人,牛之牧也相信自己比裴清荷更了解裴思謙。
他勸道:「你且耐心等幾天,相信我,懷遠侯府的事,很快就會了結了。」
裴清荷認真地看著他,他也認真地回視著她,目光中滿是堅定。
裴清荷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相信你,不過,你可真的要保護好我,不要眼睜睜看著我被送入虎口喔。」
牛之牧捏了捏拳頭,說:「一定不會。」
裴清荷忽然莞爾一笑,伸出玉白小手握住他捏緊的拳頭,間︰「呆牛,你剛才對我爹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牛之牧裝傻,間︰「什麼話?」
裴清荷的玉指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睨著不解風情的他,說:「你說要娶我,是真的嗎?」
牛之牧英俊的木頭臉難得紅了起來,他試圖從那雙柔軟沁涼的小手中掙月兌出來,可是他的掙扎實在太虛假了,根本就是意思意思,所以他依然被那雙柔軟的小手包圍著,令他整個人都酥軟了一般,他的目光閃躲了幾下,說不出話來。
裴清荷著急了,忍不住抱著他的手搖了搖,問︰「哎呀!你說話呀,大家都說你很能干,現在怎麼這個呆樣?到底是不是嘛?」
看著裴清荷眼中的焦慮,牛之牧的心更加軟,他鄭重地點了點頭,道:
「是。」
這麼回答她時,他已經忍不住輕輕把她攬入懷里,當她訝異地抬頭看他時,他忍不住地低頭在她如蟬翼的長听毛上輕輕吻了一下。
「牛大哥……」裴清荷的眼楮眨了眨,第一次被他這樣對待,她的驚諾大過羞怯。
原來牛大哥不是完全不解風情啊?
「噓……」牛之牧的嘴唇又轉落在她的耳垂上,輕輕地舌忝了幾下,換來懷里小姑娘輕輕的申吟聲和輕顫。
他的手輕輕撫模著她縴細的腰,他的一切舉動都輕柔無比,仿佛生怕驚醒了這個美夢一般,此刻他的心是滿滿的愛,沉入了最深處。
這個時候,她需要安撫,他就給予安撫。
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他將以前的各種綺思付諸實施,不是嗎?
他要用一生的時間來慢慢品嘗這世間最美麗最銷魂的滋味。
既然今天在老爺面前把什麼話都說開了,他也就不用再刻意壓抑隱瞞自己的感情,別人或許會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他就不妨吃給那些幸災樂禍的人看一看。
更何況,這只美天鵝是主動送入他嘴里的,不吃就不是男人,不吃就是個傻子!
其實在最初,牛之牧是沒有動過「癩蛤蟆要吃天鵝肉」這種狂妄的念頭。
裴清荷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裴家莊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就已經怦然心動。
那時候,他奉了老爺之命,風塵僕僕地從京城趕到裴家莊,大小姐代替病重的主母親自到客廳接待他,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腰肢縴細,身形縛婷,因為憂心母親的病情而略顯憂郁憔悴小模樣,無端讓第一次見到她的牛之牧就心下一疼。
老爺何其忍心,居然這麼多年對大小姐母女不管不問!
大小姐生得很美,牛之牧在京城都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小姑娘,但真正讓他動心的,卻是之後在相處之中發現大小姐表現出來的堅韌與開朗。
裴清荷與嬌生慣養的千金閨秀不同,她從來不矯揉造作,也不會怨天恨地,像她這樣長大的小姑娘,一般都會怨恨自己的父親,以及父親的其他女人和孩子吧?可是裴清荷並沒有如此,她到了京城之後盡量與自己的家人和平友善相處,每次都笑臉迎人,既不刁蠻,也不自卑,落落大方,明媚開朗,讓見了她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歡喜。
但是,只有牛之牧才清楚,她受到父親的冷落與二娘的不公平待遇,以及其他姊妹的冷嘲熱諷,這些委屈她都自己默默吞了下去,只在人後偷偷抹一把眼淚,轉過身,卻又是笑顏如花。
他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對她說:「想哭就哭吧,不用強忍著。」
可是她卻對著他搖頭,說:「哭了又如何?沒娘的孩子沒人心疼,就是掉再多的眼淚,也不會有人為我擦的。」
當時他的手抬了又抬,心也疼了又疼,他好想對她說︰他心疼她,他願意為她拭淚。
可是她的一句話卻澆滅了他所有的勇氣,她笑著對他說:「謝謝你,牛總管。」
是啊,他只是總管,就算已經是家僕里的第一人,也還是個僕人!
為此,牛之牧比以前更沉默,也越發拚命地讀書習武,他第一次那麼熱切地想要改變自己的身分地位,不是為了追逐榮華富貴,而是為了她。
為了他的大小姐。
他向來謀定而後動,當裴清荷一次次向他表白時,他的內心其實遠比他強行克制的木頭臉表情要激動得多,他想答應她,想擁抱她,想親吻她,想擁有她,可是他知道自己還不能。
為了她的幸福,他還需要做太多太多的事。
于是,他開始為自己謀劃出路,他開始認真關注京城官場的各種動向,他開始在暗中審慎幾位皇子,他要出人頭地,他要為前程放手一搏。
救下三皇子有幾分偶然,但也是必然,因為他時刻關注著三皇子的動靜,當三皇子出行時,他暗中跟隨,在三皇子遇到危險時,他「踫巧」出現,舍命相救。
他能有今天,一切都是自己爭取來的。
而與裴清荷一步步走到現在,他以前的猶豫與掙扎也已經完全沒有了,他堅信自己和裴清荷的未來,是能夠靠自己爭取來的。
他認為身為一個能夠被大小姐傾慕的男人,就應該要有這樣的擔當。
裴清荷笑逐顏開,朦朧的夜色似乎也因她的笑顏而變得燦爛動人起來。
牛之牧道︰「你不必再擔心,我會很快請人正式來說媒提親的。」
裴清荷重重地點頭,一點也不矜持羞澀,說:「我等你喔,不許食言。」
「你耐心在府里等待幾日,不要再有什麼莽撞舉動了,就像今夜,如果不是我派人時刻盯著老爺,恐怕就會出大亂子,萬一你真的被逐出府,或者被老爺拘禁,對你的閨譽都會損害極大。」牛之牧耐心地規勸著性格有些固執的裴大小姐。
裴清荷盡管心里小小不甘願,但也知道牛之牧說的是實話,她一介閨閣弱女子,其實還真的沒什麼能力與她老爹相抗衡,還好她老爹勉強仍留有幾分父女之情,才沒把她逼到絕境。
牛之牧語重心長地道︰「耐心一點,天無絕人之路的。」
裴清荷心里記著,嘴里卻嗔道︰「好了啦,比我爹還峻。」
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抱怨,那些一認為牛總管沉默寡言又嚴苛古板的家伙可統統看走眼啦,他其實比誰都峻,什麼都要管呢。
兩人到最後分別時,也只是兩雙手交握了片刻,手心里的溫暖彼此傳遞,
僅僅這樣做,似乎就能讓茫茫的前途也變得不那麼令人憂慮了。